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汗之则疮已”探讨汗法在银屑病论治中的应用
2022-03-02王珏,苏娅,肖敏
王 珏,苏 娅,肖 敏
(1.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0075;2.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四川 成都 610075)
银屑病是一种易反复发作的慢性炎症性无传染性的皮肤病,因其表面覆盖有一层干燥的银白色鳞屑,搔抓后起白皮而得名,其典型皮损是边界明显的鳞屑性丘疹或红斑,是皮肤科最常见的疾病之一。本病皮肤损害常多局限于四肢伸侧及头部,或全身广泛分布,甚至累及皮下附属器和黏膜。该病好发于15~45岁中青年,发病有明显的季节性,冬季多加剧或复发,夏季可缓解。本病发病率高,病程长,反复发作,迁延难愈,并发症多,对患者生活质量的影响巨大,且会给患者带来不同程度的精神心理问题[1]。本病病因较复杂,西医多从遗传因素、感染、精神因素、内分泌因素、生活饮食习惯及免疫因素等方面出发讨论。银屑病中医属“疮疡病”范畴,称为“白疕”、“白壳疮”、“松皮癣”、“干皮癣”等,其病因病机多为风湿外邪侵袭,血燥不荣肌肤所致[2]。本文试从“汗之则疮已”出发探讨汗法在银屑病论治中的应用。
1 汗之则疮已
1.1 理论溯源 “汗之则疮已”最早记载于《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曰:“之温热者疮,下之则胀已,汗之则疮已,此腠理开闭之常,太少之异耳。”《内经》中所述“汗之”意为汗法这一治疗大法,“汗之则疮已”则指皮肤因感受外邪而生疮,当以汗法来治疗并会取得较好的疗效。历代医家在对《内经》思想研读的基础上,又传承发扬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如金元四大家之一李东垣曰:“疮热奋然高起……急发其汗,则毒随汗散矣。”他认为疮疡因热毒而起,急则发汗则热毒出,疮疡愈[3]。清代著名医家张志聪提出温热之地阳气因腠理开多闭少而发散,故而皮肤生疮,汗之则阳气随汗外泄,皮肤所生之疮痊愈[4]。明代医学家张景岳指出,火热外邪侵袭肌表,遂见恶寒发热,身痛,脉浮之表证,更有局部红肿热痛之疮证,发在表之邪,使其随汗而出则疮愈。明代陈实功所著《外科正宗》记载:“身体拘急,脉紧恶寒,饮热就暖者,邪在表也,宜汗之。”[5]亦是采用汗法治疗疮病。由此可见汗法治疗疮病由来已久,并在历史长河中被后世医家所认可传承。
1.2 “汗之则疮已”治病原理 《素问·刺法论》中所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外邪侵袭人体时,人体正气必定奋然抵邪,阻邪外出,此为人体正常防御功能。《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记载:“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外邪初犯人体,邪气在表,由表及里逐渐发展,人体正气即由里至外与之抗衡,此即为正邪相争之势,此时治疗,当顺其正气之势采用汗法,促使侵袭肌表之外邪随汗液外泄而解,疾病自然向愈。疮疡初起兼有表证时,选用汗法治疗,亦能使邪毒从汗而解,疮疡即消。故而汗法实为疮疡初起的主要治法之一。
1.3 “汗之则疮已”适用范围 汗法应用于疮疡治疗时有一定的范围,并非所有疮疡皆可。《内经》所记载应用汗法也有“其在皮者”之前提。由此可见,汗法一般适用于疮疡初期兼有表证,此时病邪尚未入里,脓肿亦未形成。治疗疮疡之汗法主要有辛温解表和辛凉解表两大治则,辛温解表适用于表寒证,症见皮损色白,恶寒重而发热轻,头痛,无汗而渴,舌苔薄白,脉浮紧。辛凉解表法适用于表热证,症见皮损色红,发热重而恶寒轻,口干面赤,舌苔薄黄,脉浮数。
2 汗法之起源发展
2.1 起源期 汗法又称解表法,是《医学心悟》所载“八法”之一,意为运用开泄腠理,调气和血,宣发肺气等法,促使机体发汗,使邪气随汗而解。其有关记载最早见于《内经》。《内经》中“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皮肤”、“体若燔炭,汗出而散”等观点,表述了外邪入侵,首侵皮毛,故而感受外邪后应尽早予以汗法,解在表之邪,以防病邪由浅入深。
2.2 理论形成期 汗法理论雏形亦可追溯至《内经》所记载:“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其在皮者,汗而发之。”邪在皮毛者,可用汤液侵渍以发汗,从而起散在表之邪的作用。早期的解表法即可从此言说,后人又称其为辛温解表法。
2.3 发展期 汗法发展于东汉张仲景时期,此时汗法已得到了充分的发扬与传承,并且相关书籍中也记载了相对应的方药,代表专著即为《伤寒论》,其中麻黄汤、桂枝汤、麻黄附子细辛汤、小青龙汤等皆为著名的解表剂,至今仍广泛应用于临床实践,取得良好的效果。该书是我国第一部阐述外感疾病的专著,据统计,书中关于发汗解表这一治法的条文有61条,约占全书治法总数的25%。可见《伤寒论》中汗法所占篇幅之多,意义重大,为后世医家提供了良好的理论依据和方药临床使用经验[6]。
2.4 成熟完善期 明清以前,表证无论辨证如何,传统的治疗方法都是以辛温解表法为主。后世医家在对解表法应用的过程中,不断发现有些表证单纯应用辛温解表之法疗效不佳,故试探性地在辛温解表之剂中加入清热解毒药,结果疗效明显。明清时期辛凉解表法的出现,打破了以往治疗表证的传统且单一的方法。此法从该时期开始则和辛温解表法一起被广泛运用于临床治疗中。在此基础上,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进一步拓展了解表法,该书根据不同的病因病机记载了辛温解表、辛凉解表、清暑解表、化湿解表、凉润疏表、轻宣透表、清营解表、解毒散表、滋阴解表等十几种不同表证的治法。至此,解表法日渐成熟,为后世医家治疗表证提供了较为完备的治法,而《温病条辩》也对建立更加完善的中医外感病辨证论治体系作出了极大的贡献[7]。
3 银屑病与汗相关的病因病机
3.1 风邪
3.1.1 风邪夹血燥致病 古代医学典籍对银屑病的病因病机有大量阐述,这些理论多强调突出风邪和血燥,认为此二者是银屑病最主要的致病因素。王玉玺[8]教授认为该病的发生风邪首当其冲,故治疗上对应采用祛风解表之法,一则祛风发汗可以开泄腠理,使得风、寒、湿、热、毒等蕴滞于皮肤的邪气随汗而解,二则解表药性味大多辛散,既可散在表之邪气,又可上通下达以增活血化瘀之力。
3.1.2 风邪夹寒湿致病 隋代巢元方所著《诸病源候论》是我国第一部论述疾病病因病机和证候学的专著,该著作最早记载了关于银屑病的病因病机:“皆是风湿邪气客于腠理,复值寒湿,与血色相搏所生。”言明银屑病病因病机是风邪侵袭皮肤,又复感寒湿[9]。
3.1.3 风邪夹湿热致病 清代吴谦著写《医宗金鉴》中描述:“此症总因风湿热邪,侵袭皮肤。”朱棣所编《普济方》谓:“此病得之风湿客于腠理”。此二人均认为银屑病病因病机是风邪夹湿热[10]。
3.2 玄府 “玄府”一词源于《内经》。《素问·水热穴论篇》曰:“肾汗出逢于风,内不得入于藏府,外不得越于皮肤……客于玄府,所谓玄府者,汗空也[11]。”这里的“玄府”意为汗孔。风为百病之长,易夹杂其它六淫邪气同时侵犯人体,风邪闭阻玄府,湿热化毒,蕴积于肌肤腠理之间,汗孔闭塞,则发为红斑丘疹鳞屑,因而开通玄府,汗出毒热外泄,皮损乃消。若日久邪气不散,毒热不解,机体阳气耗伤,玄府开阖无力,无法祛邪外出,则皮损迁延难愈,病程长久。银屑病病势有明显的季节特征,多冬重夏轻,与玄府密切相关,冬季天寒,玄府密闭,则病势加重;夏季和煦,玄府开启,热随汗出,则病势减轻。
4 汗法在银屑病论治中的应用
4.1 风邪—祛风解表 风邪贯穿银屑病发病的始终,发病初期多为“外风”,风为百病之长,常兼寒、湿、热等其他邪气一同侵袭人体肌肤腠理。兼寒邪后风寒之邪郁于肌表,使得腠理闭塞,卫气郁闭于内,不得开泄,症见斑疹伴有瘙痒;兼热邪后风热邪气阻滞肌肤,热邪内入营血,外达皮肤,症见红斑、鳞屑。发病日久迁延,风邪从浅入深、由表入里,此时多发“内风”。又“风性善行而数变”,“无风不作痒”,因而风邪致病,皮损表现多为皮疹泛发,游走不定,剧烈瘙痒。解表药大多有祛风之功效,既可祛风散寒,疏风清热,又可祛风止痒,且解表药药性辛散,能激发肌体发汗,汗出邪气随之而解。临床运用祛风之法治疗银屑病时,风寒者宜辛温解表,常用麻黄、桂枝、荆芥、防风等开泄腠理,疏散在表之风寒。风热者宜疏风清热,常用薄荷、蝉蜕、牛蒡子等宣透邪气,清解在表之热邪。
4.2 寒邪—散寒解表 银屑病发病季节性明显,多冬重夏轻。因冬季寒气侵袭,收引凝滞,营血滞涩,卫气失煦,营卫失调,汗孔闭塞,则发为斑疹瘙痒[8]。寒邪侵袭型银屑病总的病因病机为风寒蕴阻于肢体经脉关节,气血凝滞,不通则痛。临床表现可有肢体关节疼痛,多表现为遇寒痛剧。解表药具有发散风寒,开泄腠理之功效,治疗该类型银屑病时,可选用麻黄、桂枝、荆芥、防风、羌活、独活等解表散寒,祛风通络止痛。
4.3 湿邪—祛风胜湿解表 湿热之邪所致银屑病的主要病机为脾虚生湿,湿从热化,湿热之邪熏蒸肌肤,化腐成脓。风夹湿邪侵袭人体,入里化热,湿热蕴结,阻滞气机,气机失于宣泄通利,蕴于肌表而发。治疗上应当以清热利湿为主。因解表药具有发汗之效,故可在清热利湿的基础上加用其发散风邪,使湿热邪气随汗而解。又因解表药药性辛散,有向上、向外之性,故可宣肺气,调气机,使湿热邪气所阻滞之气机条达,升降出入通畅,从而使湿热之邪从小便而解。脾胃升降正常,升清降浊,湿邪亦可通过自身气机升降运动而解。临床治疗时多选用麻黄、桂枝、浮萍等解表药,既可发汗,又可宣肺气,助肾气化以利尿,使湿邪从汗和小便而解;选用柴胡、升麻等药物,发散清阳,升举阳气,助脾运化,使湿热之邪得以自化。三法同下,湿热之邪随之而解,皮损向愈。
4.4 玄府—开通玄府 银屑病总的病因病机为风邪侵袭肌肤,致玄府闭涩,血热内阻,郁久化毒,血热毒邪外蕴肌肤。宜用发汗解肌透表,开通玄府,调和营卫之法治疗。当代医家王永炎[12]提出银屑病发病的核心病机是“玄府闭郁,热毒蕴结”,治法则采用“开通玄府”之法,临床疗效确切。范瑛等[13]也提出“玄府闭郁,热毒蕴结 ”是银屑病发病的主要病因病机。他们认为该病是由于风邪痹阻玄府,阳气内闭不外达,郁热化毒,煎灼气血津液,凝滞血脉经络,故而发为红斑鳞屑,对应采用“开通玄府”之法治疗本病并取效明显。
5 典型病案
严某某,女,49岁,2021年11月19日初诊,主诉全身红斑丘疹反复发作6余年,加重3 d。现病史:患者6余年前无明显诱因全身出现红斑丘疹,上覆银白色鳞屑,搔抓后起白皮,瘙痒感明显,曾于外院就诊,诊断为银屑病,既往治疗效果不佳。6余年来病情反复,冬重夏轻,平素畏寒喜暖。3 d前患者受凉后病情加重,即刻来诊。刻下症:全身泛发皮疹,色红呈斑块状,上覆银白色鳞屑,皮损干燥肥厚,自诉瘙痒感明显,夜间尤甚,影响睡眠,束状发(+),无口干口渴,心情郁闷,纳可眠差,小便正常,大便质稀,舌质淡,苔薄白,边有齿痕,脉沉细小滑。诊断白疕(银屑病),证属阳虚兼外感风寒,治宜祛风解表、温阳散寒。处方:麻黄12 g,桂枝12 g,荆芥12 g,防风12 g,苍耳子10 g,羌活10 g,独活10 g,制首乌(先煎)10 g,制附片(先煎)10 g,白芍15 g,山药10 g,柴胡10 g,酸枣仁10 g,茯苓15 g,炙甘草6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按:本例患者有银屑病史6年余,病程长,病情迁延难愈,初诊见全身泛发皮疹,色红呈斑块状,上覆银白色鳞屑,符合银屑病诊断。患者平素畏寒喜暖,可见素体阳虚,此次又外感风寒邪气,内外合邪,郁闭肌肤腠理,营卫失调,气血瘀滞。辨证论治为阳虚兼有外感风寒,治宜祛风解表、温阳散寒,方选发汗解表之剂加减,方中麻黄、桂枝、荆芥、防风等意在发散风邪,使邪气随汗而解,充分体现了“汗之则疮已”的治疗原则;白芍、羌活、独活、等散寒化湿;又因患者阳虚较甚,遂以制白附片、制首乌温阳补肾;再加用柴胡、酸枣仁,茯苓疏肝解郁、改善睡眠。
6 小结
笔者认为,“汗之则疮已”理论阐述了汗法治疗外邪侵袭所致皮肤病的最根本的治疗大法。银屑病多因风寒湿邪客于皮肤,血燥不能荣养所致,“风邪”贯穿于银屑病发病的始终,是将该病发生发展各个阶段统一起来的核心。循《黄帝内经》“汗之则疮已”理论,结合“汗法、解表法、开通玄府”的相关论述,探讨了银屑病的发病及其病因病机、演变机理,同时提出相应的治法及其常用方药,为银屑病的辨证论治提供了新思路与新方法。而如何准确地了解该理论对银屑病治疗的指导意义及疗效评定,尚需临床广泛应用后的数据比对及进一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