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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觉视域下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实践特征

2024-12-31屈鑫易德良

三角洲 2024年22期
关键词:贺绿汀记谱费孝通

人民音乐家贺绿汀(1903—1999)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为近现代中国音乐创作与教育事业作出了重要的历史贡献。国内对于贺绿汀的相关研究成果众多,主要涉及音乐创作理念解读、音乐作品分析、音乐教育思想与音乐美学思想的阐释等多个领域,而从文化自觉视域开展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实践特征研究却鲜有成果问世。众所周知,文化自觉是费孝通晚年提出的重要学术观点,它以中华文明的包容性与开放性为基础,将中华文明置于全球多元文明体系之中进行观照,尊重理解他者文化,在文明共生相互融合的基础上准确定位中华传统文化。本文以费孝通关于文化自觉的相关论述与内涵阐释为基础,结合相关史实,探究贺绿汀民族音乐思想的实践特征,寻求其与文化自觉理念的深度契合之处,力求拓展当下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研究视角与学术内涵。

文化自觉的基本概念及其主要观点

作为我国社会学和人类学领域的先驱和享有崇高威望的著名学者,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中指出:“在中华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多元的文化形态在相互的接触中相互影响、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共同形成中华民族‘和而不同’的传统文化。”他还强调,“中国人从基本民族文化的历史发展中深切地体会到,文化形态是多种多样的,丰富多彩的,不同的文化之间是可以相互沟通、相互交融的。推而广之,世界各国的不同文化也应该相互尊重、相互沟通,这对各个不同文化的进一步发展也是有利的。”1997年在北京大学举办的第二届社会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费孝通将上述思想理念总结为“文化自觉”的学术概念,并赋予了它丰富的文化内涵。

在费孝通看来,文化自觉其实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和自我创建。在文化自觉理念中,他认为最关键的是如何在全球化趋势下看待中西文化的态度问题。费孝通指出,“20世纪前半叶中国思想的主流一直是围绕着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发展的,以各种形式出现的有关中西文化的长期争论,归根结底只是一个问题,就是在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下,现代中国人究竟能不能继续保持原有的文化认同,还是必须向西方文化认同?”“和而不同”是费孝通立足于中国传统哲学智慧对这一问题给出的答案——既要注重“不同”又要注重“和”,这就为多元文化的建立和共生共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中华文明的包容性与开放性特质也在费孝通提出的关于文化自觉的16字箴言——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中得以彰显。

文化自觉视域下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实践特征

按照费孝通的主要观点,文化自觉的表征为:首先要认知、认同自己的文化,理解并尊重自己能接触到的他者文化,然后在全球化背景下找准自我文化的清晰定位,并主动适应时代潮流与发展趋势,与他者文化相互融合、和平共处、取长补短、共存共荣。以此学术视域进行观照,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中的“民间音乐专业化教育”实践乃是文化自觉视域下这一思想体系最为鲜明的实践特征。“民间音乐专业化教育”实践包括“向民间音乐学习”“让民间音乐走进校园与课堂”以及“对民间音乐进行专业化记谱、分析、研究”三个主要阶段,这三个阶段构成了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实践特征的基本面貌。

一、“向民间音乐学习”

民族民间音乐与社会文化生活紧密相关,贺绿汀对民族民间音乐的重视乃至于在民族音乐教育事业方面的身体力行,呼应了特殊的时代文化主题与潮流,其对于民族音乐的深刻洞见都离不开自身所处的20世纪中西音乐文化碰撞融合的社会文化背景。

1931—1934年在上海国立音专的学习生涯,为贺绿汀奠定了坚实的音乐创作理论功底。恩师黄自对于中华民族民间音乐的重视,深刻影响了贺绿汀后来的创作理念和道路。自此以后他每到一地,便悉心向当地民间艺人学习,记录整理了许多地方风格浓郁的民间音乐。这种对民族音乐文化传统具有深刻自觉意识的行动,贯穿了贺绿汀的一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贺绿汀担任上海音乐学院院长,更是将上述理念从一种对民族音乐文化传统的自觉意识转化为体系化。专业化的治学思想。据江湾时期上音校友朱予的回忆:“贺绿汀院长规定学生每天背唱数首民歌,还在百忙中亲临学生广播站为同学们教唱陕北民歌。”著名歌唱家鞠秀芳也指出,“1951—1952年期间,贺院长亲自号召和带领全院师生唱民歌,常常让我到学院广播室去作示范演唱。”吴国钧教授回忆道:“每次贺院长总带着一把板胡进课堂,用他那带有湖南湘音的语调,在我们这些学生面前自拉自唱起来,当时他给全院每个系每个班都上课。”最初的“民间音乐学习小组”在贺绿汀的倡议下直接变为“民间音乐课”,两者之间的实践与教学无缝衔接且井然有序。从教师到学生,从不会唱到喜欢唱,从一把板胡伴奏到钢琴、小乐队伴奏,可以说,开设“民间音乐课”是贺绿汀在文化自觉意识驱动下为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民间音乐”奠定的光荣传统。

值得一提的是,贺绿汀将自己在延安和家乡湖南、苏北、陕西、四川收集的多种体裁民歌进行记谱并刻印出科学规范的曲谱,作为教材供教师和学生使用。另外,贺绿汀还发现他人整理记谱的许多民歌与实地录音差距甚大,为此,他呼吁音乐工作者应该具备较高的专业素养和记谱能力,才能避免记谱过程中出现差错。尤其是他主张统一使用五线谱记谱,这一主张至今虽仍有争议,但他希望采用西方先进的音乐记谱手段整理民族音乐遗产的迫切心境由此可见一斑。

二、“让民间音乐走进校园与课堂”

传承民间音乐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发挥民间音乐持有者(传承人)的重要作用并善待他们,如此方能避免“人亡艺绝”的惨痛教训,这是20世纪末至今的“后非遗”时代文化学者与政府部门的共识,音乐界最先践行这一理念的是贺绿汀。

在上音开设“民间音乐课”的同时,贺绿汀聘请了西河大鼓艺人左玉成、京韵大鼓艺人骆玉笙、单弦牌子的王秀卿、榆林小曲的丁喜才等名家来到上音的校园和课堂为师生们授课。这一举措明显增强了上音师生的民间音乐感性体验,也从侧面反映了贺绿汀对本土民间音乐传承模式和文化理念的高度认同。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20世纪上半叶,彼时西化思潮全面笼罩我国文化界,多数学者唯西方马首是瞻,贬低甚至排斥中华传统文化在那一时期司空见惯,技不如人导致文化不自信在具有西学背景的知识分子身上比比皆是。很幸运,贺绿汀经过自己长期深入的思考与实践,没有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他对我者文化与他者文化一视同仁,对“雅”文化与“俗”文化兼收并蓄,从中博采众长为我所用。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开创新中国的音乐文化事业,成为贺绿汀心中民族文化传统自觉意识在具体实践层面的反映。

由于贺绿汀对上述许多民间音乐传承人的优待与照顾,这些传承人都安心扎根上海音乐学院,将自己毕生所学对师生们倾囊相授。贺绿汀将优秀的民间音乐传承人请进校园与课堂的同时,组织师生对这些名家的名曲名段整理记谱,作为日后的教学研究资料妥善保存。从文化自觉的视角来看,贺绿汀的上述做法让本土民间音乐传承人的表演实践直观地出现在具有西方音乐教育体制背景的院校中,而且是作为特性辅助手段和综合性实景课堂的面貌呈现,让其成为建设中国民族音乐理论体系最鲜活、最直观的母语参照。自此以后,“民间音乐课”成为联结民间音乐表演场域与专业艺术院校的纽带,是民间音乐艺术在专业艺术院校生命力的延续,本土民间音乐自然也在音乐学院师生知识结构体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三、“对民间音乐进行专业化记谱、分析、研究”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贺绿汀的努力下,上海音乐学院迎来了民间音乐教、学、创、研齐头并进的黄金时期。民间音乐纳入课程设置体系之后,师生与传承人、不同传承人之间形成相互吸纳、相互欣赏、相互学习的良好风气,中国传统音乐专业教育体系模型的创建和第一代传统音乐师资力量的孵化也步入正轨。这一环节中,从学唱、记谱到理论研究,从课程教学整体布局到创作实践的创造性转化,都离不开贺绿汀的全身心推动。

从更为广阔的文化视角观察,民间音乐传承人离开了原生环境,逐渐以一种新的文化身份步入音乐学院进行“传艺”,以兼具表演与身教的特殊方式完成民间草根到专业艺术的文化身份转型。这一过程中,如何将鲜活的民间音乐资源转化为专业的教学资源,如何与已有的其他专业课程相协调,以及如何与音乐表演和理论作曲实践相结合,贺绿汀都逐渐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探索经验。

“民间音乐课”连接起了民间与学院,并为上海音乐学院构建中国传统音乐专业音乐教育体系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其表征之一体现在创作方面,实现了民间音乐与学院专业音乐之间的深度交融。在贺绿汀倡导音乐创作应取材于民间特别是西北民间音乐的号召下,师生们赴西北地区采风,并邀请陕西地区民间艺人来学院表演,最终涌现出以汪立三的钢琴曲《兰花花》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经典作品,这些作品实现了多元复调手法与西北民间音乐特色相融合的创作风格;表征之二体现在音乐创作与采风实践的有机结合。在贺绿汀“一律要用五线谱”的严格要求下,上音师生收集整理的《中国民歌集》体现了较高的专业水准,一方面收集整理的这些民歌记谱专业严谨,可用作创作与分析的样本。另一方面还可以在进一步改编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为民歌编配专业化的和声与钢琴伴奏,并及时吸纳转化成声乐和钢琴教材成果,最后由师生们的表演实践呈现于舞台;表征之三体现在对民间音乐的专业化系统化收集整理,逐渐上升为乐曲的创编出版,最后构建中国民间歌曲的演唱体系这一民间音乐“现代化”和“艺术化”的过程。这一过程中,民间音乐在师生们高度专业的艺术加工下,形成了完整、独立的“音乐作品”,并被广泛应用于音乐舞台表演实践。由此,理论研究与创作、表演在音乐作品“中国化”、民间音乐“艺术化”的过程中实现了真正的有机结合。

经过贺绿汀的上述努力,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上海音乐学院逐渐形成了民族音乐理论与创作相结合的初步格局,教学研究方式也从最初的集体作业拓展至集体与个体相结合的教学科研模式,中国传统音乐专业教育模型的构建也在此打下坚实基础。

作为深谙中西音乐文化深层逻辑和各自优势的音乐家,贺绿汀基于自身对中华文化传统的深刻理解以及对民族音乐的独到把握,作出了今天看来极为明智和深远的文化选择——以开放包容的文化姿态,吸收一切优秀的中外音乐文化成果来推动“民间音乐专业化教育”实践。虽然费孝通的文化自觉理念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正式提出,但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认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主要体现在青年贺绿汀的创作生涯及其作品中;“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则是贺绿汀壮年与晚年经过反复思考和实践所作出的文化选择,尤其在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民间音乐专业化教育”实践中体现得最为显著。

作者简介:

屈鑫,本科,助理讲师;易德良,硕士研究生,讲师。本文系2023年度邵阳市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文化自觉”视域下贺绿汀民族音乐教育思想的实践特征及其当代价值研究》(编号:23YBB70)阶段性成果。作者单位: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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