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生态审美的三维透视
2024-06-05王荣左其福
王荣 左其福
【摘要】史铁生书写个人经历的经典之作《我与地坛》不仅蕴含丰富的生命哲学思想,同时也极具生态审美意蕴。本文从自然、社会及精神三个维度的生态审美视角出发,依据生态美学的相关理论,透视《我与地坛》中的自然生态美、社会生态美、精神生态美三方面的生态审美表征,探寻其中隐含的人与自然交融的生态审美意蕴。
【关键词】《我与地坛》;生态审美;三维透视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9-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9.002
基金项目:湖南省2023年研究生科研创新一般项目“中学自然题材散文教学中的生态审美观建构研究”(项目编号:CX20231253)的阶段性成果;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教学改革研究项目“文学经典阅读与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生语文核心素养的培育”(项目编号:HNJG-2021-0800)的阶段性成果。
“生态美学”是以生态学为基础的美学和迈向生态文明的美学转型。中国生态美学发端于1994年,至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经过多位学者的不懈努力,处于而立之年的中国生态美学渐趋成熟。就如曾繁仁先生所说的:“生态美学是一种人与自然和社会达到动态平衡、和谐一致的处于生存审美状态的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它追求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社会和自我关系平衡的理想生活。”[1]生态美学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强调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并在“天人合一”中实现相互“交融”。用生态美学的眼光来审视经典作品,并给予作品新的诠释,无疑会拓展人类的精神生态维度与文化视野。
史铁生十五年内置身于地坛,观察、倾听、思索、记录万物有灵的纯粹自然,以其细腻深刻的笔触,饱含深情地描写地坛的景物,展现了一个既充满生机又充满哲理的世界。同时也在文字中倾诉了自己对苦难深切的感悟、对生命孜孜不倦的思索。程虹认为,风景、声景和心景是文学的三维景观,这三维相辅相成、互为依存,蕴含着独特的美学内涵[2]。本文根据程虹的观点以自然、社会与精神三个维度的生态审美视角为基础,依据生态美学的相关理论,透视《我与地坛》中的自然生态美、社会生态美、精神生态美三方面的生态审美表征,探寻其中隐含的人与自然交融的生态审美意蕴。
一、《我与地坛》的自然生态审美
曾永成认为自然生态的审美意蕴,不但包含自然中的活力美,还囊括了整体层面的和合与生成美。[3]这里强调的自然生态审美指的是在自然界中所呈现的一种原生的、和谐共生的状态。《我与地坛》的自然生态美主要体现在荒芜地坛的宁静之美、自然生命的律动之美。自然生态之美,既包括外部的环境之美,也包括自然界的生物活力之美。当自然界中的生物与它们所生活的环境相融合时,将会展现出一幅和谐、健康的生命画卷。
(一)荒芜地坛的宁静之美
在史铁生眼中,此刻荒芜宁静的地坛恰好能接纳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无处安置的狂怒与悲痛,成为他逃避世界的另一片天地。
地坛,作为明清时期历代帝王祭天之所,曾经十分繁荣。可是,四百多年过去了,它也随之铅华褪尽,尽显荒芜之色。地坛里有苍黑的古柏、祭坛落日、荒草颓墙、石门落日、雨燕高歌……众多风物景致构成了地坛宁静、落寞的浓郁氛围,既昭示着地坛历史的繁华与威仪,也写满了地坛现实的落魄与凄凉。此时史铁生的情况又如何呢?文中说“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孤独、苦闷、绝望,笼罩着如沧海一粟的史铁生,让他四顾茫然,不知所措。在这般情境下,史铁生然偶然走进了与自己的境遇一样荒芜冷落的园子。地坛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史铁生那颗脆弱的心灵,它主动“剥蚀”了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上的朱红,“坍圮”了段段高墙,“散落”了处处玉砌雕栏,地坛的荒凉抚慰史铁生内心的苦痛,地坛的沧桑缓解史铁生迷茫的心绪[4]。地坛的沧桑荒芜渲染出一种宁靜,这里的宁静让史铁生受伤的内心有了一个特别的心灵避难所。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古殿,如今却被人遗忘;另一个曾经身强体壮的人,却忽然变成了残废,同样的经历,让史铁生产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二)自然生命的律动之美
远离了对人生之旅的怨愤与憎恨,史铁生得以在园子中静下心来修身养性。这时,他注意到园子是“荒芜但并不衰败”。
史铁生不遗余力地雕琢笔下的每个生命个体,指出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和价值。文中写道蜜蜂像是一朵小小的雾气悬停在半空,生动地描绘出蜜蜂拍打翅膀的高频率,这是一种繁忙的生命律动之美。勤勉是实现生命意义的必由之路,以勤勉作桨,从容于心,淡定于行,百事可做,百业可成;当小甲虫爬累了,停歇一段时间后继续展翅高飞。当一种生活方式不适合它的时候,它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生存,它可以自在地爬、自由地飞翔;露水未散,却摔出“万道金光”的绚丽景色。整个园子,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片刻未止。这种生命的生长,深深地震撼着史铁生那颗近乎绝望的心。
石门中灿烂的落日、高歌的雨燕、雪地上孩子的脚印、飘摇的落叶,都在自己的生命空间演绎着生活的蓬勃生机,展现出昂扬向上的生命姿态,宣示着生存的神圣权利,散发着生命的充沛诗意。正是这种生命的律动之美,指引史铁生走出困境。
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人们常常迷失了自己,而地坛则成了史铁生寻找内心平静的避风港。史铁生在地坛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宁静与生命的脉动,这种沉浸于自然中的体验让史铁生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和滋养。史铁生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大自然的敬畏与赞美之情,向读者传递出了一种寻觅灵魂栖息地的呼唤,引导大家去探寻内心的深处,与自然建立更亲密的联系。
二、《我与地坛》的社会生态美
社会生态理论注重把人放在环境系统加以考察,注意描述人的生态系统如何同人相互作用并影响人的行为。人是在环境中与各种生态系统持续互动的主体,所以除了关注外界的环境,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络也不可忽视,例如人世间最朴实纯洁的情感——亲情、爱情、友情。史铁生通过对地坛里形形色色“他者”的观察、描写、交流,发现平凡生活中的美,感受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情感交流,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一种友善共存的生态审美关系。
(一)恪守不违的爱情之美
文中描绘了一对相濡以沫的中年夫妇,他们经常一块去地坛散步。在作者看来,这对夫妇之间的关系非常和谐,经常一起出现在公园里,一起欣赏周围的景色,一起分享彼此。在有风的日子,他们会穿清爽干净的米色风衣;在下雨的天气,会共同撑起一把黑伞;在夏天,他们会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黑色或米色的长裤,一件黑色的冬呢子外套。作者从旁观者的角度,细心观察这对夫妻,他们宛如共生的橡树,相互依存、相互支持,呈现出一种自然而又真挚的和谐。他们的相处之道,既平淡又深刻,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舒适与自然。
(二)惺惺相惜的友情之美
史铁生虽然经常一个人到地坛,但他喜爱与朋友真诚地交流思想。如一个热爱唱歌、经常与他擦肩而过却从不说话的小伙子,两人都有结识的欲望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最后一次见面中双方放慢脚步(作者放慢车速),他主动打了招呼,表露了长久的埋在心底的善意、愿望、冲动;一个有长跑天赋却被埋没的男人,年年参加比赛,年年不能如愿,年年反复奔跑。等他最终得到赏识时已年轻不再,难获重用。史铁生在文中写道俩人一起在这园子呆到日落西山,开怀痛骂后,默默回家,分别的时候,又会互相提醒对方一定要活下来。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不幸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交流,激励彼此。
这些人,不管生活有多坎坷,不管年龄有多大,他们都在拼尽全力地奔跑着,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他们的人性之光让作者感动、顿悟,也让作者从肉体的囚笼中挣脱出来。
(三)形影相随的亲情之美
史铁生“在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把一个正值青春的热血青年永远地禁锢在轮椅上,就像鸟儿失去了翅膀。地坛成为史铁生逃避现实的小世界。在那段愤懑的时光中,史铁生忽略了母亲的痛苦,但母亲却始终形影相随地守护。
首先,史铁生的母亲以无言的行为表达了她对史铁生的深切关怀。史铁生出门,母亲在门口伫立远望,从来没有过问原因。仅有的一次劝慰史铁生出门走走,到地坛读书,亦是安慰自己,默默祈祷;曾有无数次心急火燎地到“园中”寻找史铁生,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多长一段路,见到了史铁生,又悄然离开;一时间找不到作者,步履急切不已;母亲那“端着眼镜仿佛在大海里寻觅一叶扁舟”的形象,就这样铭刻在了史铁生的心头,从他的笔尖流了出来,深入到了他的心里。在这种年复一年的无言的行为中,隐藏着一种痛苦的焦虑,也暗含出了她对史铁生的深切理解。
其次,直截了当的心理描写来展现深沉的母爱;母亲整天“坐立不安”“怀着痛苦和恐惧”,对着天空祈祷,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无事。母亲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宁愿自己瘫痪在床上,而不是瘫痪在儿子身上,如果史铁生能活下来,母亲愿意牺牲自己。同时,母亲也相信,人不仅要生存,而且要为自己的幸福而奋斗。“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儿子出事,做母亲的最伤心、最担心,这就是母爱的深沉。[5]
最后,从史铁生的视角来衬托母亲的坚强。母亲把史铁生送出家门,“我不知道她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此时的史铁生被命运弄得晕头转向,“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母亲的痛苦。过去的“执拗”和“羞怯”,给他留下的只有“痛悔”,而“无半分自豪”;后来他发现,园子里有过车辙印记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对母亲的不能抑制的悔恨和思念之情的反复描写,从侧面衬托出了母爱的感人力量。[5]
母爱无言,大爱无声,母亲用她那朴素而伟大的爱治愈了史铁生心灵上的创伤,使史铁生重拾勇气,焕发生机。
三、《我与地坛》的精神生态美
鲁枢元指出:精神生态研究的研究意义重大,特別在人类社会迈入工业化社会之后,它成为人们改善人与自然关系,促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键环节,是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桥梁。[6]在《我与地坛》中,精神生态美表现为自我实现的价值之美、生命思考的超越之美。在史铁生陷入生存困境奋力突围的时候,史铁生在地坛与自然对话谈心,与自己和解,明白人生在世的意义。人与自我的平衡也是一种生态美,生态不仅仅是指自然,更重要的是人与自我的和谐与平衡,它能让人在肯定自我价值的过程中获得美的感受,形成一种生态审美思想。
(一)自我实现的价值之美
1964年,史铁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在读期间,学习成绩在全班名列前茅。不仅如此,他在体育方面也很突出,是师生眼中的小飞人。在陕北插队时不仅能高效完成生产队长安排的劳动,还主动帮其他知青干活。后因病回京住院后,他的精神由最骄傲的精神状态到濒临精神崩溃。在《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中作者写道一遍遍问着医生“我的病还能好吗”,得不到回答之后,他又开始寄希望于上帝,但所有的希望破灭,他还是坐上了轮椅、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出路,曾一度想到死亡。《秋天的怀念》中写道自己会做出砸碎玻璃、摔东西等行为。在这段求死的日子里,他开始了与地坛的缘分。他经常一个人去园子里静坐,观察草木、观察昆虫,思考生命在天地间的意义。园子中拼搏的生命让史铁生意识到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各自的价值,即使外在的形式可以被任意雕琢,而内在的意义与情感却是主体所能掌控的。
在自然的怀抱和母亲的启发下,史铁生逐渐理解了活着的价值,从对自然的认知上升到对自我的认知,实现了对自我困境的突围。最后,写作开启了史铁生人生的另一条路,他把对生命、亲情、万物的理解融入写作中,他开始通过写作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从一定程度上释怀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二)生命思考的超越之美
在这部作品中能够领略史铁生对于“生命”与“世界”的阐释,体味其中蕴涵着的一种生命思考的超越之美。全文共有三个地方详细描写地壇,每个地方都与个人的感受息息相关。首先是史铁生初见地坛,他发现地坛虽然经历了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却还在努力地展现着它原本的面貌,这让他在地坛里看到了逝去的时光,也认清了自己。有人说“哲学的最高目标是认识自己是谁”。正所谓“当局者迷”,认清自己才是真正的智者。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了史铁生二十多年来的自尊,这让他万般痛苦。但地坛中的自然,让他明白了无论生命多么渺小,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价值。在这种感悟中,他开始意识到生命的宝贵,表现出对生命的敬畏和追求。其次是史铁生又见地坛,展开了对生活世界的思索,这是一个生动而又充满灵性的世界。史铁生没有逃避自己被命运折磨时的恐惧,他心平气静地追问自己关于活着的理由。在此,作者展开了对人生的反思,他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生的真谛就是活得精彩。最后是史铁生再见地坛,对地坛永恒价值的探寻。什么是永久的?自然界中生生不息的生命就是不死不灭的,即使外部的环境恶劣,但生命不可能被摧毁和改变,唯有以自己的方式生存,才能打破时间的限制,成为永恒。以上各部分的描绘,都是史铁生面对地坛感悟出来的人生思索。
描绘自然,审视内心,以达到精神的自我完善。地坛是自然之景,是史铁生的精神家园;而母亲是深爱之人,是史铁生的精神支柱,回答了“怎样活”的问题;地坛使史铁生看到生命的永恒和力量,让史铁生学会以积极的态度看待生死,回答了生死的问题。
四、结语
本文从自然、社会及精神三个维度的生态审美视角出发,依据生态美学的相关理论,透视《我与地坛》中的生态审美表征。总体而言,从自然生态审美角度,史铁生同生灵共呼吸,感受到万物有灵的美好真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7];从社会生态审美角度,史铁生感受到人与人之间和谐的人际生态关系;从精神生态审美角度,史铁生完成了由人生的苦难到人生的希冀的转变,进而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史铁生的作品中,地坛已不仅仅是一座简单的庙宇,而是一面折射出自然之光的明镜,折射出人类内心深处的生态审美内涵。
参考文献:
[1]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
(03):5-16.
[2]程虹.自然文学的三维景观:风景、声景及心景[J].外国文学,2015,(06):28-34+157.
[3]曾永成.人本生态观与美学问题[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1):63-67+81+193.
[4]朱前珍.寻常的景物,别样的情愫——谈《我与地坛》中受铁生的自我救赎[J].读写月报,2019,(07):15-17.
[5]杨存玉.母爱无言—— 《我与地坛》中的母爱描写[J].语文教学通讯,2003,(09).
[6]刘晗.精神生态空间的探索者——鲁枢元生态学术思想刍论[J].中州大学学报,2016,33(04):14-23.
[7]张雄,刘君红. 《瓦尔登湖》生态审美的三维透视[J].名作欣赏,2022,(35).
作者简介:
王荣,女,湖南邵阳人,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学语文教育。
左其福,男,湖南衡阳人,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与批评、文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