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社会环境对家庭教育和孩子成长的影响
2023-04-29石淳霖
[摘要]《寻找张展》是作家孙惠芬的代表作品。这部书以“我”为远在美国的儿子寻找失联多年的同学张展为线索,探索了不同家庭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本文旨在研究《寻找张展》中揭示的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官本位思想,追逐进步与成功的社会心理对亲子伦理关系、孩子教育方式的腐蚀。同时探索了书中描写的教育思想异化对以张展为首的青少年的不良影响,展现了少年张展以弱小之力与强大世俗观念对抗与冲撞的心灵痛苦,新一代年轻人特立独行、标新立异、追求自我的光明一面。
[关键词]《寻找张展》;成长;寻找;代际冲突
引言
《寻找张展》这部以“90”后青少年成长为主题的长篇小说被称作作家孙惠芬自己文学履历上的现象级力作,同时它的出现亦是中国文坛近些年创作中的一个异数。所谓异数并非指孙惠芬逃离了原先构建的“歇马山庄”文学地域,改变了“乡土叙事”“女性写作”等写作技巧与艺术风格,而是对其内容聚焦于新一代人的成长历程的赞赏。《寻找张展》这部书以“我”为远在美国的儿子寻找失联多年的同学张展为线索。上部“寻找”主要描写了故事的叙述者“我”千方百计寻找张展的曲折过程,试图寻找其儿子申一申和张展这代人与他们父母、老师、同学、学业等关系的踪迹;下部“张展”以书信方式展开了张展对自己成长故事的自述,其中穿插着“我”对他的书信的点评与回应。小说通过“我”寻找的过程,把父母一代人受改革开放影响沉迷于权钱而导致教育思想出现异化的影响曝光于普天之下,把新一代年轻人特立独行、标新立异、以弱小之力对抗世俗的一面展现在读者面前。“文学要求作家必须在自己内心培养一种成熟的理性意识,一种独立的精神,一种批判性的人格。”[1]。这部小说不仅表现了孙惠芬个人对过去教育儿子方式的审视,它更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其中包含的鲜明时代性与对青少年教育的启发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本文采取文本分析法,着重研究该小说作为新世纪以来的一个突出的文学事件所包容的教育与社会价值。针对作者在小说阐述中准确切中当今时代的病症,渴望引起父母一辈对过度追求金钱与权力,对孩子成功给予的过多厚望等思想的反思,与孩子们因教育思想的异化产生的追求温暖、隔绝父母等现象进行分析。
一、教育思想的异化
“日常生活叙事不仅仅是简单地选取日常生活进入叙述视野,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哲理上它均应具备穿透生活的力量,呈现出生活本身令人信服的广度和深度”[2]。在《寻找张展》中,孙惠芬将自己的艺术触觉延伸到了社会层面,不仅试图接近“90后”的精神世界,揭露父母孩子之间存在的认知、情感隔阂,更揭示了社会思想中存在的顽疾对于包括自己在内的“90后”父母乃至国人的教育观念的荼害。
首先,作者笔下的社会,官本位、权力至上思想横行肆虐。无论是在官宦之家长大的张展母亲、原本梦想成为一名木匠的张展父亲,还是自认清高、远离官场的“我”,都在它的裹挟中生存与前进,甚至连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青少年也难逃它的摧残。
在孙惠芬看来,张展与父母情感纽带的断裂,父母无疑是始作俑者。他们给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的幼小张展的最大冲击无疑是完全功利性的生活观念。这种生活观念甚至影响了一家人的相处方式,家人之间的感情交往本应是最真诚恳切、纯洁真挚的,但在功利至上的风气下也充满了盘算。连舅舅们平日接送张展上下学,姥姥在别的兄弟欺负张展时冲过来护着他,都来源于对当官父母的敬畏,希望靠他们实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当张展父母因为肇事车里坐着掌管着自身前途的县里最大的官,不仅不将撞死自己外甥女的司机绳之以法,还与他点头握手,这种隐秘的规则完全暴露在渴望真诚纯洁的少年张展面前时,他对父母的信任彻底破产了。在张展的成长过程中,他们动用自己的权力,任意关掉他们眼中张展的狐朋狗友的店面,为的就是张展能在补习班中好好学习,以后步入他们所谓的正轨——官场。在那个公款吃喝大行其道的年头,张展父母一次次假借张展考试取得好成绩的由头,举办宴会,用公款肆意铺张、挥霍浪费,宴请的宾客也由家属扩展到了父母官场的朋友。这已经不单单是权力的盛行,而是权力的滥用,权力的异化。张展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饭局中,看清了为官的做派与嘴脸,清楚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何物——开启了伴随他余生的绘画之途。
而“我”作为张展成长故事的倾听者,本以为是个旁观者,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教育观念也在不自知中深受权力的荼毒与迫害。在儿子还未出生时,“我”就在育儿日记中将他称之为“市长大人”,直到发现自己提拔无望,弃官从文,才在日记中去掉这一称谓。在儿子上小学时,为了让他顺利当上班干部,“我”曾经还送过老师一条纱巾。这些行为无疑都是对权力的崇拜。“我”没有成为像张展母亲那般沉迷于权力的人,是上天的帮助,而不是“我”自己的坚定选择。
其次是望子成龙的思想对父母的控制。在张展为代表的那一代人成长的阶段,考试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个家长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在中途掉队,读书被认作是孩子成功的唯一出路。同时在一个人人都在学习、崇尚西方文明的年代,仍旧保留古老生活方式的人们将遭受冷眼、排挤。
张展父母正是出于这种思想,一次又一次地对张展的人生进行干预。在生活上,张展母亲从不让张展在乡下爷爷奶奶家吃饭,深怕他沾染农村气息。以他会烙土豆饼为耻,领他到处吃西餐,学习西方文明;在学习上,将张展转学去教育更好的大连,并在那里为他找了一个交换妈妈;在思想上,一直向他灌输着“你要有出息”的类似话语。像张展父母这种随意搬动孩子前行道路上的一砖一瓦,给予孩子过多压力大,自然是不利于孩子成长的。孙惠芬在谈及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经验与遗憾时也曾恳切而坦诚地说:“孩子最需要的是自然的、没有任何焦虑和恐惧的祥和环境,然而我和我们同时代父母一样,因望子成龙心切,往往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释放了太多的焦虑、不安和恐惧,因而或多或少给孩子留下负面的记忆影像”[3]。
最后,导致“90后”一代对父母教育思想认同感差的另一个原因是中国式家长中普遍存在的权威主义作风。“90”后的父母大多经历了从计划经济到改革开放的时代转变,从食不饱穿不暖走向衣食无忧。他们深深体会了经济的迅速发展带来的生活质量的提升,感受到了金钱、地位带来的荣耀与满足。从而导致父母常常根据自己的经验、教训为孩子制定他们自认为会走向成功的成长路线与人生目标,而成功的标准往往是靠金钱、地位来衡量的。这种成长路线不仅难以实现,而且以父母自我作为中心,孩子的感受以及个体差异性往往被忽略。
正因如此,张展父母才会认为张展所热衷的绘画不过是不三不四的人从事的不入流的职业,不可与学习数理化的人相提并论。对于他们的强烈阻止,张展反而认为父母在物质利益至上的思想驱使下,丧失了享受艺术魅力的能力,感受不到艺术对心灵、对精神的浸润而感到可悲。
身为叙事者的“我”在找寻张展的过程中,也逐渐意识到“我”总是以自己的思想粗暴地干涉儿子的行为。儿子小时候学小提琴“我”因看不见他的天赋且不能为高考加分并没有强迫他学,但小提琴却使儿子后来的研究学习不再枯燥艰涩,艺术让他更好地感知世界、感受生命。上了大学,“我”因儿子不听从学校秘书的建议选课而与他产生争执,不希望他在异国他乡受挫。对于“我”的干涉,儿子反复强调两代人在思想、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等存在的诸多差异和对立,他的主动倾述是希望“我”了解他,而不是操心,更不是管束。这正是“90后”一代对父辈强加给他们的观念的反抗与拒绝。
二、孩子自身的变化
孩子成长中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对此问题,众说纷纭。在作者笔下,对于张展来说成长的关键不是物质的给予,不是精神的领导,而是温暖、关怀与爱。父母给予的名牌穿戴,张展弃之敝履,给予过他温暖的月月送给他的破烂毛线帽,他却日日戴在头上。
但张展的原生家庭带给他的却是爱的缺失、心灵的忽视。张展的父母每天忙于升官发财,让他从小寄居在姥姥家中。姥姥因担任组织部部长姥爷的过早离世,懂得了人走茶凉的滋味,明白了一家子的前途都靠着张展父母,故而对当官的他们言听计从。以至于对温暖与关怀的追求贯穿于张展的整个成长过程。张展在与“我”的书信中也曾谈及,他渴望像个犯人一样,犯人尚有警察想方设法地去了解,而他从小到大很少被关怀、被追问。以至于当“我”敞开心扉告诉张展“我”想认识他、了解他时,张展的下意识举动是逃跑,他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不知所措,直到后来缓过神来才将自己的故事以书信的方式向“我”娓娓道来。
在张展的书信中,他童年的唯一温暖来自表姐梦梅的怀抱,她在表兄弟欺负张展的时候站出来维护他。所以当梦梅意外去世,张展也开始了对温暖的长期追寻。无论是用自身经历使张展迷途知返的月月、让张展短暂处在单纯、独立、平等环境的黑脸男孩,或是在所有家人反对张展绘画时支撑他到高考结束的斯琴,都在特定阶段给予了张展他渴望又缺少的关怀。上大学时,当张展被他的大学同学于永博的父亲摸了摸头并且握了握手时,张展心中与父亲交流的渴望就电流般被疏导出来,他疯一般地跟在他们车后面跑。而“我”能有机会走进张展的内心,其中有个原因是他一直很羡慕申一申有位作家母亲,每当张展听到申一申说起与“我”在日常生活中相处的点滴,他心里竟感受到温暖与甜蜜,在他心目中,“我”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他。
张展对于关注与温暖不择手段地寻找,究其根本还是父母对他成长过程关怀的缺失。当张展与大学同学于永博谈及各自父亲时,发现两位父亲虽在各自的事业领域都有所成就,给予了孩子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物质生活与学习资源,但不可避免地都没有关注孩子的精神与心灵,使两代人之间产生了距离。一昧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孩子进行物质付出,却忽略孩子真正的精神所需,这也是众多中国父母普遍存在的问题。
而“我”自诩不曾缺失儿子的成长,对他事无巨细。但在寻找张展的过程中,“我”翻读儿子的高中日记试图从中寻找线索,却意外发现“我”不曾了解真正的儿子,也没有走入过他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儿子戴耳机做作业是因为需要空间,不知道儿子曾陷入与两个女生的感情纠葛之中,不知道与儿子高中一直交好的张展是美术生。儿子甚至向“我”故意隐瞒了张展家的真实住址。这无一不透露着表面完好无损的亲子关系实则千疮百孔。儿子让“我”寻找张展的真正目的也是希望“我”通过张展了解他们这代人的所思所想,而不是固执己见,总以自己的思维束缚他。
除此之外,叙述者“我”还悲哀地发现,在本应远离社会错综复杂的权势关系的学校中,孩子已潜移默化地受到权势思想的侵害。儿子申一申的前女友蒋子蔓在单纯纯洁的高中阶段,已沾染了社会上俗不可耐的风气。她崇拜张展只是因为他有着局长妈妈,她在每个电话后面清楚地标注着每个人的用途。同时大学教育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弊端:学生的多数行为不是出于追求理想、奉献社会,而是受到功利实用主义的影响着手经营自己的学业与规划上升的人生。学生们支教是为了考取政治系的研究生,而考取政治系的研究生又是为了方便以后留校。甚至在教育他们的老师眼中,他们出生的时代决定了他们这一代人注定失败。因为他们的出生恰逢改革开放,世人紧跟时代潮流,追逐利益与金钱,将物质获得视为一切事物成功的唯一标准,而这种行为进行的过程中往往伴随着人伦、道德、情谊等的遗弃。
父母缺失孩子的成长,同时也使孩子不曾了解自己的父母。张展对真实父亲的寻找开始于父亲的空难之后,失去了父亲才让他开始思考与父亲的关系。孙惠芬表示,在小说中,她试图写出三个层次的寻找:一是叙述者儿子对张展的寻找,这是同代人对同代人的寻找;二是叙述者“我”对张展的寻找,父辈的觉醒也在此发生;三是张展对父母的寻找,于滑落中飞升,“最终抵达精神高地”[4]。
张展主动回到农村大槐树下的老家,触摸父亲亲手制作的家具的纹理,从柜门上的“展翅”二字与低头麻雀中感受父亲被迫放弃爱好、放弃自我跟随母亲来到城市追名逐利的无奈与心酸。在姑姑与奶奶的描述中得知父亲并不是一个忘本之人,他一直以母亲不知道的方式在和自己的血脉保持着关系。张展意识到自己不曾了解过父亲的内心,他们父子之间是如此地相似,他希望与父亲聊聊天、成为朋友但已为时过晚。而不止一个孩子与张展这般等失去了才知道追溯、回味与父母的关系。
正如“我不认为志愿者是个简单的高尚行为,一个大学生如果高尚到天长地久地去做一件事,一定有生命遭遇的引领,一定是遭遇深渊的本能需求,如同一个落水者攀往石壁”[5]。在想念父亲的痛苦中,张展跟随着梦中父亲的指引来到了关怀病房,成为其中的一名志愿者。他在许多病人的身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他们都是一群在欲望面前无法自拔的人们,一群难以分清理想和欲望的人们,被欲望拽入深渊的人们。同时张展在关怀病房中也遇到了他的救赎——朝青山,一位使张展的画笔重新激活,一位使张展领悟了生命的真谛,一位使张展懂得自己的理想和责任是想以自己的点滴之力为不幸的人的心灵带去希望。怀抱着这个理想和责任,张展来到了特教学校,在这完成了自我精神救赎。
三、结语
父母如果一昧用错误的教学思想去教导孩子、引导孩子,不站在孩子的立场去思考他们是否能接受这种教育方式,不仅会将孩子与自己的隔阂越拉越大,还会对孩子的心灵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部小说不仅表现了孙惠芬个人对过去教育儿子方法的审视,它更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除了对权力、金钱异化的批判,更是将大众的目光聚集于关系到每个人的教育问题上。家庭教育是孩子们的启蒙教育,更是整个教育的基础,对孩子的人格养成具有终身性、感染性的特点。而父母在家庭教育中更是充当着第一责任人这样的角色。作者希望通过自己的笔触引起父母这一辈人对自己教育方式的反思,同时也希望孩子们能够理解父母的初衷,两代人能够迈过代际鸿沟,走进彼此的身边,倾听彼此的内心。
参考文献:
[1]李建军.当代作家的精神困境与思想局限——以陈忠实为例进行考察[J].当代文坛,2018(03):16-25.
[2]滕斌.近二十年日常叙事困境突围的理论审思[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29(05):127-133.
[3]韩传喜.欲望羽翼遮蔽下的成长寻踪——孙惠芬《寻找张展》的多棱面透视[J].当代作家评论,2018(01):122-127+157.
[4]舒晋瑜.孙惠芬:觉醒就在寻找中发生[N].中华读书报,2017-03-22(011).
[5]孙惠芬.他就在那[J].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7(03):99-100.
作者简介:石淳霖(2000.3-),女,汉族,湖南长沙人,文学学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