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爱情悲剧的多层意蕴
2013-04-29沈颖
摘 要: 《伤逝》是鲁迅唯一的一篇关于爱情的作品。涓生和子君的爱情从不离不弃到最后的生死相离有三方面的原因:子君女性意识的迷失,涓生男性责任的逃避和外界的枷锁。在《伤逝》中也透露着鲁迅对爱情跨时代性高度的解读。
关键字:鲁迅 《伤逝》 爱情悲剧
爱情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男人和女人,那么就会出现爱情;只要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还需要繁衍,那么就会出现婚姻。鲁迅的很多文章都是对人性的批判,对当下社会风气、政治制度等方面的批判,而关于爱情主题的作品仅《伤逝》一篇,虽仅此一篇,但是大师对爱情在现实环境下的解读,不仅在当时那个年代振聋发聩,在今天,仍能带给人们很多的思考。
现在仍然有很多的涓生和很多的子君,以及像涓生、子君那样的爱情悲剧。涓生和子君是有爱情的,他们的浪漫程度一点也不低于时下那种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涓生每天都盼着子君的到来,“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呵!”“子君不在我这破屋里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拿起本书来看看也只是不停地翻页,什么也看不进去。要是等久了还不来,就要开始做出各种假设,“莫非她翻车了么?莫非她被电车撞伤了么?……”那时候的涓生,眼里看着的心里想着的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子君。再来看看子君,我想子君的一句话就可足以证明她对涓生那无以复加的爱,“我是我自己的,你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我想子君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身后肯定是光芒万丈的,像个不怕死的爱情女斗士,只要爱,不要命!这句话子君说得坚决、沉静,让她足以有勇气去无视那个长着鲇鱼须,“连鼻子都挤成一个小平面”的老东西,和那个雪花膏擦得跟墙漆一样的小东西。这时的他们在别人眼中应该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两个人。但是在他们看来,他们的爱情是高尚的,值得骄傲的。尤其是子君那种“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的勇气。有人说爱情像鲜花一样美丽,而鲜花只负责美丽。美个几日,鲜花就凋谢了,它的归宿不是“化作春泥更护花”,就是暴尸于荒野。当然还有一种更加悲壮的结局,那就是像子君那样,一咬牙,一跺脚,一扭头,大喊一声“我是我自己的,你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两个年轻气盛、视爱情如生命的年轻人只考虑爱情,其他一概不管。细读《伤逝》可以发现,文中没有出现涓生和子君两个人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等方面的介绍,“鲁迅的小说往往情节淡化、矛盾内隐,其人物角色不论数量多少,其关系却绝不复杂,往往一目了然。”①文中基本纯化到了仅有两个人的情感和婚姻发展。当时的子君脑海里只有爱情,只有自由。劝不住的子君为她的爱情之路赴汤蹈火。没有面包的爱情就像水中月镜中花,等到快饿死的时候,哪还顾得上爱情?最后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了。钱在人的生活中到底有多重要,或许等到你一贫如洗、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会有切身体会了。所以凡是有人假装清高不谈钱,甚至贬低别人说“你怎么谈钱”的时候,鲁迅说“欠饿”,饿你两天,然后你再来跟我谈钱的问题。爱情固然重要,但是要想清楚后果,不允许恋爱确实有失人文精神,但是谈了恋爱,被折磨死难道就是有人文精神了吗?所以,就这点来讲,鲁迅的爱情观是直面人生、直面现实的。
后来劝不住的子君,果然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她的爱情之路。涓生向她求婚了,和电影里所有狗血的求爱方式一样令人起鸡皮疙瘩,以至于涓生后来自己想起都会觉得浅薄,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子君却一下子被感动了。这也成为了子君后来经常拿来回忆和拷问涓生的方式。对于男人来讲,求爱是彻底俘获女人身心的终极手段,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是平庸的婚姻生活中的精神支撑。涓生和子君就这样在一起了,他们用他们坚定的爱情信念作支撑,与那些房主们的“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作斗争,涓生为房子花去了大半的款子,而子君也为这幸福小屋,卖掉了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子君甚至为了她的爱情与家庭里的权力中心——父亲决裂,这就是鲁迅笔下的那女性意识刚刚觉醒的子君的形象。子君因为爱情,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却因为婚姻,最终走向了迷失。正如曹禧修先生所说:“子君在父亲的家门外仿佛找回的自我又丢失在丈夫的家门内。”②子君在结婚之后变身成为一名家庭主妇,涓生变成了一家的經济支柱。子君唯一向涓生表达她的爱的方法就是沉溺于全部的家务。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她的眼睛里不再“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而是开始穿梭于厨房,养花,养鸡,和房东太太攀比,斗气,子君不再是那个“我是我自己的”子君了,她把自己当成了涓生的附庸。子君从庙会买来一只叭儿狗,取名为“阿随”,其实这个名字也是另有深意的,这是子君个人形象的一个影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子君结了婚是一门心思要跟涓生好好过日子,做好涓生背后的女人,无私地奉献自己的青春岁月于家庭之中。但是对涓生来说,他要的子君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结婚之后,他意识到了“所谓的真的隔膜”,他不喜欢子君叫叭儿狗“阿随”,其实这也就影射着涓生并不满意沉浸在琐碎中的子君,而这个不满又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合理”的,这就是生活。如此平淡的生活,如此平庸的子君,他们没有了思想上的碰撞,也没有时间去碰撞,子君忙得“连谈天的功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坐在昏暗的灯前回忆从前热恋时的温馨岁月。往事总是会回忆完的,爱情的火焰也总会熄灭的,但是困难总会接踵而至地来,这就是现实。涓生失业了,他们失去了生活来源,于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涓生在极大的压力和烦躁的情绪之下,再也无法忍受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每天埋头家务事,“即使在坐中给看一点怒色”也不改变的子君,子君不再优雅动人,变得胆怯、浅薄。涓生觉得自己不爱他了,在一个早晨告诉了子君,子君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像一个被休的弃妇,收拾好家务,留下几十枚铜板,走了。涓生以为子君走了,他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的前途就会光明了。但是等待他的却是无尽的悔恨——子君死了。涓生不是不爱子君,涓生是在逃避责任,用所谓的“民主、自由、平等”来逃避他在婚姻生活中应该承担的责任,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子君和他分开后的结局吗?在那个年代,这个行为出格的姑娘,因为爱情出走,又因为爱情被撵回来,肯定是死路一条,每个中国人都有窥探别人私生活的闲情雅趣,那一群群或嘴里嗑着瓜子,或围得水泄不通的看客们会轻易饶了子君?涓生的不爱的谎言杀死了子君,但是子君的死,也有其自身的责任。经济是基础,就像鲁迅说的:“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但是子君呢,曾经女性意识觉醒的她却在婚姻生活中仍然落入了传统家庭关系的窠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理论同样适用于家庭生活,子君没有经济基础,所以她没有上层建筑,她把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了涓生身上,她的爱情和婚姻中,唯独没有她自己,把爱情当作精神支柱的她,当被涓生抛弃后,精神世界崩塌,连自我也没有了,她也只能选择死了。子君的死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子君的女性意识在涓生的启蒙下渐渐觉醒,但是毕竟“还未脱尽旧思想的束缚”,也无法逃离现实的枷锁,“五四”运动带来了思想的解放,但是思想解放的青年们,又该如何去以被解放的思想融入并没有彻底解放的社会?现实没有给他们答案。他们摸到了一条自己的路,却不知道怎么走下去,正如《伤逝》中写到的:“新的生路还有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那第一步。”这也让我们看到了“脱离整个社会的解放而企求个人幸福的个人主义的恋爱观”③。脱离实际的进步口号喊醒了他们,但是却没有指引给他们一个合适的前行方向,使他们被传统者绞杀。
跟子君一样迷失的涓生,虽然活着,但是要一辈子背上心灵债。他想要找一种赎罪的方式,可是故人已去,她连个名分也没有,只能“伤”朋友之“逝”,用手记的形式写下悔恨的文字,求得心灵的慰藉。涓生在失业后以“不爱”的名义抛弃了子君,他们因为爱而在一起,短短几个月就这么快不爱了吗?很显然,涓生在说谎,为逃避自己的责任说谎,以换得自己良心上的安宁,但他并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就像当初没有考虑到后果就结婚一样,子君不仅没有因为两个人的分开获得幸福,反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涓生也没有因此而良心安宁,而要内疚一辈子,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向导”前行。这样的结局也是注定的,涓生在失业之后也很清醒地认识到:“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涓生无法靠自己的能力继续生存,何况养家,爱也失去了生活的附丽,只能一拍两散,而当初毅然决然要离开父权的子君,在被夫权抛弃后,进退两难,以死了结。王富仁先生说:“假若没有外界的更大压力的话,涓生原来是可以依靠这种人道主义的同情和理智的道义观念将二人的表面和睦关系支持下去的。”④但是面对传统的巨大压力,看客的流言、冷眼和讥笑,他选择了逃避责任。这段爱情结束了,以“爱情斗士”子君的就义结局谢幕。
当所有人都在热捧爱情自由、爱情至上、金钱庸俗的时候,鲁迅是清醒的,他站在了时代的最高点,用跨时代的眼光洞穿了男女爱情和婚姻的问题。在现实面前,爱情是脆弱的。鲁迅作为国民思想的医生,诊断出了病因,但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透过《伤逝》反省自己的人生。
①② 曹禧修:《鲁迅小说诗学结构引论》,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第191页。
③ 黄侯兴:《鲁迅——“民族魂”的象征》,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0页。
④ 王富仁:《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123页。
作 者:沈颖,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本科生。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