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兽》寻找主题研究
2017-01-17王小丽
摘 要:从故乡与他乡角度入手,分析《心兽》中表达的主题及意图,具体表现为追寻结果的失败、对自由的渴望、对故乡的思求,从而窥探米勒在故乡与他乡文本书写背后隐藏的寻找主题。
关键词:《心兽》 故乡与他乡 寻找
赫塔·米勒1953年生于罗马尼亚一个讲德语的小镇,后因担心秘密警察的侵扰而移居德国,200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心兽》是在她移居德国后写成的。
米勒在国内外都算是冷门作家。她获奖后,国内外媒体一片惊呼,无不感到意外,但同时,也有赞许的声音。[1]与米勒有着相似经历的罗马尼亚作家诺尔曼·马尼亚在接受采访时,就高度评价了米勒的作品,认为它们无不让人着迷。[2]我国学术界对米勒的关注,以她2009年得诺奖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2009年诺奖公布之前,网站几乎搜不到关于米勒及其作品的介绍,只有一两部作品被译成中文。[3]2009年米勒获诺奖之后,国内对米勒的研究日盛,知网检索“赫塔·米勒”条目,接近1000条。从研究重点来看,主要是分析米勒作品中体现的政治主题。
虽然被爆冷门,米勒对文学甚至人类的贡献不容忽视。细读其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她喜欢通过追忆和描写“往事”的方式,探索人生和人性。米勒的写作,尤其是移民后的作品,倾向于探寻故乡与他乡的主题。笔者从米勒的《心兽》入手,阐述作家对故乡与他乡的书写。
一、追寻与失败
《心兽》是米勒最具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写于她移居德国后的1994年。小说用回忆的方式,讲述“我”因无法忍受故乡集权统治而离开家乡、逃离到德国的故事。萝拉因不堪生活的压抑而放纵自己,她与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有工厂的工人,还有体育老师;她企图逃避生活中的苦难,在社会上找到一个合理的位置,但她最终没能逃脱生活,她被发现死在衣橱里。“我”和萝拉的另外三个朋友不相信她会自杀,组成了调查联盟,然而“我们”不久就被盯上了,我们不时遭到审讯,后来还丢了工作,身边到处都有逃离国境的案例发生,被逼无奈,“我们”想到了出国。但“我们”之中的两个因不堪高压集权的折磨,相继自杀,而“我”与埃德加——另一个幸存者,虽然成功地到了德国,但却发现,“我们”抛弃了“我们”的爱。“谁爱了又离去,理应受上帝的惩罚,上帝要惩罚他,用甲虫的脚步,用呜呜的风声,用大地的尘土。”每每想到故乡、祖国的亲人朋友,“我”都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抛弃了自己深爱着的土地,逃离到陌生的地方,注定要受到惩罚,而上帝给予的惩罚正是“我”深深怀念着的东西——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兽。这句在文中反复出现的诗,准确无疑地表达了“我”离开罗马尼亚后的心声。出国前,“我”渴望到国外,见见那里的世界,以为“在一个没有卫兵的世界里,人们走路的样子可以有别于这个国家的人。在一个可以有不同想法和写法的地方,我想,人们也可以有不同的走法”[4],真正出国后,“我”通过母亲之口,思念着自己的故乡,只有“钟表匠托尼代为照看坟墓的地方,那才是家”[5]。“我”渴求寻找到自由,当到了德国后,才发现“我”要的幸福在那里是找不到的,至少她是不属于“我”的。
“我”是个矛盾体,在故乡时,热切地想要逃离“家”的束缚,渴求他乡的生活。然而追寻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的,远离了那个曾经诅咒谩骂的地方后,思乡心切,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去了。
二、他乡与自由
“我”千方百计想要出国,不过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我”是生活在罗马尼亚的施瓦本人(“施瓦本”是德国的一个行政区,祖先因战乱逃到罗马尼亚,后定居于此),村庄一直保持着讲德语的习惯。二战期间,包括“我”父亲在内的罗马尼亚施瓦本人参加了德军一方投入战争,后来罗马尼亚实行了社会主义制度,在专政政府的统治下,全国人民都处于恐慌之中。许多人受到秘密警察的监视审讯,不少人甚至因想逃离这种恐慌而丧命于逃往他国的路途上。“我”就生活在这样的国度下,也遭到秘密警察的监视和审讯,已经很不自由了。更为糟糕的是, “我”还因为自己的语言而丢了工作,甚至连做家教都被秘密警察破坏了,“我”成了无业游民。“你们写德文,就去德国嘛,或许在那边的烂泥潭里你们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6],皮埃勒上尉在审讯时,意识到“我”可能会像其他人一样逃离故乡。在罗马尼亚,“我”完全失去了自由,连讲自己语言的权利都遭到侵害,所以,当第一次听到朋友提到出国时,“我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什么。我们第一次让这个词接近我们,好像非常自然”[7]。在故乡得不到自由,转而以为在他乡能够找到。所以“我”果然出了国,丢下对朋友的情感、丢下对家乡的眷恋。“我”以为自由一定可以在其他国家找到。
然而,真正到德国后,才发现在那里“我”始终只是个罗马尼亚移民,与身边的人事格格不入,“我”想要的自由在那里是找不到的。小说结尾描写了关于两只鸽子的故事,而对自由与和平象征的鸽子,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存在方式和价值。“我”想拿它做汤,看似残忍,实则暗含“我”对自由近乎疯狂的追求;而我身边的德国居民,对自由的理解也各有不同:邻居反对鸽子被吃掉,认为生命的生长与陨落都是自然的,反对人为地干涉;小男孩对鸽子的处境漠不关心,只想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事物自生自灭;老人则是反对生命中的变化,认为生在哪就应该长在哪、老死在哪。邻居的做法看似有人道主义倾向,但她只是反对人为地扼杀生命,而没有涉及生命的质量。因此,无论是邻居的反对人为干涉生命,还是小孩的旁观者心态、老者的顽固思想,都指向对生命和自由的漠不关心。而老者认为鸽子应该回到它们本来的地方,则暗示了“我”不属于这个国家,“我”应该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至此,到外乡寻找自由的理想彻底破灭。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在家里战战兢兢地行走,吃、睡或爱一个人好呢,还是更愿意在哪个屋里,哪个地方,哪张桌旁哪张床上,哪个国家生活。”[8]不管是出生还是生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自由对“我”而言从来就是个奢侈的东西。因此,“我”渴望着自由,哪怕最终的选择是错的,哪怕最终“我”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地点,但起码那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
三、铭记故乡
赫塔·米勒是出生在罗马尼亚的日耳曼民族,她的村庄讲德语,所以她在罗马尼亚时很自然地用德语写作。到德国后,经历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制度,感受了两个国家的不同生活方式,她仍然用德语描写罗马尼亚的日常生活而不是写在德国的生活经历。[9]她的写作是为了铭记。《心兽》开篇的时间就已经是“我”到德国后了,后面的内容都是“我”的回忆。在罗马尼亚,“我”在专制统治下受到排挤,但那儿却是“我”生活了多年的故乡,那里,有儿时贫穷但简单的回忆,有亲人们笨拙但单纯的爱,有朋友隐晦但深切的情。到德国后,他乡虽然有宽阔的柏油马路,有满天飞的公园信鸽,有繁华的街道,但连母亲要表达对“我”的爱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德国用它的高冷将“我”拒之“门”外,“我”感受不到人间的温暖。“宁愿祖母永远在唱歌,母亲永远在桌子上摊面,祖父永远在下棋,父亲永远在锄白乳飞廉,也比天晓得一下子会变成什么样儿强。宁愿这些人在这里丑陋地冻结,也比成为另类人强,孩子这么想着。宁愿跟丑陋的人在家园一块儿待着,也比当外乡人好。”[10]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但内心却对家乡的贫穷落后感到舒适自在,对生活的环境感到满足。长大后,“我”不堪专政政府的集权统治,不惜抛却朋友出了国,但就像那首诗所说:“谁爱了又离去,理应受上帝的惩罚”,“我”没能在国外找到自由,反而思念起儿时贫穷落后的家乡,比起自由,故乡才是“我”真正眷恋的地方。然而,“我”已经身在他乡,母亲也跟着一起到了德国,再回到故乡已然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鸿沟。思乡之情得不到排解,回忆便成了“我”铭记故乡的唯一方式。
“我”不断回忆在罗马尼亚的日子(虽然回忆中充满了令人失望、沮丧的甚至恐怖的东西),试图将罗马尼亚定格在自己的脑海中,以满足自己的思乡之情。书写回忆,是为了铭记。
但生活常常不按照我们想象的运行。“我”想要铭记那段在故乡的时光,但它还是悄悄地淡出了“我”的舞台,许多发生在故乡的事情,都在脑海里渐行渐远。
四、结语
不难看出,米勒对故乡与他乡的关注,其实质是对寻找的关注,可以说,《心兽》是围绕“寻找”展开的。米勒通过对主人公在故乡与他乡生活的对比,写出了主人公在身份认同上的矛盾心理。到德国后,“我”看似逃脱了故乡负面东西的干扰,但内心却时刻怀念着故乡的亲人,故乡的一草一木。她寻找的结果是失败的。
其实,米勒对寻找主题的探寻,与她生活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心兽》写于米勒移居德国后的1994年,在他乡思念故乡,自然成了作家写作的题材之一,只不过米勒不是用一般作品直接抒发怀念之情的方式,而是通过描写对罗马尼亚专制的反抗,达到对罗马尼亚的书写目的。在诺贝尔演讲词上,米勒反复强调母亲的手绢,强调母亲在米勒出门前不厌其烦询问的一句“你带手绢了吗”,在米勒看来,这是母亲爱的间接表达,而就是这样一句简单而又不简单的问话,成了支撑她熬过艰难岁月的柱石。[11]离开故土,少了亲人的关心和“家”的保护,米勒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压力、孤独,思念故土的一草一木成了她聊以自慰的方式。米勒对故土的思念是永恒的,甚至她思念故土的方式都是罗马尼亚式的。[12]
注释:
[1]Enik? Stringham:The critical reception of Herta Müller in the German and English printed media before and after the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2009,Arizona:Arizona State University,2011,p1.
[2]康慨:《罗马尼亚作家眼中的赫塔﹒米勒》,中华读书报,2009年10月21日。
[3]周明燕:《对赫塔﹒米勒获诺贝尔奖的思考》,深圳大学学报,2010年,第27期,第5页。
[4][5][6][7][8][10]钟慧娟译,[德]赫塔﹒米勒:《心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07页,第213-214页,第171页,第169页,第31页,第184页。
[9]李银波,苏晖:《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女作家赫塔﹒米勒初探》,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5期,第44页。
[11]余杨,吴文权译,[德]赫塔﹒米勒:《呼吸秋千》,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页。
[12]Florentina Bucuroiu:Dramatic accents of the metaphor with Herta Müller,Language and Literature:European Landmarks of Identity,2010,p166.
(王小丽 广西南宁 广西大学文学院 53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