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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的读者意识及阅读研究

2023-08-25马雪娇

东方娱乐周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阅读行为读者意识接受美学

马雪娇

[ 关键词] 孽海花;读者意识;阅读行为;接受美学

《说文解字》释义“阅”字为“具数于门中也”[1]249。阅字本义为看,察看的意思。读,诵书也。发展到印刷时代、电子时代、媒介时代,阅读从以前出声地读变成了孤独的个人默读形式,但实质内核是稳定未变的,即读者积极介入文本空间,无论出于娱乐、教化、启蒙、陶冶还是其他目的,依赖自身经验努力地解码文本世界,生成属于自己独特的意义。读者是文本的接受者、传播者,也是生成者。如果没有阅读者,文学文本永远都只是静止的载有文字的物质载体。读者有着读者的意识,写作主体有着“读者意识”,这是作家在写作中企图交流的对象意识。对《孽海花》这部在晚清畅销一时的小说进行阅读行为研究,旨趣在于换位到接受者的角度,分析小说在生成和接受过程中读者意识所发挥的作用。“再版至十五次,行销不下五万部”证明《孽海花》出版之初在读者层面产生了巨大影响力。在阅读的宏观交流结构里,文本意义在与读者对话中不断编织,关于《孽海花》的意义与主题的不同意见由此而来。这种对文本接受状态的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无论认为《孽海花》是历史小说、谴责小说,还是政治小说,各执一词的争论都是阅读受众反应的参差表现,这种接受反应影响了《孽海花》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孽海花》的受众反应研究通常只是被视为其所产生的文学、社会和历史影响,但在接受美学的视域下,阅读研究的力量远超于此。

一、《孽海花》的重要转向

读者在接受美学中有着居重驭轻的地位,读者的主观经验受到重视,那么读者的主观经验来自于什么呢?姚斯的接受美学认为,在文本的生产时期与接受时期,期待视野构造了作品生成和接受的框架。“期待视野”继承自伽达默尔的“视野”概念,是姚斯分析文本接受时的重要概念,他称之为“对文学的期待、记忆和预设所组成的、生发意义的视野之总和”[2],这是个人先前审美经验的融合,就好比科研不是赤手起家的一样,接受文本也受昔日经验的影响。作者、读者、批评者都存在不同的认识前提,也生成了多种或关联或差异的期待视野,因而构造了文本的多义性。作者的期待视野融入文本生产过程中,考察作品的期待视野能够揭开文本的艺术特色。

在文本产生时期,作者的另一层身份是作品的第一位读者。《孽海花》并非由笔名为“东亚病夫”的曾朴发起,而是由笔名为“爱自由者”的金松岑做了楔子和前六回。在《孽海花》诞生之初,个人阅读预期的心理差异就在文本生产中产生了极大作用。金松岑和曾朴的审美经验不同,对《孽海花》的希冀和预设产生了分野。曾朴自学法文,对古典派、浪漫派、自然派、象征派和近代各派都有所精研,这样的阅读经验是不谙外文的金松岑未有的。曾朴之于法国文学的自觉性,进入到创作领域,容纳了外来文化中的异质成分,拓宽了旧小说的样式范围。比如,在历史题材的处理上,曾朴更倾向雨果的“全景”式图景,而非传统的历史演义的办法。在平衡历史与人物时,金松岑着重描写人物超过描写历史,主写妓女命运沉浮而非历史纵横交贯,虽说金松岑自称其为“政治小说”,实际上走向狭邪小说的审美;曾朴是以人物烘托历史,摆脱了历史演义小说的枷锁,向着具有近代意义的历史小说前进。六回本的《孽海花》交到有法国文学背景的曾朴手上,改变了其命运走向,这是《孽海花》的重要转向。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的油印本里首先将《孽海花》归入狭邪小说,其次在铅印本中才把《孽海花》重新划分为谴责小说,可以说与这种变化的创作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不谋而合。

二、《孽海花》缀段式结构的相左意见

《孽海花》一经刊行,其缀段式结构就在学术界中引起了两种相悖的评价。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孽海花》:“惟结构工巧,文采斐然,则其所长也。”[3]207 胡适在《再寄陈独秀答钱玄同》中批评道:“适以为《官场现形记》《文明小史》《老残游记》《孽海花》《二十年怪现状》诸书,皆为《儒林外史》之产儿。其体裁皆为不连属的种种实事勉强牵合而成。合之可至无穷之长,分之可成无数短篇写生小说。此类之书,以体裁论之,实不为全德。”[4]鲁迅与胡适代表有最高品鉴水平的知识分子读者群体,为什么对《孽海花》在缀段式叙述模式上有着相反的评价?曾朴自己也有珠花式结构的理解。这种相左意见其实是整体事实中局部情况的视点不一致而导致的。鲁迅将《孽海花》归类为“似与讽刺小说同伦”的谴责小说,胡适认为《孽海花》因其结构拖累而为二流小说,都基于共同的期待视野,即儒林之产儿。作为阅读之先在条件的集体期待是将《孽海花》纳入讽刺小说的系列,对其进行历时性批评。以《儒林外史》为参考标本去审视《孽海花》的背后是何文学批评标准呢?《孽海花》的内容具有“即时的”“历史的”特征,其结构受内容影响,必然采用当时能够支撑它最佳叙事的模式——中国传统的章回体缀段性叙事。胡适对这种缀合空间片段而成的叙事结构感到不满,他认为《儒林外史》的结构是“没有结构”,《孽海花》的结构效仿了《儒林外史》自然是糟糕的,缀段性结构只是连缀片段而成,缺少结构上的整一和谐。

鲁迅在谈到该问题时,虽然给出的评价只有“结构工巧”四字,但蕴含了他更能理解或接受传统的缀段式结构,认为这种结构并不糟糕透顶。笼罩在《儒林外史》的氛围之下,鲁迅对《孽海花》不悅的是它“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即《孽海花》没能达到《儒林外史》作为讽刺小说“戚而能谐,婉而多讽”的艺术高度。鲁迅赞同其结构,不赞同其讽刺风格。阅读心理预期与文本接受评价之间联系紧密。纵然鲁、胡二人采用同样的形式逻辑程式,也能对同一作品作出极不相同的判断。立足于讽刺小说的接受前提,鲁迅与胡适的评价虽然相左,但一样能觉察到他们因未能满足阅读期待而生发的失望感。这种失望感来源于读者的期待视野未能和作品虚构空间中的潜在符号集合物产生重合。重合度越高,文本越能获得读者的肯定;反之,重合度越低,读者对文本的评价也越劣,两者成正比的关系。《孽海花》本无意于在讽刺上有所建树,却被读者以讽刺艺术的最高峰来考察,理应是无法得到过多褒扬的。

三、《孽海花》的阅读指向性

《孽海花》因满足了“时人嗜好”才得以流行,《孽海花》的主要读者群有着集中且清晰的阅读方向;《孽海花》的阅读行为有着强烈的指向性。这与曾朴“以掌故为小说”的立场不无关系。掌故之学,如何理解?“掌故之学究竟是什么呢?下定义殊不容易,但从大体说来,通掌故之学者是能够透彻历史上各时期之政治内容,与夫政治社会各种制度之原委因果,以及其实际运用情状。”[5]5 掌故以“补史之阙”为纲,又不力求信史。曾朴敏锐觉察到掌故在真实和传奇之间的模糊性贴合了小说与生俱来的虚构性,他将掌故移植入小说,进行了成功的实践。《孽海花》以清末名妓赛金花为线串联起传闻,形成一部晚清轶史,产生出强大的张力和弹性,在现实世界中形成的虚拟符号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发挥它的作用,以至于赛金花都向曾朴提出了抗议,为自己辩白。

且看以下两则材料,能够说明《孽海花》中阅读指向性的问题。

材料一:“我是最喜欢索隐的人……《孽海花》出版后,觉得最配我的胃口了,他不但影射的人物与轶事的多,为从前小说所没有,就是可疑的故事,可笑的迷信,也都根据当时一种传说,并非作者捏造的。加以书中的人物,大半是我所见过的;书中的事实,大半是我所习闻的,所以读起来更有趣。”[6]198——蔡元培材料二:“有时候听我父亲跟客人谈“我们老太爷”,总是牵涉许多人名,不知道当时的政局就跟不上,听不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我看了《孽海花》才感到兴趣起来,一问我父亲,完全否认。”[7]183——张爱玲这两则材料都重复陈述了同一个事实,索隐贯穿《孽海花》的阅读历程,是具有广泛选择、集体审美和心理预期的指向性极强的阅读行为。《孽海花》以晚清时大部分名士为掌故材料,在小说人物身上设置了真实历史人物的隐喻,表层叙述结合深层寓意,“我的确把数十年来所见所闻的零星掌故,集中了拉扯着穿在女主人公的一条线上”[8]129,造就了具有强烈指向性的阅读行为。

索隐一派,将小说内虚构世界与小说外真实历史世界对应起来理解,将一个文本与其他所有可能关联的文本互文,构成意义场域的狂欢。一般认为索隐的方法是从文学文本外部找来材料理解文本并生产意义,似乎与文本本身渐行渐远,但有时一些意义到底是文本内部而隐还是文本外部而索,这是一桩难断的官司。尤其,作者以这样的意图去创作,故意留下“谜题”给读者去解密,索隐何尝不是一种可行有效的阅读呢?针对《孽海花》,写作主体特别清晰表达了“以掌故为小说”的著述立场,“掌故”已经内化在文本结构里,若完全抛开索隐不谈,便破坏了作品结构、内容与读者想象之间的平衡,也削减了文本自带的一层意義。读者对文本进行索隐,应当作为解读《孽海花》意义的门径之一。

索隐与伊瑟尔的“空白点”理论有着形式上的相似。“空白点”理论认为,文学作品中存在着许多“不定因素”,这些不定点就是读者活动的场域,是文学文本与读者沟通交流的空间,读者要使这些文本里留下的“空白点”具体化、有意义,添补被文本“省略”的环节。这是阅读行为中极为重要的枢纽,读者会在“空白点”内尽力融入多种含义,美感与意义由此派生。那文本意义就是任意而为的妄谈之言吗?读者填充“空白点”时是无法为所欲为的,要受到文本“指令”的“召唤”。索隐的过程与之相似,先是认为文本定有指示(受到“召唤”),再顺着文本所指(即“空白点”)费尽心力从各种互文关系里解开对应的意义(填充“空白点”完成互动)。《孽海花》在索隐者那里十分受欢迎,成书出版的索隐之作就有冒鹤亭所作《< 孽海花> 闲话》,强作解人《孽海花人物故事考证》八则,纪果庵《< 孽海花> 人物漫谈》,刘文昭《< 孽海花>人物索隐表》。其中,《< 孽海花> 闲话》逐回析辩,《<孽海花> 人物索隐表》共举书中人物278 人,不可谓不丰富。

《孽海花》索隐者所做出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向作者设定的元答案无限靠近,仍是作者导向而非读者导向。文学文本拥有审美效应的前提是“不确定性”,索隐拥护作者权威,认定了意义本源的存在,就阉割了这种不确定性,与开放、自由的审美背道而驰。伊瑟尔的效应美学坚持“意义建构”论,它追问的文本意义绝非文学文本稳定、固定、一定的意义,而在于发掘文本无穷的意义潜能,属于读者导向。索隐与该理论只有形式上的相似,内涵则是分道扬镳的。

四、结语

就阅读语境一点还有必要进行补充。文学创作是写作主体心灵需求的表达,文本的阅读语境是作者苦心经营的成果,以真诚召唤的姿态向读者展示自我。当一个人自觉选择去阅读某个作品时,就开启了感受作者营造之语境的旅途,他在阅读之旅中留下自己的印记——产生自己的批评话语,这些话语反过来扩充了作品的意义空间。就像言语不断构成语言,又反过来受到语言制约一样,读者与作品的关系也如此。从鲁迅、胡适以《儒林外史》为考察《孽海花》的视域,到索隐一派对《孽海花》进行意义狂欢,再到郑伯奇、阿英等人形成了《孽海花》自身的意义建构。在这场体察阅读语境的旅途中,认识相同固然有志同道合的乐趣,相异也不无好处,不然会落入千篇一律的无聊,同与异才使这场阅读之旅得以长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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