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创”视域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轨迹与多维展望
2024-12-18林丹
[摘要]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逻辑起点与时代要求,我们既要深入梳理与阐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守正创新的发展轨迹,又要在普遍价值与特殊价值的辩论、西方外在超越的分裂及其对中国内在超越的冲击、从“西化”向“反西化”的转变、观念世界与日常人生的紧张关系、精神家园的解构与重构等多重挑战中,不断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从发展趋势来看,其中的关键在于要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工作开展历时性分析、共时性分析、互鉴性分析和价值性分析,从整体上对中华传统价值系统进行文化结构论分析,从而提升文化自信与理论自觉。
[关键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文化自信
[作者简介]林丹: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化哲学。
[DOI]10.19377/j.cnki.43-1531/g0.2024.04.005
2023年6月2日,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J].求是,2023(17):10-11.这为文化传承与发展指明了新方向,提出了新要求。习近平还强调:“更重要的是,‘第二个结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让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文化空间中,充分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资源,探索面向未来的理论和制度创新。”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J].求是,2023(17):9.这意味着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必须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换与创新性发展。推进文化创新,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其根本前提是正确认识和把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化、数字化、大众化时代所面临的考验与挑战,认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精神文明建设、政治文化建设中的特殊重要性。
一近现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轨迹与面临的挑战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是中华民族系统化的传统观念与价值理想,以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成套的行为系统,其突出特征是历史性和整体性。从历史来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社会历史中的影响无处不在,从个人道德、家庭伦理到国家制度,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积极影响,从而构建出一个较为稳定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秩序。
(一)19世纪40年代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反思与探索
在近代中国社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仍是中国文化的主流。所谓“主流”,即是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仅限于历代的经典著述,也包括在其影响下形成的广泛的生活方式,还包括生活方式的制度化表现形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并不能长期停留于思辨层面,因为它在本质上是要求实践的。19世纪40年代以来,传统制度的崩溃,传统社会的解体,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产生的影响强度大、程度深,波及范围广泛,甚至造成了中国文化传统格局的瓦解与变迁。西方文化东渐史无前例地加剧了具有数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国传统文化基本架构的变动,这导致许多知识分子逐渐丧失对中国文化价值的基本取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面临传承危机。
林丹:“两创”视域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轨迹与多维展望《文化软实力》2024年第4期
从内在特征来看,近代以来中国传统文化固有的结构和性质发生了变化,以儒学为核心、以封建小农经济自给自足为发展物质依托、以宗法血缘社会为伦理道德基础的传统社会结构被打破和重塑。中国传统文化积极进行自我调整,汉学衰而理学起、今文经学复兴,出现三足鼎立的新局面;“经世致用”的实用主义风潮,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等变革,某种程度上都有益于激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机和活力。从外在特征来看,先进科学技术和思想文化的传播打破了中国传统文化数千年来稳固的发展环境,国人视域被不断拓宽,儒学为尊的风气逐渐被“中体西用”等思想所取代。
(二)20世纪20年代和60年代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变革与冲击
如果说19世纪40年代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体系第一次受到比较全面挑战的时代,那么20世纪20年代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系统发生全面变动的时代。传统秩序随着旧制度的崩溃而一去不复返,科学和民主成为两面大旗,但是人们所追求的新文化与新秩序却迟迟未能出现。在传统文化解体和社会制度崩溃后,旧的思想、精神或观念并不会立即随之退出历史舞台,而是依然发挥相当大的价值作用,所以热烈追求“民主”和“科学”的知识分子掀起了反对传统文化的浪潮。“全盘西化论”将传统文化视为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障碍,主张对于传统文化不加分析、全面摧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西方文化思想有其自身的历史与社会渊源,像“全盘西化论”这种把人脑当作“仓库”的言论,犯了严重的形式主义错误。事实上,要想把握一个异质文化系统的基本特征,往往需要把它同我们自身或自身熟悉的文化系统的特征和当时历史环境下所涉及的实际问题相比照才能获得。因此,如果我们自身没有形成一套活跃的、有创造性的思想体系,那么是非常难以了解更遑论去运用另外一套独立的、具有系统性的思想的。
20世纪60年代,文化思想界的错误倾向,与当时的政治和经济客观环境息息相关,更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本结构解体后所导致的思想混乱具有直接性关键性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们开始反思如何准确充分地把握思想理论和科学认知,以及如何在经济相对落后的情况下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从19世纪40年代开始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瓦解,到20世纪20年代“全盘西化论”的反传统思潮,再到20世纪60年代的错误思想倾向,如此接二连三的反传统浪潮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带来了一系列挑战。
(三)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长达百余年的反传统浪潮告一段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状况有所改善。改革开放以来,“文化热”现象伴随社会经济与现代化进程逐步呈现,并迅猛发展。一方面,在学术领域,外国文化理论的译介和传统文化的研究重新受到重视,各领域学者的学术讨论空前热烈;另一方面,全社会形成了对文化的重视和关注,各种亚文化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参见:冯天瑜,杨华,任放.中国文化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41.。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热”中,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一度成为海内外关注的焦点与热点。其中缘由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分析:一是对过去激烈的反传统思潮进行批判与反思;二是面对改革开放后西方社会思潮与思想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经济社会日常生活的冲击,亟须对中国传统文化做出理性评析;三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日益深化,需要认清并解答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这种背景注定对中国传统文化探讨的主基调仍具有比较强烈的西化色彩。
20世纪90年代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讨,学界明确地使用了国学这一概念。花样繁多的国学图书、影视作品不断问世;各种各样的国学讲座纷纷登场,一时之间,似乎人人都在关注国学、弘扬传统文化,“国学热”真正达到了近代以来空前的程度,与20世纪80年代形成了鲜明对照。20世纪90年代的“文化热”具有强烈的保守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历史资源的整理和挖掘。这一时期,中西论争各自为政,缺乏融合性,或者本土文化研究过于古典守旧,以致视域局限于史料典籍而故步自封;或者推崇西方文化,片面追随西方文化思潮的脚步,这都与中国现实社会实践脱节。
21世纪以来持续高涨盛行的“文化热”,不仅具有20世纪90年代“文化热”的各种特征,还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这就是大众传媒与社会力量的广泛介入。面对新时期社会历史条件提出的新问题新挑战,我们需要从现实文化建设与社会需求出发,从建设性的一面考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面临的新挑战。
二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历史机遇与多重张力
按照一些学者的说法,21世纪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二轴心时代”,我国综合国力显著增强、国际地位显著提高、意识形态话语权和主动权日益扩大,但是瞬息万变的世界形势、老牌政治文化强国的针对使得中华文化发展步履维艰,西方文化渗透问题愈发严峻导致发展环境恶劣。基于此,在经历了近现代曲折发展和全面变动的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在时代洪流中重塑价值秩序,迎接多重挑战,是当前文化建设的重中之重。
(一)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面临的历史机遇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获得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首先,国家文化软实力提升的实践成果,充分展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活力与潜力,也为进一步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提供了宝贵经验和精神动力。随着国家越来越重视文化软实力的作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越来越成为重中之重。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明确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优势与重要性,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薪火相传夯实了基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关键阶段的新时代,无疑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创造了最好的历史机遇;建立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的国家文化软实力,也会具有更长久的整合力、辐射力、吸引力、凝聚力、创造力,这更加增强了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
其次,党和国家首次提出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贯穿国民教育始终,明确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具有重要的道德实践功能与紧迫性,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俱进提供了历史机遇。当前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面临内部多元社会思潮干扰、外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渗透和过度市场化对社会风气与价值观念的冲击等问题。习近平指出:“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163-164.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增强民众爱国主义意识和思想道德品质,培养植根当代现实、面向人类未来的新型中华人格,迫切需要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为国民提供丰润的道德滋养,提高精神文明建设水平。习近平指出:“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2.这不仅有利于社会稳定、人民精神富足、全民族道德境界提升,也有利于人民群众精神家园的建设和精神力量的凝聚。
再次,中国的社会主义历经70余年的发展和完善,在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方面也愈发显现出自己的独特优越性,这种制度优势使中国综合国力日益增强,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陈出新提供了强大的制度自信和现实机遇。迈入新时代的中国,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迫切需要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广泛凝聚人民精神力量,迫切需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涵养的博大精深又丰富深刻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和道德观念等来提供重要思想资源和深厚文化支撑。在文化强国建设的新机遇期,我们应该充分发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国家治理能力、治理水平提高和治理体系建设与完善的重要作用,使国家治理现代化更具中国气派和民族精神。
最后,数字技术创新在推动文化创新与文化呈现样态产生变革的同时,也丰富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平台与载体,扩大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国际传播场域,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国际传播提供了新契机和广阔空间。通过视频、音频、文字等多种媒体形式的融合,数字技术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更加立体和多元,构建起一个全方位、多层次的文化传播体系。数字博物馆、数字艺术馆等线上平台,为全球观众提供了便捷的文化体验途径。通过数字化手段将古籍文献转化为易于检索和阅读的数字格式,为全球学者和研究人员提供了便捷的研究资源;社交媒体平台的互动性和即时性为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提供了更多可能性;线上直播、虚拟展览等形式,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彩内容呈现给全球观众,从而促进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互鉴。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增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数字技术赋能文化国际交流与传播已经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带来了新的机遇,今后我们要充分展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和根基,系统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最深刻的价值源泉,全面展示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当今时代,我们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加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正当其时。
(二)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多重张力
进入新时代,全球化、现代化、数字化与大众化的深入推进既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提供了机遇,同时也构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的多重张力。
第一,普遍价值与特殊价值的张力。过去,人类学家与文化学家对文化的检讨与界说,多侧重于文化的整体性与历史性。近年来,多元文化观逐渐开始流行并受到思想界的重视。所谓多元文化观认为每一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各民族的文化并非出于一源参见: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2.。文化的形成过程就是人性的形成过程,这一过程受到情感、意志、理性等内在综合因素和不同环境的外在因素影响,因此,各民族要素不同,文化也不同。多元文化观是对传统西方中心主义文化观的批判和发展,强调不仅是理性,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也都深刻影响着文化、历史的形塑,这种观点与中国传统的“和而不同”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反传统运动与反传统思潮最根本的缺陷就在于思维模式的单向性导致价值判断的片面性。具体来说,就是简单地将传统文化与分崩瓦解的封建制度等同,从而形成反叛的价值判断。毋庸置疑的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灵魂恰恰在于它是时代属性与民族属性的统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不仅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中华传统美德,还有诸如天人合一、天下大同、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以民为本、为政以德、知行合一、仁者爱人、求同存异、居安思危等具有真理性意义和当代实践价值的思想,因此是时代属性与民族属性的统一。
各文化系统都蕴含着普遍价值和特殊价值,基于此,应当纠正西方文化具有普遍价值、中国文化只具有特殊价值这种偏见。现实生活世界呈现的是具体的活生生的日常社会经济活动及其思想文化,这些也都是作为整体的文化在现代具体的发展和表现。在检讨某一具体文化传统及其现代处境时,我们更注重的是它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是具有生命的东西,表现在该文化涵育下的绝大多数个人的思想行为之中,也表现在他们的集体生活之中。如果对文化的特殊性进行界定,那么说的是某一民族文化相对于其他民族文化呈现的独有特征;如果就民族文化自身而言,这种独特的表征便转化为普遍性了。因此,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和历史智慧亦能够为世界问题提供解决方案,习近平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就是“天下大同”和谐文化观的深刻体现。同时,普遍性不但可以从经验事实中归纳出来,而且在理论上也是必要的。关键问题是,如何从全球普遍发展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高度来定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一问题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代面临的挑战向更高层次跃升。
第二,外在超越与内在超越的张力。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面临的第二重挑战是西方外在超越的分裂及其对中国内在超越的冲击。“超越”最早现于西方古典哲学,意为对对象的超离、对现实世界的超验和超然,以康德、黑格尔的相关学说为主要代表。就马克思·韦伯所言,中西文化的差异在于是否存在超越性信仰的问题。事实上,东方与西方一样,自文明缘起时就存在这样的超越性,中国文明的超越是“天人合一”,即此岸与彼岸的合二为一。中国传统思想界基本不在两个“世界”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就是说,“超越世界”即在“人间世界”之中,“人间世界”也不能须臾离开“超越世界”,二者相互交织,离中有合、合中有离。二者的区别在于“人间世界”是事实,“超越世界”则是价值。然而,西方哲学大多主张本体界与现象界泾渭分明,主张“圣俗对立”,即此岸与彼岸的一分为二。但事实上在处理上帝与人之关系时,西方传统理念是内含分裂的——外在超越观不仅很难统一对上帝的看法,甚至自身究竟是一种纯粹哲理还是民粹性、宗教性的迷思也不甚清晰。因此,中国的内在超越道路与西方的外在超越道路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内在超越是努力向内追求价值之源;外在超越是向外向上,从上帝的启示中寻求价值之源。西方中世纪,基于希腊理性和希伯来信仰的交汇,超越世界成为西方价值的源头并长期处于鼎盛状态;文艺复兴与工业革命以后,在与信仰的斗争中,理性逐渐获得胜利,导致超越世界作为价值源头被切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具有根本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与现实文化条件,这就决定了它终不能亦步亦趋地模仿或移植西方模式;尤其是在近现代西方文化价值之源遭受沉重打击后,中国思想界更是难以看清其中的关键所在。尽管西方的超越理念已经在近现代渐趋衰落,但中国传统文化在近现代遭到了破坏和否定,加之西方文化的不断渗透,导致众多中国学者将西方“中国无超越论”“内在超越落后论”等谬论奉为圭臬。这导致他们在思考诸如如何转化和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以促进现代化等问题时,仍受到严重的思想困扰,出现严重的思想挫折。
第三,“西化”与“反西化”的张力。近现代以来,中国文化思想界的基本价值取向是求新求变,而“新”和“变”的价值判断标准往往是依托近现代西方文化价值观的。现代西方社会文化内部亦存在严重的分裂,即由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造就的主流文化与巨大的反主流思潮的对立;而且这一分裂也波及了全世界,在过去追求“西化”的非西方地区,反西化势力随之兴起。这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对西方现代化的文化理论、西方文明道路迷信的各种批评蔚然成风,同时盛行的是对中国道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东方主义的大力推崇。无论是反传统阶段,还是“文化热”阶段,都经历了慕西方主流文化与反西化的对立环节;而且,在不同发展阶段、不同环节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具体来看,从“西化”到“反西化”的转变,内含时代背景的需要和民族心理境况的转向。20世纪80年代的“西化”思潮,源于当时知识界百废待兴的迫切需求,此时本土文化凋敝、改革开放为西方文化大量涌入提供了绝佳的契机,因此,当时中国社会对西方文化不假思索地张开怀抱,使之大肆传播。20世纪90年代,在经历了十余年西方文化渗透后,催生出更多理性和反思的声音。中西方历史传统、发展状况、文化语境的巨大差异使更多人逐渐从盲目西化中清醒,加之国内外政治经济环境的变化和国家国际地位和话语权的提升,为民族主义情绪奠定了心理基础,“反西化”逐渐成为主流。
尽管“全盘西化”的思想文化阴霾被彻底打破、东方文化重新确立了独立自主意识,但就本质而言,其实是文化认同问题,急于效仿和急于独立都是民族意识和文化自主意识觉醒的机械化的冒进表达,真正实现文化自信需要从根本上重建一种新的认同模式。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在“西化”与“反西化”的双重冲击下,将讨论的重点放在现代人怎样才能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构中重新实现其具体成就与价值。
第四,观念世界与日常人生的张力。近现代中国社会经历了从传统民间社会向现代公民社会转型的过程,基于社会结构与价值意识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国的文化价值观念系统也随着社会结构转化而不断地变化与调整。一方面,我们在展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前途时不能忽视一个客观事实,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资源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的确呈现出逐渐枯竭的现象和发展趋势。另一方面,21世纪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思想资源在中国得以广泛重视的时代。从救亡、变法、革命,到创实业、兴学校、办报刊等,参与其事者的道德原动力,仍主要来自儒家提供的价值意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系统已不能重新建制化地全面安排人生秩序,需要从社会和个人生活方面来开启它的现代使命,开辟它的全新空间与方向,即余英时所称的“日用常行化”或“人伦日用化”。历史的奇妙巧合在于,西方基督教自16世纪宗教改革以后也走的是肯定日常人生这条路。虽然在具体的内容方面,东西方的“日用常行”差异很大,但仅仅这个大方向的一致性已足以令人惊诧。所谓“日用常行化”或“人伦日用化”,并不是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完全淹没在个人生活的琐碎事务中,而是从社会和民间的角度出发深入发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资源。从这方面来分析,就能发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第四重挑战,即观念世界与日常人生的紧张关系。西方文明中的法治体系、社会礼仪、学科建设、伦理道德原则、经济运行规律等已在现代中国社会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因此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重拾优秀部分、重建认同模式、成功进行现代转向,变得尤为重要。
第五,精神家园解构与重构的张力。从更深层次、从近现代以来中国的历史走向和发展趋势来认识和把握,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时期出现了精神家园的解构与重构问题。所谓精神家园,说到底涉及的是人生信仰与人生境界问题。作为人类精神层面的思想寄托和意义存在之地,精神家园具有抚慰心灵、鼓舞斗志、坚定信念的重要作用。进一步而言,新时代精神家园的重构问题,也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问题,是一个重要而紧迫的时代课题。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如何不断推进“第二个结合”,即如何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思想文化领域指导地位的同时,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获得新的发展契机,为之注入先进的思想内涵,使之具有当代性和科学性;同时,如何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丰富的思维与逻辑基础,使马克思主义本土化充满生机和活力。“第二个结合”坚守马克思主义“魂脉”,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让我们掌握了思想和文化主动,是又一次思想解放。二是如何使文化创新发展遵循与当代社会相适应、与现代文明相协调的基本发展逻辑,通过符合自身发展规律的变迁与现代转型,形成与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相一致的新常态,使之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完善与公民伦理道德建设中发挥独特而重要的作用。
三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多维度展望
积极创新文化发展路径、构建更加强大的文化体系,需要源源不断的文化资源和精神养料为支撑。因此,深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实价值、更好凝聚其当代力量,是提升文化自信、理论自信,构建文化自信强大体系以助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键举措。总体来看,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既面临历史机遇,又面临多重挑战,关键问题在于要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开展历时性分析、共时性分析、互鉴性分析、价值性分析和现实性分析,从整体上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系统进行文化结构论分析与深刻而全面的讨论,提升文化自信与理论自觉。
(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历时性分析
当前我国在重构自身价值秩序、坚定文化自信的过程中面临普遍价值和特殊价值的界定、取舍等问题,这对我国继续深入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提出了更为迫切的要求。中华民族的文化具有自发生成、发展和应用的特殊条件和特殊环境所造就的特殊价值,但是这一价值不应只拘囿于其特殊性,从长远来看,只有切实肯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普遍性,广泛弘扬其普遍价值,才是正确的战略选择。
为此,首先要明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内涵和发展方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古典形态价值观包括天人合一、爱国主义、以人为本与知行合一等基本精神;近代形态的核心价值观包括经世致用、以人为本与兼收并蓄等基本精神;现代形态的核心价值观包括整体观念、和谐精神、天人合一、和而不同、多元互补等基本精神。传统文化在过去的创生与变迁中,无法摆脱器物使用、认知水平、历史特点、时代特征、政治制度等条件的历史性限制,会存在一些与现代社会不相适应的思想,也会有一些不符合当下人民需求的表达方式和行为习惯,这就需要人们在继承时,推动其与新时代文化相融相通,创新文化内容和载体,改进方式和方法,赋予其现代表现形式,营造一种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精神文明建设氛围,站在时代前沿,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使之服务于以文化人的时代任务,为当代人类的文化重建提供中国智慧和精神指引。
(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共时性分析
全球化不断推进,世界各国文化呈现出民族性与世界性共存、对抗性与互通性同在的文化图景,世界文化处于既相互冲突又共同发展的轨道之中。当前中国正处于世界各种思潮相互碰撞的漩涡之中,为了有效应对西方外在超越的分裂及其对中国内在超越的冲击,维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必须要坚守文化自信。
文化凝聚力、文化创造力、文化吸引力、文化整合力、文化辐射力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重要方面,它们的协同发展对于推动文化繁荣与进步具有重要意义。在实践中,我们应该注重加强这五个方面的协调发展与综合作用,共同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与发展。一是转化中华传统美德,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入挖掘爱国主义和自我认同精神所蕴含的丰富思想道德资源,提升价值观自信,增强文化凝聚力。推进爱国主义由传统的忠君爱国转变为积极正向的政治参与;推进自我认同由自我与天下的关系转变为涵养整体观念的民族文化自我认同。二是转变中华传统伦理价值观,树立生态文明理念。推进天人合一思想由主张人与自然、精神和自然界相互统一转变为生态伦理、全球伦理的新理念;推进人本主义由批判君权的民本主义转变为蕴含个性解放和大众观念。三是发展中华传统探索革新观念,厚植创新理念。挖掘实践理性和自强自新精神中的创新发展理念,增强文化创造力。推进实践理性由知行合一、经世致用转变为社会生活实践;推进自强自新由独立自主、奋发向上、不断进取的伦理道德观念上升为国家、民族层面的政治观念。四是创新中华传统普遍和谐观念,构建和谐文化。挖掘多元互补和兼收并蓄精神中的和谐文化理论,增强文化整合力。推进兼收并蓄由形成多元一体民族文化格局转变为综合创新的世界观念;推进多元互补由自主参与和发展自有传统文化转变为主动借鉴吸收异质文明中的有机要素。五是基于中华传统和而不同原则培养文化自觉理念。挖掘贵和尚中与协和万邦精神中蕴含的文化自觉理念,增强文化辐射力。推进贵和尚中由和谐中庸、中正平和的价值理想和行为规范转变为和谐的文化趋向;推进协和万邦由“天下一家”“天下大同”的理想转变为友好合作、平等互利等国际新理念。
(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互鉴性分析
文化界中出现由“西化”向“反西化”思潮的转变,“文化热”中也萌发出主张排除一切非中华民族东西、空谈文化重建和复兴问题的倾向。一般意义上的文化交融的含义是吸纳与融合,具体到中西文化的交融,其含义是一种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吸纳与融合。在中国,文化交融最核心的东西是文化的“会通”,是包含了西方文化中国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双重文化运动。
为此,我们应当推进西方文化中国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进程。事实上,西方文化中国化,并不是原封不动地对西方文化进行照抄照搬,而是先筛选出其中的有益成分并在中国社会语境中进行一种新的理解,只有经过此番新的理解,西方文化才有机会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生根成长并产生影响。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是指重新认识古代形态的中国文化,创造出能适应新环境、新时代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文化,从而开启新进程。要在概括、总结中西文化交流会通的进程中,发现成功的经验和失误的教训,揭示出带有普遍性、规律性、启发性的深刻原则。
与此同时,还存在西方外在超越的哲学传统对中国内在超越的哲学传统的冲击问题,这也是“西化”与“反西化”思潮在学术层面展开激辩的主要原因,是西学东渐在学术领域的表现。事实上,西方外在超越传统源于其深刻的宗教背景,而东方的内外超越也离不开其向内求道的修行取向,因此真正解决“西化”与“反西化”对立问题的科学方式,不是重建文化理论崇拜,而是重建文化认同,是关于民族自尊心自信心自豪感的重建问题。
(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价值性分析
当前,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思想文化资源、伦理道德价值取向及其发生作用的以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为代表的观念世界,呈现出与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以规章法制、学术体制和公序良俗为代表的日常人生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缓解当代中国观念世界和日常人生的紧张关系、弥合民众生活世界的分裂状态这一挑战,一方面与中西文化碰撞、西学大幅渗透有关,另一方面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继而重塑中国社会价值秩序的时代要求。
“两创”的科学方法,是解决观念世界与日常人生紧张关系的重要创新路径,从实践层面为矛盾的解决提供了实用方法。创设出与传统文化的辩证联系,进而通过辩证的联系实现创造性的超越,生成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新内容。西方文化倾向于将西方以外国家的文化视为“他者”,妄图捏造一种妖魔化的东方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肆意歪曲。因此,我们需要捍卫中华文化自身的价值。这就要求我们在理性思考、借鉴西方文化优秀成分的过程中必须立足本土、立足国情,合理融合异质文化,绝不能一味地趋向西方文化,从而在推动不同文明交流会通中实现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要求我们必须同异质文化进行平等交流,借鉴世界其他民族的先进文化,坚持对外开放,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基于此,我们不仅要有全球视野和世界眼光,而且要有强烈的时代问题意识和自觉的时代价值导向,在融入世界文明的共同体中展现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的独特性与价值性。
(五)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的现实性分析
精神家园是个体存续与发展的内在驱动力,也是引领整个民族和国家凝聚力量、齐头并进、奋发向上精神合力的源泉。当前,思想文化领域受后现代主义社会思潮的冲击,呈现出传统模式和框架的解构趋势与创造性存在方式的重构趋势。中华文化的发展历经近现代的曲折颠簸和西学东渐的文化冲击,显现出阶段性特征。同时,新时代的大背景又对重建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因此,需要重构中华儿女的精神家园,为存续与彰显中华民族精神和特色提供文化基因。同时,传统文化也面临现代性和时代性转型问题,如何使古老智慧同当代文化相适应、同现代社会相协调,在当代迸发出更多的生机和活力,习近平提出了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科学方法,通过对传统思想内容的抽象意义进行实践应用上的现代转换,实现古老智慧的新生。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从其发展趋势出发,着力提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世界各地的影响力与辐射力,加快文化强国的建设步伐,进而不断提高中国的综合竞争力。这要求我们从新时代的需要出发,密切联系社会实际,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在的现实价值更鲜明地呈现出来,从而使之更好地为我所用、为新时代所用。“创造性转换”有两层含义:一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同学派的创造性转换,包括儒、墨、道、法等各家精粹思想的创造性转换以及宋元明清以来文化思想的创造性转换。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其实就是在坚守民族存续的精神血脉,可以帮助我们增强民族自尊心、自信心、自豪感,这样的精神状态,对于我们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着重大的意义。二是对中西思想文化的创造性转换,也就是说要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批判地提取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势资源与西方思想文化的可鉴内容。在这种有根据的创造性过程中,传统文化得以转化。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提出,对思想遗产的继承必须进行过滤、筛选、批判。只有通过拆解自身,分离自身,分延/延宕自身,同时又通过多次言说自身,才能成为自身。“创新性发展”是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根本需要为依据,把可相容的、不同民族的、不同时代的文化传统要素有机地建构成一个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系统,亦即实现中国文化的重建。
习近平指出要运用整体性思维进行认识和实践。面对这五维张力,我们可以发现,其中遵循了从价值观念、价值体系问题到价值取向的社会思潮和文化运动问题,再到整个民族精神层面的问题这样的逻辑进路,最终汇总成一个时代挑战,这就是关于新时代如何使本民族坚定信仰、中国和中国人民如何更好发展、世界和世界人民如何更好发展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从文化结构论的角度来看,关键是要探索出“两创”的具体路径、形式和方法。综上所述,正是由于在对近现代中国文化发展历程特别是21世纪第一个十年文化发展历程的批判性总结,对“五位一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代发展模式的战略性思考的过程中,才逐渐确立起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的思维路向和层次架构。在现代化的历史机遇下,要真正找寻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出路,从而更新文化传统,拓展价值领域,从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角度为中国文化发展创新提供科学的行动纲领和实践遵循,为丰富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做出原创性贡献。
TheDevelopmentTrackandMulti-dimensionalProspectofFineTraditionalChineseCulturefromthePerspectiveof“CreativeTransformationandInnovativeDevelopment”
LINDan
Abstract:Basedonthelogicalstartingpointandtherequirementsofthetimesofcreativetransformationandinnovativedevelopment,weneedtothoroughlysortoutandinterpretthedevelopmenttrackoffinetraditionalChineseculture,whichconstantlyadherestorighteousnessandinnovation.Meanwhile,wecontinuouslypromotetheconstructionofmoderncivilizationoftheChinesenationamidstmultiplechallenges,suchasthedebateofuniversalvalueandspecialvalue,thedivisionofwesternexternaltranscendenceanditsimpactonChina’sinternaltranscendence,transformfrom“Westernization”to“anti-Westernization”,thetensionofdailylifeandtheworld,deconstructionandreconstructionofspiritualhome.Intermsofdevelopmenttrend,thekeyproblemliesincarryingouthistoricalanalysis,synchronicanalysis,mutualdiscriminationanalysis,valueanalysis,currentanalysisonthecreativetransformationandinnovativedevelopmentoffinetraditionalChineseculture,discussingthevaluesystemofChineseoutstandingtraditionalcultureinculturalstructuretheoryanalysis,toenhanceculturalconfidenceandtheoreticalconsciousness.
Keywords:finetraditionalChineseculture;creativetransformationandInnovativedevelopment;culturalconfidence
Abouttheauthor:LINDan,associateprofessoranddoctoralsupervisorofSchoolofHumanities,DalianUniversityofTechnology,specialistinMarxistphilosophyandcultural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