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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最后的天堂

2013-04-29强薇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

摘 要:作为颓废派的崇拜偶像和象征主义的思想家,波德莱尔(1821—1867)死后所受的礼遇和生前的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位被阿尔杜·韩波奉为“真正的上帝”的法国诗人,其实一生都在绝望的深渊里期待着上帝的救赎。然而,由于那一时期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已经结束了中世纪那种由统一的权威指导生活的历史,这就意味着人们不得不开始寻找各自的信仰、理想,并依照自己内心的“航标”行事。在“内心引导”取代了“传统引导”之后,波德莱尔是否依靠前者找到了真正的天堂呢?本文试图从他的诗集《恶之花》中寻找答案。

关键词:波德莱尔 《恶之花》 内心引导

这部曾被查禁的诗集《恶之花》以波德莱尔的人生经验为题材,全面而彻底地剖露了诗人在严酷、腐朽的社会中对理想的曲折追寻和历经坎坷后的空虚、失落。在诗集的第一部分——“忧郁和理想”中,这一对比尤为鲜明:一方面诗人渴望“能凌驾生活之上,不难听清百花以及沉默的万物的语言”,憧憬着能超凡脱俗、遁入心灵的自由之境;另一方面,这种空洞的幻想最终无法避免破碎的命运,结果反而导致了更为焦灼的忧郁,诗人只能“向苍天抬起沉重的眼睛,郁郁不乐地惋惜消逝的幻想”。既然那个先在的纯净而虚弱的意义世界无法拯救这个失落的灵魂,那么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他的“内心引导”呢?是纷乱喧嚣的现代都市——巴黎?诗人抓住的恰恰是它的背影——丑陋、龌龊、卑贱、冷漠,诗人看到的只有地狱的火焰。是酒?醉生梦死之后,诗人发现身边仍是魍魉横行,依然有“恐怖的焦渴将我折磨”。抑或是肉欲的快感?当短暂的悲剧性快感逝去之后,诗人面对的终究是孤独的个体与存在的深渊,他发现情欲中的沉沦只能“给予我们无数恐怖的快乐以及可怕的温存”。屡屡失望之后,这个挣扎着的囚徒感到了疲惫和无助,于是他向撒旦发出了呼唤:“让我的灵魂有一天在智慧树下,傍着你休息”。可他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负罪感,因而不敢像尼采喊出了“上帝已死”那样喊出“上帝就是撒旦”的豪言。他依然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依然两手空空,即便是死亡也无法让他得到更多的安慰和解脱。

诗人本想在《恶之花》中追寻天堂,却反而使自己一步步地沉入地狱,对波德莱尔来说,世界的意义已然遥不可及,如此,诗人唯有将全部生命投注在艺术美的创造上,通过对破碎的、罪恶的世界的表达来抵抗生活中意义的毁灭。于是,波德莱尔以“恶”为中介发现的诗歌之美便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救赎。

《恶之花》中我们能看到的“惡”已经跨越了所谓“善恶的彼岸”而具有了更加丰富而深刻的内涵。《恶之花》抒写“恶”,但并不是在展览“恶”,而是在对与“恶”的关系的探讨中剖析生存的本质,发掘新奇的美感。波德莱尔的笔触并没有停留在对充斥着犯罪和妓女的巴黎底层生活的展示上,而是直指人内心的阴暗和冷酷。其实,对于人内心的种种丑欲,最好的办法是避而不见。然而波德莱尔并不愿选择逃避或粉饰,因为那只是对自我存在的怯懦保证,它因缺乏坚强神经的支持而显得“不够大胆”。波德莱尔的过人之处正是体现在对于这种忽明忽暗的恶的自我观照:“做坏事是永远得不到原谅的,可是当自己知道自己在做坏事时就有几分尊贵可言。”在这冷峻的目光中包含着一种清醒的自觉,正是这种静观使诗人能从历史浊流的瞬间中摄取可与永恒对话的美。

整本诗集中最令笔者震撼的是《忧郁》之一中的最后几句:

这时,

在一个患浮肿的老妇人

死后留下的发臭的扑克牌里

红心侍从和黑桃皇后在一起

闷闷地交换他俩逝去的爱情。

诗中不落俗套的意象的组合和大胆的拟人化想象起初使人感到无比惊讶,接着,其中那种幽远而凝重的神秘感、忧郁感和遗憾感便默默然弥散开来、持续下去,无止无息。相比之下,中世纪骑士与贵妇的爱情不过是矫情而苍白的奢侈品,而浪漫小说中千篇一律的故事则不啻为廉价货物。“一切生命均从腐败开始”,“恶”在诗中出任主角,提供给读者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反向体验——在枯败、残破中憧憬新生命的萌生,是生物生命的反向体验;在鬼域的恐怖荒凉中回忆爱情的可贵与幸福,在地狱的惨烈中向往天国的美好,是精神生命的反向体验——以“恶”为中介体验此种冷静、深沉之美,也许正是“恶”的积极价值所在。

当波德莱尔从“恶”中发现美时,便是从美的狭隘的社会性的反面,发现了一个广阔的美的范畴,甚至一个独立浩大的精神宇宙,这就将“真实”的定义无限扩大了。受着社会与精神种种羁绊的“囚徒”,终于在诗歌营造的审美世界里获得了某种自由感和满足感。对波德莱尔来说,诗歌本身赋予了世界以意义,诗成了宗教,诗成了神。它既是一种意向性的创作和开拓,又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形式,是忧郁和哀痛的结晶。于是,在这个最后的“天堂”里,诗人毫无保留地倾倒出了所有严酷的真实,挥洒出了自身全部的创造力,从而铸就了《恶之花》的不朽魅力。

记得本雅明曾说,《恶之花》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能从同样的安慰的无效、同样的热情的毁灭,和同样的努力的失败里获得诗。在这里,本雅明反复提到的“同样”两字颇值得玩味。印象中,欧洲的文学创作中并不缺乏换上“世纪病”的人物形象。歌德的维特、夏多布里昂的勒内、拜伦的曼弗雷德等,与波德莱尔类似,他们都具有忧郁、孤独、无聊、悲观、叛逆的性格气质,但因为他们未曾反复体验过在瞬时的麻痹与亢奋后出现的更深重的无聊与绝望,所以没有波德莱尔般沉重的悔恨和对救赎的呼唤。欧洲文学史上也不缺乏最终走向忏悔台的昔日的浪子,但奥古斯丁能把整个宇宙看作是道德的艺术品,能以上帝的名义来否定自身的感性的生命,而波德莱尔不能;卢梭能通过对社会历史的归罪(人生而自由,却无时不在枷锁之中),从而用道德的进步来辨识昨日和今时的我,而波德莱尔不能。对波德莱尔来说,传统基督教信仰和社会历史信仰的缺失已是无可挽回,但背负着无限忧郁和悔恨的诗人始终没有停止对生活意义的探寻,尽管结果不容乐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通过以《恶之花》之“恶”为中介,波德莱尔发现可以将诗歌中的艺术陶醉作为内心引导,以此对抗精神上的彻底沉沦。最终,他甚至悲壮地构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天堂,那整个受苦的灵魂带着对永恒的迫切的呼唤,乘着这呼唤的结晶,飞升到一个创造的宇宙:在那里,腐朽孕育着神奇,卑微变成崇高,锁链化为自由。

参考文献:

[1] [法]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郭宏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2] [法]波德莱尔.恶之花[M].文爱艺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

[3]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4] 龚觅.深渊中的救赎——论审美视野中的波德莱尔[J].国外文学,2002(2).

[5] 奠自佳,余虹.欧美象征主义诗歌赏析[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8.

作 者:强薇,硕士,上海黄浦区业余大学、上海开放大学黄浦分校讲师。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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