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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以来高中语文教材新诗篇目研究

2022-02-23周航刘亚兰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2年1期
关键词:篇目教学大纲新诗

周航 刘亚兰

周航,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刘亚兰,重庆市北新巴蜀中学校教师。

在新诗教材和新诗教育方面,早在20世纪20年代,这一新生文体已入民国时期的语文教材;新中国成立以来,新诗更是与国外译诗一道被编入语文课本。语文教材是学生语文教育的蓝本,其中优秀的新诗以其时代性和独特魅力影响着一代代中国人;历来的新诗教材丰富了我国的语文教育,延续了新诗的血脉并推动着新诗百年的发展。

新中国成立以来,最权威、使用最广泛的语文教材为“人教版”,也即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語文教材。纵观新中国以来“人教版”十多个版本的语文教材,我们发现在不同版本中新诗选篇的数量和类别有很大的差异,其中有些现象值得关注和研究,在其选篇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一定的倾向性与意义。梳理并探究新中国以来语文教材的新诗篇目,也就成为一个可为且有意义的课题。2017年12月,教育部组织修订并颁布了《普通高中课程方案和语文等学科课程标准(2017年版)》,从2019年秋期起,全国各省(区、市)高中将逐步使用“部编本”新教材,这标志着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正式结束其历史使命,同时“部编本”高中语文教材将开启一个新纪元。在此背景下,为了使研究的问题更为具体,本文将选取“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的新诗篇目来进行深度考察,以期总结经验教训并有利于今后高中语文教材的再建设。

一、新中国以来高中语文教材建设的回顾

中学语文教材的建设已走过70年历程,大致可分为“一纲一本”“一纲多本”(“多纲多本”)和“一标多本”三个不同时期。“一纲一本”时期以1950年人教社成立并编写全国通用的第一套中学语文教材为标志,到1993年(“文革”期间除外)九年义务教育教材在全国推广结束。此间,人教社作为全国唯一一家基础教育各科教材的出版单位,编写、出版全国通用的中学语文教材。“一纲多本”“多纲多本”时期,即以1993年编写、出版九年义务教育教材开始。其间,人教社与全国多家出版单位编写多种中学语文教材,呈现“一纲多本”“多纲多本”共存的特征。“一标多本”以2001年颁布《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指导纲要(试行)》和“全日制义务教育课程标准”为标志,全国各地编写了多版教材,形成“一标多本”格局。本文主要考察这三个时期中的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的选篇情况。

(一)“一纲一本”时期

建国初期《高中国文》临时课本,以陕甘宁边区中学《国文课本》为蓝本进行适度修改而成,1949年由上海联合出版社出版。1950年,周祖谟、游国恩等人在这套教材基础上编写《高级中学语文课本》,由人教社出版。1953年,人教社又对周祖谟等人编写的《高级中学语文课本》进行修订。由于这套教材问题较多,教材改革势在必行,于是1956年语文教材实行文学、汉语分科。1956年高中语文教材按照《高级中学文学教学大纲(草案)》[1]编写,这套教材优点明显,但在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后受到严厉批评和质疑,既而1958年春又取消汉语和文学分科,编写了新的语文课本,并由繁体竖排改为繁体横排。这套新教材过于强调思想政治教育,1959年进行修订,因受极“左”思潮影响,教材仍具鲜明的政治性。1960年春,中央提出语文教学改革,人教社根据精神再次对教材进行修订。从1961年起,人教社开始制订《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2],编写1963年版语文教材。“文革”期间,人教社被撤销,编辑人员下放改造,语文教材建设中断。

1978年,教育部颁布《全日制十年制学校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试行草案)》[3],根据这一大纲,人教社1979年版语文教材由繁体横排变成了简体横排。1982年对“文革”后新版教材进行修订,增编高中三年级两册语文教材,形成十二年制语文教材完整体系。1986年,教育部继续修订1978年的中学语文教学大纲,重新颁布《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4],1990年对其再次进行修订。与此同时,1986年和1990年人教社先后两次修订全国通用高中语文课本。[5]

(二)“一纲多本”“多纲多本”时期

为了系统地研究和探索高中语文教材改革的新途径,人教社中学语文室于1983年成立高中语文实验教材编写组,随后编写了一套高中语文实验课本,效果较好。之后为了适应教育改革新形势的需要,人教社又根据1996年颁布的《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课程计划》和《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的基本精神,对原高中语文实验课本做了适当调整和修改,编写出一套新的语文教材,即1997年版《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语文》(试验本)课本。2000年,人教社对1997年课本进行再次修订,教科书的编写视野更加开阔。[6]

(三)“一标多本”时期

21世纪,中学语文教材编写进入“一标多本”时期,注重科学性和人文性的统一。2002年,教育部颁布《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7],2003年教育部制订《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人教社同年出版),要求发展健康个性,形成健全人格。人教社根据这一大纲编订了2003年版(大纲版)语文教材。2004年,根据《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人教社编写了《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教材,2007年又对该版教材进行了修订,即现行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8]。

2004年开始,高中语文教材被设计为选修和必修两大框架,必修5个模块,选修5个系列15个模块。2006年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分为诗歌与散文、小说与戏剧、新闻与传记、语言文字应用与探究、文化论著选读与专题研讨5个系列。诗歌与散文下含《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外国诗歌散文欣赏》3个模块,小说与戏剧包括《影视名作欣赏》《中国小说欣赏》《中外戏剧名作欣赏》《外国小说欣赏》4个模块,新闻与传记包含《新闻阅读与实践》《中外传记作品选读》2个模块,语言文字应用与探究包含《演讲与辩论》《语文文字应用》《文章写作与修改》3个模块,文化论著选读与专题研讨包含《中国文化经典研读》《中国民俗文化》《先秦诸子选读》3个模块,共15个模块。

以上三个时期是人教版语文教材发展历史的脉络,就高中语文教材的大致情形,见表1。

如上18套高中语文教材中,1985年六年制重点中学高中语文课本(试教本)因其使用范围限于重点中学,故未列入本文考察范围。其他17套教材,以及2006年版选修教材中的《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外国诗歌散文欣赏》两个模块,均属本文考察对象。

二、新中国以来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新诗篇目

通过对人教版17套高中语文教材中新诗篇目的查找、统计,笔者整理出每版教材中具体的新诗篇目(见表2)。这一表格内容,全面呈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新诗篇目的整体格局,我们从中不仅能够看清新诗教材的历史轨迹,也将成为我们研究高中新诗教材的重要基础。

(一)新诗篇目情况

1.入选新诗篇目的作者

从表2中17套高中语文教材新诗篇目的统计情况可看出,有些诗人的作品多次被选入教材(见表3),如艾青、徐志摩、闻一多、舒婷等,从而他们的名字与作品一道为人所熟知。只进入过一次教材的诗人有:韩东、梁小斌、芦荻、贺敬之、郭小川、牛汉、余光中、流沙河、何其芳、卞之琳。不过,他们有些作品有的已选入初中或小学语文教材之中。如果不过多考虑教材中曾经显在的政治宣传因素,上表所反映的基本上体现了新诗的时代更替,也大体上呈现出不同类型和地域的新诗,包括外国诗和港台新诗在语文教育中一个漫长的经典化进程。在这个进程中,多元化選篇已成为渐进的趋势,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愈加明显。

表3中,根据诗人入选次数高低顺序依次从左到右排列。从诗人的构成来看,至少具有以下特征:

一、时代性与审美性的综合呈现。尽管中学语文教材的政治性过强而历来为人所诟病,但整体来看,未必尽然。徐志摩诗歌的审美性明显,李季的诗则充满了时代性因素,而艾青的诗则可视为二者的混成。

二、传统和当下的结合。艾青、郭沫若、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穆旦等人,在现代诗歌史上即有很高的成就,可谓广为人知并代表新诗的传统,从接受层面来看,他们的诗歌选入教材是令人信服的。舒婷与海子则是出名不久的诗人,他们作品的选入则是充分考虑到紧贴时代的当下性因素。尤其是海子的诗歌选入语文教材,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海子诗歌的经典化。

三、对诗歌现代性的续接。穆旦的诗歌在20世纪40年代独树一帜,是20年代现代派诗歌的延续与发展,他的诗于2000年选入教材,说明教材编选者对新诗传统弥补性地追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挖掘和重视。

四、地域性的均衡。值得注意的是,2003年版教材选入台湾诗人郑愁予的作品,这打破了大陆新诗独霸教材的格局,可谓“破冰”之举。

从近几版教材来看,艾青、徐志摩、戴望舒、郑愁予的诗仍在教材中占据重要位置,而李季、李瑛、臧克家、郭沫若等几位则逐渐淡出。由此可见,新诗教材在编选原则上有了很大更新,更加注重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也更为重视诗歌的审美性特质。

值得一提的是,高中语文教材从1959年版开始即已出现国外诗人的作品。新诗选篇选入高尔基(苏联)、普希金(俄国)、惠特曼(美国)、莱蒙托夫(俄国)、华兹华斯(英国)、裴多菲(匈牙利)、狄金森(美国)、保尔·福尔(法国)、庞德(美国),这不仅体现了语文教材编写的“拿来主义”精神,也充分考虑到中国新诗与世界接轨并走向世界的品质追求。

(二)入选新诗篇目的类别

为了更好地探究教材中新诗篇目的变化,在此有必要对入选新诗的类别进行分析。17版教材中总共选入新诗69首,其中叙事诗2首,政治诗13首,抒情诗54首,大致情况如下:

1.叙事诗

《王贵与李香香》是一首民歌体长篇叙事诗,以土地革命时期陕北农民革命运动为背景,以王贵和李香香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展现了“三边”人民走上革命道路的历程。《王贵与李香香》一诗分别出现于1979年版、1983年版和1987年版语文教材中,之后则没有出现过。另一首叙事诗是李季的《难忘的春天》,只出现在1960年版教材中。从时间上来看,《王贵与李香香》可谓承上启下之作,既反映了建国之后五六十年代叙事诗一度兴盛的情形,又可作为对纯粹政治宣传性诗歌的告别,在教材中其使命的终结预示了对诗歌审美性重视的开启。

2.政治抒情诗

政治抒情诗普遍存在于50年代至70年代的课本中,80年代以及之后的课本中也有政治抒情诗,但数量非常少。《我们最伟大的节日》《民歌四首》《一颗新星》《幸福的国土》《难忘的春天》都表达了对社会主义、对党和国家、对革命的歌颂。客观上讲,这是新中国建立不久后的一股诗歌潮流,势不可挡,将其放入特定时期来做全局性的考察,它们的大量存在无可非议。

不过,民歌体政治抒情诗是诗歌大众化的一次全国范围内的实践,是那个时代的一面镜子,尽管是失败的,但留下了中国当代一道精神痕迹。当时民歌的盛况史无前例,大致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对毛主席“民歌+古典”诗歌观念的响应;二是“大跃进”运动在精神层面上的反映。民歌的时代性特征除了在语文教材中留下印记外,也集中体现在郭沫若、周扬模仿《诗三百》而编辑出版的《红旗歌谣》(收录当时流行的民歌300首)中;当时全国闻名而争相仿效的天津小靳庄“赛诗”也是一个独特的例证。

其他的,如《向地球开战》是郭沫若应王震将军的请求写的,是一首赞美解放军的诗。《西去列车的窗口》是讲知青上山下乡的政治抒情诗,表达了人民建设祖国的决心。《一月的哀思》表达了全国人民在周恩来逝世后的悲痛和怀念,以及对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团的无比欢欣。教材中还选入了三首俄国政治抒情诗。《海燕》是高尔基的散文诗,歌颂了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先驱的战斗精神。《致大海》《致恰达耶夫》是普希金的作品,表现革命家对自由、对光明的追求,对暴政、独裁的反抗。

3.抒情诗

高中教材选入国内外抒情诗51首,占新诗总量的74%,可见抒情诗在选篇中的分量。《大堰河——我的保姆》《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孤独的收割人》等歌颂祖国、歌颂大好河山、歌颂劳动的颂诗多次出现在教材中。《静夜》《春鸟》《致橡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愿意是急流》《山民》《错误》《再别康桥》《雨巷》等向往自由幸福、追求爱情、抒发诗人内心情感的诗篇也受到教材的青睐。包括悼念林肯的挽歌《啊,船长,我的船长》在内,教材中的这些抒情诗主题多样、内容丰富,绝大多数是国内外抒情诗名篇。总的来看,选篇很大程度上延续了中国抒情诗传统,也考虑到学生接受能力。

4.其他类型的短诗

教材中还选入颇具哲理性的《断章》,也有意味深远的《在一个地铁站》《风雨》等中外诗篇。这些诗作简短、耐读,对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和拓展学生审美视野都不无益处。

(三)特殊的“新诗”篇目

以上所列17套教材除了“表2”中的新诗篇目,还有其他一些特殊的诗词篇目——国家领导人和革命前辈用白话文所作,但保留了旧体诗词形式。这些诗作影响深远,对学生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不可低估。

这些特殊诗词从1958年版的教材开始,一直在新诗篇目中占有相当的比重(见表4)。

其中尤以毛泽东诗词为最,“无论是出于政治因素还是以诗歌艺术成就为评判标准,主席诗词都是教材中的必选篇目”[9]。自1958年版教材开始到现行2007年版教材,毛泽东诗词从未缺席,在8个连续版本教材中占诗歌比重的25%,在1959、1960、1963三个版本中甚至超过50%,直到1979年版教材面世毛泽东诗词篇目才有所减少。此外,1979年版教材中选入周恩来的《大江歌罢掉头东》和怀念周总理的《天安门诗八首》。《天安门诗八首》选自童怀周(作者并非一人)编辑整理的《天安门诗抄》,表达了对周总理的无限热爱以及声讨“四人帮”的呐喊。这是教材紧跟时代留下的深重痕迹,同时也反映出语文教材历来的政治性。

从表4中可看出,从1959年开始,毛泽东诗词在教材中的占比急剧上升,至1963年教材中只有毛泽东诗词。“文革”期间无教材可考,但1963年这一数据也预示“文革”的到来。从而,在中国当代语文教育发展史上,语文教材往往还充当了社会政治晴雨表的角色。

(四)新诗篇目变动轨迹

对人教社17版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新诗篇目进行统计,呈现“波浪”式起伏的轨迹(图1):

从图1轨迹可进行如下考察与分析:

1.国家意识形态话语权控制下的新诗选编(1950-1976)

新中国成立伊始到60年代初,每版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新诗篇目都比较少。1950、1956、1963三版教材无新诗选文;1952、1953版各选1首;1958年虽有6首,但其中4首是民歌。综合来看五六十年代选入教材的12首新诗,政治抒情诗多达9首。如此情形,与建国之初举国政治意识形态氛围浓厚密切相关,教材又是当时国情的直接反映。

我们可进一步探究其中缘由。“五六十年代恰值新中国建立之初,国家的稳定和发展需要这个时期的教材和教育为当时的政治服务,政治倾向也就转化为新诗教育理念。”[10]1950年版教材“编辑大意”上说:“无论哪一门功课,都有完成思想政治教育的任务。这个任务,在语文科更显得重要。要通过语文科来完成思想政治教育的任务,不能简单靠几篇说理的散文。一种思想内容或一个政治道理,可以用一篇说理的论文来表达,也可以用一篇小说,一首诗歌,一个历史故事,或者一个自然科学故事来表达。”由此可见,语文教育是将政治宣教放在首位的。1956年,效仿苏联把中学语文教材拆分为《汉语》和《文学》两个板块,由于这种做法有可能强化文学性、弱化政治性而迅速被终止。不过,1956年的高中《文学》课本过于倚重古诗词,没有新诗入选教材。“不要把语文课讲成文学课”[11],这一理念或训令至1963年发展到极致,导致1963年版本没有新诗入选。

1966年,“文革”风暴席卷全国,教材成为批判的对象。1966年《关于1966-1967学年度中学政治、语文、历史教材处理意见的报告》指出,现有的语文、政治、历史三门教材存在严重问题。“原有的语文教材没有以毛泽东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为指导思想,既违背了党的教育方针,又没有将无产阶级政治放在突出位置,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问题,不能再继续使用,并要求停止印刷原有教材。要求新编写的教材要以毛主席作为基本教材,选读文化大革命的文章和革命作品。”[12]“文革”期间,全国统编教材被迫停止使用,人教社被解散,教材编写陷入绝境。

2.在政治思维惯性和多样化追求中摇摆的新诗选编(1978-1999)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新时期”),与社会其他领域同步地,教育界对语文教材也进行“拨乱反正”。不过“文革”及之前的思维惯性仍在起作用,真正的教材改革需要一个过程。1979年版教材选入新诗2篇——《一月的哀思》(政治抒情诗)、《王贵与李香香》(叙事诗),政治性仍然明显。1983到1990年版教材(1987年版除外),新诗选篇明显增加。这几版教材除了留用《王贵与李香香》等,还如1983年选入《大堰河——我的保姆》(艾青)、《静夜》(闻一多)、《春鸟》(臧克家),1990年选入《致橡树》(舒婷)、《就是那一只蟋蟀》(流沙河),新诗教材的格局大为改观。1987年版教材有些例外,新诗篇目突然减少,删掉《静夜》《春鸟》,留下《王贵与李香香》《大堰河——我的保姆》,加入李瑛1980年創作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整体来看,新时期以来的新诗教材在兼顾经典性与时代性的同时,也在摇摆不定中开始了多样化追求。

有论者指出,1978年至1990年间选入的新诗,“尽管保留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些经典名篇,又开发了一些新的经典名篇,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仍旧表现出许多缺失,即选篇视野不够开阔,‘阶级论’‘政治化’的意识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在干扰着选篇方向”[13]。如新月派诗人中只选了闻一多的作品,徐志摩等优秀诗人的作品则没有进入;尽管选了外国诗人普希金、惠特曼的作品,但作品都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

1990年代开始,新诗选编视野渐显开阔。1997年选入一直被排斥在课本之外的《再别康桥》(徐志摩),也第一次选入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作品《乡愁》,还增选了外国诗人华兹华斯、莱蒙托夫的抒情诗。这明显是一次“诗性”的回归。

3.走向多元化和看重人文性的新诗选编(2000至今)

1999年《星星》诗刊开辟新栏目:下世纪学生读什么诗?副标题为:关于中国新诗教材的讨论。该栏目持续一年,引起社会各界人士对新诗教材的关注与激烈争论。论争之后,教育部2000年和2003年先后颁布新的语文教学大纲。大纲对教材编写提出了新要求,要求选文要文质兼美,题材、体裁、风格更加丰富多样,富有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加强语文学科和现实生活之间的联系。

根据新教学大纲编写的新世纪语文教材,新诗选编视野大为拓展,在恪守经典性原则基础上,还选入大量兼具人文性的新诗,诗歌教材更具典范性、审美性。2000年版教材新诗多达12首,创历史之最;2003年版除了选入新诗9首,还选入5首选读新诗;2004年选入新诗8首;2006年版选修教材《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外国诗歌散文欣赏》两个模块分别选入新诗25首、24首(见表5);2007年版教材虽然只选入了3首新诗,但必修教材要求与2006年版的选修教材配套使用。总的来看,新世纪教材没有脱离我国百年新诗的传统和成就,继续选入具有代表性且素有定评的新诗,如《再别康桥》《大堰河——我的保姆》《死水》等篇目,还增加了新时期涌现的不同风格流派和港澳台的新诗佳作。所选新诗中包括民歌体、现代诗、“朦胧诗”、哲理诗等,如《山民》《错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断章》《篱笆那边》《我愿意是急流》《雨巷》《风雨》等,新诗教材内容丰富且更显多样化。

表5所列诗人诗作,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代表国内外诗歌的成就。

2006年人教社正式出版第一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作为必修教材的补充。选修系列教材中的《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模块,5个单元选入25位诗人25首新诗。相较以往17套语文教材中的新诗作者,选修教材中多了不少新面孔,如杜运燮、邹荻帆、蔡其矫、刘半农、冯至、江非、昌耀、绿原、食指等。这些大学教材中的常客,已开始进入中学教材,可看出编选者欲将中学和大学教育衔接起来的初衷,也更为看重新诗的审美性特质。从诗人所属地域层面来看,痖弦、纪弦、洛夫均来自台湾,不过没有香港、澳门诗人入选,如果抛开诗歌质量方面因素,新诗选编地域的完整性终难真正实现,也可看出汉语新诗格局仍以大陆和台湾为主。

《外国诗歌散文欣赏》模块,4个单元选入24位诗人24首诗歌。与前17套教材中入选的外国诗人相较,选修教材中除了英法德俄美,还包括智利、印度、墨西哥、波斯等国诗人。这同样意味着新诗编选兼顾地域性而视野更为开阔,亚非拉诗歌真正进入中学新诗教育,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

无论中外,从选修教材入选新诗的品质来看,内涵丰盈,诗味飞扬,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天狗》《春》《也许——葬歌》《当你老了》《西风颂》《雪夜林边驻脚》《雪白的墙》《窗前晨景》《朦胧中所见的生活》……这些是对必修教材新诗篇目很好的补充。总之,21世纪以来,高中新诗教材的编选,愈趋开放性、多元性、人文性和审美性,尽管因教材篇幅和其他原因仍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的确已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三、新诗篇目引起的思考

对人教版新诗教材历来篇目变化的考察(本文以高中新诗教材为个案),不仅可以梳理新诗教材的发展历程而具有一定的史料性价值,也将启发今后中学语文的新诗教学和教材的编写。

(一)影响新诗选编的因素

影响新诗教材编选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内外政治生态和文化语境决定了政治主导一切,这在中学语文教材和新诗选篇上留下了深刻痕迹。政治历史变迁和语文教育改革作为外因,诗歌自身对经典性、审美性和人文性的追求作为内因,二者形成合力共同影响了新诗教材的选篇变化。

1.政治历史变迁的决定性

新中国成立到“文革”前夕,客观上讲,“民歌+古典”的导向极大影响了教材编写者对新诗的选篇。建国后好几版教材没有新诗选篇;其他版本即使选入新诗,也无审美性可言,其内容多为适应政治大环境、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需要,而选入反映革命战争和政治运动、人民民主革命各方面胜利,歌颂新中国的工人、农民、解放军等政治意味浓烈的新诗。“文革”十年,没有出版新教材,旧教材也遭到批判。“文革”結束后,随着“新时期”到来,各项“拨乱反正”工作迅速展开,教材自然也名列其中。

逐渐有意识地摆脱意识形态的影响,注重诗歌审美品质和多元化格局,是从1983年版教材开始的,1979年版教材只是过渡性版本。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新诗潮的涌现和政治环境的相对宽松,不少新作和国外诗歌相继被编入教材,遂呈现多元化特征。进入21世纪以后,原来选篇标准明显地不再适应教育的发展,诗歌编选又呈现新气象。不过,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每版教材中毛泽东诗词必不可少,其中原因我们不排除领袖诗词具有特独价值的一面,但从中更能看到语文教材对政治性的坚守。

2.语文教育改革的推动

语文教育的改革,多以新教学大纲的颁布来推动。其中,教学大纲将对教材的选文提出要求,从而影响新诗教材的选篇。

新中国成立到1953年,教育部没有颁布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这期间的教材沿袭老解放区语文教科书的编辑方向,重视融入思想政治教育。1956年,文学、汉语分科,分科教学大纲较为严谨和详尽,把汉语看作“一种重要的、有力的工具”,把文学看作“对年青一代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有力工具”。[14]不过,悖论的是,1956年版语文教材专注于古诗词,并无新诗入选。这又体现了教学大纲与教材编订并非同步的特点。1978年的语文教学大纲依然要求课文思想内容要“好”,要有助于提高学生的社会主义觉悟,培养共产主义道德品质,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对审美性仍没有提出明确要求。这一情形直到八九十年代才大有改观,要求教材选篇文质兼美,且为适合教学的典范文章,注重培养学生的审美情趣与审美能力。2000年3月,试验修订版教学大纲和新课标正式颁布,语文教材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新世纪以来的高中新诗教材更具典范性,选入《再别康桥》《雨巷》《大堰河——我的保姆》等经典名篇,同时以选读文章和选修教材形式编入更多国内外优秀诗歌。

语文教育改革的历程是艰难而曲折的。其中,不同版本的语文教学大纲较为集中地隐藏着语文教育改革的面貌。新诗教材的“变脸”,让我们看到不同时期对语文教育的推动。从历来新诗篇目的变动轨迹来看,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新诗教材选篇的多元化、多样性和审美性取向,已成大势所趋。

3.诗歌经典性、审美性、人文性的内在需求

编入中学课本中的新诗是语文教育的重要材料,其目的在于陶冶学生情操,培养学生文学鉴赏能力和审美情趣。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学新诗教材从政治工具性到审美性的历史变迁,体现了文学教育的内在需求。不同年代诞生的诗歌文本,随着时间推移,也存在一个披沙沥金、逐步淘汰和经典化的过程。

(二)对新诗篇目变化轨迹的定位和评价

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新诗教材在国家意识形态话语权控制之下艰难发展;从“新时期”到新世纪,新诗教材有摆脱政治束缚的倾向并开始追求多样化。21世纪以来,新诗教材追求审美性和人文精神,大踏步走向多元、开放的天地。总而言之,新诗教材的选编呈现一个曲折、波浪式的变动轨迹,带有鲜明的政治和时代印记。

经典传承方面。新诗教材注重选篇的经典性,承担起语文教育传承经典的责任。《大堰河——我的保姆》一类情感饱满的抒情诗,《再别康桥》《雨巷》一类轻盈柔和、意象古典、富有画面感和幽深意境的现代诗……既能引起读者情感共鸣,又能带来审美愉悦。

语文教育方面。语文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国民整体素质的提高,语文教育还可造就不同时代的集体性记忆,其将凝聚成文化共同体意义上的民族合力,同时也足够彰显母语文化的强大魅力。教育改革影响教材的选篇,同时,选篇也真实记录了教育发展的历程,所以新诗教材选篇的变化也能够深刻反映语文教育的方方面面。21世纪语文教育进一步推行改革,新的教学大纲和新课标要求课文选篇更具典范性、文质兼美,富有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这个要求同样适用于新诗选篇,可见,语文教育正走向良性发展的轨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孤独的收割人》《雨巷》《再别康桥》等诗篇,正日益豐富着学生的内心世界,让学生在课本中品悟人生,启迪心智。

(三)高中语文教材新诗编选的启示

新诗教材改革和新诗教材选篇,应该紧跟时代发展和学生审美需求,更加多元化,更具开放性。

1.开放性、人文性的延伸

长期以来,我国的语文教育思想存在偏差,“语文虽被列为基础性学科,但在很大程度上它仅是进行思想教育和逻辑训练的工具。”[15]正是基于过分“强调语文的工具性”这一特征,21世纪的教学大纲明确提出教材的编写要重视人文性。具体到新诗教材上,21世纪新诗教材选篇更加关注人的生命、情感、文化,关注个体和社会,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所以,编选者要进一步开放视野,充分考虑不同地域、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流派、不同风格、不同技法、不同文化背景的诗歌名篇。

2.时代性、典范性的协调

时代在进步,学生的思想观念和审美情趣也在不断更新。陈旧的教材无法满足新时代的需求,这就要求教材时刻保持与时俱进。时代性有余而典范性不足,典范性有余而时代性不足,这是新诗教材需要处理的一对矛盾关系。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的新诗教材多选入与时事政治密切相关的作品,如《我们最伟大的节日》《民歌四首》《一月的哀思》《天安门诗八首》等,政治性太强,缺少典范性。而21世纪的新诗教材,重视新诗的典范性,选入《大堰河——我的保姆》《再别康桥》等名篇,也不乏被忽略的国内外名家名作,但是时代性不足。

时代性和典范性并非矛盾对立而不可调和。关于时代性,有论者指出:“课文必须有鲜明的时代性,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也要看到,教科书不能像报刊杂志那样,随时迅速地反映现实生活……所以,选入当代文章要十分慎重,应该选内容历久而弥新的,至少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过时的,以保持教科书的相对稳定性。”[16]有些作品虽创作年代久远,但其内涵在新时代仍具恒常性意义;有些新诞生不久的作品,我们却感受到其可能流传下去的魅力,对这类作品可适当选入教材以加速其经典化进程。

3.选修、必修的协调

高中语文必修教材大大减少新诗选篇数量,表面上看来是甄选了经典篇目,而把其他篇目置于选修教材中,以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从而体现教材编选的人性化。实际上,必修和选修中的选篇有待商榷。

以2007年人教版必修教材和配套使用的2006年版选修教材为例。必修教材中只选入3首新诗:《雨巷》《再别康桥》《大堰河——我的保姆》,而选修教材则选入25首中国新诗和24首外国诗歌。首先,必修和选修新诗在数量上悬殊过大,选修中的新诗篇目或成摆设。其次,在教学课程安排上,对于选修没有统一和具体的课时安排,学生更注重必修课本的学习而忽视选修内容。第三,出于应试目的,有的教师随机选择选修本中的新诗进行教学,这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最初选修课程设计的初衷。所以优化课程设置,完善教材内容,把握好选修和必修教材的篇目比例显得十分必要。

4.难易程度的协调

随着时代的前行,教材内容逐步丰富和深化遂显得合乎情理,但教材选篇必须充分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不能只拘守经典性和人文情怀而忽视了教学的适用性。尤其是有些国外诗歌,晦涩难懂的翻译文本如果过多,则会增大教学难度和打击学生学习的积极性。诗歌教育积累的薄弱,诗歌阅读经验的匮乏以及人生阅历的轻浅,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言语表达方式,这些将极大影响学生的审美接受。无论是必修还是选修,诗歌文本都要难易适中,否则会导致学生的畏难情绪,削弱学生学习新诗的热情。

结语

新诗诞生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新中国成立以来,从1950年人教社第一版中学语文教材面世至今,在近70年期间已先后有17个版本面世。其间,由于时代风云变幻,中学语文教材及其新诗选编饱经坎坷并走过艰难曲折的历程。众所周知,教材编写不仅凝结着众多编写者的辛勤付出,客观上呈现了新中国以来中学语文新诗教育的纵向概貌,还反映了新中国成立至今的时代轨迹。

本文对新中国成立以来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新诗篇目进行历时性的综合考察,以期全面呈现新中国以来高中新诗教材发展概况,并不局限于客观事实和历史现象的呈现,还就影响新诗选编的因素、新诗篇目变化轨迹的定位和评价,以及教材编写的启示等几方面进行了延伸性的阐述,强调教材编写受政治环境、教育改革、时代变迁等多重因素的影响。这一并非全面而深刻的考察,意图为将来更为深入的研究打下一些可供借鉴的基础。

参考文献:

[1]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高级中学文学教学大纲(草案)[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6.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3.

[3]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十年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试行草案)[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8.

[4]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

[5][6]張鸿苓.新中国文学语文教育大典[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511-589.

[6]张鸿苓.新中国文学语文教育大典[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635-639.

[7]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8]人民教育出版社.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第1~5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

[9]孙翠翠.语文教材中新诗选篇的流变研究——以新时期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为中心[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2:9.

[10]刘真福.建国以来中学教材新诗教育的发展·选篇论[J].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4).

[11]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3.

[12]叶立群.回顾与思考·课程与教材研究十年[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15.

[13]刘真福.建国以来中学教材新诗教育的发展·选篇论[J].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4).

[14]庄文中.1949年以来中学语文教学大纲的发展轨迹[J].语文学习,1996(4).

[15]陈义怀.也谈中学诗歌教育的双向疏离[J].星星,1999(12).

[16]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谈选编中学语文课文的几个问题·中国语文教育忧思录[A].张鸿苓.新中国中学语文教育大典.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308.

[重庆教育规划重点委托课题:《中小学新诗教材选编与审美教学实践研究》(项目编号:2019—WT—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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