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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真相时代舆论特点、引导难点及策略

2022-05-30王宇虹

新闻论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后真相时代舆论引导社交媒体

【内容提要】情绪为先,真相后置,后真相时代粉墨登场。舆论是社会的“粘合剂”与“风向标”,此时期的公众舆论已凸显了许多全新特质。本文关注后真相时期公共舆论的新转向、新特点,为舆论研究提供了理论新视角;另将结合舆论特质挖掘现阶段的引导难点,为后真相时代舆论失序行为的应对提供新思路,分析得出的针对性建议能为今后的輿情应对及引导的不同阶段提供理论依据,通过甄别公众舆论行为中或显性或潜在的后真相表征,有利于对可能出现的群体危机事件预警应对。

【关键词】后真相时代  舆论引导  社交媒体 信任异化

“后真相”(Post-truth)无疑是近年来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和重点。在“重庆坠江公交车女司机”“汤兰兰事件”“江歌案”“红黄蓝幼儿园性侵”等案例中,我们见证了多起反转的新闻,它们无一不体现出显著的“后真相”特质,公众对“事件真相”的认知判断速度早已超越了其本身的传播速度。在一些较为敏感的事件中,公众往往囿于刻板印象的偏见,罔顾全面真相,急于发声,迅速占据道德高地输出价值判断,呼朋唤类拉帮结派,营造全面围攻的舆论声势。在我国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后真相”的适用范围早已经超越政治语境,并与公共舆论形态的巨大转变相为关联,我们已然出没于“后真相”的时代洪流之中。后真相时代的突出特质即为真相被后置,甚至沦为次要的、不重要的。客观事实与理性讨论让位于情感诉求及信念表达,后者对舆论的影响更为关键显著。

本文通过整理2016-2018年的舆论热点事件,从新闻传播学的视角分析归纳后真相时代背景下舆论的新特点、新转向,结合现状直面舆论引导遭遇的困境,并提出一些引导策略及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一、后真相与舆论内涵概述

“后真相”这一概念起源于美国,最初其指代的是“真相被揭穿后”,直到1992年,美国《国家》杂志用该词形容“水门事件”“伊朗门丑闻”“海湾战争”特质,其涵义才具有了“情绪胜过事实”的意味。2016年,有关“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特朗普大选”的报道将“后真相”再一次带入了公众视野。《牛津词典》收录其作为年度词汇并界定了“后真相”的概念内涵:“陈述客观事实对民意的影响力弱于诉诸情感和个人信念的情况”,这一概念进而在主流媒体中迅速巩固和推行,《时代周刊》将其定义为“它描述了一种感受胜过事实的情形”。①正式提出“后真相”概念的是拉尔夫·凯斯,在其著作《“后真相”时代:当代生活中的不诚实与欺骗》中指出美国政治生活的新变化:真相对民意的影响远远低于个人信念和情感。②西方“后真相”一词的使用语域主要与重大政治事件紧密结合,研究议题也多设置在后真相时代众多困扰西方现实社会的问题,如民粹主义的崛起、种族主义的加强、政治阴谋论层出不穷等。

由于本文以后真相时代为先决环境,这样的时代背景天然带有浓厚的技术特性,与互联网的发展和社交媒体的勃兴有着紧密联系,所以纵然社会舆论绝不完全等同于网络舆论,但我们倾向于了解作为表达主体的公众在场的、显性的意见观点,故本文依旧侧重于对微观意义上的网络舆论(作为过程的网络舆论)进行分析,更具可行性,研究结论想必也会更有针对性和说服力。另外此处的研究对象“舆论”也更贴合“舆情”内核:首先应为公众的情绪,其次是公众态度、意见的反映,它是公众情绪、态度、意见的集合,既是外显的,又是潜在的,其具有特殊的社会批判性,是反映公众斗争精神和宣扬诉求的客观存在。

二、后真相时代舆论新特点

(一)极化的观点:情绪化表达泛滥,从事实为基到情绪驱动

后真相时期,中国舆论场所展现出的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公众观点的撕裂与极化,舆论生成依仗的不再是客观事实,而是内心情感与信仰,从真相优先于立场,转到立场优先于真相,甚至开始“摆布”真相。情绪本是舆情中反映社情民意的重要参考指标,近年来,随着媒体技术的革新,公众舆论中的情绪化表达却在畸变极化。具体表现为,公众在解码任一突发新闻事件时,例行先定义、后核实,先站队、后分辨,先表态、后论证,舆论表达中往往渗透着大量清晰的对抗怨怼式情绪。

在过去几年的多起网络舆情事件中,网络舆论境况都凸显了强烈的“情绪为先,事实后置”的后真相特质。

新闻及舆论的不断反转恰恰证明了舆论倒逼媒体深挖真相的成效,也恰恰体现了公众内心对错误认知的纠偏。然而,无论是舆情报告不对等的数据,还是舆论场里的真实感知却都在提醒我们,事实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后真相时代的舆论场里,公众的信仰、立场、情绪、观点、偏见、想象、既有意识形态正在替代客观视角的事实转变为主观叙事的“超真实”,而影响公众决策和舆论反应的正是这种拟像的“真相”,主观的“超真实”。当“超真实”与价值合为一体,不存在价值中立的“真相”,不存在缺乏“真相”的价值,这就为极化观点和情绪化话语表达广开了门路。

(二)流动的意见:议题讨论跑偏,从聚焦到失焦

后真相语境下的舆论不但情绪化倾向严重,且关注点的转换速度奇快,并呈现出逐渐偏离主题的趋势,从聚焦于事件本质到分散于多元碎片化的衍生议题,公众意见趋于动态化、流动化。梳理近几年的社会舆论事件不难发现,媒体报道及舆论指涉的落点都有些失焦,公众注意力大大跑偏,讨论纬度游离在案件之外,模糊核心议程的同时也消解了事件本身的严肃性。观点林立的舆论场使公众沦陷于“罗生门”,事件真相被扭曲、改写、注水,舆情主体脉络呈多极化发展,并衍生出重重支线耗尽公众有限的精力成本及注意力资源。

弥尔顿曾认为“观点的自由市场”有助于人们催发真相,更接近真理,真理能在自由且公开的市场中自我修正,战胜谬误。后真相时代湮灭了培育“自由市场”的良性土壤,以真理或深刻之名的辩论缺位,狂欢的公众在舆论失焦中越走越远,意见反复且变化多端,舆论走向也愈加不利于真相的揭露和事态的解决。

三、后真相时代舆论引导难点

(一)多元信源:主流媒体议程设置失灵,谣言谎言难澄清

新媒体技术不仅颠覆了舆论权力格局,也重组了既往以主流媒体为核心的传播权力结构。曾经,由精英阶层主导的传统大众媒体是真相的绝对传播者和不二代言人,不但能够告诉公众“想什么”,还能决定公众“怎么想”,正如多丽丝·格雷伯所总结的那样,媒体不仅能够设定议题,还可以供给语境信息,裁定公众如何思考、评判该公共议程的价值,也就是说,大众传媒的“议程设置功能”是其决定公共舆论内容架构和形塑公共议题价值取向的不二法宝。③如今,与只拥有单一官方信源的主流媒体相比,社交媒体无疑是后真相时代的优等生,它深谙如何用碎片化信息煽动公众情绪,如何提供多元信源和个性化内容任君采撷,它进一步蚕食着主流媒体的生存空间,主流媒体不得已让渡出其权威界定者和事实讲述者的把关人角色。

令人失望的是,主流媒体舆论引导能力式微,承接引导舆论这一职责的社交媒体并不是完美接班人,更非称职的新闻守门人。商业逻辑主导的社交媒体平台催生了“眼球效应”经济,广告收入基于点击量,公关公司取代了记者,大量不负责任的假新闻与胡乱拼凑的低俗文稿层见迭出,含有恐惧、惊悚、戏谑、讽刺、愤怒等极端情感色彩的消息广泛传播,这创造了一种有害的媒体文化,也不是一个倾向于培养真相的生态系统。公众并非意識不到这点,只是他们对传统媒体的期待值很高,对社交媒体的宽容度也很高。公众要求传统媒体在事实层面绝对正确,保证客观性、公正性和平衡性,又渴求在社交媒体宣泄真实主观的情感。所以一旦专业媒体出错其名誉就大为损伤,社交媒体却屡屡逃脱罪责,在后真相时代根深蒂固并得以存活。传统主流媒体的存在意义及固有功能被公众解构,失去了牵涉公众话语的能力。

(二)党同伐异:社群部落壁垒加固,社会共识难凝聚

Web3.0时代的到来使得“关系网络”成为媒体重点经营维护的对象,社交媒体将拥有共同兴趣、观点、意见、价值观念的公众聚合在一起,形成了网络社群。拥有共同群体规范及相似价值取向的人紧缩在小圈层里抱团取暖,共享信息,交换意见,寻找情感共鸣。这种满足用户个性化信息需求的趣缘群体却在无形之中构筑了一个个信息茧房,用户在庞大的信息流中准确定位独属自己的那一份,浸润在同质化观点之中,难以接触异质性信息,久而久之,他们的想法和偏好趋于内卷化。公众被囚禁在自己的文化或意识形态泡沫里,依赖群体认同带来的虚无满足感,孤独地生存在信息孤岛之中。

此种传播格局导致的最为直观的影响,就是造就了偏执的、难以被说服的公众,更勿论对其舆论进行引导。具有强烈排他性的“内群体”(in-group)进一步强化了证实性偏差效应,干扰了公众信息认知过程和舆论生成机制。证实性偏差指的是人们普遍存在着“认知吝啬”,会倾向于依照自我的信念或观点来选择性地收集或记忆新信息,把模棱两可的证据解释为支持他们现有的立场,而忽视或拒绝支持不同结论的证据,从而证实确认自己的刻板印象。证实性偏差会导致个体对自我信仰的过度自信,并能在相反证据前维持或加强信仰。社交媒体的回音室效应甚至进一步恶化了证实性偏差的结果:在一个极端的“回音室”里,一个社群成员会提出一个观点,许多志趣相投的人会重复、无意中听到、再重复(通常是以一种夸张或扭曲的形式),直到大多数人认同这个极端变异的故事版本是真实的。

由于证实性偏差和回音室效应的存在,公众变成了“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当他们面对任一新观点、新信息时,下意识的举动不是确认内容的真实性,而是判断其是否贴近自己的既有认知结构或者价值立场。

四、后真相时代舆论引导策略

(一)扬弃技术手段:巧用“删字经”,坚持事实核查,化解信息淤塞

所谓扬弃,其核心要义就是对过去惯常使用的舆论引导物理手段进行修正和完善,取之精华,去之糟粕。传统的物理手段极为简单粗暴,笔者戏称为“删字经”和“夸字诀”:针对发布虚假新闻、敏感言论、煽动文章、违法诽谤等(引导主体眼中的)一切“负面”信息的账号和网贴,一律关停封禁;针对官方权威通告、主流媒体引导性评论、“小粉红”意见领袖言论等一切有利于平息舆论的“正面信息”,一律优先推送和积极宣传。这两种方法是互联网早期管控舆论的重要措施,至今仍旧被沿用。从字面上看,这种方法无可厚非并且确有成效,删除违规违法造谣诽谤的信息听来无懈可击,加强舆论引导的“主流声音”和“正面宣传”也可以理解,关键在于,谁来定义所谓的“正面”和“负面”?究竟涉及什么内容会被屏蔽?不当言论的判断尺度又是什么?相关规章制度的空白和详尽法律的缺失导致一些政府部门,滥用“删帖”行为,不管帖子内容是否属实,也不考虑反映的问题是否需要解决,动辄删赌封禁,这种“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问题的人”的舆论引导动机,不仅堵塞了民意倾诉的通道,还会进一步加剧民间舆论场和官方舆论场的对峙倾向,激化社会矛盾。

红黄蓝事件就是典型,初始时公众对于“红黄蓝虐童”传闻只是半信半疑,直到发现自己刚转发的相关新闻和帖子立即“404”了,微博话题只要包含“红黄蓝”这一关键词就会被屏蔽。站在管理层角度,“删”的目的是限制缩小讨论范围,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化和严重化,但是网民不明白:为什么不包含观点评判的无害内容也要被封锁?在公众认知中,删帖行为就是官方心虚的表现,一味回避话题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本无实锤证据的“红黄蓝”谣言深得大家信任,公众积压情绪爆发,被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几个标签带着跑,政府即使站在了真相这一边,但理不直气不壮。因此,舆论引导主体要学会“巧删妙删”,既不要完全迷信、也不要完全摒弃“删字经”,而应完善危害性信息的评判守则和网络言论规制的条例,依规行事。后真相时代,公众对自我内心直觉的信任甚过于事实证据,所以,科学的舆论引导措施更要杜绝意见压制,保障公民发帖和表达言论的权利,尊重公众的情绪判断,不回避、不隐瞒、不退缩、不偏袒,在技术性引导上表现得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从另一纬度来讲,后真相时代的舆论治理可以采用一些更为先进的技术手段。学界和业界都在尽力尝试,前沿的人工智能技术、大数据技术在这方面就卓有成效。一些专业的自动事实核查网站能对新闻来源进行分析、对关键内容进行查证、对文章风格进行审议(是否含有大量极端性、煽动性文字),最后对信息的真实性进行评估,作为第三方平台为企业和公众提供参考。事实核查技术已经进入市场并得到应用,今日头条使用该技术对平台上的虚假信息进行特别标注,并精准推送至每一个浏览过该条信息的用户手中,美国首家事实核查机构FactCheck.org网站流量在一年之内翻了一番。

说真话,聊真相是舆论引导的基础,我们无法断言技术能否成为治愈后真相舆论的良药,这把双刃剑能带来希望,也曾聚焦黑暗。即便杯水车薪,也理当化解可能存在的信息淤塞,引导公众离真相更近一些。

(二)转向诚意路线:激发情感共鸣

有许多学者认为,在后真相时代,舆论引导更应坚持理性对话,加强受众的媒介素养教育,培养网民的批判性思维。此观点言之成理,却忽视了后真相问题的根本症结:“是不是真的又如何,我不在乎。”公众也许对自己论证推理过程中的不严谨心知肚明,却心甘情愿的臣服于煽动性观念,每个人都坚守着自己相信的 (或假装相信的) 真相。比起内容真实性,公众更在乎传播者的诚意和态度,是否“真”的问题演变成了是否“善”和“美”的问题:“证据、事实和真相不再能够左右人们对某一事物的看法,而是被迫将这一大权让位于情绪、感觉,和那些迎合大众的立场与观点。大家关心的不是准确无误,而是关心陈述是否有诚意,是否有温度,是否符合人之常情”。④这也是在攻克后真相时代舆论引导难题思维范式上的重要转变,事实已然冗余,信任不够用了。不含“善意”的理性表述,同样会遭到公众的质疑和抵触。

后真相时代的舆论引导就像是一场“攻心运动”,雄辩胜于事实,真诚胜于坦诚。公众吃软不吃硬,舆论引导就要投其所好,情感主导的时代当然要用情感夺回天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理性论据为基石的感性对话想必更有成效。因此,舆论引导主体要格外注重表达方式和表述言辞,单一的宣传话术会被公众的怒气反噬,字里行间要站在他方立场看待问题,洞察公众的憋屈和不满情绪,提供情感慰藉和心灵安慰,用体谅和关怀来将自己形塑为一个饱含温度的个体,用真心和诚意来修复和公众受损的信任关系。除此之外,重塑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光靠言语还不够,实际行动更显诚意。政府也必须坚持透明性原则,公开其对公共事件的治理细节及审判过程,有疑必答,消除运作神秘性,建构有效的社会情绪减压阀,纾解社会负面情绪。

五、结语

本文主要从后真相时代舆论层面的特点着手,论述此时期舆论引导的难点,并提出相应解决策略及治理方式,避免舆情累积爆发至不可控状态。通过对后真相时代重大舆论事件的梳理及分析,发现舆论呈现出一些崭新特质,进而能更好的把握当代舆论形态的变动更迭:舆论情绪化、非理性化、衍生碎片化、庸众化、世论化的偏向。当然在观测到舆论非理性化、极化表现的同时,我们也正视其背后可能蕴藏的理性因素和善意动机,呼吁更为畅通的公众表达渠道及更为理性的公共讨论精神的到来。同时,在新型社交媒体环境下,许多因素导致舆论引导工作举步维艰:多元信源的介入使得传统媒体的议程监控能力骤降;社群圈层的构筑使得公众认知固化窄化;公权力机构公信力的缺失使得公众转而拥护异化观点。面对后真相时代的舆论,引导路径及思维范式应该更具针对性:从技术手段的扬弃,到沟通平台的建立,再到诚意路线的转向,都是从可执行可实践的角度去一一解决舆论乱象,而本文舆论引导策略更深层次的意图,则是建构一个情理交融的公共领域,让情感与理性处在一种动态平衡的态势,充分培育舆论场的自净功能,去伪存真。

注释:

①Peters M A. Education in a post-truth world[J]. Educational Philosophy and Theory, 2017, 49(6):563-566.

②Keyes R. The post-truth era:Dishonesty and deception in contemporary life[M]. Macmillan, 2004.

③Graber D A, Dunaway J. Mass media and American politics[M]. Cq Press,2017.

④胡翼青.后真相時代的传播——兼论专业新闻业的当下危机[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54(06):28-35.

作者简介:王宇虹,上海交通大学硕士研究生

编辑:王洪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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