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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中古文的音化考释

2024-05-25王译婕刘鸿雁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形符表义构字

王译婕,刘鸿雁

(宁夏大学文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以小篆作字头记录字形,还收录了诸多古文、籀文、奇字等重文形体,因为保留了诸多珍贵文字字形,《说文》有“形书”之称。《说文》录重文共计1163个,其中古文为战国时期的六国文字,数量较多,对古文数量的统计有所出入,商承祚《说文中之古文考》以《说文》所录古文为字头,“将篇中注为古文之字,或未注而推知之者,皆为录出”[1]2,并辅以文献例证,统计共得521个古文形体,对应《说文》中的小篆共462个,本文依照商承祚所录古文展开探讨。

依六书理论,汉字的造字方式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种,象形多见于早期的文字,图画性明显,而形声相较于其他三种造字方式更具优势,在文字中所占比重较大,且在文字发展历程中数量呈递增趋势。观早期文字体系,形声字相对而言处于发展初期,依商承祚的统计和记录,以《说文》中古文划定的造字方式为考释标准,选取古文中本非形声字但后起新字转变为形声字的例字,考释其音化过程。《说文》所录古文共有17 例符合这一考释标准,从古文与新字之间构字部件的组合关系来看,有古文添加声符组成新字、古文本有声符发生音转组成新字、古文本有声符发生变化组成新字三种,现依分类结果剖析其音化过程,对古文与新字的声符、形符之演变,流变过程中语音、语义及文字使用习惯和造字理据等进行考辨。

一、古文添加声符组成新字

(一)齿

“像口齿之形,止声,凡齿之属皆从齿。”[2]44“齿”本义为牙齿,《说文》中古文字形为,像张开嘴露出牙齿的样子,后添加了一个“止”作声符,形成“齿”字,楚系简帛文字中的“齿”字形为,可见至少在战国文字中已产生了添加声符“止”来表示牙齿义的形声字。“齿”早期为象形字,音为昌里切,上古属之部字,后发展为形声字,新字与古文仍属同部字,读音未发生变化,主要在字形上专门添加了一个声符,这与陈梦家在《殷墟卜辞综述》中提出的形声字产生的途径之一的“加声符于形符”相符。“止,下基也,象草木出有址,故以止为足。”[2]38止为“趾”的本字,上半部分像人的脚趾,下半部分则像脚掌,其本义为脚,后引申出停止等义项,但不论本义、引申义还是假借义均与“齿”的字义不相关,可见“齿”的构字部件“止”仅作声符使用,与字的表义无关,《广韵》:“止,诸市切。”[3]12“齿,昌里切。”[3]14止、齿同属之部,因二字读音相近,在为“齿”造字时便选用了“止”字来充当声符参与表音。

表示牙齿义的字产生很早,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郑玄注《周礼》:“人生齿而体僃,男八月、女七月而生齿。”[4]78言其字像口齿的形貌,古文为一个独体象形字,未加声符,在甲骨文中,表“齿”义的字主要有牙齿有疾、牛的年齿、差错灾厄三种用法。章太炎也认为齿为象形字,其后起的形声字与象形字在表义上相关,表示牙齿,后又引申出齿状的物品、台阶、并列等义,表义逐渐丰富。该字形声化的过程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与表示其他义的字形混淆,相较于假借而言,形声字造字有着明显的优势,可以用已有的字形充当构字部件造成新字,规避了仅读音相近但表义不相关造成的使用困难,“齿”在音化过程中,字义并未发生较大的变化,选取与原有象形字读音相近之字作声符,于汉字造字和使用而言均为便捷高效,更能适应语言文字的发展。

(二)蒉

(三)凤

“凤,神鸟也,从鸟凡声。”[2]79“凤”本义为凤凰的鸟名,古人多以凤凰来象征祥瑞之兆,“凤”指的是雄鸟,《说文》收录该字的古文字形,为象形字,亦收其另一个古文字形,为今之“鹏”字,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个“鸟”构成的。“凤”的古文字形在造字方式和文字形体上均有所差异,许慎认为“凤”为一个以“凡”为声符的形声字。在独体象形字的基础上加上一个相应的声符,是形声字造字方式中相对简易的一种,又能收到良好的表达效果,“凤”的字形由古文到《说文》时代的发展变化,正是依照这一方式进行的。“凡,最括也。”[2]286像铸造器物的模具,这也是其本义,可引申为凡是、总共等,表总括、概括义,《广雅》:“凡,皆也。”[11]514《周礼》:“凡内女之有爵者。”[12]1519在发展过程中,本义的使用频率下降,常使用其引申义。

“凤飞,群鸟从以万数,故以为朋党字。”[2]79“朋”本义为古代货币单位,因有相结合之义,后引申出勾连、勾结之义,即“朋党”一词所用义项。《楚辞》:“世并举而好朋兮。”[13]14是说世人都喜好成群结伙,凤凰为百鸟之王,跃飞高空必有鸟群跟随,依照此义与“朋”字相联系,刘心源释铭文中的“朋”像两只鸟对峙的样子,引宋玉《对楚王问》中的凤鲲之状与庄子逍遥游的鲲鹏相合,认为,“凤、鹏”两个字属于同一个字是后人对二字理解有误所致。商承祚认为甲骨文中有的字形省去头冠的部分,保留翅膀的模样,更像是鸟准备起飞的状态,“像风始飞,尘土飞扬,或商人假为风”[10]211,将“凤”字与“风”字相联系主要是二字音近假借所致。“凤”自甲骨文始有的字形带有“凡”这一声符,六国文字对其进行了简省只保留了形符的部分,或沿用前代不含声符的字形,发展到汉代,许慎又将其收为一个以“凡”为声符的形声字,对未有声符的字形作为古文进行收录,“凡”各引申义项与“凤”并不相关,盖为在音化的过程中仅作语音形式存在的一个构字部件。

(四)殄

《说文》中的形声字“殄”,古文字形没有明显的声符,不是形声字,在发展过程中加上声符“”,与“歺”这一形符组合,表义与形符同,但“歺”为“歹”的异体字,《玉篇》:“歺,同歹”[16]393,与《说文》的“殄”的古文字形并不相同,为避免用字时发生混淆,添加一个语音相近或语音相近且意义相关的独体字作声符组合新字,但“殄”并不是依此造字,而是以一个与其古文字形表义相近的新的构字部件作为形符参与造字,段玉裁认为“殄”为徒典切,与其声符“”之刃切的读音有所不同,“殄”在发展过程中与其古文字形存在较大差异,又不是简单添加声符而得的形声字,而其声符也并非选取与古文字形音近的读音来避免讹误,在古文字形发展和形声字的形成过程中,汉字的形、音、义三要素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仅凭借某一两个部件便能梳理清楚,需要更多的相关部件参与。

二、古文本有声符发生音转组成新字

(一)唐

“唐,大言也,从口庚声”[2]33,“唐”本义为大话,与话语相关,故以“口”为形符,以“庚”为声符,该字义主要从形符之义,《庄子》有“荒唐之言”[17]583,即为“唐”之本义,由于涵盖大这一义素,又引申出广大之义,扬雄《甘泉赋》:“平原唐其坛曼兮”[15]3525,平坦而开阔之义。《说文》记录“唐”的古文字形为,许慎认为是会意字,从口从昜,段玉裁认为其音为徒郎切,古文字形亦是一个形声字,从口昜声,“开也,一曰飞扬,一曰长也”[2]196,与广大、开阔相关,与“唐”义相近,故许慎将训为会意字更为贴切,其构字部件“昜”与整体的字形表达的意义相关,就读音而言,与“唐”音存在差异。《说文》的古文字形保留“口”这一构字部件来参与表义,主要在于其他构字部件的变化,由“昜”作为构字部件参与表义逐渐演变为以“庚”为声符构成一个新形声字,“口”担任表义职能,使各构字部件的职能分布更明确,同时又遵循汉字创生和发展的规律,新生的汉字更便于使用与传播。

孙诒让和王国维均肯定“唐”与“汤”的关系,孙诒让认为“成唐”应为“成汤”进行解读,前者以“庚”为声符,后者以“昜”为声符,二字古音属同部,音韵地位相近,二字可通用。段玉裁认为许慎所录“唐”的古文字形为形声字,以“昜”为声符,是将“唐”与“汤”的关系进行系联而得的结果。“唐”的古文字形由“口”和“昜”组成,或与“汤”的字形存在关联,将“水”换作“口”,与其所组合之字的表义相联系,可见在形成过程中,与“汤”相关,古文字在创制和使用时,受当时用字习惯的影响,“庚”除表示天干之外,还有赔偿之义,《礼记》的“请庚之”[8]135,亦有更换之义,与“唐”所含广大义不相关,故其仅作为声符参与造字,“唐”的古文在音化的过程中,对部分构字部件保留并继续参与表义,将具有表音功能的部件参与造字,这是古文在音化过程中的一个崭新路径。

(二)谋

“谋,虑难曰谋,从言某声。”[2]52“谋”为以“某”为声符的形声字,本义为考虑或谋划某件事以求能找出解决办法,“谁适与谋”[14]290,意为谁在为其出谋划策,有商议义,又有咨询义,“载驰载驱,周爰谘谋”[14]210即为此义,“谋”的引申义与言语这一概括义相关,也可以认为是以“口”为形符造字。《说文》中所收该字的古文字形有两个,分别为和,段玉裁言徐锴作“呣”并非有误,其古文字形从口,以“母”为声符,而“母”与“某”在上古音系中同属之部,故而不论是古文中以“母”为声符,还是发展到后代以“某”为声符,均作为“谋”的一个构字部件进行沿用和变化,“母”的本义为母亲,“某”则为“梅”的象形,本义亦依梅,二者的字义并无关联,可见在文字形体发展演变的过程中,仅出于语音相近的考量对“谋”的声符进行选择。“谋”在《说文》中为形声字,而其两个古文字形依旧是形声字,可见该字在音化的过程中,不是在某一个独体字的基础上添加一个部件作声符而构成新字,这一字形与“谋”均以“口”作为形符,可见该字的字义仍与话语表达这一概括义息息相关,在发展过程中其声符“母”演变为“某”,明显“母”的义项与表达之义并无太大关联,其古文字形应当是一个形声字,后声符演变发展为“谋”字,字义与“谋”的引申义项咨询、商议相关。

(三)速

“速,疾也,从辵束声。”[2]40“速”本义指速度快,“辵”有走走停停之义,后衍生出跑义,以“辵”为形符凸显快速之义,许慎录该字的古文字形为,从欶从言,读音为桑谷切,段玉裁注该字的古文以“欶”为声符,是一个形声兼会意字,“欶”为吮吸或喝义,“车马获同驱,酒醪欣共欶”[18]8907中义为饮酒,以“言”为形符的字多与语言表达相关,依照古文字形的两个构字部件难以与表示快速的意思相联系,商承祚认为:“此为征召之专字”,故而“速”的古文字形从言,《诗经》:“以速诸父”[14]214,郑玄笺:“速,召也”,《诗经》:“何以速我狱”[14]23,朱熹注:“速,招致也”,《尔雅》:“速,征也”[7]1035,“速”还有征召的引申义,其古文字形以“言”为形符大约缘于此,许慎认为古文字形中的“欶”也承担部分表义功能,若依照“速”字的引申义,许慎所言是准确的。“速”由古文字形发展而来,其构字部件的表义部分由起初主要和引申义相关,逐渐向与其本义相关发展,故逐渐用“辵”来承担表义功能,后选取“辵”担任形符与该字的字义演变有关,表示快捷迅速之义,进而与“速”的本义相关。

《说文通训定声》:“速,假借又为束”[9]379,出于假借字的原因,“速”以“辵”表义的同时用“束”表音,可见在形声化的过程中,与原有形声字或其声符语音关系相近的字可能会对新造形声字产生影响,在选取声符的过程中会更倾向于优先选择语音关系较近的字来进行表音,而“欶”“从欠束声”[2]180,同样以“束”为声符构字,“速”的古文字形中用“欶”作为一个构字部件,若从这一构字部件的声符角度造字,可明确“速”选取“束”为声符的缘由,也说明文字的形体在发展演变中,前后字形之间的关联性较强,文字的音化过程绝非凭空出现。

三、古文本有声符发生变化造成新字

(一)哲

“哲,知也,从口折声。”[2]32“哲,智也”[7]1249,“哲”本义为聪明、有智慧,“世有哲王”[11]375即本义。许慎收录其古文字形“嚞”,“悊,哲或从心,嚞,古文哲,从三吉”[2]32,其古文字形为会意字,与“哲”义同,二者的区别主要在字形上。段玉裁注:“或省之作喆”[4]57,商承祚说《诗经》中有“靡喆不愚”[10]28,“嚞”从二吉,对原有字形进行了简省。在古文字中,由几个相同的部件组成的字形可以进行一些简省或繁复,这种情形比较常见且对原字的字义不会产生较大的影响。“吉”在《说文》中是“善也”[2]33,而“嚞”从字形上看应为“吉”的重文形式,但二字义则相距较远,钮树玉:“凡古文,系传及韵会引皆作。”[10]28马叙伦将“吉”释作从士口的会意字,猜测“吉”为“哲”的叠韵转注字,二字在发展过程中关联密切。

马叙伦认为“吉”为会意字,其重文形式“嚞”同为从吉的会意字,“哲”则是加上声符“折”组成的形声字,对原有的字形“嚞”进行了一些简省,保留构字部件“口”为形符,若将古文字形的部件“吉”与之相较,章敦彝认为是从口士声的形声字,与“哲”相同均以“口”为形符,声符由“士”向“折”发展,更加明确在组成形声字的过程中选取“口”这一构字部件充当形符的缘由。“吉”的甲骨文字形,下半部分像盛放兵器的器具,不动兵戈使百姓生活安乐,即为该字本义,而“折”有减少之义,若从字义考量,形声字“哲”在造字时保留“口”也是必然之举,但“哲”表示聪明、智慧,并未与“吉”之义相近,显然在文字发展过程中并非仅有古文“嚞”参与其中,与《说文》中的“哲或从心为悊”有关,以“折”为声符,“心”为形符,“心”表示思想、意念等义,与“哲”所含义项相关,《汉书》:“知人则悊”[15]174,颜师古注:“悊,智也”,《说文通训定声》:“悊,假借为哲”[9]674,可见“哲”这一后起字在形声过程中有诸多因素参与,而该字产生对于古文“嚞”而言则在字形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添加了一个新的声符来组成一个形声字,更加凸显语音要素,其义也会产生一些变化。

古文向小篆发展过程中形声字所占比重逐渐增加,语音这一要素愈发凸显,其音化过程与形声字在汉字中占优势密切相关。在汉字发展演变过程中,与语音关系密切的内容主要反映在假借字和形声字上,假借字的产生早于形声字,形声字有一部分的产生是将假借字作为声符,并添加一个表义的形符,相较于假借字仅考虑音同或音近,形声字的形符对汉字字义的表达有很大助益,这也是形声字多于假借字的原因之一,故在古文音化过程中,假借字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因素,主要是形声字声符的选取倾向性所在。古文音化过程中,古文原为象形字或会意字,多选择保留独体象形字或会意字的部分表义部件,后加上声符,是相对简单的一种途径,对于古文字形为形声兼会意的字或形声字,其声符多是发生了相应的音转或变化,盖与当时的语音面貌相关。

不论古文在音化过程中选取哪一种方式,其结果均使语音这一要素在字形上更为凸显,最明显的就是一些字本没有声符后逐渐添加一个声符。形声字的形符和声符是相辅相成的,新字和古文之间常见二者仍属同部同调字,若有差异也是声、韵、调三者发生些许变化,仍属音近的关系。声符的添加、音转、完善与当时的语音面貌和假借字相关,又与当时的用字习惯、某一个构字部件的字义、形符存在一定的关联,其最终发展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字形和文字的音义关系更加明确,语言要不断适应社会的发展演变,文字也会相应进行演变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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