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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象-自恋”结构视角下的古典精神分析自我理论

2015-03-22王志强高彬三亚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关键词:认同自我

王志强高彬(三亚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对象-自恋”结构视角下的古典精神分析自我理论

王志强高彬
(三亚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摘要:仅依据弗洛伊德后期的“本我-自我-超我”模型很难全面理解古典精神分析的自我理论。弗洛伊德的自我理论以“性本能”与“自我本能”的矛盾为起点,逐步由“自我本能”演化出作为连贯结构的“自我”概念。在其“对象力比多”和“自恋力比多”的对称性模型中,自我分别通过“认同机制”和“自恋机制”与对象和自体产生交互性关系。这一思想被后来的客体关系学派、自体心理学以及拉康的后结构主义精神分析继承发展。

关键词:自我;自我本能;认同;自恋

在古典精神分析中,自我很难说是一个重要的核心概念。弗洛伊德关于自我概念的表达并不清晰一致。随着思想的发展,他曾在多个层次上使用自我概念。最早把自我理解为压抑机制的功能,和性本能对立起来,随后把自我理解为一种求生的自我防御机制,从细胞的表皮发展而来,最后把自我视作一个连贯的统一体。弗洛伊德开始沿着“自我本能”与“性本能”的对抗模型去解释这个问题,大概在1914年前后,他在讨论中又加入“对象爱”(包括贯注和认同两种机制)与“自恋”关系的维度。“对象-自恋”结构是精神分析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理论模型。弗洛伊德的对象力比多①力比多(libido)是弗洛伊德用来表达性欲驱动力的名词,往往也被他泛化用来表达生命动力。理论是其解释转移性神经症的主要理论工具,但在其后期作品中为了解决妄想型神经症问题,又提出自恋型力比多理论,作为对象力比多理论镜像对称的补充。这一对称性关系构造了一个理论图谱:对象(Object)是构成自我的必需,自恋机制是自我形成的关键。这一对称性结构在后来克莱因的客体关系学派以及胡科特的自体心理学那里分别得到衍发阐述。以往对弗洛伊德后期“本我-自我-超我”结构中的自我理论进行了充分研究,但对其从“自我本能”到“自我”的理论进化过程及“对象爱-自恋”交互关系中的解读较为缺失。

一、从“自我本能”到“自我”

自我本能(ego-instincts)是一个重要概念,被理解为一种与性本能(sexual instincts)相对称的概念,内涵被理解为“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自我本能”概念和这对矛盾关系最早出现在1910年《视觉的心因性障碍》中:“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在于追求性快感的性欲,和其他那些为了个体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 of the individual)的‘自我本能’(ego-instincts)之间无可否认的冲突。”[1]随后,弗洛伊德用一个非常通俗的总结,来描绘“自我本能”与“性本能”的关系及“饿”与“爱”。他并不认为“饿”与“爱”存在某种直接冲突,而是认为对“爱”的追求可能会威胁有机体个体本身的安全。但这样一个理智性的过程,在弗洛伊德那里被理解为一种冲动意志——自我是一个本能、一种欲望冲动,而不是一个有自知和能自治的心灵机构。所以在其后的讨论中,他认为“自我本能”也需要通过一些“观念”(idea)才能进入意识表现自身,而这些观念则往往与性欲望支配的那些观念相冲突,进而导致心灵紧张。

当自我本能成为一个需要通过观念和词语才能表现的欲望时,自我被赋予更复杂的内涵。在《视觉的心因性障碍》及之后的系列作品中,弗洛伊德将压抑机制赋予“自我本能”一个潜意识的道德纠察员,一个时刻关注人们每一个念头的沉默的注视者,而且会残酷地指责和惩罚人们,从而引起神经症。直到后期,弗洛伊德讨论自恋和认同等问题时,从“自我”中分离出“自我理想”和“理想自我”,从而将压抑机制、道德纠察和自我惩罚的功能从结构上赋予后者。“自我本能”和“自我保存”与性本能作为对称性结构的理论模型一直贯穿于弗洛伊德的理论探索。

在1920年的《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对“性本能”与“自我本能”的矛盾进行了新解释,引起广泛争议:“性本能”是生命的重复,是真正的“生的本能”(life-instincts),而“自我本能”则是有机体以自己的方式走向死亡(追求回到无机态)及自然死亡。而个体保存的意义在于不死于非自愿的意外,而是要以自己的方式终结。“一切生命必定都死于内部原因。”[2]他从单细胞动物的分裂,到有性繁殖的再次结合,以及无机物在历史时序上先于有机物存在,而有机体最终会回到无机状态的现象中,类比出“性本能”/“生本能”与“自我本能”/“死亡本能”之间的矛盾关系。这种毫无科学实证依据的理论假设属于典型的德国古典哲学的辩证传统。他还以这种辩证逻辑解释了自我本能与性本能的对立统一:自我本能与性本能原来是同一的,随后发生分裂,但两者依然彼此依存。早在1905年最初版本的《性学三论》中,弗洛伊德就提出在婴儿早期生活中,性本能和获取营养的本能本来纠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当婴儿的营养摄取本能被满足,并分辨出自己与哺乳者乳房之间的区别后,性本能才会独立出来,进入一个所谓的“自体性欲”(auto-erotic)阶段。在《爱情三论》中,弗洛伊德继续表述这个思想:“我们知道,性本能的第一个对象是那些对自我本能有价值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最初的性满足是依靠维持生命保存的那些需要。”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讨论分裂后的“性本能”与“自我本能”的统一,提出自我是力比多真正的和原始的储藏库,力比多从自我扩散到对象,所以“自我保存本能”必须与自恋的性本能相认同。这消解了自我本能与性本能之间的原始对立,即“自我本能的一部分被认为具有力比多性质;性本能——可能还有其他本能——都是在自我中发挥作用的”[2]。

当然,自我本能(ego-instincts)和自我(ego)还是有区别的,作为一个独立决策机构的“自我”要从“自我本能”中进化。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对“自我”的发生学有过一个解释:他首先将复杂有机体还原为一个“对刺激很敏感的无知的未分化的囊”[2],那么这个活的囊泡最外层的保护膜应该是一个“与刺激格力的特殊覆盖物或薄膜”[2],目的是“对过量刺激提供进一步保护,避开各种不适当的刺激。它们只对付很少量的外界刺激,只接受外界的样本”[2]。他认为人们的感受器官就是从这种原始的保护膜演化而来,“中枢神经系统发源于外胚胎层,大脑的灰质仍然是有机体的原始表层的派生物”[2]。在1923年《自我与本我》中,弗洛伊德从更复杂的角度理解这个表层保护膜的心理意义,强调“自我首先是一个身体的自我”,是从身体表层的各种“感觉器官的感觉中产生的,是身体表层感觉的心灵投射”[3]。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中提出“连贯的自我”[2]的表述。在1921年《群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中,弗洛伊德细化这一表述:“在发展的过程中,致使心理存在分离成连贯的自我,以及分离成位于这个自我之外的潜意识和被压制的部分。”[4]

其在《自我与本我》中再次提到:“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过程的连贯组织,我们称之为他的自我。”[3]至此,弗洛伊德抵达人们熟悉的“本我-自我-超我”后期结构图形,自我才真正作为一个连贯统一的决策性结构被认知。

这只是对弗洛伊德自我理论的沿革进行了大致勾勒,其自我理论的诠释还有两个重要路径:一个是自我与对象的关系,一个是自我与自身以及自恋的关系。

二、对象与自我——贯注与认同

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饶有兴致地引述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提出的人类原有两性结合体,后被宙斯一分为二,并渴望重新合一的神话。在1921年的注脚中,他又补充了印度《婆哩呵陀阿兰诺迦奥义书》中的描述:世界从自我(atman)中的起源:一个孤独的人不会感到快乐,他希望能有第二个人,于是他把自身(self)分成两部分[2]。在弗洛伊德看来,自我诞生于与对象的分裂。婴儿一开始无法分清自身与世界的差别,直到婴儿意识到自己和母亲乳房的区别,母亲的乳房成为生命中的第一个客体。个体是在与随后的诸多外在客体关系中构建出自我本身。自我与对象之间最基础的关系是两种“贯注”(cathexis)和“认同”(identification)。“贯注”是自我将力比多贯注于外在客体,这样会导致自我的匮乏,表现为对自我的贬低和对象的魅化高估,就如《红楼梦》中宝玉视自己为泥做的污浊秽物,而青春美女都是水做的圣洁。自我和对象还有一种关系,就是将对象内投进自我,成为自我的一部分,这就是“认同机制”。在弗洛伊德看来,认同机制是人类最原始的基本心理机制之一,“认同作用(identification)是精神分析已知的与另一人情感联系的最早表现形式”[4]。它与贯注机制平行发生:男孩“对母亲直接的性对象贯注和与当作模范的父亲相认同。”[4]

(1)“原始认同”:发生在俄狄浦斯情结之前,儿子认同于父亲,女儿认同于母亲。在1923年的《自我与本我》中,弗洛伊德补充道,认同机制先于对象贯注,“一种直接的、即刻的认同作用,比任何对象贯注都早”[3]。

(2)“退行认同”:认同机制代替对象选择而出现,对象选择被退行到认同机制。即,当对象无法得到时,我们再认同于对象,在内心中重建对象——自我表现出对象的特征。

(3)“相关认同”:即认同于一个非性的对象,分享其感受,如常见的癔症发作的传染性。

在《性学三论》中,弗洛伊德在讨论口欲期时涉及过认同机制:“性目的便是将外物吸入体内——这一过程的原型(prototype),即认同作用,在以后起了非常重要的心理作用。”[5]这一部分同样是在1915年增补的,这和前文所述性本能原本依附于自我本能或曰进食本能有关,从最简单的物理形式上把对象(object)吃进体内,是婴儿最早期性满足的形式。“它就像力比多组织最早的口欲期的衍生物一样行动——我们渴望和珍视的对象通过吃而被同化,并以此消灭对象本身……只是吞食他所喜欢的人。”[5]

从更复杂的心理层面上理解,认同机制根本来说是对象内向投射(introjection)于自我。其实可以发现,对象内向投射往往发生在两种情况下:一种是原来的性贯注对象无法得到或贯注受挫,于是将对象在自我中重建,这会引发一种“次生自恋”。自我不是一个一开始就自明的奇点:“自我的性格就是被放弃的对象贯注的一种沉淀物。”[3]第二种情况是有一个强大的外部强制者,当人们无法抗拒其规范性强迫时,往往将其认同于自我之中。这样它就成为人们的“自我理想”(ego ideal)。自我和这个“自我理想”的关系就变得非常有趣,一方面当自我和自我理想保持一个良好趋近关系时,自我可通过自我理想得到心理满足——这其实是那个外在的强制力(父亲的)在内心的自我肯定。但自我和自我理想的距离较大时,“自我被划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反对另一半”[4],自我理想会对自我进行残酷的自贬、无情的批判和痛苦的责备。如果将这理解为外在强制力的内投作用会更加简单。不过弗洛伊德将这些自责看成是自我防御及对进入心灵的外来者的排斥,“代表自我向对象的报复”[4]。这其实暗示自我具有维持自身同一性的防御倾向。弗洛伊德在讨论“暗示”问题时涉及过这个问题,虽然他把“暗示”机制牵强地解释为爱欲和力比多的影响,但也意识到只有将你试图影响对象思想的内容隐藏在不经意的无意识细节中才有可能被对方接受,一旦一个观念引起对象意识的注意,则会引起抵制。

弗洛伊德后来将“暗示”也称之为“认同作用”。结合“原始认同”问题,其实可以引出这样一个模型:自我(ego)其实是外在对象不断内向沉积的沉积物,但随着自我日渐沉积成型,其为维持自身的同一性会产生防御机制,抵抗那些“异己”能量的进入,但其在对对象的贯注、挫折、力比多撤回、外部强制等诸多交互作用过程中,又不断通过认同机制产生新的沉淀。不过这个防御性同一性原则,仅是自我连贯统一的一个例证,而对自我同一性的机制描述在自恋机制中得以体现。

三、自恋——自我形成的关键

上文提到“贯注”是自我与对象的基本关系之一,与“贯注”对应的可以是“认同”(即将对象内摄进自我),但还存在另一种与之相对立的状态,即不需要外部对象,而把自我本身作为对象加以力比多贯注,或将贯注于对象的力比多撤回自身,产生对自我的魅化高估,这就是“自恋”。弗洛伊德对自恋的解释有两条路径:一条是通过妄想型神经症的病理学解读,一条是利用“自我本能”与“性本能”的对抗模型解读。这两条路径又都涉及一个问题:对象和自我的关系问题。

弗洛伊德早期的力比多理论借用经典力学模型,将儿童的心理发育理解为力比多向对象的流动过程,并通过对力比多的流动、固着、退化来解释癔症和强迫症的病理机制,可以统称对象力比多理论。但在弗洛伊德理论构建的后期,他发现单向度讨论自我和对象关系的对象力比多理论,并不能很好地解释自我的形成以及妄想型痴呆症的病理机制,于是又发展出对称性“自恋力比多”理论。虽然弗洛伊德后期的自恋理论是对对象力比多理论的一个对称性补充,但其理论意义非常重要,对后来的精神分析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弗洛伊德1905年在《性学三论》中将婴儿的发展分为“自体性欲阶段”和“对象爱”阶段,认为当婴儿区分出自我和哺乳者区别后,性本能从自我本能中独立出来,由此婴儿进入自体性欲(autoerotic)阶段。在弗洛伊德看来,“自体性欲”统治了幼儿早期的性本能:由于幼儿完全属于前性器组织时期,生殖器官还没有统摄整个性快感,幼儿的身体、粘膜和内脏都可以作为快感区,在特定刺激下获得快感。他认为随着生殖器区开始统摄身体快感,婴儿会进入“对象爱”(object)阶段,即将照顾者母亲或他人作为自己的力比多贯注对象。但在1911年的《精神分析对一个偏执狂病人的自传性叙述的说明》中,他在两个阶段中增加一个新的过渡阶段:“最近的分析(1910c)让我们认识到在力比多从自体性欲向对象爱的发展过程中有一个过渡阶段,这个阶段可以称为自恋阶段。”[6]在这个阶段,“他把他自己、他的身体作为他的对象”,并且“这个过渡性的阶段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在自恋阶段发展之后,他才会继续成长,在之后的阶段才会以他人而不是以自己为选择对象”[6]。这个介于“自体性欲阶段”和“对象爱阶段”之间新独立出来的“自恋阶段”具有一个无可替代的重要心理功能:它将之前“自体性欲阶段”中分散于各个性快感区中孤立的性欲整合在一起,贯注在统一的自己和身体之上,这是“自我”形成的关键过程。拉康曾把儿童的身体比喻为一个承载着破碎感觉的盔甲,这个思想就是从弗洛伊德的“自恋阶段”整合“自体性欲阶段”破碎欲望的理论中发展而来。在1913年的《图腾与禁忌》中,“自恋阶段”整合破碎感觉成为独立自我的思想再次得以系统表述:“原来彼此孤立的性本能已合为一个整体,同时还找到了一个对象。但是,这个对象并不是一个外在物,它并非外在于主体,而是主体自身的自我(ego)。这一自我大约正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在自恋阶段,原来互不相连的性本能已合成一个整体并将自我作为一个对象予以情感贯注。”[7]这样,对于自我来说,“自恋机制”就具有比“认同机制”更加根本性的作用:“认同机制”是自我形成后不断变化的一个增量,而“自恋机制”则是自我形成的关键和出发点。

当然,这里的自恋还是“原始自恋”,即发生在对象力比多贯注之前的一个神秘的心理过程。而即使进入对象力比多贯注的“对象爱”阶段,自恋机制依然会发生作用,即投注出去的力比多可以返回自身,进而引发继发自恋(scoendary narcissism),它包括:

(1)爱现在的自己——“自我欣赏”。他们对外部世界对象表现得毫无兴趣,而只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如《红楼梦》中的妙玉形象。带有自恋特征的对象往往有特殊诱惑力,比如具有自恋气质的动物(如猫、鹰隼)和艺术作品中那些自恋的恶人。弗洛伊德解释自恋对象的特殊诱惑力在于:我们惊羡于他们的极乐状态——那种我们早已失去的无懈可击的自足的性欲(力比多)状态[8]。

(2)爱过去的自己——“同性恋”。在1910年的《达芬奇对童年的回忆》中,弗洛伊德这样解释同性恋的成因:“他把自己放在母亲的位置上,使自己被母亲同化(identify)。他以自己为模特,选择与自己相像的作为新的爱慕对象。这样他就变成一个同性恋者。实际上他是悄悄溜回到自恋,待长大成人后,他爱的男孩是儿童时代的替代性形象的复活,并以小时候母亲爱他的方式来爱这些孩子。正像我们所说,他沿着自恋(narcissism)的途径找到所爱的对象。”[9]

(3)爱曾经属于自己的人——孩子。弗洛伊德指出,一些女性可能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高估,但她们会对自己的孩子进行高估。怀孕时孩子是身体的一部分,出生后便可视为“外在对象”。通过对孩子的高估,她们可以实现从自恋到完全对象爱的过渡,但这种高估式的对象贯注本性上还是自恋的。与此同时,父母还会将自我投射于孩子之上,父母在童年时代的原始自我(infantile ego)对待现实自我(actual ego)时会高估,把一切优点都归于自己,而忽视缺点。现在他们以同样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帮他们实现未实现的理想:父亲希望儿子成为英雄,母亲希望女儿嫁给王子。这其实是“父母被现实压抑的‘永恒自我’在孩子身上的复活,并找到了安全保障”[8]而已,这也是自恋的一种常态表现。

(4)爱未来的自己——“自我理想”。自恋不但是对自己身体的固着,也是对人格的固着。弗洛伊德认为,在成人那里早期自大和早期自恋(infantile narcissism)消失了,但没有全部变成对象爱。其保留在体内的部分被转变为理想自我(ideal ego):“把一切优点都赋予自己”,“人们并不想放弃童年时代的‘自恋的美好’,虽然随着他的成长,在来自他人的告诫和他自己批判意识觉醒的作用下,他被迫放弃了这个好处,但他希望恢复它,在自我理想中恢复它。他以理想形式自居,去替代已经失去的童年自恋。”[8]通过自我理想化而生成的“继发自恋”,会让人们重回“原始自恋”的自足快乐,“当自我中的某些东西与自我理想相符时,总是出现狂喜的感情”[4]。所以弗洛伊德将自我的发展概括为:“自我与原始力比多相分离,并力图回到原始自恋状态。分离是由力比多从自我转向外部强加的自我理想之上完成的,快感来自于满足这个理想。”[8]

关于“自我理想”问题需要更进一步的讨论。“自我理想”在弗洛伊德的早期理论中是属于“自我”的一部分,在后期作品中逐步独立出来成为与“自我”相分离并压制自我的“超我”力量。在讨论认同机制时,自我理想是通过外部强制而内摄入自我的外部规范和偶像,现在“自我理想”又在“自恋机制”中占有一席之地。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弗洛伊德在一个含混而笼统的意义上使用了“自我理想”的概念。在他的表述中,自我理想有两个源头:一个是婴儿时期的全能感,这属于自恋机制;一个是成长过程中外部强制认同,这属于认同机制。“它是幼稚的自我享受自足的原始自恋的后续;它是从环境的影响那里逐渐收集环境世家给自我而自我又总是不能达到的各种要求。”[4]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在《论自恋》中,弗洛伊德严格地将理想化和升华作用区别开来。他认为,理想化没有改变性欲本质,而升华则放弃了性目的。自我理想需要升华,但并不必然导致升华,升华是一个独立的过程。升华可以释放力比多,而理想则是压抑力比多[8]。但我们后面看到“理想自我”完全是一个祛性化的概念,那么,带有明确性贯注的“原始自恋”和这个祛性化的“理想自我”之间存在明显的逻辑断裂。这与《图腾与禁忌》中的“思维万能”问题一样,“思维万能”被解释为性-力比多对理性的思维过程贯注的结果,但这种理性过程并没有表现出性意义。

自恋究竟是一个性问题,还是一个非性的现象?关于这个问题,弗洛伊德在1923年的《自我与本我》中做了调整,并解释道:“对象力比多(object-libido)向自恋力比多的转变,显然指的是对性目的的放弃,即一种失性欲化(non-desexualized)的过程——所以它是一种升华作用(sublimation)……它一开始先把性对象力比多转变为自恋力比多,然后,或继续给自恋力比多提供另一个目的”[3],“这个可移植的能量是失去性能力的力比多,就可以把它描述为‘被升华了的能量’。……加入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把思维过程包含在这些移置作用中,那么,思维活动也要从被升华了的性动机力量中得到补充”[3]。“把性欲力比多转变为自我力比多当然包括放弃性目的,即失性欲化”[3],这样弗洛伊德就修正了《论自恋》中将理想化和升华完全区别开来的主张,而把理想化看成是升华作用的结果。就此意义而言,人格中的自尊自信的自恋与原始自恋就有了根本区别,即一个属于自我本能,一个属于性冲动。

将弗洛伊德的自我理论放置在“性本能”与“自我本能”,以及“认同机制”与“自恋机制”的交叉坐标中加以理解,会发现过去对古典精神分析的理解太符号化和程式化。自我通过认同机制与对象的关系以及自恋机制与自我的关系,描绘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理论图谱。其实,不仅客体关系学派和自体心理学派延续了古典传统,而且拉康的后现代精神分析也能在弗洛伊德的晚期理论中找到影子。遵循这个图谱,会发现人本主义传统所理解的那个“我思故我在”的自明的自我,并不是一个稳固的理论奇点。因为自我并不是自足的,甚至不是自治的,而是对象沉淀和自体镜像魅化交互作用和博弈的妥协产物。弗洛伊德之后遵循人本主义传统的自我心理学派,在这一点上明确背叛弗洛伊德的立场,他们更加乐观地赋予自我一个独立和自治的地位。当然,他们遭到了来自拉康后现代精神分析的“拨乱反正”。

参考文献:

[1]Sigmund Freud. The Psycho-Analytic View of Psychogenic Disturbance of Vision[M]//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London: W.W. Norton & Co, 1962.

[2]弗洛伊德.超越快乐原则[M]//弗洛伊德文集(第6卷).车文博, 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3]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弗洛伊德文集(第6卷).车文博,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4]弗洛伊德.群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M]//弗洛伊德文集(第6卷).车文博,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5]弗洛伊德.性学三论[M]//弗洛伊德文集(第3卷).车文博,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6]Sigmund Freud. Phycho-analytic Notes on an Autobiographical Account of a Case of Paranoia [M]//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London: W.W. Norton & Co, 1962.

[7]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M]//弗洛伊德文集(第8卷).车文博,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8]弗洛伊德.论自恋:导论[M]//弗洛伊德文集(第3卷).车文博, 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9]弗洛伊德.达芬奇对童年的回忆[M]//弗洛伊德文集(第6卷).车文博,译.长春:长春出版社, 2010.

作者简介:王志强(1983-),男,三亚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精神分析。

基金项目:海南省社科基金规划课题“弗洛伊德与拉康‘自我’理论比较研究”(HNSK(GJ)13-166)

收稿日期:2015-01-08

文章编号:1672-3805(2015)02-0071-06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B84-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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