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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辛亥革命时期的四次美国之行
——兼析司徒美堂与孙中山的“几件过从小事”

2021-01-28陈昌福

上海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公堂孙中山华侨

陈昌福

(致公党上海市委会,上海200041)

从1895年广州起义未遂到1911年武昌首义胜利这一时间段内,为了发动革命,孙中山除了曾在上海和广西有过非常短暂的逗留外,长期流亡海外。据不完全统计,他曾经6次赴檀香山、16次流亡日本、8次至新加坡、9次到马来亚、5次至越南、2次去暹罗以及至少有4次赴欧洲,足迹遍及海外主要华侨侨居地。其间,孙中山先后于1896、1904、1909和1911年四次踏上美国大陆,借助洪门的影响力,打开了通向华侨社会的大门。他在华侨中宣传革命思想,建立革命组织,募集革命经费,策应国内反清武装起义,引领国内革命大势,使美国华侨社会成为他领导的民族民主革命的根据地。广大华侨成为他领导的这场革命运动的动力之一,充分展示了那个时代孙中山在海外革命活动的特定内涵、路径和重要方式。从这一意义上说,孙中山的美国之行是他在海外革命活动的一个缩影,具有代表性。史事留踪,遗范可鉴。

一、1896年,孙中山首次踏上美国大陆,在华侨中宣传革命。“以其时华侨风气未开,无从发展”,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不过为初期之播种”而已,在行程上也仅止于纽约。

辛亥革命时期,中国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中的改良派和革命派在寻找合作伙伴的过程中,都着重在争取广大华侨的支持。1899年7月康有为在加拿大成立“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简称“保皇会”),接着又陆续发展到美国、墨西哥、南美等地,华侨多为保皇派所蒙蔽。针对保皇派的保皇宣传,孙中山在美洲大陆的革命活动,就是从宣传革命开始,以革命学说灌输华侨,夺取宣传阵地,扩大革命影响,促进革命向前发展。这是在国内无法做到的。

1894年11月,孙中山“欲纠合海外华侨以收臂助”[1]85,在檀香山成立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为宗旨的兴中会。1895年广州起义失败后,孙中山流亡日本。1896年6月18日,孙中山从檀香山抵达美国旧金山,居旧金山月余,接着横越大陆,经芝加哥抵纽约,沿途在华侨中宣传革命。可是,在孙中山那个年代里,无论是国内人民还是海外侨胞,在传统的封建思想的桎梏下,要他们接受“革命”“造反”的思想,谈何容易。同时,受美国排华风潮的影响,华侨处境恶劣,他们大都在为自身的生存和安全而挣扎,无暇顾及祖国的事情;加之致公堂或“不明吾旨”,多有不知“反清复明”其义者,“政治之意味殆全失矣”[1]87;或以孙中山“未列籍洪门,竟视同陌路,无助之者”[2]42。“虽经总理苦心孤诣,舌敝唇焦,均难收效。”[3]138诚如孙中山在《孙文学说·有志竟成》中所说:“美侨华侨之风气蔽塞,较檀岛尤甚。故予由太平洋东岸之三藩市登陆,横过美(国)洲大陆,至大西洋西岸之纽约市,沿途所过多处,或留数日,或十数日。所至皆说以祖国危亡,清政腐败,非从民族根本改革无以救亡,而改革之任人人有责。然而劝者淳淳,听者终归藐藐,其欢迎革命主义者,每埠不过数人或数十余人而已。”孙中山第一次美国之行,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不过为初期之播种”[1]86-87。

二、1904年孙中山第二次访美,是他先后四次访美中的关键一次。通过对洪门的工作,打开了通向华侨社会的大门。后数年孙中山在美国组织华侨革命团体、募集革命经费,支持国内反清武装起义“即种因于是”[2]43。司徒美堂自述1904年他与孙中山相识于波士顿,同住五个月,但史证不足。

1896年9月23日,孙中山由纽约赴伦敦,1897年7月1日离开英国,取道加拿大前往日本。

1899年年末,康有为派出梁启超在檀香山建立保皇会,“其反对革命,反对共和比之清廷为尤甚”[1]89。为了“打击保皇毒焰”,1903年10月5日,孙中山从日本到檀香山,与康、梁保皇派进行斗争,夺回革命阵地,重建革命组织。接着孙中山决定再次赴美宣传革命。

1904年3月,孙中山第二次访美。行前,孙中山的母舅杨文纳以孙中山“第一次游美,成绩不佳,实由缺乏同志相助”。“故为联络多数同志起见,宜即列籍洪门,以厚党势”[3]147。况且,北美是保皇会的发源地,保皇机关林立,“倘不与洪门人士合作,势难与之抗衡。”[4]101所以力劝孙中山入闱洪门。孙中山采纳母舅的建议,于1904年1月在檀香山入闱洪门。

4月6日,孙中山抵达旧金山。由于清廷驻旧金山领事何祐与保皇派人的构陷,美国移民局不准孙中山上岸,并于次日将孙中山移送移民局仙人岛扣留所,几被清公使引渡回国。所幸孙中山自檀香山启程赴美时,檀香山的致公堂已电告旧金山致公堂大佬黄三德。黄三德去接船时,得知孙中山被移民局囚禁,大为愤激,立即展开营救。当时,在美国华侨社会中洪门致公堂势力十分强大。“凡有华侨驻在之地,莫不有之,咸隶属于旧金山。华侨名列会籍者占十之八九。”“及太平天国失败……诸部将亦多亡命美洲,参加致公堂团体,为之提挈指导,因之旗帜鲜明,势力日盛。”[4]101,113因此在美国,洪门致公堂的存在及其影响,乃是辛亥革命时期,孙中山进行革命活动的特殊有利条件和依靠力量。此次孙中山旧金山蒙难,经旧金山致公总堂大佬黄三德、《中西日报》社社长伍盘照和致公堂英文书记唐琼昌等营救,于28日获准入境并取得在美居留权利。随后,孙中山便以洪门大哥身份开展对美国华侨的工作。

鉴于美国大陆华侨风气较为闭塞,孙中山与黄三德等洪门大佬商议翻印并发行邹容的《革命军》1.1万册,分赠“全美侨众,以广宣传”。孙中山在其所著《建国方略》中曾言:“《革命军》一书,为排满最激烈之言论,华侨极为欢迎;其开导华侨风气,为力甚大。”[1]92“全美华侨得此有力宣传之启导,知识为之大进”[4]105,逐渐扭转了保皇派在华侨中占优势的局面。随后孙中山从“改组堂报,主导舆论”和“整顿堂务,修订章程”两个方面作为切入点,进一步同保皇派争夺群众。美洲致公总堂的堂报是创办于1902年的《大同日报》,但主笔却是保皇会人欧渠甲。在孙中山的建议下,改聘留日学界刘成禺为主笔,从而使革命党人在美洲获得一个重要的舆论阵地,得以主导舆论。由是“革命横议,鼓荡全美,华侨受其感化者日众”。《大同日报》易帜是孙中山1904年之行的最显著成绩。“其后庚戌辛亥两年美洲南北各埠同盟会之成立及筹饷起义的伟绩,均导源于是焉。”[4]112同时,通过孙中山建议并亲自为致公堂“重订新章”,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这辛亥革命的十六字纲领列为洪门宗旨。在孙中山的促进下,洪门堂口开始逐步走向统一,原先的革命意识被复苏了,从而开启了洪门与时俱进的大门,为1925年改致公堂为党提供了思想条件。

致公堂“整顿党务,修订章程”后,孙中山在黄三德陪同下游历美国各埠。自5月24日从太平洋东岸的旧金山出发,迄于12月14日从大西洋西岸的纽约离美赴英,耗时半年余,横越美国大陆,遍访百数十埠,奔波在华侨中宣传革命。这次周访美国,行程中,黄三德不仅担当起孙中山的起居和保卫工作,而且每到一处就介绍孙中山同当地的致公堂和华侨中的知名人士相识,扩大孙中山在华侨中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行程中孙中山经由黄三德的介绍,于7月中旬与在纽约的美国著名人士麦克威廉士相见。在麦克威廉士的建议和支持下,孙中山与留美学生王宠惠合作撰写《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并经由麦克威廉士之手,以单印本于九十月间刊印万册,分赠各国人士,这是孙中山第一次发表的对外宣传的著作。在《中国问题的真解决》中,孙中山旗帜鲜明地率先提出“中华民国”的国号。为了确保革命成功,孙中山呼吁世界人民,尤其是美国人民对中国革命给予道义和物质上的同情和支持,孙中山特别告诉美国人民:“因为我们要仿照你们的政府而缔造我们的新政府。”[5]《中国问题的真解决》显示出孙中山炽烈的爱国热情和世界意识。

1904年的美国之行,由于孙中山自己没有留下此次访美的书面记载,因此相随游埠的黄三德在其所著的《洪门革命史》中记录的行程,就成为目前唯一能查找到的文字资料。但据司徒美堂在《旅居美国七十年·我与孙中山先生的过从》一节中说:“我同孙先生见面是在波士顿,那时我们都是30多岁,我正在波士顿街上推车卖猪肉……我们同住了5个月”[6]8。司徒美堂自述中只是说了他与孙中山相识于波士顿,在孙中山引导下,从此走上追随孙中山投身革命的道路,没有说明在哪一年。不过根据其他的相关资料可以推断是1904年的事。

1896年孙中山首次访美,行程仅止于纽约,没有到过波士顿的文字记载。所以孙中山和司徒美堂初次见面,不在1896年。

1904年,孙中山第二次访美时年39岁,司徒美堂是37岁,符合司徒美堂和孙中山见面时“我们都是30多岁”的说法。这一年孙中山也到访过波士顿。因此,司徒美堂说他与孙中山初识于波士顿,在时间和地点这两节点都有所依据,有其可信一面,但“初识”一说仅见于司徒美堂自述,不足全信。

从行程时间上看,孙中山的波士顿之行是他访美最后一段行程[7]8-10,虽然《洪门革命史》没有具体记载在这三埠分别逗留的具体时间,但确切记载了最后一段行程的起迄日期。起自12月4日从纽约出发,经访乞佛、波士顿、揽问顿三埠后返回纽约。12月14日孙中山自纽约赴英国,由此推算孙中山在三埠停留时间首尾不足十天。在这不足十天时间里,司徒美堂说他和孙中山同住5个月一说,经一些论著和媒体引用敷演而广为流传。从时间上说,孙中山与司徒美堂在波士顿同住5个月之说,绝无可能。即便以孙中山此次访游全程而言,总共只有6个月20天。在这有限时间段内,以美国本土东西之辽阔和当时的交通条件,孙中山既要游遍全美百数十埠,又要与初次见面的司徒美堂在美东波士顿一隅之地住上5个月之久,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人置信。从史证上看,孙中山波士顿之行究竟与司徒美堂是否见过面?其依据也仅见于司徒美堂的自述。查找黄三德撰写的《洪门革命史》和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编的《国父年谱》,以及著名学者陈锡祺主编的《孙中山生平年谱长编》,均无“相识波士顿”,更无“同住5个月”的记述。张磊主编的《孙中山辞典》甚至连“司徒美堂”的条目也没有收录。这未必会是一种疏漏。

也许司徒美堂自己也觉得“同住5个月”之说有点不妥。在《旅居美国七十年》一文发表后的第4年,即1954年,司徒美堂在《回忆当年欢呼今朝》的文章中修改为“1904年我在波士顿致公堂会见孙中山先生……中山先生那时住在旅馆,到第三天……他搬到致公堂宿舍来住,由我们每天料理他的伙食,他伏案读写,至深夜不止,第二天一早又出去找朋友宣传”。这次修改虽然没有明确几天,但从行文看至少也在三五天以上,已经超过孙中山旅美行程最后时段一半时间。这在事实上也难以说通。其实,孙中山在波士顿究竟住多少天只是问题的表象。司徒美堂的本意无非是强调早在1904年,他和孙中山相识于波士顿,在与孙中山朝夕相处的相当长的时日里,“使我(指司徒美堂)在政治上茅塞顿开,初步懂得要在中国进行‘民有、民治、民享’的道理”[8]119。这是他追随孙中山走上革命道路的开始。

三、1909年孙中山第三次访问美国,既为广州新军起义筹得经费,又在美国东西两部建立同盟会组织。孙中山这次访美曾在纽约、芝加哥、波士顿活动了三个月,但迄今尚未找到孙中山与司徒美堂有过会面的文字记载留存。

1909年春,孙中山“以历年经营粤桂滇三省军事相继失败,南洋同志筹饷之力渐告枯竭,遂决计远游欧美,另谋财源,以谋再举”。

1909年10月30日,孙中山由英国启程赴美国,11月8日抵纽约。“时有致公堂老友黄溪记亲至码头接待”。在纽约,孙中山鉴于华侨有趋向革命之势,遂与热心革命的侨商研究,“即日成立美东同盟会”。孙中山在纽约,“数日后忽接黄兴、胡汉民自香港来电称广州新军今已运动成熟”,急需经费。于是孙中山“就近往波士顿埠谒致公堂大佬(主事人)梅宗炯救助”①。

1909年11月20日,孙中山由纽约赴芝加哥。时有耶教牧师肖雨滋及其子汉卫,预约同志多人恭迎于车站,并开欢迎宴会于聚英楼。孙中山“即席演说革命真理及其趋势,听者莫不倾心”。李绮庵、梅乔林在回忆当时情景时说:“先生(孙中山)于席间演讲革命之必要,有五、六小时之久,座皆感动。宴后同志等更环而领教,夜以继日,如听如来说法,说者谆谆而听者津津。”[2]280后人从梅乔林的回忆中可以窥见孙中山作为一个政治家在运用演说宣传革命,进行鼓动的卓越才能。受历史条件限制,在宣传形式和条件还不十分发达的年代,演说是孙中山宣传革命、联系群众最常用的手段和最直接的选择。它所引起的共鸣和产生的影响,常常是其他文字宣传所不能达到的。从纽约到芝加哥,孙中山不顾旅途劳顿、苦心孤诣、舌敝唇焦,付出是巨大的。通过宣传,孙中山趁热打铁,在芝加哥及时成立了同盟分会。孙中山在芝加哥居留月余,得捐款港币三千元,即汇香港,接济广州新军。

1910年1月13日孙中山离开芝加哥赴美西继续募捐,经洛杉矶于2月7日抵达旧金山。“李是男率少年学社同志数十人欢迎于车站”。在孙中山建议下,“改组少年学社为同盟会,正月十八日(1910年1月28日)宣告成立”,由孙中山亲自立盟。为进一步加强联络和统一领导在美国各地同盟会,旧金山同盟会被确定为美洲同盟会总会,统辖美洲各地分会。

如上所述,孙中山第三次访美,其中在纽约、波士顿、芝加哥这三地活动了三个月,既为广州新军起义在三地华侨中募捐,又在三地华侨支持并参与下成立同盟会组织,所有活动,都没有提及司徒美堂。这在情理上很难说通。因为据司徒美堂自述:他与孙中山不仅在1904年就已相识,并追随孙中山革命,而且在孙中山第三次访美之前,他已于“1894年和1905年间集合致公堂的热血青年,在波士顿和纽约另组‘安良工商总会’,简称‘安良堂’”。虽说安良总堂在组织上仍隶属于致公总堂之下,但实际上已是几与总堂相当的新势力。当年“生活在美国大部分华人都属于这两个团体,并通过这两个团体支持孙中山先生和革命党”[6]61,11。按理说孙中山此次(1909年)美国之行,所到之处,都有安良堂的分支机构,却为何没有见到他与安良堂和司徒美堂之间有过交往的图文资料?在纽约成立的美东同盟会和芝加哥的同盟会分会的加盟者名单中,也没见司徒美堂在列。这也许是由于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史料缺失所致。但这一现象多少也说明这一时间段里在孙中山的革命活动中,司徒美堂所占的位置及其关联的程度。不过,据司徒美堂后来说:“1949年前,共回国五次……第一次在1909年。”[6]120比原先说的1911年提早了两年,这也许可以看作孙中山第三次访美在美东三地活动了三个月之久,司徒美堂何以没有参与的理由。同时也说明,这一次孙中山访美,司徒美堂没有与孙中山见过面。

四、孙中山第四次访美促成了美洲致公堂和同盟会两大组织联合,不仅是革命事业在该地区发展和为革命筹饷之源,也为日后致公堂改堂为党奠定了组织基础。这一年,司徒美堂自述他与孙中山过从中的“几件小事”,但与同时代人的记述相去甚远。

1910年2月,广州新军起义失败。11月13日孙中山在槟榔屿召开秘密会议。决定在广州再次组织起义(即黄花岗起义)。为了策应国内反清武装起义需要,孙中山“日不暇给”于1910年12月6日自槟榔屿经欧洲兼程赴美洲,筹措起义经费,1911年1月19日到达纽约,稍作逗留后于1月23日西行,31日抵旧金山与黄三德等人会见,旋即往加拿大。孙中山此行是在《大汉公报》主笔冯自由的邀请并全程陪同下,开始在加拿大进行为期70多天的宣传和募捐活动。

1911年2月6日,孙中山抵达温哥华,受到当地致公堂大佬陈文锡等人的热情接待。“洪门人士及其他团体多热烈欢迎,盛况为海外各埠所仅见”。“复由致公堂假得华人大戏院,逐日请总理演讲革命之利害得失是非等种种问题”[3]234,“听者二三千人,虽大雨淋漓,亦极踊跃,实为云埠(即温哥华)未有之盛会”。孙中山见“人心如此”,深信“革命之成功可必矣”[9]。随行的冯自由见华侨如此热情乃向致公堂建议组织洪门筹饷局,专办筹饷,以应国内起义需要。此一建议得到致公堂职员及会员的赞同。

是时,组织黄花岗起义的同盟会香港统筹部黄兴、赵声“以运动就绪,屡电催款”。温哥华致公堂首捐一万港元以为首倡。冯自由鉴于“洪门会员多属劳工,仅凭个人捐助,不免旷费时日,殊不足以应付急需,因提倡变产救国之议,盖各埠致公堂会所多由会员捐资建筑,若使变卖助饷,实为事半功倍。总理深以为然”,“遂与总理同赴域埠(域多利亚,即维多利亚,下同),即于洪门欢迎宴上极力主张此说。各叔父多赞成之,惟中有少数谓会所为本堂永远基础,集款之法尽多,何必为此孤注一掷?其言亦有理由,余不便勉强之,乃向一般散仔(洪门称普通会员曰散仔)设法宣导,痛言反清复汉之机会已到,及舍私从公之责任宜尽,各散仔大为感动,遂召集全体大会,一致通过以其会所楼房向银行抵押香港银三万元汇充革命军饷之议,是为旅美华侨破天荒之义举。各埠致公堂闻之,咸为振奋,都郎杜埠(即多伦多)致公堂亦变卖其会所,得香港币一万元,可称后先辉映”[3]235。加东致公堂盟长谭义则陪同孙中山历游加东各埠,各埠洪门会员及华侨纷纷捐款3万余港元。这里,冯自由生动地描绘了“变产救国之议”的历史场景,并提供了这一过程的基本脉络和要素。后人从冯自由描述的历史场景中不难窥知,身临其境的洪门大哥孙中山的“变产救国”之议,尚且需从“设法宣导”“一般散仔”的思想工作做起,然后才“召集全体大会,一致通过”,如此周折费力,当年远在美国的司徒美堂至多是地区致公堂或安良堂的领导,仅凭“闲话一句”就把致公堂“永远基础”的堂产“变卖助饷”,实难置信。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经冯自由汇出的加拿大洪门致公堂募集的经费约7.7万余港元,而当时收到海外各地的捐款总数为15万余元,加拿大的捐款对黄花岗起义的经费支持可以说是起了决定性作用。他们慷慨解囊,不惜毁家抒难,抵押公产,为革命捐饷,充分体现出高度的爱国热情和献身精神。对此,黄兴、赵声、胡汉民于1911年4月4日在《致域埠致公堂书》中作出了高度评价:“尊处同志闻系先变产业,以急应军需,热度之高,洵为海外所未有。”[3]237-238同时高度赞誉了冯自由在加拿大捐款活动中的作用和贡献。

加拿大华侨捐款“热度之高”,当与冯自由推动有关。黄兴等收到捐款后的《致冯自由书》可以佐证:“以加拿大一属而筹得如许巨款,微兄赞助之力,必不及此,佩感何似……此次筹款以加属所得为最巨,即兄之能力可知。”至于冯自由的建议为什么会被维多利亚致公堂采纳,冯自由道出其中一个原因是“该地致公堂向以维多利亚埠为总堂,温哥华埠为分堂,域堂历史最老,受全加各埠致公堂之拥戴,温堂则以地据水陆交通要冲,会员较众,而财力亦较雄厚……向有取总堂而代之势。域埠职员深以为忧,乃托余从中斡旋,使云埠仍尊之为首,余慨然允之,后此域埠职员能纳余言,变产救国,即余两地斡旋之效果也。”[10]206这些细节也决定了“变产救国之议”,由冯自由提出的可信度大。

加拿大华侨变卖公产,毁家纾难,输财助饷,既补内地同胞之所不逮,也使国内参加起义的志士奋励激发勇气百倍。内地同胞舍命,海外同胞出财,各尽所长,互相为用,促成革命大势的高涨。

4月19日,孙中山由加拿大抵达美国纽约,4月28日抵达芝加哥。在芝加哥,孙中山得知黄花岗起义失败的消息。

黄花岗起义失败,孙中山认为起义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美国的致公堂与同盟会不能联络,部分同盟会员对致公总堂人士多有微词,致公总堂则以为是同盟会与之对立,因而对同盟会筹饷活动加以抵制,造成筹饷诸多困难,以致经费不能及时接济,从而导致人犹未齐集,而被清吏严防。孙中山非常希望化解致公总堂与同盟会的矛盾,以便更好动员美国华侨为支援国内革命积极捐款。

孙中山在芝加哥处理完事务后,于6月3日启程直奔旧金山。6月中,孙中山“甫抵金门,首从事于联合两派之工作,遂向致公大佬黄三德,大同日报社长唐琼昌商谈合作方法,欲令同盟会员一律加入致公堂,而致公堂则开特别拜盟会,删除一切繁文褥礼,以优待同盟会之入闱,同盟会员则遵总理命令,全体受盟,以示合作诚意”[10]210-211。经过孙中山的分别工作,6月18日同盟会和致公堂两大组织各自在《大同日报》和《少年中国晨报》上刊登联合布告。美洲洪门致公堂和同盟会这两大组织的联合,客观上使致公堂增加了新鲜血液,使其民主革命色彩更加鲜明,有利于致公堂向近代民主政治团体迈进,为日后致公堂改堂为党打下了组织基础;同时也有利于同盟会进一步加强对致公堂的改革,更有效地发动华侨捐款,动员洪门会党和华侨参加祖国的革命斗争。

在两大组织联合基础上,孙中山倡议仿照加拿大《洪门筹饷局》办法于7月21日成立“美洲中华革命军筹饷局”。筹饷局的主要任务是筹饷,致公总堂发出筹饷布告,并推选孙中山、黄芸苏、张蔼蕴、赵昱四人为筹饷演说员,分南北两路,孙黄担任北路,张赵担任南路,分途赴美国各埠进行规模最大的宣传演说,一面宣传,一面为国内起义筹款。正是由于孙中山四处奔波的启蒙宣传,唤醒了海外华侨,使其奋起支援他的革命事业,成为辛亥革命中一支重要力量。

本来,孙中山打算10月底前往纽约。10月12日当他在哥罗拉多州典华城(今丹佛市)得知武昌起义爆发,革命军占领武昌消息。当时,孙中山曾打算折回旧金山回国,“则二十余日可到上海,亲与革命之战,以快生平”。由于国内形势迅速发展,孙中山更认为“此时吾当尽力于革命事业者,不在疆场之上,而在樽俎之间”[1]103。外交事务远比回国参战更为重要。

为了早日实现这一计划,孙中山将筹款之事委托另外三人,自己则先行一步,于10月13日抵达芝加哥,旋即偕表弟芝加哥华侨朱卓文一起离开芝加哥,经华盛顿,于10月20日抵达纽约。11月2日,孙中山离开纽约经欧洲回国,于12月25日到达上海。

1911年,孙中山第四次访美。在美洲居留几近一年,足迹遍及美国和加拿大各大主要城市演说募捐,广泛接触洪门人士和华侨。然而奇怪的是从孙中山留下的文字记载中,目前还没有找到司徒美堂参与这些活动的可以互相印证的文献资料。但据司徒美堂自述:“黄花岗之役失败,国内的同志曾向孙先生致电急需15万美金。孙先生举手无措,寝食不安。当时我想5元10元的叫洪门兄弟捐,必索革命同志于枯鱼之肆,缓不济急,于是就提议将加拿大的多伦多、温哥华、维多利亚三地的四所致公堂大楼典押出去,大家一致赞成,立即把款项筹足了……辛亥革命成功,他(指孙中山)急于回国,路费450美元,我记得还是由阮本万、李圣策、伍钦雄、黎观长和我等五人拼凑的。”②

事实是不是如司徒美堂所述那样?

首先,1911年孙中山第四次访美时,司徒美堂在不在美国?

起初司徒美堂说:“我是1880年(光绪六年)……到美国的。那年我14岁。”直到“1911年我第一次踏上回国的旅程”,“回广东开平县赤坎牛路里村”完婚[6]1,61,135。司徒美堂没有说清楚1911年回国的具体月、日,但从习俗来看,旅居海外华侨一般总是选择赶在年末除夕夜之前赶回老家探亲或举办婚事。农历辛亥年的正月初一对应的是公历1911年1月30日。次岁,壬子年正月初一是1912年2月19日,司徒美堂说他是在1911年第一次回国,应是指1911年内启程回老家过壬子年的春节。以此估算,武昌起义消息传到美国时,司徒美堂或是已经“踏上回国的旅程”。由是,就时间节点而言,司徒美堂有可能参与加拿大致公堂变产救国之义举,而不可能参与武昌起义后在美国发生的事情。

后来,司徒美堂在1954年撰写的《回忆当年欢呼今朝》一文中改称他第一次回国是在1909年。这一更改既解释1909年他何以没有参与孙中山第三次访美的诸多活动的缘由,同时也通过他列举的集中在1911年发生的“几件过从小事”,构成他“支持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的史事链。但是,司徒美堂自述的“几件过从小事”,依然无法从同时代人的记述中得到印证。

其次,加拿大洪门变产救国的义举,是由孙中山和冯自由在加拿大致公堂总部会议上提议并策动促成的史实依据,并不只见于当事人之一的冯自由单篇的自述文章,还见诸于由他撰写的相互联系的多篇文章,以及由一些可以互证的相关文献构成的系统史料。因而“变产救国”之议出于冯自由之口,应在情理之中,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1936年冯自由开始撰写《革命逸史》,至1948年才完成,历时12年。《革命逸史》除以冯自由的亲身经历作基础为辛亥革命提供大量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外,“其余概以己亥年(1899-1900年)出版之香港《中国日报》及著者(指冯)多年保存的笔记函牍”重新整理而成,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此书与冯自由于1928-1930年成稿的《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互相补充,互为印证,一直是学术界研究辛亥革命时期历史的重要参考书。在《革命逸史》中,冯自由以自己亲身经历生动地描绘了他和孙中山一道从“变产救国”之议的提出到落实全部过程。而且,迄今尚未有人对此提出质疑。相比之下司徒美堂“变产救国之议”的依据源自自己的自述文章,缺少他向加拿大致公堂发出“变产救国”建议的途径、表达场合等诸多对说明事实真相有决定意义的史实要素,难以把司徒美堂的建议与加拿大致公总堂实施变产救国之举连接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过程。而且,司徒美堂自述中把“变产救国之议”说成是“黄花岗起义失败”后,这就颠倒了“变产”原本为起义“筹款”的因果关系。

而更重要的还在于1911年的司徒美堂是否具备推动千里之外的加拿大致公总堂典产助饷的影响力。虽然现有史料尚难具体说清辛亥革命期间司徒美堂在致公堂内的地位和影响力,但从1925年4月16日,司徒美堂为着“本堂盟长梅宗炯……十月起程旅粤,待他家人侍奉以乐晚年,但因舟费未着”之故,特致函旧金山致公总堂黄仲贤、黄三德等“列位昆仲委大同报先生刊缘部”,“分寄美洲维多利亚、檀香山、吕宋等区各部各公堂捐助”,“凑成船费,方能旋归”,落款人是“弟司徒美堂、阮本万、黄敏求”三人这封信来看,当时司徒美堂的身份还只是波士顿致公堂还没有正式名份的“临时代办”。1925年,为着数额不大(与筹饷比较)的舟费,司徒美堂等还需“烦总堂昆仲”助力,何况1911年的司徒美堂。如果追溯到孙中山为筹措1910年2月广州起义经费时,美国捐款的实际效果更能说明问题。1910年3月1日孙中山在复赵公璧函中说:“此次广州之役,波士顿致公堂认五千,仅寄一千九百余元,纽约致公堂担认者则一文未见。”[11]要知道波士顿和纽约就在司徒美堂眼皮底下,理应对当地的捐款有更大的影响和作为才合逻辑;而捐款实绩出奇之少,这一不合逻辑的事例,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当年司徒美堂在美国洪门致公堂和华侨中的影响和潜能,对美国尚且如此,更遑论仅凭“变产救国”“一句闲话”就能令维多利亚致公总堂照办不误!

第三,孙中山获知武昌起义的消息是在丹佛市一家旅馆,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位筹饷演说员黄芸苏,而不是司徒美堂。武昌起义后,孙中山于10月20日抵达纽约。“其地址秘而不宣,杜门谢客,任何人皆不接见。”[12]据赵昱在《孙中山与海外洪门》中说,孙中山“知武昌已举义,……遂拍电报至圣路易城,催我和张霭蕴速筹旅费,我和张乃急赴芝加哥,筹得五千金,直往纽约。在亚灵顿旅馆见到中山先生。中山先生留我和黄芸苏、张霭蕴同寓数天”[13]。时间、地点、情节、缘由、结果等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而司徒美堂则另有一说:武昌起义“爆发后第三天,在纽约街上碰见中山先生……”。武昌起义后的第三天应是10月13-14日,那时孙中山刚抵达芝加哥,或是正在赶往纽约的路上,所以在司徒美堂所述的时间、地点绝不可能会“碰见中山先生”。由是司徒美堂为“急于回国”的孙中山筹措路费一事也就无从说起。

第四,有意思的是,同样是“发动致公堂通电拥护孙中山当大总统”一事,黄三德的《洪门革命史》较司徒美堂的记述更符合当时的历史情景。武昌起义孙中山在美国和欧洲的外交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上海的《民立报》等报章,频频报道西方国家对于武昌革命的看法,并借外电之口提出:“总统大约孙逸仙充之。”然而,由于湖北军政府在袁世凯北洋军的强大炮火攻击下连连失利,国内出现了与袁世凯“议和”的喧嚣声。革命党内部也有相当赞成者,商讨筹建共和政府的光复各省代表会议,甚至有过如下决议:如袁世凯反正,当举其为临时大总统。“虚位待袁”论甚嚣尘上。1911年12月25日,孙中山抵达上海才扭转了混乱局面。孙中山抵达上海时,国内各省代表已决议设临时政府于南京,并定于29日进行临时大总统选举,于是黄三德和唐琼昌等洪门人士商议,“谓南京各省代表,现震于海外华侨之声势。我等张大其声势,以为孙文后盾,并当发电公举其为临时大总统。唐琼昌等人皆以为然。于是连日筹划发电报,用各埠致公堂名义,各华侨团体名义,一日而发三数十封,电报之费逾千。果然,南京诸代表皆震惊孙文之虚声,谓临时总统非孙君莫属”,“若使当日不发此数百十封电报公举之,其声势不大,各省代表未必重视之”[7]22-23。黄三德所言不免有自矜功伐之嫌,但记述详尽,较之司徒美堂的“孙先生回国后,我发动致公堂通电三百多封拥护他当总统”这样的表述,更让人信服。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因为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并无海外华侨代表参加选举和被选举的规定。所以临时政府的中枢较少有华侨任职。但在孙中山的大总统府以及广东、福建各级革命政府有不少华侨任职,其中当年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的在政府和总统府任职的旅美华侨,据不完全统计就有总统府秘书梅乔林、张霭蕴,总统府庶务处长朱卓文,全国铁路督办公署顾问黄三德,中华民国陆军部飞机队队长李绮庵。在地方革命政府任职的旅美华侨有广东宣抚使张霭蕴,广东临时省议会代议士(参政员)赵昱,广东省外交司司长罗泮辉,广东省工务司司长程天斗等等。后来,经过华侨的努力争取,迭经南京和北京临时参议院多次讨论,最终通过在参议院中设6名华侨参议员,其中就有唐琼昌(旧金山《大同日报》社社长)、卢信(檀香山《自由新报》社主笔)[14]。司徒美堂在《旅居美国七十年》中也曾言:“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他(孙中山)曾电邀我作总统府监印官。我说‘我不会做官’。”(原书有按语说:“当时美堂先生是美洲致公堂总理,他是不能分身回国的”[6]10)这当然是一种解释。但是此后发生的“二次革命”“护法运动”“陈(炯明)部兵变”和一代伟人溘然长逝等一系列的重大历史事件,海外华侨都有鲜明的态度和行动,唯独不见自述从1904年起就追随孙中山走上革命道路的司徒美堂有所反应。是没有反应?还是史料散失?或史籍漏记?都有待于去弄清真相。

辛亥革命时期,孙中山四访美国,司徒美堂以他的“几件小事”记述他和孙中山的过从。虽然司徒美堂“在这里仅说几件过从小事”[6]8,但却是评价辛亥革命时期司徒美堂的重要史实依据。这“几件过从小事”经一些论著和媒体广为引用,几乎成为历史常识了。历史贵在求真,求真作为一种精神,是历史作为一门学科存在的内在要求和价值标准。离开了历史真实,一切诠释、分析及论定都无从谈起。司徒美堂自述他与孙中山这“几件过从小事”是否客观存在,不能仅凭自述一面之词,需要与同时代人的记述和其他相关文献资料进行对照鉴别,从中淘筛出真实反映历史面貌和历史进程的史实,从而成为书写信史的依据。这是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认知的一项基础工作,它有助于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在某一历史时期的历史定位。司徒美堂与孙中山“几件过从小事”全部源自司徒美堂自述。后人若是取己所需,既没有重建史实、提供学术支持,又不加辨析地引用在未经查证的“史实”之上,运用推导、演绎、归纳得出的结论作为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定论的支撑,未免过高而成为败笔。

五、余论:司徒美堂的历史定位——一代侨领,“美洲爱国华侨的旗帜”。

关于辛亥革命时期司徒美堂与孙中山“几件过从小事”的辨析,旨在澄清历史真实,以免以讹传讹,贻误后人,但同时也提出了司徒美堂的历史定位问题。

记得革命导师说过,“我们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自己的看法为根据”,“而是看他做些什么”,“是根据他们比他们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从这些论述中,笔者得到一个重要的启迪,即:确认司徒美堂的历史地位不是取决于他早在辛亥革命时已追随孙中山投身革命的“时间”,而是在于他为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究竟“做些什么”,有没有“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15]。

根据“做些什么”和“比他们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这两点,在上世纪卅年代之前,有关评定司徒美堂历史地位的一些重要史实绝大部分取自司徒美堂自述,较少有同时代人留下的文字记载或文献资料可以佐证,其史料价值或可信度难以评估,因而难以作为其定位的事实支撑。但自上世纪30年代起至50年代中,司徒美堂许多重要的活动就是在这一时间段里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缔造新中国的历史大舞台上演的,称得上是“比他们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这些重要的史实既源于司徒美堂的口述历史,又有案可稽,在很大程度上接近或符合历史的真实,从而为司徒美堂的历史定位提供可信的史实依据。通过这些史实链不难确定司徒美堂的历史定位为——“一代侨领”“美洲爱国华侨的旗帜”。

(一)1926年2月中国致公党总部自美国旧金山迁至香港,逐渐弱化了原先对美洲的影响,党堂在美洲的作用和地位发生逆转。1930年6月,由司徒美堂主持的南北美洲洪门恳亲大会在纽约举行,大会议决以纽约致公堂为南北美洲洪门总部;纽约洪门总部以司徒美堂为主席,把原先堂党不分的致公党中不欲改党的南北美洲202个洪门堂口或洪门机关组织起来,统一领导,从而在致公党内占有半壁江山。由此,司徒美堂在美洲致公堂内地位蒸蒸日上,拥有了作为美洲侨领必要的群众基础和组织基础。1931年在香港举行的“五洲致公堂代表大会”成立“中国致公堂总干部”,被推为总监督。由此致公党的组织状态,从原先的堂党不分转变为堂党分途。之后,随着形势的变化,致公堂后来居上的态势日益明显。

抗战初期,司徒美堂“把主要精力放在组织募捐上,发动美洲华侨以各种方式募款”。为了更好策动和团结美洲华侨支援祖国抗战,1935年12月,在纽约全体华侨大会上,司徒美堂表示宁死不做亡国奴,极力促成囊括纽约绝大多数华侨社团的“纽约全体华侨抗日救国会”,形成了华侨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16]。1939年6月15日,在司徒美堂主持下,全美洲洪门致公堂所属十余国223处洪门机关的代表齐聚墨西哥城召开恳亲大会,会议通过成立“全美洲洪门总干部”。由司徒美堂任总监督,吕超然任部长。美洲致公堂在“统一内部之指挥,齐一战时之步伐,增加一切力量,以此力量与我全国四万万五千万兄弟姐妹同一集合”[17]的抗战目标下,暂时结束了堂号林立、堂斗激烈的局面。过去门户之见涣然冰释于挽救中国民族于危亡之中。全美洲华侨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掀起抗日救国的热潮。这是全美洲华侨民族意识和组织程度提到一个崭新高度的标志,彰显出司徒美堂作为侨领在美洲侨胞中的凝聚力和影响力。司徒美堂在美洲华侨中的声威大震。此时的司徒美堂已年逾古稀。

(二)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在祖国抗日救亡运动和到访美国的蔡廷锴、陶行知等爱国民主人士的影响和推动下,司徒美堂的政治视域开始超越美洲一隅,从国家、民族的高度关注国内的政局。“皖南事变”前夕,司徒美堂从国共两党军事首领来往的电文中察觉到国共两党摩擦的严重性,预感“祖国将有内战爆发之虞”。于是以全美洲洪门总干部监督名义,“敢以血诚”代表“全美洲十万洪门侨胞”,于1941年1月8日发表著名的“齐电”:“呼吁国共两党放弃前嫌,重修兄弟之好,携手抗战,先使河山光复,领土完整。”表达了海外侨胞希望国共两党以团结为重的心声,同时也充分显示司徒美堂作为爱国侨领对形势的感应的敏锐和政治视域的宽阔。

1942年2月,为祖国的抗战、为维护侨胞的利益,司徒美堂经“香港脱险”,抵达重庆出席第三届国民参政会。重庆之行是司徒美堂一生中第一次与中共高层领导零距离接触。这段经历使司徒美堂对中国共产党不甚了解到同情支持,是他日后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个起点。会议结束司徒美堂返美前夕,蒋介石委以“宣慰美洲华侨”名义,代表国民政府宣慰华侨。周恩来亲自为美老送行并嘱咐美堂老人将祖国抗日的重要性和真相告知旅美华侨。司徒美堂侨领美洲的地位得到国共两党的认可。“此次,司徒美堂从祖国归来后,辞去了在美的其他职务,专做纽约筹饷总会工作。他每天早上10时上班,深夜12时才回家。”“司徒美堂在美洲,不顾国民党右派分子的攻击,在财力上给予八路军、新四军以极大支持”[6]147,彰显其支援祖国抗战的坚强意志和支持革命的大无畏精神,以及释放以身作则的先锋模范作用的感召力和推动力。

(三)抗战胜利前夕,司徒美堂出于对战后祖国的复兴事业和民主政治建设事业的关心,于1945年3月,以“致公堂总干部”为基础,在纽约成立“中国洪门致公党”。从此终结了致公堂改堂为党的历史使命。1946年初满怀爱国之心、报国之情的司徒美堂,率中国洪门致公党及美洲致公堂代表一行来到上海,与国内洪门一道组建华侨新党——中国洪门民治党。不久司徒美堂察觉自己组党受骗,旋于1947年9月6日宣布退出民治党。同时司徒美堂在国内居留期间,受到形势的发展和国统区蓬勃高涨的爱国民主运动的影响,改变了原先对国民党蒋介石不弃不离的态度,在他此后人生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拐点。

1947年10月11日,司徒美堂离开上海于18日抵达香港,旋即返回开平老家。大约半年后复又取道香港返回美国。到港之时,正是中国共产党发布“五一口号”不久。在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和帮助下,在与中国致公党领导人李济深、陈其尤、黄鼎臣等接触交往中,认清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在中国历史的紧要关头作出了重大而又正确的抉择,从而成为引领美洲爱国侨胞支援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一面旗帜。10月18日发表“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表达对即将到来的“真正民主新中国”的支持和信心,并表示“愿以八十有二之高龄,为中国解放而努力”。10月23日“上书毛泽东主席致敬书”,表示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

1948年10月30日司徒美堂返抵纽约。返美后的司徒不辞老迈,在华侨中奔走宣传祖国革命形势和中共主张,打消侨胞对中国革命前途的疑虑,动员海外侨胞支援人民解放战争。

1949年1月20日毛泽东主席发函邀请司徒美堂回国参加新政协,既弥补了旧政协没有华侨代表的阙失,又显示了中国共产党在更大的范围内(从以陈嘉庚为代表的东南亚华侨到以司徒美堂为代表的美洲华侨)团结海外侨胞为缔造新中国而努力奋斗!

1949年9月,司徒美堂“不顾80高龄,毅然自美飞返”北平,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为创建新中国的华侨代表”。此时的司徒美堂已是耄耋老翁。新中国成立后,司徒美堂定居北京,参加人民民主政权的建设,继续为爱侨、护侨出力,沟通海外华侨和祖国联系,向他们宣传和解释政府的各项政策,帮助他们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和建设事业有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为新中国的侨务工作尽心尽力,发挥他人无可替代的积极作用。作为“一代侨领”,司徒美堂可谓“大器晚成”。1955年5月8日,司徒美堂病逝北京,享年87岁。司徒美堂的一生,诚如叶飞同志所说,他的“光辉业绩,是美洲爱国华侨的旗帜,与代表东南亚爱国华侨的陈嘉庚先生交相辉映”。[6]2

注释:

①冯自由:《海外各地中国同盟会史略》,载《革命逸史》第四集,第165-168页。其时,梅宗炯为波士顿致公堂盟长,以往洪门致公堂恳亲大会都是由他代表美东新英伦六省(今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佛蒙特州、麻蕯诸塞州、罗德岛州、康涅秋格州。底特律和波士顿为主要城市)出席。梅氏宗亲在美东势力雄厚。

②《回忆司徒美堂老人》,第9页。关于抵押堂产一事,司徒柱在《忆先父司徒美堂》一文中说,1904年孙(中山)先生正抵旧金山,为当地美国移民局所阻。“后得父亲(指司徒美堂)和洪门兄弟相助,才得以登岸。父亲将加拿大的致公堂房产押给银行,以担保孙先生在美国的活动”(见同书第1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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