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文字的本质及相关问题
2013-02-15牛红
牛 红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
也谈文字的本质及相关问题
牛 红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
文字的本质问题是一个关乎文字学性质及文字与语言关系的根本理论问题。然而,目前学界关于该问题的研究尚未得出一致且成熟的结论。本文在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文字本质上是人类创造的集口语和图画各自优长于一身的、新的更优表义工具即书面语的物质载体。同时进一步探讨了两种文字体系的发声原理及性质差异。
文字;表义方式;书面语;表意文字;表音文字
一、文字本质探究
1.两类主要表义方式及存在的问题
一般而言,人类的认识是在改造主客观世界的实践中综合多种感官与大脑协同、分工,把握客体而获得的,认识的表达也同样离不开大脑与多种感官的协同分工。就信息的获取和表达层面而言,听觉和视觉是诸多感官中最灵活、常用的两大手段,也是人类认识得以表达的天然首选的两种重要凭依。从理论上讲,以音表义和以形表义应该是人类最可能、最主要的两种表义方式。二者不但能单独起作用,也能协同功用、相济互补,关键在于人类怎么需要、怎么使用。
语言显然是以音表义的典范,而手势、图画等单凭可视化方式表义现象的广泛存在是以形表义的例证,其中图画又可谓是以形表义的典范。这说明,不但以音表义和以形表义都是可能的,而且事实上也一直是人类最基本的两种表义方式。本文据此探讨文字的本质及相关问题。
“文字起源于图画”[1],这是学界的主流观点。据此本文认为文字的创造与人类以形表义的意图是直接相关的。这是一种与本质上以音表义的语言根本不同且毫无关系的创造文字的因素。换言之,以形表义是文字一定会具有的一个性质。但这只是文字得以产生的第一动因赋予它的第一个性质。
以形表义在一定范围和程度上是可行的,但也确实存在很大的局限。主要表现为:一些过于复杂、抽象的意义几乎无法以形示之;即使那些可凭依某种形体表达的意义也常常存在表义不明的问题,极易产生见仁见智的歧义。因此,单纯的以形表义不是一种简明高效的表义方式。
与之相反,与人类相生相伴的以音表义的语言却不存在以形表义的缺陷。一般而言,意义的实质是提取并反映现实世界的观念,人类的语言几乎是凭依本能、随心所欲、毫不费力地发出代表一定意义的声音来表达观念世界的。虽然目前还无法完全说清楚人类究竟是如何用特定的语音代表特定的意义,从而形成无所不包、无所不能的概念,并付诸表达的;但事实上,语言已然做到了这一点。至少从形式上看,语言的语音的确成功而有效地呈现出一个与现实世界高度对应的观念世界。
在这个观念世界里,各种意义单位类属清晰、层次分明、整齐有序,而且各有对应的语音单位,从而能较为准确高效地反映和表达整个现实世界。正因如此,语言成为人类一种简明高效的表义工具。这种得心应手的表义工具,是人类祖先在不断探索、不断取舍的进程中逐步完善而形成的,为此,人类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总体来说,以音表义的语言在系统、包容、精细、传播等方面,显然大大优于包括图画在内的任何以形表义的手段及其同类手段,如无词乐曲。
但是,事实上两类表义方式各有短长。例如图画类的以形表义方式,就具有潜在的跨时空性。这恰是语言这种以音表义典范的天然所短。众所周知,语音是一发即逝的,它只在当时近距离的现场才有价值。至此,不难发现,以上两类表义方式在功用上呈现出天然的互补性,这就决定了二者在某种情形下可能会发生一定的联系。事实也的确如此。
2.文字产生的动因及本质
当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单纯的以音表义的语言由于其一发即逝的缺陷,已不能满足人类更高层次的表义需要。为此,人类必然会把注意力转向早已使用的、具有跨时空性的图画类以形表义手段。然而,单纯的以形表义又存在表义不明等缺陷。此情形终究迫使人类悟到早前一直单独使用的两种表义方式功用上天然的互补性。出于人类智慧的必然,从某一历史阶段起,人类开始了创造一种兼有语言和图画两种表义方式优长,以满足更高交际表义需要的新表义手段的愿望。
这样看来,文字本质上显然是为实现这一愿望和努力必须的首要的产物,而书面语本质上正是这种在文字基础上产生的新的更优化的表义工具。也就是说,文字本质上是一种比语言更优越的新的表义工具得以产生所需凭依的物质外壳,因而它的产生是新表义工具得以产生的首要前提。
那么文字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呢?“如果把图形简化,一个图形记录语言中的一个语素或词那就产生了真正的文字”[2]。新表义手段应当既能跨越时空又能简明、精细、便利地表义。这决定了新表义手段的产生必须先要有一个既能继承语言主要优点又能跨越时空的载体。而这一载体产生的最佳途径莫过于使诸如图画类形体一一去表达语言中语素或词的意义内容。而要这样,客观上图画形体就最好与语言中代表语素或词的语音也发生表达关系。
之所以这样说,首先是因为图画是诸多具有潜在跨时空性的以形表义方式中最优的一种。它与其他任何同类相比,可操作性更强,表义效果较好。因此要满足新表义手段在跨时空方面的要求,其载体自然非“图画”莫选。这大概是自源文字都萌芽于图画的道理。而要满足新表义手段在简明便利方面的要求,其载体就必须继承语言的主要优点。因为语言的确是此前最简明便利的表义工具。新表义工具只有最大限度地继承其优点,才可能比它更优越。
语言的优点主要表现为:①语音的便利性。它可以由任何一个正常人本能地几乎随心所欲且毫不费力地发出;②语音对抽象的观念世界成功而有效的分层和归类,为人类简明、精细地表义提供了前提和可能。正如前文所言,这一成果是人类祖先在付出巨大的心血和代价后才取得的;③语言具备成熟的、确保表义精简的语法规律。以上三点正是语言能成为一种简明高效的表义工具的根本所在。
这样,图画类形体确保了新表义手段的跨时空性,而该形体要想表义明确,就必须至少借用语言中与语素或词对应的意义内容及其语音形式和语言中确保表义简明的语法规律。因为只有在语音中才最便于找到意义表达的起点单位及其他各级单位。
意义表达的起点单位在多数语言中往往表现为词或语素所表达的意义内容,这也正是图画类最小形体单位最佳的表达内容。这种表达不但确保了图画类形体表义的简明性,同时由于其所借语音本有的便利性也使该形体获得了便利性。于是这样结合的结果就产生了一种能够满足新的更优表义手段得以产生所必需的物质凭借,亦即文字体系。
在此基础上,文字在遵循必要的确保表义简明的语法规则的情况下,其发挥作用的结果便产生了今天所谓的书面语,即那种新的更优表义工具。这样,可以把历史上与人类相伴产生的单纯以音表义的语言称为口语,后来在其基础上产生的兼音形两种表义方式之长的新的更优越的表义工具称为书面语。
需要强调的是,由于书面语本质上是历史上两种最优表义手段中的最优表义方式即语言和图画强强联合、优势互补的产物。因此,本文认为,书面语是人类目前发展阶段的最优表义工具,而文字本质上是书面语得以产生的先决条件和发挥作用的物质载体。
书面语表义的优越性表现为:书面语在共时平面是人类重要的交际工具、表达思维的工具以及传播文明、文化的工具;在历时平面是人类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传承文明的工具。这一点是口语所不具备的。因此,书面语的确是比口语更优化的一种交际工具,但就重要性而言,本文尚无法断言。
图画类表义形体在其发展过程中,如果离开了对口语的借用,就难以形成完整地足以支撑书面语成立的文字符号系统。而学界通常所说的文字,就是指足以承载书面语这种比口语更优化的表义工具的符号系统及其个体成员。由此看来,所谓“无声文字”[3]很难形成。假使真创造出这样的文字,当别是一家,与我们所说的文字不是一码事。例如聋哑人之间交流的手势语,但对于正常人而言,它绝不是一种顺畅的表义手段,其效果远不能和口语、书面语相提并论。如此看来,主流观点把文字定义为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是在理的。
二、两种主要文字体系的发生原理及性质差异
1.文字的两种表意方式及性质差异
前文提到文字在形成过程中,图画类形体不得不通过表达语素或词意内容的方式以达到简明表义的效果,同时为了表义的精准便利,最好与该语素或词的语音形式也发生表达关系。这样,一个基本的图画形体就与语言中某一语素或词的意义及语音同时发生了整齐对应的表达关系。这使得该图画形体客观上具备了两种表义方式的可能,即或者直接以形示意进而表达语言中该意义对应的语音单位,或者通过直接表达语素或词的语音单位进而起到表达其所代表的意义内容的效果。前者就是形体直接表意间接表音的文字类型,因而其形体与意义关系密切与语音关系较为疏远,汉字为其典型代表;后者就是形体直接表音间接表意的文字类型,因而其形体与语音关系密切,与意义关系较为疏远,拼音文字都是该类型的代表。因此,虽说表义是文字固有的一个性质,但须明白,图画形体由于受所借用口语的影响,在形成成熟文字体系的过程中,其形体表义会出现直接或间接两种方式或两个层次的情况。
表面上看,这两种情况仅仅是直接表意和间接表意的区别,实质上则是一个关乎文字及其所承载的新表义工具性质的问题。而文字直接表意本质上走的是形体表意理据性的道路,文字直接表音本质上走的则是形体表音理据性的道路。这与要形成的新表义工具的优越程度直接相关。
首先,建立一个以形示意的文字符号系统颇有难度。相比之下,建立一个形体直接表音间接表意的文字符号系统则要简易得多。
其次,用以形示意的文字符号系统为物质载体的新表义工具,充分体现了人类创造集以音表义的口语和以形表义的图画各自优长于一身的新的更优表义工具的初衷,事实上也的确更有利于这种载体成为兼口语和图画各自表义优势于一体的名符其实的更优化的表义工具。如果一种文字体系在形成过程中始终坚持以形示意的原则并成功成为了一种以形示意的文字符号体系,那么以它为载体而形成的新的表义工具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其该有的优越性。汉字较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以汉字为代表的自源文字,由于萌芽于形体直接表义的图画,在其逐步完善的过程中乃至成熟后也一直坚持以形示意的原则。对于那些确实无法以形示意的情形,才通过“假借”的办法直接表音,但假借字构造上仍属表意字。同理,典型的形声字的声旁虽然可用以表音,但字源上也属表意字。需要强调的是,以形示意本质上是指形体表意的理据性,也就是,字形构造与所表意义之间的直接相关性和可解读性。该种性质的文字本体即字形本身,能够直接携带一定的意义信息,但意义的精准表达仍有赖于字形本体和其约定表达的语音单位协同完成。
汉字形成过程中,先后出现的象形、指事、会意、假借、形声等造字法,其造字方式虽有差异,但都能造出具备一定理据度的表意文字。可见,表意文字体系及其个体成员在发展过程中,形体表意方面用以凭依的理据是可以变化和多样化的,这也是汉字体系发展变化的自然结果和显著标志。许多汉字古今构字理据虽有差异甚至截然不同,但“汉字的形体总是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4],因而汉字仍属于表意文字体系。汉字的这种特点使得字形在表义方面该有的跨时空性得到了较好的保持,从而使以其为载体的汉语书面语充分发挥了传承文明的巨大作用,同时在共时平面作为交际工具的功用也不比拼音文字为载体的书面语差多少,而且还能很好地起到沟通方言和与国内各民族交际的作用。这就使得汉语书面语保持了新的更优表义工具的本质。
而以形体直接表音间接表意的文字符号系统为物质载体的表义工具,显然不利于新表义工具要兼口语和图画各自表义优势于一体这一初衷的充分实现。该体系的文字走的是形体表音理据性的道路,其发生原理较为简明,即,主要依据语素或词的语音构造字形。字形通过表达语音的方式自然而巧妙地表达了语音所负载的语义内容。众所周知,各种语言的语音系统只需由几十个音位通过组合和替换的方式就可以表达清楚。因此,该种文字体系具有如下的特点和优势:①便于书写。其基本的书写单位不但为数极其有限(一般不会超过所记录语言的具体音位或音节数目),而且形体的设计可以足够简单;②理据简明,易学易用。用约定的书写音位或音节的简易形符,依据语素或词的语音拼合即可;③忠实记录了口语,便于推广民族共同语。一切拼音文字都属于这种情况。与表意性质的汉字相比,拼音文字是名符其实的记录语言(口语)的书写符号系统。以它为物质外壳的书面语,的确更像口语的复制品,是可看的语言,语言的第二形式。因而其在共时平面上成为与口语优势互补的仅次于口语的最重要的辅助性交际工具。
客观地讲,在书写和推广民族共同语方面,拼音文字的确要优于表意的汉字。这是由于其文字本体即字形本身追求“写音”的结果,它是以文字本体的“贬值”为代价的。文字的本体本质上来源于直接表义的图画形体,其形体本该能够直接携带一定的意义信息的,表意的汉字或多或少还保留着这一点。在表意文字体系中,意义是由字形本身和其所约定表达的语音协同传达的,字形本身的表意度不容忽视。但拼音文字体系中,文字本体改用“写音”的方式表意,字形本身已不能直接携带任何意义信息,只能依赖其所约定表达的本就携带意义内容的语音来间接表意。因此,以拼音文字为载体的书面语,在历时平面,虽然不能否认也具备传承文化遗产的作用,因为其有形的物质外壳也一样可以传于异地流于异时。但由于其所“映射”的口语具有变化快的特点,因此每隔一段较长的时间后,作为其物质外壳的拼音文字为了能较好地记录口语的新面貌,就不得不跟着发生相应的变化。这种文字体系面貌频繁变动的情况,大大削弱了以其为物质载体的书面语在历时平面沟通古今以传承历史文化遗产的功用。根本道理就在于拼音文字是坚持形体表音理据性的文字符号系统,是“写音”表意的,字形本身几乎不携带任何意义信息。随着文字体系几经变动,后人单凭前人留下的这种与形体所表意义“看不出任何联系”的书面语,几乎继承不到任何文化遗产。表意的汉字却能较好地克服这一弊端,除了因为汉字始终坚持“据义而构形”[5],还“因为汉语语素意义的变化比语音的变化慢”[6]。这使得汉字字形的演变不但缓慢而且有迹可循,从而使汉字具备较强的沟通古今的能量。因此,单就文字的性质及以其为物质载体形成的书面语在传承历史文化遗产中的功效来看,拼音文字远不如表意的汉字优越。
2.最优文字体系类型
本文认为,总体来看,纯粹“写音”表意的方式,大大解放了“字形直接表意”对文字本体的束缚,使字形的最大简化和书写的最大便利化成为可能,从而衍生出拼音文字的文字类型。毋庸讳言,如果单纯从记录口语的角度看,拼音文字无疑是最简明的文字类型,而且以其为载体的书面语在共时平面的功效似乎要优于表意汉字为载体的书面语。但是与此同时,该种文字类型却大大减损了文字本体的价值,正如索绪尔所说,“文字表现语言”,“后者唯一的存在理由是在于表现前者”[7],该种文字形体成为不折不扣的语音的附庸。直接导致以其为载体的书面语在沟通古今和传承历史文化遗产方面的严重低能。而文化传承于人类的重要,却不言而喻。综合考虑以文字为物质外壳的书面语在共时和历时两个维度都应有的功效,尤其在历时维度中传承文化遗产方面中流砥柱的作用,即,书面语这一最优表义工具优越性的关键所在,诸如汉字这种成熟的表意文字体系未必不是一种较为优越的文字类型。
文字体系的发展和选择应该是文字发展的客观规律性和使用该文字民族的主观能动性相互作用的产物。如何平衡文字在共时平面书写的便利性和以其为载体的书面语在历时平面传承文化遗产的高效性,从而创造一种最优的文字类型,是值得世界文字学关注的课题,也是今后汉字改革发展亟需关注的问题。
三、余论
本文在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文字的本质及相关问题提出了些许看法。简言之,文字的本质是书面语得以产生的先决条件和发挥作用的物质载体。而书面语本质上是历史上两种最优表义手段中的最优表义方式即口语和图画强强联合、优势互补的产物,是在文字基础上产生的新的更优化的表义工具。这是两个直接相关的问题。拙论不吝见笑大方,惟愿学术进步耳。
[1]周有光《世界文字发展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4页.
[2]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59页.
[3]张书柏《文字本质问题的回归:“无声文字”概念的确立》,《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版,第1期.
[4]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
[5]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3页.
[6]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7]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高名凯译,岑麒祥、叶蜚声校注,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37、47页.
(责任编辑: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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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3)04—0015—04
2013—03—05
牛红(1986-)山西吕梁市人,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2011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字学、语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