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洪门三十六誓考释

2018-11-07陈宣中

卷宗 2018年25期

摘要：三十六誓是洪门组织的重要文献。本文介绍了广州华侨博物馆征集自古巴的一件洪门三十六誓的基本情况，结合目前已见的三十六誓四个版本内容对古巴洪门三十六誓的外观以及具体内容进行比较分析，并联系古巴洪门组织沿革等情况，揭示华侨社会背景下古巴洪门组织以广府人士为主的地域特色。

关键词：古巴；洪门；三十六誓

洪门又名天地会，是源于清朝的民间秘密结社。洪门三十六誓规定了洪门组织活动的原则和成员的基本权利、义务，类似于家法或帮规，因而是洪门组织的重要文献。由于洪门组织的秘密性质，三十六誓属辗转传抄，所传版本错综杂沓，出入较大。广州华侨博物馆馆藏文物中，有一件征集自古巴的洪门三十六誓，属海内外极其稀有的版本，现就其内容进行考订。

1 誓词来历及主要情况

目前已见的洪门三十六誓来源有四处共多种版本。一是1841年英国人纽堡（Lieutenant Neubold）在英国《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会报》卷六发表的论文《中国秘密社会天地会》（The Chinese Secret Society of Tian-Ti-Huih）。二是见于Hoffman在《中国大全》（Chinese Repository）1849年6月号上发表的《三合会的誓词及源流注释》（Oathes Taken by Members of the Triad Society and Notices of Oringin）。第三处来源是191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日人平山周所著《中国秘密社会史》，其中收录的洪门三十六誓可称为平山周本。第四处来源是1936年萧一山从大英博物馆搜访到的伦敦抄本三种。伦敦抄本第三种与1947年李子峰所著《海底》的三十六誓基本相同，部分阙疑由李子峰作出订正，可称为李子峰本。伦敦抄本第一种（编号Oriental 8207）与李子峰《海底》所引用的同治本基本相同，且均缺第十九誓至二十三誓，可称为同治本。伦敦抄本第二种[编号Oriental 8207 E（1）]在誓词后抄有洪秀全来历共五张，应为咸丰时人手笔，可称为咸丰本。

广州华侨博物馆收藏的洪门三十六誓是最新版本，是致公党番禺总支部委员陈健洪于2014年9月赴古巴征集华侨文物时由古巴洪门民治党舍咕分部捐赠的，可称为古巴本。

这件洪门三十六誓制作年代不详，质地为薄棉布，宽322公分，高65公分，底色白，已泛黄，并有数处烫洞和烧痕。誓词卷首（卷右）彩绘双凤朝阳，卷尾（卷左）彩绘二龙争珠，上部彩绘九朵牡丹，下部彩绘五组荷花图。四角分别写“反清复明”四字。文字以毛笔写就，为楷书。

关于洪门三十六誓，平山周本的描述是“黄卷”，“卷中右绣龙争玉图，左绣凤凰追玉图，上下各饰以花鸟，背面四隅各书‘反清复明字样。”咸丰本的描述是“此被乃系五色黄罗锦绣被，被头有二龙争珠，被尾有牡丹，被角有反清复明四字。又有雙凤朝阳。”按古巴本的情况，与以上两种描述基本吻合，其中，更贴近咸丰本。

这件洪门三十六誓除了三十六条誓词，还包括誓词之后的跋及一首七言律诗。全篇共2030字，一些字的写法也是符合洪门的传统。比如，天、地、会、明、清分别写成靝、、?、汨、?，会的隐语为围等等。

此外，古巴本有两处通假字。一是第一誓用的是第，从第二誓开始，以“大”通“第”。二是全文用“吉”通“七”。只有广州话大、第读音相近，七的读音近似“差”而改念“吉”，由此推断，古巴本的抄录者为广府人士。

2 誓词全文

按照以上考订，现全文照录洪门三十六誓古巴本如下：

第一誓：自入洪门之后，应顺两京十叁省围内赏格花红不得领取，如有背誓私自领取大炮焚尸而亡。

第二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串仝兵差掷食围内兄弟钱财物件，如有背誓者应愿身亡。

第三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调戏义嫂义妹及四笑花言巧语如有背誓犯此例者洗身而亡。

第四誓：自入洪门之后，兄弟发财不得眼红眼热生事百端，如有不依干戈剑戟戕身亡。

第五誓：自入洪门之后，在文武柴门走动，有事早日通报，如有背誓者瘟疫而亡。

第六誓：自入洪门之后，回家不得解愿解除三十六愿誓词，如有不依不遵者口吐鲜血而亡。

第七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私传本底与及风仔朋友亲戚，如有不依者雷击火烧而亡。

第八誓：自入洪门之后，当世界有福同享，有马同骑，不得私收暗藏，如有不依者天灾横祸而亡。

第九誓：自入洪门之后，为脚式办事项要秉正除奸，不得顺情，如有不遵者蛇伤虎咬而亡。

第十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私控旧仇怨，伤残围内手足兄弟，如有不依者重责盲目而亡。

第十一誓：自入洪门之后，枱中旗色牌号什物不得父传子兄不传弟，有不依者无葬身之地而亡。

第十二誓：自入洪门之后，在城镇圩市见兄弟挂牌号共风仔争开须要上前相帮，如有不依水陆中身亡。

第十三誓：自入洪门之后，围内私货往来不得拦截欺心强夺，如不依者沉江坠海身亡。

第十四誓：自入洪门之后，兄弟有患难须要打救出关，各表滴血之情，如有不依者尸骸暴路（露）身亡。

第十五誓：自入洪门之后，围内兄弟家财什物不得盗偷，亦不得强借强赊，如有不依者天罗地网而亡。

第十六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因财起心见色忘亲，要重人伦之道，如有不依者遭脓血身而亡。

第十七誓：自入洪门之后，每年吉月二十五日五祖圣诞须要诚心恭祝千秋，如有不依者神明监责而亡。

第十八誓：自入洪门之后，每年九月重阳佳节乃万云龙大哥圣诞亦要诚心恭祝千秋，如有不依者嘴舌吐血亡。

第十九誓：自入洪门之后，每年五月十三日是关夫子诞须要诚心恭祝千秋，如有不依者吞脓食而亡。

第二十誓：自入洪门之后，或三更半夜有围内兄弟投到须要收留一宿两餐，如有不依者尸横荒野而亡。

第二十一誓：自入洪门之后，游路到兄弟家或耕沙或打浪好丑不得嫌弃，如有不依者山岚瘴而亡。

第二十二誓：自入洪门之后，亲面相逢须要查明本底，提防狡冒洪家，如有不依者该死无名之地而亡。

第二十三誓：自入洪门之后，到三年服满方能带马入城，无违犯例，过六年聪明方许做先锋，不得私受登枱，如有不依者首阳山下而亡。

第二十四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奸淫义嫂邪毒围内妻妹谗戏谑笑，如有违犯囹圄之下身亡。

第二十五誓：自入洪门之后，有和尚师姑到门不可毒言骂恚，乃系先祖违教，如有不依者坠井而亡。

第二十六誓：自入洪门之后，孝敬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党谨守纲常，如有不依者嚼舌烂身而亡。

第二十吉誓：自入洪门之后，须要忠心为本，义气为先，各寻生理，安分守己，如有不依者跛瘫身亡。

第二十八誓：自入洪门之后，水陆世界不得勉强抢夺劫掠国内钱财什物，如有违犯者死在万剐千剖而亡。

第二十九誓：自入洪门之后，水岸发财见有牌号须要认准，不有强取，如有不依者死在水中虾蝼鱼抢身亡。

第三十誓：自入洪门之后，兄弟或有迷津失路须要点醒过关，如有不依者粉骨碎身而亡。

第三十一誓：自入洪门之后，不得欺凌兄弟，公报私仇，如有不依者死依万刀之下肉酱身亡。

第三十二誓：自入洪门之后，路上来往妇人或义嫂相逢不可拐带，如有违犯作无头之鬼而亡。

第三十三誓：自入洪门之后，到处探兄弟门口驻步须要扬声呼喊，男女事有嫌疑，如有不依者牵枷带锁身亡。

第三十四誓：自入洪门之后，兄弟家有患难，内外须要打救，有钱帮钱无钱帮力，如有不依者七孔流血而亡。

第三十五誓：自入洪门之后，谨记五祖苦海含冤，与他日报仇泄恨，如有不依者穿肠烂肚而亡。

第三十六誓：自入洪门之后，闻得真主出现以伏明朝江山要到军前候令爰举义旗同图江山，不得临阵退缩，如有不依者猪拱狗拖死于无名之地身而亡。

盖闻混沌初开，三皇五帝继以尧舜禹汤文武以仁义而治天下，以德而行仁政，故集腋可以成裘，修土可以成山，大丈夫成家容易，士君子立志何难，交有道之朋，绝无义之友，依管鲍之红袍，效桃园之结义，历代圣贤皆铜肝铁胆，而瓦岗之英雄表传万世之豪杰，梁山义士永垂百代之俊贤，自古英雄其义一也。遥想前贤冲天扶斗之气，挟山越海之雄，以冀山河一统，况我中国忆惜（昔）蛮夷所占，怀恨犹存，尚未恢复中土，是以爰集甲寅年吉月念五日丑时歃血联盟披发挂孝以报崇祯先皇之德，以泄少林寺之冤仇，见当天合叩中华之社稷，坚胆同心，拈香共复明主之江山，重开帝业，万代由（攸）宁，联盟一会名曰天地会联盟。异姓为骨肉之亲，以洗清见明之义，协力扶持裁作栋梁大厦，故鹡鸰在原，以远外海，同气连枝之光，毋傷手足之雅，患难相助，疾病相扶，如富助财，若贫帮力，以表其义。诚恐人心不一，今特设三十六誓各表其心耳。

五色丝罗被一张，三十六幅内中藏。

结万义兄赐一样，普天之下世无双。

仁慈隐恻行方便，日月照游必有方。

莫道苍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3 古巴本的特别之处

洪门三十六誓古巴本与平山周本、李子峰本、同治本及咸丰本相比，在内容上主要有如下不同：

一是对“反清复明”宗旨的反复强调。

同治本在序言中有“灯笼榜上灭蛮夷”诗句，并在第二誓提到“遇有真主出现，虽要忿（奋）力向前，齐心合勇，毋得临阵退缩”，有涉及“反清复明”宗旨，但并未多加阐述。李子峰本没有涉及“反清复明”这一宗旨，只在第二十八誓简单提及“至反清复明之日”。平山周本在第三十六条规定：“日后起义，须同心协力，杀灭清朝，早保明主恢复，以报五祖火烧之仇”，表明“反清复明”的宗旨。咸丰本则在第一条提到：“但看清朝江山改移，转朝之日。众英雄举起旗号，兴兵同心合胆，夺回明主江山，登基龙位。”1

相比以上四个版本，古巴本就“反清复明”着墨最多。一是第三十六誓规定“闻得真主出现以伏明朝江山要到军前候令爰举义旗同图江山，不得临阵退缩”，二是在跋中以大段篇幅强调“反清复明”的民族大义。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巴洪门的革命性，显示其无需顾忌清政府镇压的海外背景。

二是关于重要人物及其纪念日的规定稍有不同。

李子峰本未涉及纪念日。平山周本在序言中提及“吾人以甲寅年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为生诞时”，并提到“复拜五祖及始祖万云龙”。咸丰本在第二十九誓中提到“递年到七月二十五日，是五祖众兄弟圣诞，到九月初九日，是万云龙大哥圣诞”。2同治本在第三十五誓中提到“年正月十五、七月廿五、九月初七，系各祖寿旦之期”。

与咸丰本相比，古巴本除了“每年七月二十五日五祖圣诞”、“每年九月重阳佳节乃万云龙大哥圣诞”两项内容相同之外，还增加规定了“每年五月十三日是关夫子诞”。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关公的名号，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现藏嘉庆十一年（1806）天地会首领卢盛海等人结盟拜会的盟誓单中用的是“关圣帝君”3，古巴本则称作关夫子。两相对照，显示古巴本的作者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庸常理念、偏重道义取向的自我期许。

关于万云龙“圣诞”，古巴本与同治本并不一致。前者为九月初九，后者为九月初七。考虑附会的因素，初七为更早规定的可能性更大。

三是诅咒的内容更为多样。与其他四个版本相比，古巴本关于三十六条誓言中死法的诅咒各不相同。除了蛇伤虎咬而亡、，还包括“首阳山下而亡”、“大炮焚尸而亡”等等，仍与民族气节相关，并带有时代色彩。

四是内容更为简洁。与其他四个版本相比，古巴本删减较多，以致将重要纪念日分述为三条誓词。这应该是根据古巴洪门根据海外华侨社会的实际情况人为删减的结果。

四、古巴洪门三十六誓来源考订

古巴洪门民治党又称古巴致公堂，1902年成立于哈瓦那，前身为哈瓦那三合会。该堂1925年改名为洪门致公党，1946年改为洪门民治党，一直延续至今。

由哈瓦那三合会往前追溯，根据恰法特的记述，早在1867年，古巴华侨就在哈瓦那建立了第一个华侨社团也是第一个洪门组织结义堂（Kit Yi Tong）。

哈瓦那结义堂等成立时期，正值1860年代。从1860年起，陆续有在“淘金热”期间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淘金的华人经由墨西哥或新奥尔良来到古巴。尤其以1865-1875年间为高潮。这一波到古巴的移民被统称为加利福尼亚（华）人。4

鉴于此一时期在古巴华侨华人社会占主导地位的华侨大多来自美国加州，作为组织严密的会党，古巴的洪门组织受加州洪门组织的影响也就理所当然。而同一时期的加州洪门统一组织旧金山致公总堂已于1848年成立，成立后在各地积极协助当地洪门建立总支和分堂。由此可以推断，古巴的洪门组织，包括1867年最早成立的结义堂等古巴洪门堂口以及1902年改组成立的古巴洪门致公堂，一直受到旧金山致公总堂的深刻影响。也因此，洪门三十六誓古巴本应为古巴洪门组织传抄自旧金山致公总堂的版本。

1854年初，当旧金山“义兴堂”会员聚会时，遭警方袭击，会内文件如会章、誓词、旗帜等均被搜走。5。由此证明旧金山致公总堂于1854年即已存在洪门三十六誓版本。

值得提及的是旧金山致公总堂领导人黄三德在《洪门革命史》一书中曾披露，孙中山1903年在檀香山加入洪门时，“由三德先写介绍函，寄到檀香山正埠国安会馆各昆仲，许其加盟。孙文亲在五祖像前发三十六誓，愿遵守洪门二十一条例，十条禁。”孙中山加入洪门时使用的三十六誓也应抄录自旧金山致公总堂。

舍咕（Ciego de Avila）是古巴中部城市，谢戈德阿维拉省省会。因此件古巴洪门三十六誓最后由古巴洪门民治党舍咕分部保藏，一种可能当然是该件由该分部的洪门人士直接抄录。而根据1947年的记录，古巴洪门楼业共计15座，其中，舍咕四座，是楼业最多的分部。7[18]由此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即此件古巴洪门三十六誓于1867年后由古巴洪门人士制作，后一直在古巴洪门组织内辗转保存。由于舍咕分部是古巴各地致公党分部中房产最多的分部，古巴洪门民治党总部将其包括三十六誓在内的文件、档案等拨交一部分放置到舍咕分部。

综合以上，古巴洪门三十六誓在外观上基本符合已有的洪门文献记载，在内容上则反映华侨社会背景下古巴洪门组织以广府人士为主的地域特色。

参考文献

[1]秦宝琦、孟超.秘密结社与清代社会[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22

[2]秦宝琦、孟超.秘密结社与清代社会[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23

[3]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M].长沙：岳麓书社，1986：20

[4]平山周.中国秘密社会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51

[5]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M].长沙：岳麓书社，1986：221

[6]李子峰.海底[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0：236

[7]李子峰.海底[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0：242

[8]平山周.中国秘密社会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51

[9]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M].长沙：岳麓书社，1986：221

[10]平山周.中国秘密社会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