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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丽丝塔·沃尔夫《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母题的演变

2023-02-23杜声誉卢铭君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美狄亚沃尔夫母题

杜声誉 卢铭君

(英国雷丁大学英语教育学院, 伯克那 RG6_6AH;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 广州 510420)

一、引言

“美狄亚(Medea)是不朽的”[1]。美狄亚母题是西方文学的一大母题,孕育、衍生出诸多文学著作。在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被冠以妖妇之名,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戏剧《美狄亚》(Medea),首次构建了美狄亚杀子的情节,因其强大的戏剧张力,被后世作家不断沿用并反复加强,强化了美狄亚与“妖妇”标签的联系。

随着美狄亚母题在西方文学中的发展,重构美狄亚的声音时有出现,重构美狄亚的作品也并不鲜见,然而这些尝试并不足以颠覆美狄亚作为“妖妇”的典型形象。德意志战后最为杰出的女性作家克丽丝塔·沃尔夫(Christa Wolf)的《美狄亚-声音》(Medeastimmen)是近年来美狄亚母题创作中广受好评的作品,也是自两德统一后沃尔夫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当我在1991年六月第一次了解到美狄亚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吸引我的,充满矛盾与狂悖的人物。”[2]在《美狄亚-声音》中,沃尔夫推翻了欧里庇得斯对美狄亚的建构,以全新视角阐析古典神话文本,重构出一个自由、独立、鲜明、强大的新女性形象,为美狄亚赋予新生命,在美狄亚母题的传统话语体系之外开辟出一条新路,并由此映射现实问题。

现有的基于沃尔夫《美狄亚-声音》的研究大多聚焦于女性视角的叙事架构与沃尔夫作为女性作家的女性意识觉醒等方面[3]。部分德国学者将研究中心放在沃尔夫与东德文学的联系上。科斯齐纳斯(Koskinas) 从禁忌、忏悔、个人意识、谎言、自欺欺人和异化的角度审视东德文学与沃尔夫的作品。莫妮卡莎菲(Monika Shafi)[4]剖析了沃尔夫对剧情矛盾点的塑造手法及原因。莎宾那威尔克(Sabine Wilke)[5]从美狄亚形象建构的角度赏析了《美狄亚-声音》。厄恩斯理查德茨威格(Ernst-Richard Schwinge)[6]着眼于沃尔夫与欧里庇得斯在美狄亚母题创作上的联系,阐释了两者美狄亚母题创作中的异同。

国内对于《美狄亚-声音》的研究起步较晚且较为单薄,齐快鸽[7]采用了替罪羊机制范式作为基本结构,分析美狄亚成为替罪羊的原因和过程。国内研究大多只注重于对《美狄亚-声音》中传统美狄亚形象的解构[8]。总体而言,关于《美狄亚-声音》的研究不多,而关于沃尔夫和欧里庇得斯作品中美狄亚主题的比较研究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都非常少。

本文旨在以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戏剧为参照,分析《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母题的演变。基本研究思路为:理论铺陈,分析欧里庇得斯的戏剧《美狄亚》以及反欧里庇得斯倾向;在此基础上,论述沃尔夫反欧里庇得斯的人物及情节构造和悲剧效果的转化以及叙事路径的创新。

二、欧里庇得斯的戏剧《美狄亚》与反欧里庇得斯倾向

(一)欧里庇得斯戏剧《美狄亚》概览

公元前431年,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以神话为蓝本创作了戏剧《美狄亚》,首次构建了美狄亚杀子情节。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为美狄亚母题创作奠定了五个典型元素:背叛、谋杀、变心、复仇和杀子[9]并构建了一条基本情节线:美狄亚为爱人背叛国家杀死兄弟,遭受情变后又杀死情敌并杀子,惩夫。在之后长达约2500年的岁月里,美狄亚成为诗歌、戏剧、绘画和小说的主题至少有20次[10]。

随着美狄亚主题的不断发展和传播,尤其是性别意识的觉醒,众多女性作家开始反对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构建,她们在作品中对美狄亚进行了解构。比如乌苏拉哈斯(Ursula Haas)的《宣判美狄亚无罪》(FreispruchfürMedea)(1987);狄格玛尼克(Dagmar Nick)的《美狄亚,一段独白》(Medea.EinMonolog)(1988) ;沃尔夫的《美狄亚-声音》(Medea.Stimmen)(1996)以及海克迈尔(Heike Mayer)的《美狄亚》(Medea)(2006)等等。其中,沃尔夫的反欧里庇得斯倾向极为典型。

随着女性作家群体对美狄亚母题的重构,出现了一种将美狄亚从以欧里庇得斯为首的男性作家的狭化创作视角中解放出来的倾向,这种创作倾向称为“反欧里庇得斯倾向”。

(二)欧里庇得斯塑造的妖妇美狄亚

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在《第二性》中首次提出“他者”概念,她指出作为“他者”的女性一直处于客体和次要地位,男性则成为定义和区分女性的参照。根据男性价值取向,女性或女性形象被划分为两大类——天使与妖妇。

欧里庇得斯塑造的美狄亚无疑属妖妇之类。将女性塑造为妖妇是西方文学的典型特征之一,在中世纪文学中尤为明显。中世纪后期德国英雄史诗《尼伯龙之歌》第一章,讲述了由于妻子泄密,沐浴龙血而刀枪不入的英雄齐格弗里德(Siegfried)的“命门”被敌人所知,以致身死。中世纪宗教诗歌《圣亚历克西斯的生活》讲述了亚历克西斯离开年轻美丽的妻子以追求“彼岸”,将女性视为生命升华的最大障碍。传统希腊神话也体现出西方文化对女性形象的贬化,潘多拉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例。她打开了魔盒,给人间播散出瘟疫和痛苦。此外,蛇妖美杜莎、海妖塞壬、争吵女神厄尔斯、嫉妒女神尼莫阿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红颜祸水海伦以及人类原罪之始夏娃等,都是西方文学中经典的妖妇形象。这印证了沃尔夫在书中借科林斯国王克瑞翁(Kreon)之口所嘲讽的那样:“女人天生不善,她们是邪恶的大师。”[2]

欧氏笔下的美狄亚是典型的邪恶大师。作为科尔喀斯公主兼大祭司的美狄亚,爱上前来求取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Iason),但国王埃厄特斯(Aeetes)不欲将金羊毛送出,为了帮助所爱之人,美狄亚盗走金羊毛,与伊阿宋乘船远走科林斯。国王命自己的嫡子,即美狄亚的胞弟阿布绪托斯(Absyrtus)带兵阻拦。美狄亚将兄弟杀害,尸首切碎投入大海,趁追兵止步收拾阿布绪托斯尸骨之时,给自己赢得逃生之机。定居科林斯后,伊阿宋移情别恋,爱上科林斯公主格劳克(Glauce),美狄亚大怒,毒杀格劳克与科林斯国王克瑞翁,杀死与伊阿宋所生的两个儿子,怀抱孩子尸体,乘龙车奔赴雅典。自此,在西方文化语境中,美狄亚总是作为善妒、易怒、恶毒、暴力的符号出现,维萨安妮格丽特(Wiese,Annegret)认为:“人们在无法控制的愤怒和狂热中失去理智,就像美狄亚杀死自己的孩子一样。”[11]

也有学者指出,欧氏美狄亚的杀子等一系列暴行并不是激情所致,也不是纯粹的非理性情感支配,而是仔细考量的结果。茨威格认为美狄亚是一个因爱成恨、行动果决、不肯蒙羞的英雄女性,就像荷马和索福克勒斯笔下的英雄。他认为,与“女人的身份取决于文本中使用的男人这个词”[12]相反,美狄亚的英雄气概正是男主角伊阿宋不具备的。美狄亚杀子等行为在茨威格看来不是善妒女人的血腥报复,而是英雄光明正大的复仇。

欧里庇得斯也并未将美狄亚塑造成为十足的“恶”的符号,他仍保留了美狄亚的部分母性。在动手杀子前,美狄亚反复诘问自己,“当我通过杀死孩子给他们的父亲带来痛苦时,我却给自己带来了两倍的痛苦,这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我们在做可怕而必要的恶时犹豫不决?”[6]尽管最终美狄亚出于“难以平息的愤怒”[13]仍决定杀子,但行凶前的犹豫不定,为美狄亚的人物塑造增添了人性的立体与多面。

笔者认为,无论出于何种动机,无论是否残留母性,无论是否经历过内心的煎熬,欧里庇得斯笔下的美狄亚暴行,最后都表现为一种极度自我、自上而下地对无辜者的全力倾轧。这样的人物塑造使得美狄亚尽管遭遇悲惨,却很难获得同情。欧里庇得斯所塑造的美狄亚,可怜,也更可恶。

三、沃尔夫小说《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母题的转化

(一)沃尔夫笔下的天使美狄亚

欧氏笔下的美狄亚若是疯癫的妖妇,沃尔夫笔下的美狄亚就是天使。沃尔夫的美狄亚人物建构是对欧里庇得斯文本的彻底颠覆。

早在小说《卡桑德拉》中,沃尔夫就力求突破片面男性视角,解放神话女性形象并进行重塑。她认为:“我们的文化越来越多地由男性的需求和价值观来定义,它也因此衍生出对女性和女性气质的恐惧,这种文化渴求野蛮和罪恶,渴求出现受野蛮动机驱使的妇女、女妖等形象。”[14]

在小说《卡桑德拉》中沃尔夫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有人描绘卡桑德拉之前,卡桑德拉是谁?”[14]这个问题也同样出现在《美狄亚-声音》中,在有人描绘美狄亚之前,美狄亚是谁?为了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沃尔夫阅读了诸如《神话经典肖像词典》等著作[9],她发现在早于欧里庇得斯戏剧美狄亚之前诸多文本中,美狄亚的形象常常作为女神、祭司、神圣牧师等正面形象出现,美狄亚的名字涵义为“有好主意的人”[1]

沃尔夫着重刻画了美狄亚的外貌特征,沃氏笔下美狄亚明媚而又不失野性,她有着浓密卷曲的秀发,小麦色的肌肤,澄澈黑亮热情的双眸,以及一双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的脚丫[2]。在《美狄亚-声音》中,伊阿宋疯狂迷恋着美狄亚:

她不羁地走近我们,脚步轻盈而坚定,她身材苗条,和谐。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感觉在我的四肢蔓延,一种完全着迷的感觉,她让我着迷!当我的名字以某种方式从她嘴里说出来时,我的心脏几乎停跳[2]。

阿卡玛斯(Akamas)也难以控制对美狄亚的爱恋,他说:“我看到她绝美的容颜,那一刻我理解了伊阿宋。然后她站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蓝色的眼睛里闪着金色的光芒。”阿卡玛斯将美狄亚称为“异世界的来客”,与“如同精心驯养的宠物”一般的科林斯女人截然不同。当美狄亚迈着“挑衅”的步伐阔步走在科林斯的街上,科林斯的女人们抱怨“为什么一个逃难到科林斯的难民可以在她们自己的城市走的比她们自己更加自信”[2]。

沃尔夫在美狄亚的性格描写上也着墨甚多。“当美狄亚感到悲伤,就会呼喊着狂奔过街巷宛若雷霆,当她感到喜悦就会朗声大笑。” 在伊阿宋向她表明心意时,美狄亚说:“伊阿宋,我吃你的心。”作为大祭司,美狄亚狂野奔放地主持祭祀仪式,“带着由公牛睾丸制成的帽子,利索地切开祭品动物的动脉,大口吮吸着鲜血,随后面色狰狞地在血泊中跳着舞”。她让伊阿宋感到“惊悚”“钦佩”并“无法移开目光”。沃尔夫在赋予美狄亚狂野奔放的同时,也给了她纯粹的善良。当她得知自己将被驱逐出科林斯,伊阿宋不选择与她同行而打算与科林斯公主格劳克再婚时,美狄亚“抚摸着伊阿宋的脖颈”,“宽容地笑了”,她说:“我理解你的选择,伊阿宋,你也不必把这放在心上。”不仅如此,美狄亚还送给格劳克一袭婚礼裙,祝福格劳克与伊阿宋婚姻美满,劝告伊阿宋要对格劳克好些[2]。

即使到了科林斯,美狄亚也没有放下作为祭司的使命感,她“带着她的小木箱和头上的白绷带在城里奔跑,以拯救生命”。她对“病人的故去极度愤怒”,她把科林斯男医生“欺骗人的卑鄙伎俩”称为“邪恶的巫术”,尽管她因此被赶进了泥屋。但美狄亚毫不畏惧,因为她缺乏“一种永恒的恐惧” 。在科林斯地震和瘟疫蔓延的几个星期里,“美狄亚做得比任何人都多”[2]。

显而易见,沃尔夫塑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一个天使般的美狄亚。这与欧里庇得斯所塑造的妖妇完全呈二元对立的态势,换言之,沃尔夫在美狄亚的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彻底解构了欧里庇得斯。

(二)全新的叙事路径:复调与多声部

《美狄亚-声音》小说开头的人物名单出场表,给人一种莎翁戏剧的基本形式[13],但沃尔夫并未采用戏剧常见的对话体裁,在小说《美狄亚-声音》的序言中,沃尔夫引用了批评家伦克(Lenk)的一段话:

反编年体叙事并不是随意卸下历史的代名词,而是一个显示时代的相互渗透和溶解更新的结构的三足鼎立的模式。它们可以像手风琴一样被拉开,使它们从一端到另一端相距甚远;也可以像俄罗斯盒子娃娃一样相互叠加,使每个时代之间只隔着一道很薄的墙[2]。

沃尔夫希望读者“听声音说”,而声音需要来自四面八方。反编年体叙事 (Achronie)主张具有复调性的叙事形式,即在叙事中出现两个或多个叙事声部并行,复调叙事也是沃尔夫在叙事手法上对欧里庇得斯的解构,以多声部叙事替代第三人称单一声部叙事。

《美狄亚-声音》由11个章节的人物独白组成,其中六个人物交替叙述,让故事从六个不同角度展开,六位角色按照人物属性分为三组: 第一组是事件的直接当事人(受害者),包括美狄亚、伊阿宋以及格劳克;第二组是迫害美狄亚的加害者,包括阿加美达(Ajameda)与阿卡玛斯。第三组是冷眼旁观者,即拉奥孔(Leukon)。上述人物独白在小说中出现的顺序是:美狄亚、伊阿宋、阿加美达、美狄亚、阿卡玛斯、格劳克、拉奥孔、美狄亚、伊阿宋、拉奥孔、美狄亚。其中美狄亚作为主角,独白占据一、四、八、十一共四个章节,构成复调叙事的中轴。

人物独白的叙事属性使得小说关于“美狄亚谋杀的翻案”更具真实性,加害者阿卡玛斯、阿加美达对诬陷美狄亚的坦白;美狄亚对不公的倾诉;拉奥孔等旁观者对美狄亚的褒扬等等,随着叙事线程的推进而逐渐展开,有拨云见月之感。

1990年,沃尔夫在一次题为 “插话”(Interjektion)的演讲中指出,“文学必须澄清我们历史的盲点,引导人类认知进入新的阶段”[3]。通过复调叙事,沃尔夫成功地将欧里庇得斯以第三人称叙事对美狄亚的“定罪”消解,把美狄亚的“无罪”变成了隐藏在不同人物独白后另有隐情的“真相”。她引导读者从多个“声音”入手,了解“真”的美狄亚,沃尔夫将自己藏了起来,却把人物与读者聚集在一起。

综上,沃尔夫采用的复调叙事为解构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范式提供了另一个视角,也丰富了美狄亚母题创作的叙事路径。

(三)反欧里庇得斯的情节架构

将欧氏美狄亚悲剧简单理解为杀子惩夫是一种简化,但毫无疑问,杀子行为是欧里庇得斯塑造戏剧悲剧性的主要支柱。

但是,沃尔夫却在情节设计方面拿掉了所有“美狄亚谋杀”的指控。在《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胞弟阿布绪托斯并非死于美狄亚之手,而是死于父亲的政治迫害。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科尔喀斯老国王埃厄特斯命人肢解了自己的儿子。美狄亚知道弟弟的死因后对科尔喀斯国彻底死心,选择与伊阿宋奔赴科林斯。

科林斯公主格劳克死于投井自溺,而非因争风吃醋死于美狄亚之手。至于美狄亚的两个儿子,则死于科林斯民众投掷的乱石之下。

人群陷入沉默,然后有几个人喊道: 我们成功了!他们已经死了!谁死了?有人问道,美狄亚的孩子们,她那被诅咒的孩子们。我们已经把科林斯从这场瘟疫中解救出来啦!怎么做的?那人继续问,用石头砸死的! 许多人大吼道。这是他们应得的[2]!

由此不难看出,沃尔夫在小说中消除了美狄亚的罪行,但并未解救罪行的“受害者”,那些在欧氏笔下因美狄亚而死去的人物,在《美狄亚-声音》中仍因其他因素死亡。在小说中,杀人罪名仍在阿卡玛斯等人的刻意诬陷下回到了美狄亚头上。阿卡玛斯对外宣称,美狄亚为了逃离科尔喀斯杀死胞弟阿布绪托斯,而送给公主格劳克的婚礼礼袍含有火焰魔法,致使公主火痛难忍才会投井取凉,以致身亡。杀子的罪名,也被科林斯民众强加到美狄亚头上,并在阿卡玛斯的推波助澜下,举办一个“缅怀被美狄亚杀死的两个孩子”的节日。

综合沃尔夫的美狄亚人物建构与情节建构,我们不禁要问,一个天使般的美丽女人,一个慷慨博学、治病救人的祭司美狄亚,为什么会被科林斯人如此痛恨?沃尔夫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当我们的文化陷入危机时,人们总是回到同样的行为模式中,把一群人放在一边,把他们当作替罪羊,对他们制造敌意,从而在自己的假设中曲解现实。我相信,这种行为模式对我们来说是最危险的……在联邦德国,我们也感到越来越多的人由于社会、种族或其他原因而成为替罪羊。首先被排斥的是东德的某些群体,他们在德国统一的过程中被西德人拒绝。对外来者的排斥贯穿了我们整个文化历史[15]。

美狄亚的悲剧是人与异化的社会矛盾导致的悲剧,笔者认为,畸形的科林斯社会在映射联邦德国,也代表着男权价值观主导的社会文化语境。

在情节架构方面,不难看出,沃尔夫的情节框架完全是基于欧里庇得斯基本情节设定的逆推,沃尔夫将欧里庇得斯《美狄亚》作为“假象”,而《美狄亚-声音》则作为“真相”塑造。如果把《美狄亚-声音》的情节作为单一创作个体来看,那么其情节张力与合理性将大打折扣。如茨威格所说的那样,沃尔夫小说《美狄亚-声音》的序言正是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6]。

(四)恐惧与怜悯——论悲剧力的转化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归结出五个基本悲剧元素:复杂的悲剧情节、悲剧人物的过失、怜悯、恐惧、净罪[16]。研究美狄亚母题中的悲剧力量转化,怜悯与恐惧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切入点。亚里士多德提到:“我们不应该奢求悲剧供给我们所有种类的欢愉,我们应该渴求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通过悲剧引起我们心底的怜悯与恐惧。”[17]在欧里庇得斯的笔下,美狄亚的行为牵引着整个悲剧链条,她是悲剧行为的施行者,也是悲剧后果的承担者。读者对美狄亚的谋杀暴行感到恐惧,又对美狄亚丧子、失夫的结局感到怜悯。这样相互冲突又相互交织的力量衍生出一种悲剧的苍凉无奈与震撼人心。

反观沃尔夫《美狄亚-声音》,美狄亚的角色建构属于完美受害者,这样的人物属性可以最大程度上引发读者的怜悯,而恐惧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科林斯人对美狄亚的迫害行径。沃尔夫让恐惧压垮怜悯,把“最美的东西撕碎给人看”[18],从而实现其悲剧性。在与欧氏妖妇美狄亚的两相对照下,善良却不得善终的美狄亚更显悲惨。

四、结语

本文对反欧里庇得斯倾向与典型欧式美狄亚进行阐释,认为欧里庇得斯以父权价值观为依托,构建出妖妇美狄亚的人物形象,并为其赋予残暴的典型特征。而以克丽丝塔·沃尔夫为首的一批女性作家,试图解构以欧氏为首的男性作者单一视角下的美狄亚形象,形成反男权、反传统、反女性形象妖魔化的反欧里庇得斯倾向。本文重点讨论沃尔夫的《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母题的转变以及沃尔夫和欧里庇得斯之间的联系。研究发现,如果把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作为母本,那么沃尔夫《美狄亚-声音》中对美狄亚母题的重新诠释就是一种回应,即在叙事路径方面采用了复调、多声部的叙事形式,有力地解构了欧里庇得斯的叙事权威性,为美狄亚“平反”提供了视角上的可能。但在情节设定和悲剧效果上沃尔夫仍与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欧里庇得斯的情节架构是沃尔夫情节框架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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