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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斯塔科维奇密码(九)
—— 第九弦乐四重奏 op.117

2015-01-14★文/王

音乐生活 2015年4期
关键词:肖斯塔科维奇音型四重奏

★文/王 晶

肖斯塔科维奇密码(九)
—— 第九弦乐四重奏 op.117

★文/王 晶

第八弦乐四重奏是肖氏四重奏创作的分水岭。在这之前,肖斯塔科维奇针对四重奏体裁更多停留在“形式”层面。第八弦乐四重奏是肖氏四重奏体裁写作中“自我”的首次补完。在这首表面上意在“缅怀追思”的作品之中,以“自我”为主向两侧衍生出生和死两端。一方面对往生者悼亡追缅,另一方面则对仍在世者的未来进行探寻。外在“暴力”对“自我”个体的损毁在这部沉重的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1961年,作曲家开始创作他的第九首弦乐四重奏。显然这部作品仍将承继之前的第八弦乐四重奏的思考模式并进一步发展。然而在1961年的下半年,肖斯塔科维奇却突然改变了心意,亲手销毁掉了这部作品。在他写给好友格里克曼的信中如此写道:“我现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第九弦乐四重奏》已经完成,但是因为我对它不够满意,所以当我健康的自我批评发挥作用时,我就把它付之一炬……”据说在第一稿中,作曲家曾经根据有关“童年”的意象进行计划写作,然而在今天我们已经完全无法得知作曲家对这部作品的最初构思。1964年的夏天,在沉重的第八弦乐四重奏与被毁掉的第九弦乐四重奏初稿之后,作曲家重新完成了一部作品——《降E大调第九弦乐四重奏》(op.117)。在这部重新写作的作品中,音乐风格与之前完全不同,意义也与之前的构思完全不同。作曲家将其题献给第三任妻子伊琳娜·苏普林斯卡娅。

在第一任妻子尼娜于1954年病亡之后,作曲家于1956年再婚并经历了一段并不成功的短暂婚姻。1962年肖斯塔科维奇再度结婚。而支持他走完孱弱的晚年人生的正是这第三位妻子——伊琳娜·苏普林斯卡娅。这部作品的创作时间并不长,当时作曲家正忙于为电影《哈姆雷特》配乐,而在不久之后,他却失去了对《哈姆雷特》音乐的兴趣,开始创作《第九弦乐四重奏》,并很快完成。这次婚姻对作曲家极为重要,在肖斯塔科维奇与格里克曼的通信集中可以看到,自婚后直至作曲家去世,“伊琳娜”这个名字一直频繁被提及。正是伊琳娜的天真与善良给予了当时正处在抑郁中的肖斯塔科维奇极大的安慰,才让这种精神上的舒解成为新创作的第九、以及之后的第十弦乐四重奏中最明显的特色。

第九弦乐四重奏创作于第八弦乐四重奏完成4年之后,虽然在音乐语言上与第七、第八弦乐四重奏存在明显的不同,但在作品内部仍旧与之前两首作品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肖斯塔科维奇有意把从第六至第八弦乐四重奏中尝试运用的音乐语言技法特征与结构形式构思综合运用到第九弦乐四重奏之中。在第六弦乐四重奏中出现的主题核心音调贯穿模式、第七弦乐四重奏更为简洁化的织体形式以及赋格段的使用、第八弦乐四重奏中大量运用的签名动机以及在第七、第八弦乐四重奏采用的不间断乐章进行模式等等均在第九弦乐四重奏中有所展示。因此,也可以认为,第九弦乐四重奏是一部对之前创作思维进行总结概括的作品。

第九弦乐四重奏沿袭了之前的创作习惯,全曲由五个乐章构成,采用不间断演奏的形式。从这一方面来看,可以将第九弦乐四重奏看作是第七、第八弦乐四重奏之后的延续性作品。在第九弦乐四重奏中,各乐章间的结构布局明显地借鉴了先前两首作品的“速度对峙”模式:作曲家将五个乐章的速度设定为交替发展的“快——慢——快——慢——快”模式,五乐章分别为:Ⅰ:Moderato con moto ,ⅠⅠ:Adagio ,ⅠⅠⅠ:Allegretto,ⅠV:Adagio,V:Allgero。在三个快速乐章之中加入两个慢板乐章,使作品的速度不至于失控。同时三个快乐章的速度由中板到小快板再到快板做渐进式增长,这种生长式的速度模式正是作曲家在交响乐创作中惯用的,这样可以表现音乐的壮大过程,增强感染力。同时,第九弦乐四重奏不仅仅在全曲结构上采用不间断连续的模式,同时还采用主题贯穿的写法,从种种技法的继承与选用上都可以看出,作曲家此时的创作意图重心已经在第七、第八弦乐四重奏的分裂性结构后进一步转化,努力尝试将整个作品的套曲结构融合为一个整体。这种凝结在第十弦乐四重奏中初步完成并在随后的晚期四重奏中进一步发展,在第十三弦乐四重奏中达到顶峰。

第九弦乐四重奏以中速开篇,在第八弦乐四重奏中尝试以赋格形式来写作第一乐章之后,肖斯塔科维奇在第九弦乐四重奏第一乐章中重新回到了标准“主题发展式”音乐语言构架的奏鸣曲式的结构框架上,同样未采用标准的奏鸣曲式结构,而采用了无展开部的变化再现简易奏鸣曲式。

以主题贯穿手法创作而成的第九弦乐四重奏,在呈示部主部主题的首次陈述过程中就将主题核心动机铺陈开来,在这个16小节的主部主题中,音乐以一种动机拼合的形式组成:上方声部的吟诵性主题与和声层中的“二度震颤”动机以及下方的长音持续背景相互组合。而上方声部的吟诵性主题,正是之前第八弦乐四重奏中核心“签名动机”的变化展示(见谱例1,动机A)

谱例1:

随后的副部主题则采用了与主部完全对立的陈述方式。乐思由大提琴以充满动感的跳奏奏出,在上三声部整齐的拨奏背景上呈示出一个十分跳跃的主题。拨奏背景同样是整部作品中最富有特色的背景音型,主题由两组动机构成,以一种钟点式的整齐拨奏与主部绵延的颤动音型形成动——静之间的鲜明对比。昭显着两段主题所具备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见谱例2,动机B,动机C)

谱例2:

在展开部中,这两主题发生变化,随后在小提琴上衍生出一个新的“号角”式的动机。并被带入到再现之中。在再现中,主部动机的再现一直与号角动机纠缠在一起,副部动机完全再现,却最终被带有主部主题性格的上方二声部下行三度音型所掩埋,由此整个第一乐章最终也以跳跃的副部主题完全被消灭与掩埋作为结局。

肖斯塔科维奇在作品的第一乐章中呈示了三个基本主题与两种典型的背景音型,并展现出了三种不同主题性格之间的对立与抗争:忧郁绵长的第一主题、跳跃的第二主题与号角性的第三主题相互融合,最终归于寂静,颤动式的雾状背景也逐渐占据主导地位,末尾出现的拨奏则留下了未解的疑问,这一疑问将在之后的乐章中逐渐揭开。第二乐章的主导动机仍旧是第一乐章动机的变形:圣咏式的简洁织体、隐藏于半音化旋律中的动机发展与叹息音调、乐器间的对话与冥思,种种特征结合第一乐章结尾的疑问音调。或可如此理解:第一乐章副部主题在经过陈述、被压制以及与其它主题的融合之后,退入了个人内心世界的忧思之中。再现时又回复对话的模式。

可以确定的是,第九弦乐四重奏延续了自第八弦乐四重奏以来的“签名动机”进行发展。在第一乐章的初次陈述之后,第二乐章完成了“签名动机”挽歌式的展示,而在第三乐章的谐谑曲中,签名动机更为全面地展开。这一乐章是典型的肖斯塔科维奇式的谐谑曲乐章:多变的音乐性格、干脆爽利的织体呈现、规范有序的结构形式。在这一乐章中,又一次强化了不同主题之间的冲突,签名动机又一次被颤动的音型所消灭。当第三乐章结尾中一切即将消失之时,唯一残留的只有“颤动”音型,这一音型在第四乐章中成为了最具主导实力的音型之一,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

作为终曲乐章,第五乐章的规模比之前四个乐章相加的长度还要长,同时乐曲的速度也到达了全曲的制高点,而从材料方面也充分地引用了之前几个乐章出现的各种材料,整个乐章是作为对之前各个乐章的综合展示。第五乐章作为与第一乐章的镜像式存在,乐曲的开始承继上一乐章的下二度波动而来,以强势的姿态在第一小提琴声部出现,原来朦胧的背景音型变成了一个极富侵略性的主导动机。这一动机是由第一乐章主部主题动机变形而来,三音动机Bb-G-Cb正是第一乐章主部主题三音动机A:Bb-D-A的倒影(见谱例3)。动机以2度的颤动动机接曲折跳进为主要姿态,在经过了四乐章的漫长蛰伏之后,这一持续作为背景的颤动动机之中所包含的强烈情感终于破土而出。副部主题同样来自第一乐章的动机引用,展开部中形成一段以颤动动机为主导动机的四声部赋格。再现辉煌热烈,在尾声的最后,作品第一乐章开头的上行二度颤动动机又一次出现,然而此时的颤动动机早已不像第一乐章那样具有绵延不绝的特性,不断被坚硬的和弦击散。小提琴奏出了第一乐章的号角,号角音调引领着音乐到达壮大的戏剧化顶点,随后干脆地终结全曲。

谱例3:

第九弦乐四重奏与之前的第八弦乐四重奏从整体结构与内部细节上都呈现着明显的类似。这种特质可以理解为第九弦乐四重奏正是对第八弦乐四重奏终曲乐章中展示出来的意义的补充解释。肖斯塔科维奇从第六弦乐四重奏到第九弦乐四重奏的创作过程,其创作年份从1956年至1964年,而这正是苏联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时期——解冻时期。

在1956年2月14-25日召开的苏共第20次代表大会上,由赫鲁晓夫所作的报告——《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报告给当时的苏联社会带来了希望。斯大林时期的影响慢慢消散,官方开始允许以更为宽宏的态度来讨论社会主义现实。

然而这种宽松并未持续多久,在1962年底赫鲁晓夫又加强了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控制。他说:“我们决不允许社会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和文化发生动摇或遭到削弱……揭露‘个人崇拜’和克服它的影响不应削弱我们的力量,相反,应该加强我们的力量……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资产阶级世界的意识形态之间没有过,也不可能有任何和平共处。就在同时,肖斯塔科维奇又一次落入文化混乱的陷阱,1962年12月18日其《第十三交响曲》的演出再次使其成为官方注意的对象。虽然首演成功,但这毕竟是一个信号。所谓“解冻”的尺度究竟有多宽?

集权主义长期积习的余威尚在,艺术家们开始正视与思考解冻时期该如何理解与遵从党和国家的态度。备受批判的肖斯塔科维奇同样尝试在作品中描述这样的历史时期。如果说第六四重奏是美好的回忆,第七、第八弦乐四重奏是对战争阴影与极权政治下个人悲剧命运的思考,那第九弦乐四重奏或许可以理解为作曲家对“解冻”时期的看法。绵延的颤动动机正是这样一个时代的象征,它将所有的一切卷入,改造。而象征个人的弧形动机只能依循时代要求不断地改变自己,掩饰自己,尽力使自我与现实保持一致。但自我仍旧是自我,在第九弦乐四重奏中自我并未灭亡,而是顽强地存在着,努力在时代中选择自己合适的存在方式,在最终的末乐章之中透过号角的音调与跳跃的节奏昂扬前行。而同时作曲家对“颤动”动机首尾乐章的改动也可以看出作曲家对社会政治环境的忧虑。绵延的时代钳制并未消失,解冻是一种社会现象,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可能是更为严厉的批判。或许会是真正的自由空气。作曲家将这种迷茫与忧虑写入作品之中,与随后创作的第十弦乐四重奏同时成为对赫鲁晓夫——解冻时期的音乐注脚。

(责任编辑 张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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