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外交流视域下唐代香文化探索

2021-12-28吴小龙

贵州文史丛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唐代

吴小龙

摘 要:唐代丝绸之路发达,经济文化交流频繁,直接促进了香文化的发展。在唐代二百八十九年间,香的用途极为普遍,儒释道“三教”用香各有特点。据说,用香仪式始于印度佛教,经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形式多样,最具国际性;儒家用香主要体现在宗庙祭祀及国忌行香,最重礼仪等级;道教为“皇族宗教”,其用香及仪式则最为讲究。由此,用香与宗教信仰相融合,是中外宗教文化交流、宗教与世俗交流的重要形式,故“三教”用香又具有相通之处。香文化是唐代儒、释、道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极大地丰富了唐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对后世产生了一定影响。

关键词:唐代 儒释道 焚香 香文化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1)04-18-26

有唐一代,中国常用的香料有苏合香、安息香、沉香、龙脑香等,均奇香无比,是焚香的重要原材料。但史书中有关本土香料的记载较少,且焚香原料相当一部分是伴“丝绸之路”而来,因此“丝绸之路”又被称为“香料之路”。香料作为丝路沿线贸易中最常见的交换商品之一,或熏染衣物,或烹茶饮茗,用途广泛,深受群众喜爱。随着“丝绸之路”的持续发展,中外交流日益深入,焚香仪式也更加成熟。因唐代儒、释、道思想盛行,焚香又多用于宗教的寺观庙宇中,逐渐与宗教文化相融合,为唐代社会增添了神秘色彩。通过查阅相关资料,发现有部分研究1涉及唐代宗教焚香之俗,但论述略有不足,鲜见关于儒、释、道三教焚香之俗的专门研究,仍有继续探讨的价值。故笔者拟从焚香仪式与宗教信仰、宗庙祭祀的交流与融合等方面展开论述,讨论宗教与焚香之间的关系,从而探析唐代宗教领域的焚香文化。

一、唐代中国香料之来源

中国焚香历史悠久,早在石器时代就有焚香祭祀的行为,先祖们以燔木升烟仪式告祭天地,可谓是后世祭祀用香的鼻祖。据考古发现,燃烧柴木及烧燎祭品的燎祭已应用于六千年前的祭祀活动之中;甚至在距今六千至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晚期遗址中又发现了规模宏大的燎祭遗存的祭坛;商代的燎祭则继承了远古的这种祭祀观念;至周代,周文王订立了禋祀祭天的典制。从此,焚香祭祀天地、神灵、祖宗、圣人的礼仪得以沿袭、传承1。但唐以前中国本土香料类型较为单一,如《离骚》《诗经》等古诗所记,香蒿、椒、桂、蕙、兰、芷等香草、香木类居多,以天然草本植物香料为主,可用于焚烧的香料较少。

在唐代,中国香料来源渠道很多,有本土生产、外族土贡、商业贸易、交流互赠等,主要得益于海陆丝绸之路的发展。自唐太宗统一各族,被四夷君长尊为“天可汗”,朝贡体系逐渐兴起,到唐玄宗时期国力更盛,纳贡体系完善,且中外贸易与交流更加深入,西域土贡香料大量传入中国。如吴娟娟所述,“大部分香料,尤其是质量上乘的香料主要依靠胡商在华经营香料贸易”2。尤其是随着唐代佛教、道教的兴起,焚香原料的需求量大幅增加,本土香料尚不能满足宗教用香的供给,这就为外来香料的传入提供了條件。史书记载,太宗贞观十五年(641),“诏卫尉丞李义表报之,大臣郊迎,倾都邑纵观,道上焚香,尸罗逸多率群臣东面受诏书,复献火珠、郁金、菩提树”3。天竺国王尸罗逸多来到中国,在接受唐廷诏书时,用以焚香仪式,他所献的郁金香就是随印度佛教传入中国的。《香乘》中提到诸多香料都由西域进贡而来,如乌荼国、交趾国向唐太宗进献龙脑香,伽昆国向唐太宗进献郁金香,其后又有交趾国向唐玄宗进贡瑞龙脑香等。这些外来香料以树脂、香花型为主,香料功用更加多样化、精细化,与本土香料类型差异很大。且香料更多地应用于佛教、道教等宗教焚香,制作技术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实际上,来唐的外邦使节,秉承国王的政治意图,通过将本国的“土特产”,如香料、玛瑙、骆驼等稀有物品进贡大唐,以达到获取大唐的政治庇护或经济互市目的。来唐的使节也会接受唐朝的官职,如折冲都尉、果毅都尉、中郎将、太仆卿或诸卫将军等。在这些外来使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胡商,他们打着“朝贡使”名义,实则进行商品贸易。这逐渐成为外国朝贡的主要目的,由此往往将唐代的朝贡体系与中西贸易相联系起来。

到唐中后期,海运和水运十分便利,这为当时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据《中国印度见闻录》记载:“在印度海和中国海,海里有珍珠和龙涎香;……植物中有黑檀、苏枋木、竹子、沉香、龙脑、肉豆蔻的果实、丁香、白檀以及其他优质香料……”4香料是唐末朝贡贸易中的重要交换物,有来自印度、斯里兰卡和尼泊尔的郁金香、沉香等,也有来自阿拉伯地区的乳香、苏合香等。当时海外大量香料船驶入唐朝境内,像元和十年(815)诃陵国派遣来贡献“异香”的大船就是取道南海到达中国的,《新唐书·地理志》还提到广州南海郡土贡沉香、甲香、詹糖香等香料5,广州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香料市场之一。此外,唐中后期扬州的香料贸易发展迅速,仅次于广州。海上丝绸之路也就在此时逐渐优于陆上丝绸之路,成为香料传入中国的主要通道。唐代高僧鉴真东渡日本时,曾携带“麝香廿剂,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都有六百馀斤”6,像甲香、龙脑香、安息香等,多来自域外,传入中国后,又被鉴真等人传至日本、韩国等国家或地区。

唐都长安城内进行商品贸易的场所为东西两市,两市地理位置决定了西市为中西贸易的主要场所,也是陆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集散地,遂有长安市肆多商贾胡人的说法。宗教传播对丝路沿线上香料的贸易往来起着重要作用,外来宗教东传至大唐,道教西传至西域,不仅是传教士传教所走的路线,也是香料传入大唐的必经之路。外来香料传入中国后,上至宫廷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不论是朝廷政治,还是世俗生活,香料无处不在,为唐人所普遍接受。唐代用香形式多样,焚香是其中之一。这种焚香仪式与香料使用不同,焚香使用多在特定场合,且颇具礼仪性。焚香是实行祭祀、信仰佛教、尊崇道教的重要形式之一,认为焚香更能体现内心的虔诚,所以宗教用香多以焚香为主。

二、唐代祭祀用香之表现

在唐代,儒教思想被视为民族凝聚的坚实心理基础,宗庙祭祀则是最为重要的内容之一,且最重礼仪等级。关于儒教是否为宗教一说,学术界众说纷纭。张践解释说儒家具有一定的宗教性,儒学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承担起教化民众的职能,所以儒学也被称为儒教。不过这种儒教不是现代话语体系中宗教之“教”,而是中国传统语境中的教化之“教”1。焚香在唐代礼仪等级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它与宗庙祭祀的融合是儒家宗教观的重要体现(为方便论述,以下称之为儒教)。

香常用于祭祀活动之中,是世人与祖先联系的神妙之物。“祭祀烧香是从古代的祭礼中继承下来的,这种做法后来在民间逐步演变为烧香以示敬重”2,且古代祭祀活动,颇重礼仪。上自国家大典,下至民间祭祀,都要使用焚香,行礼致敬,通达神灵。早在商周时期,古人就有祭天仪式,即在灵台上堆架燔柴,焚椒升香,借香烟与天交流。而真正以香祭天者,乃始于南朝的梁武帝,他用沉香建造明堂,取与上天纯阳正气相宜之意。到唐代,祭祀焚香已经发展十分成熟。史书记载:“朕(唐僖宗)自到西蜀,不离一室之中,屏弃笙歌,杜绝游猎,蔬食适口,布服被身,焚香以望园陵,雪涕以思宗庙,省躬罪己,不敢遑安。”3这是皇帝在宗庙中使用焚香的行为,焚香仪式蕴含着对宗庙、先祖的哀悼与敬意。唐玄宗天宝八年(749)皇室祭祖时提到:“自今已后,每禘祫并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上以明陟配之礼,钦若玄象,下以尽虔祭之诚,无违至道。比来每缘禘祫,时享则停,事虽适于从宜,礼或亏于必备。已后每缘禘祫,其常享以素馔,三焚香以代三献。”4焚香在祭祀活动中代表着一种礼仪,通过这一形式以示虔诚,祭祀与焚香之间有着密切联系。且自唐玄宗以后,经由“丝绸之路”而来的焚香仪式在祭祖中固定下来,为后世所仿效。

焚香在宗庙祭祀中的使用,值得一提的便是国忌行香。王蒙研究认为:“北宋中期修建了景灵宫,并且将国忌行香礼移入其中,表现了儒家伦理观念的复兴。”5其实国忌行香也是唐代儒家伦理思想的重要表现形式。唐制规定:“凡国忌日,两京定大观、寺各二散斋,诸道士、女道士及僧、尼,皆集于斋所,京文武五品以上与清官七品已上皆集,行香以退。若外出,亦各定一观、一寺以散斋,州、县官行香。应设斋者,盖八十有一州焉。”6国忌行香是朝廷在寺观举行的一项大型礼佛、求道又带有祭祀性质的仪式,各级官员行香以表哀悼,表现出行香的等级差异。随着时代发展,参与者范围不断扩大,不仅有统治阶层,宗教人员及普通民众也颇为重视,一度发展成为全国性的礼拜活动。唐代最早记载国忌行香的是《唐会要》,贞观二年(628)五月十九日敕:“章敬寺是先朝创造。从今已后,每至先朝忌日,常令设斋行香,仍永为恒式。”7但《唐代长安词典·章敬寺》记载贞元二年(786)五月十九日,德宗下敕先朝忌日行香,永为定式。有学者研究章敬寺是在中唐时期才有,认为应是贞元二年的错记,故初步断定国忌行香是在贞元二年被确定为法定祭奠仪式,但作为不成文惯例,初唐时就有行香,甚至南北朝就有1。聂顺新则进一步对唐代国忌行香制度的渊源进行考论,认为:“隋文帝开皇元年的国忌日诏令,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将国忌日与设斋(八关斋)、行道、造像等相结合的制度性规定。此诏令应是唐代国忌行香制度的真正渊源。”2针对这一问题提出了新的见解。

唐荐福寺是长安法定国忌日行香的大寺,帝王的国忌日多在此行香。史书记载,唐中宗曾在神龙三年(707)和景龙三年(709)两次来荐福寺巡礼,大慈恩寺、兴善寺、崇庆寺等也都举行过国忌行香活动。但早先国忌行香只是集中在唐都长安,直到唐德宗贞元五年(789)八月,“天下诸上州,并宜国忌日准式行香”3,国忌行香才真正成为全国性的文化活动。到贞元十二年(796)又下诏:“先圣忌辰,才经叙慰,戚里之内,固在肃恭。而乃遽从燕游,饮酒作乐,须有所征。”4规定行香时罢音乐、禁酒肉,以表敬意。唐文宗开成四年(839),户部侍郎崔蠡上疏论国忌行香活动,文宗认为“忌日之感,终身之忧,归依释、老,征二教以设食,会百辟以行香,有异皇王之术,颇乖教义之宗”5,因此下诏停罢两京及天下州府国忌日在寺观设斋焚香的行为,但这项政策持续时间很短。到唐宣宗即位,认为“列圣忌辰行香既久,合申冥助,用展孝思”6,这种设斋行香的形式符合儒家所倡导的孝道,大力倡导忌日行香行为。大中五年(851)又敕“京城及外州府,国忌行香并须清洁,不得携酒肉入寺烹炮”7。持续半个世纪后,唐哀帝天佑二年(905),太常礼院为昭宗皇帝忌辰(八月十三日)请奏,百官赴寺行香,哀帝准从。

有唐一代,近三百年间,大部分统治者都有国忌行香的行为,且有着复杂繁缛的程序与礼节。《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对开成三年(838)间唐敬宗忌日时的行香过程有详细记载:

十二月八日,国忌之日,从舍五十贯钱于此开元寺设斋,供五百僧。……有一僧打馨,唱“一切恭敬,敬礼常住三宝”毕,即相公,将军起立取香器,州官皆随后,取香盏,分配东西各行。……尽僧行香毕,还从其途,指堂回来,作梵不息。将军向西行香,亦与东仪式同住三宝。”相公……其唱礼,一师不动独坐,行打磬,梵休即亦云:“敬礼常、将军共坐本座,擎行香时受香之香炉,双坐。”8

国忌行香日益兴盛,在唐朝形成一套完整规范的行香制度。一方面,规定国忌须遵从唐朝的九庙之制,国忌行香恰体现了大唐现行国家宗庙制度的最高权威9,将国忌行香仪式列入礼仪范畴,是对传统礼仪的继承。另一方面,关系到唐人的宗教信仰,是利用宗教祈福的一种仪式,顺应了魏晋南北朝以来佛道设斋的新变化。这种行香礼仪贯穿整个大唐,在宗庙祭祀领域起着重要作用。

三、唐代崇佛用香之表现

随着张骞出使西域,陆上丝绸之路就此打通,佛教在两汉时由印度经西域传入中原。直至唐代,在历代统治者推崇下,佛教发展兴盛。外国香料沿这条“丝绸之路”传至中国,成为丝路沿线上重要商品之一,被用于多种场合,其中与佛教的融合颇具代表性。在佛教信仰上,中国继承印度行香礼佛传统的同时,又作了改造与创新,它以香供养最为常见,焚香是主要形式。当时还出现了佛塔式香炉,上世纪在西安法门寺地宫就曾出土过“壶门高圈足座银香炉”1,炉身台面有六级圆台,是佛教寺院中用于焚香的重要工具。

香在梵语中称“健达”,敦煌文书记载用于佛事活动的香料主要有檀香、沉香、乳頭香、郁金香、苜蓿香等,在佛教中十分常见,因此有焚香发源于佛教的说法。“(中古佛教)进一步走上了世俗化和大众化的道路,……佛教徒做功德的主要目的不再是超脱苦海、涅槃成佛,而是解决日常生活中的困苦和麻烦,满足过世俗幸福生活的欲求等”2,当时的佛教逐渐贴近下层民众,深受普通民众的欢迎,信仰仪式也因此趋于多样化与简单化,焚香无疑是常用形式之一。依照佛教的说法,佛前供香,一般以一支为宜,表示一心向佛,若要上三支香,则第一支香插在中间,第二支香插在右边,第三支香插在左边。上完香后,应对佛像,肃立合掌,恭敬礼佛,以示虔诚。由此,佛经中称香为佛使,是通达于佛的媒介。据《贤愚经》载:世尊住在祗洹精舍时,富奇那建造了一座旃檀堂,教化兄长礼佛。他与兄长手持香炉,登上高楼,遥望祗洹精舍,梵香礼敬。香烟乘虚空而至世尊头上,相聚合后成一烟盖。阿难知悉,即赴富奇那的旃檀堂3。此记载被视为佛教中以香敬佛的缘起。此外,《贤愚经》还有类似的记载,如太子用香汤沐浴,穿着干净新衣,手执香炉,向四方礼拜4;用香汤沐浴,穿上干净的新衣,手捧香炉,面向东方5。古印度传说中有香神,即“乾闼婆”,不食酒肉,唯求香味为食,以资阴身,又自阴身出香,古名香神,后被引为佛教护法的八部之一。

自玄奘取经归来,“丝绸之路”发展更盛,佛教备受统治者推崇。随着佛教的发展,香的作用更加凸显。在《佛说戒德香经》中,常以沉香比喻持戒之香,不受顺、逆风的影响,能普熏十方。这种香最清净无上,突出严守戒律、广修善行的重要性。由此可见,焚香礼佛的根本意义在于表达对佛菩萨的尊敬、感激与怀念,故又称“心香”,以此提升觉悟和智慧。佛经里有戒香、定香、慧香、解脱香、解脱知见香的说法,称为“五分香”。认为通过修行戒、定、慧、解脱和解脱知见这五种功德,可以成佛。《中国汉传佛教礼仪》提到“由富有香气的树脂或木片等所制的成品,称为‘香’,是佛教的主要供养仪物之一”6,行香仪式在寺庙中十分常见。还有“修塔立庙以尊重,焚香烧灯以祈福”7,一方面为香料的引进提供了契机,另一方面将焚香作为拜佛祈福的仪式,提高焚香的重要性。

此外,在庆祝皇帝生日时,也常用到佛教焚香。“上元二年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内人为佛、菩萨象,宝装饰之。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结彩被坚执锐,严侍于座隅。焚香赞呗,大臣近侍作礼围绕,设斋奏乐,极欢而罢,各赠帛有差”8。天成地平节是唐肃宗李亨的诞辰,每逢此日都要焚香,且多为佛教仪式。唐武宗会昌二年(842)五月敕:“今年庆阳节,宜准例,中书、门下等并于慈恩寺设斋,行香后,以素食合宴,仍别赐钱三百贯文,委度支给付。令京兆府量事陈设,不用追集坊市歌舞。”9唐武宗敕庆阳节(生日),中书、门下在慈恩寺设斋,都要行香,用素食摆宴,不设歌舞。不仅大唐皇帝对焚香仪式颇为重视,一些信仰佛教的大臣亦表现得高度虔诚,甚至痴迷。“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10。还有僧人葬礼中一般做入龛佛事时,主丧人居主位,首座两序分座,也要上香,方丈及众僧插香礼拜,举哀1。焚香是佛教礼仪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信仰佛教者十分重视。“……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2,佛教徒常用焚香仪式来做礼拜或忏悔,且越是年长,就越信仰。

特别是唐武宗灭佛、排除异教期间,佛教徒、三夷教徒等外来宗教人士大都被遣还本国,甚至景教在大唐的传播至此逐渐消亡,但寺院内却保留了伴随佛教而传入的焚香形式。《唐会要》载:

会昌五年七月,中书门下奏:“天下诸州府寺,据令式,上州以上并合国忌日集官吏行香。臣等商量,上州已上合香州,各留寺一所,充国忌日行香……”敕旨:“所合留寺,如舍宇精华者,即留;如是废坏不堪者,亦宜毁除。但国忌日当州宫观内行香,不必定取寺名。”3

且规定“敕并省天下佛寺,上州留舍宇精妙寺院一所,下州及废坏的悉毁除。官吏国忌行香斋戒于道观”4。武宗年间的行香以道教形式施行得以保留,一直流传至今,焚香没有随佛教、三夷教等外来宗教的衰落而退出大唐的宗教舞台。这或许是“武宗灭佛”仅持续一年、时间很短之故,唐武宗死后,唐宣宗即位,随即推翻毁佛政策,恢复佛教信仰。但佛教焚香仪式在唐代已深入人心无疑,这应是焚香之俗得以保留的主要原因。

焚香现象不仅用于佛寺之中,在敦煌莫高窟壁画中亦十分常见。盛唐时期,敦煌莫高窟内开始出现较大的供养人像。值得一提的便是第一百三十窟,窟内甬道南北两壁画有许多供养人像,因为此窟是大佛窟,甬道很大,主要人像高达二米以上。由壁画题记“朝议大夫使持节都督晋昌郡诸军事守晋□(昌)□(郡)太守兼墨离军使赐紫金鱼袋上柱□(国)乐庭环供养时”“都督夫人太原王氏一心供养”5,可以看出供养人应为晋昌郡都督乐庭环一家。他们手持长柄香炉向佛而立,表现出对佛教的虔诚。敦煌莫高窟第二百一十七窟亦建于盛唐时期,此窟为阴家窟之一,是莫高窟盛唐艺术的代表窟,窟内壁画也是盛唐时期的代表作。其中,东壁壁画名为“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表现的是观世音菩萨救诸苦难、三十三现身说法等救度世人的情景。在洞窟东壁门口位置,有一僧人模样,手持香炉。从题记“应管内释门都僧政,京城内外临坛,供奉大德毗尼藏主阐扬三教大法师,赐紫沙门洪认一心供养”6来看,僧人应为此洞窟的供养人。还有敦煌莫高窟第445窟、榆林窟第25窟、藏经洞引路菩萨等都有熏炉的出现。由此可见,唐代佛教中焚香是十分常见的。

佛教寺院中还出现了可以直接點燃的线香,与现在“上香”时用的香一样,有粗有细,又称为“香炷”,可以插到香炉的香灰里,多摆置在寺观大殿门及殿内香案上,空气中烟气缭绕,香氲弥漫,增添了一种神秘色彩。还有一种印香,又叫篆香,也可以直接用来焚烧,《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介绍了一种带有刻度的香烛,称为“香钟”,即“事先在一个平面上刻好用以区分不同时间的字样,然后将香末撒在平面上,形成精细的花格,细长的香末线将不同的时间标志连接起来。这样一来,随着香末一路燃烧过去,便可以读出时间”7。因印文多为梵文,所以推测香钟可能在佛教寺院中使用。还有涂香、抹香灯,形成了中国佛教独特的行香礼俗。

四、唐代崇道用香之表现

“道教在创立之初就继承中国古代宗教的祭祀仪式,积极开展以斋戒思过、请祷跪拜为主要内容的斋醮活动”1。这种祭祀仪式称之为斋醮科仪,以“三箓七品”2为主,是道教举行宗教活动的重要方式。早在唐朝建立之初就奉道教为国教,上至皇帝朝臣,下至普通民众,都积极地参与,是一种集体性的崇拜活动,这一时期成了道教礼仪发展的兴盛期3。

在唐代,道教又被称为“皇族宗教”,历代统治者大都有利用道教焚香供养的行为,且所用香料多经“丝绸之路”由西域而传入。唐睿宗即皇帝位后,景云二年(711)“皇帝敬凭太清观道士杨太希,于名山烧香供养……朕恭膺宝位,嗣守昌图,恐百姓之不宁,虑八方之未泰,式陈香荐,用表深衷,实冀明灵,降兹休祉”4,睿宗希望通过焚香供养达到国泰民安的效果。唐玄宗开元十八年(730)敕道士在丈人庙焚香供养,“青城丈人庙准五岳真君庙例,抽德行道士五人焚香供养。圣恩覃溢,天泽洪沛”5。唐玄宗还有在开元天宝之际利用焚香崇奉道教的行为,“玄宗御极多年,尚长生轻举之术。于大同殿立真仙之像,每中夜夙兴,焚香顶礼。天下名山,令道士、中官合炼醮祭,相继于路。投龙奠玉,造精舍,采药饵,真诀仙踪,滋于岁月”6。每逢皇帝诞辰或忌日,宫观之地香烟缭绕。像唐武宗出生时有“女道士等焚香行道,敬修功德。伏惟圣寿山固,皇恩海深。将四序而周行,与三光而长烛”7,通过焚香以祈祷健康长寿。唐宪宗忌日时,有“女道士等斋戒精修,焚香虔恳。伏愿追踪元运,息驾黄庭。保圣祚于无疆,降神功于有截”8,利用焚香为驾崩皇帝祈福。

每当道教举行斋醮,几乎都有三上香的仪式,即:一捻上香愿達太清境,二捻上香愿达上清境,三捻上香愿达玉清境。上香时还要口念咒语,以香烟作为媒介,传达至神灵。据《无上秘要》称:“昼则烧香,夜则燃灯,使香烟不绝,悉露经中庭于九灯之下,绕灯行道,上香愿念。”9期间还要下跪叩拜或曲身作揖,以示虔诚。还有指教斋,是早期天师道的斋仪,具体内容有“昼则烧香,夜则燃灯,令灯香光不辍”10,其节次是发炉,上香,叩齿,出官,读辞,四方朝,三上香,再拜,复炉,出坛11,有的甚至要沐浴身形、清斋烧香,这与明真斋、三元斋、三皇斋礼仪形式大致相同。由此可见,道教的斋醮仪式是复杂而有序的。另外,道教的斋醮科仪中也常有“咒章”,如“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焚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径达九天。”这是道教的《祝香咒》,意思是通过焚香将自己的愿望传达至神灵,以满足自身需求,《太上黄箓斋仪》所记的“凡修斋行道,以烧香燃灯最为急务。香者,传心达信,上感真灵”,即是如此。所以,焚香作为祭祀神灵必不可少的信物,在各个阶层的支持下,频繁用于斋醮科仪。这种“皇族宗教”的风范,也吸引了众多外国信教徒来华,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外宗教文化的交流,有助于“丝绸之路”的拓展。

值得注意的是,道教焚香一般是放在殿外焚炉内,以表虔诚。这些焚炉是有讲究的,像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入道时就有莲花香炉、盘龙香炉、舞凤香炉等,都是纯金银制作,且炉内所烧的香料种类也不能随意使用,据说在道教的斋醮科仪中,“醮坛焚百和香、降真香等,不得烧檀香、安息香、乳香。醮坛以降真香品位最高,认为是祀天帝之灵香,可以上达天帝之灵所”1,道教焚香要使用“降真香”,其“真”即道教中服气餐露,长生不老的神仙,由此可见降真香在道教中的重要地位,也可以使用百和香,但不能使用乳香、檀香等。因为檀香、安息香在道教被视为“浴香”,这些用于沐浴的香种是不允许出现于醮坛的。《太平广记》在道教焚香所用香料种类上亦有类似记载。贞元十年(794)七月十一日,谢自然见上仙,“十五日,可焚香五炉于坛上,五炉于室中,至时真人每来。……此度不烧乳头香,乳头香天真恶之。唯可烧和香耳”2。道教焚香时要使用和香,而不喜欢用乳头香。但值得注意的是,除斋醮科仪外,檀香、安息香等是可以用于焚烧的,是普通焚香中常用的香料。所以,香种的选择是道教重视教规礼仪的体现,也是信仰者虔诚的表现。如此,被誉为“道教第一香”的降真香很大部分就是由国外(泰国、印度等国)沿“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并为道教所使用,成为道教信仰的重要仪式。

此外,焚香在羽化升仙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利用焚香供奉神灵,以求庇佑而消灾祈福。像推崇道教的统治者,“玄宗御极多年,尚长生轻举之术。于大同殿立真仙之像,每中夜夙兴,焚香顶礼”3,这种“焚香顶礼”是玄宗追求长生虔诚的表现。又如唐武宗,“上好神仙术……复修降真台,舂百宝屑以涂其地……内设玳瑁帐,火齐床,焚龙火香,荐无忧酒。此皆他国所献也”4。唐武宗在修仙时使用焚香,且香皆为外国经“丝绸之路”所献。还有《续玄怪录》载:“(杨敬真)沐浴着新衣,洒扫其室,焚香闭户而坐。及明,讶其起迟,开门视之,衣服委于床上,若蝉蜕然,身已去矣。但觉异香满屋。”5杨敬真沐浴、焚香,结果香气弥漫,但其身已去,仅剩衣服,似有通灵之意。在唐代道教焚香还有治病、祛邪的作用,认为带有香气的烟还可以治疗创伤与糜烂。虽然有些记载并不足信,但这都是道教用香之盛的反映。

五、结语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与发展,中外文化交流日盛,外来香料经由此路传入中国。中国本土香料与外来香料的融合,促进了中国香功用与香文化的多样化。具体而言,香的用途大致可分为三类,即有供焚者,有可佩者,又有充入药者,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唐朝是一个信仰宗教的国度,且实行开明的宗教政策,儒、释、道盛行,在唐都长安就兴建有百馀座寺观,全国范围内的宗教道场更是数不胜数。无论是宗教人士,还是普通信仰者,都将焚香奉为参与宗教生活的重要仪式。对他们而言,焚香是与佛、仙、祖先神灵交流的“媒介”,认为焚香可以“通灵”,是恭敬、虔诚的表现。所以,宗教信仰以焚香形式最为常见,二者之间的交流与融合也更具特点。无疑,焚香的传入与发展为人们的宗教信仰提供了一种新选择、新形式。

事实上,儒、释、道三教在焚香仪式上具有相通之处。比如宗教信仰者在焚香过程中,皆要心无杂念,保持内心虔诚;又如“国忌行香是唐代皇家宗庙祭祀与佛、道两教相结合的一种特殊礼仪制度”6,在皇帝诞辰或忌日等场合,儒、释、道三教都会参与其中,所以三者之间是有交流的。佛教传入中国初期,尚保留佛教的原始教义,可不尊父母、不礼世俗,这在重视礼仪的中国是行不通的,若想获得长远发展,就要和儒家、道教思想相互借鉴学习,如佛教开始融入孝文化、重等级。或许这也是三者之间相互博弈的重要因素之一。焚香在儒释道“三教”中的使用,恰体现了“三教”文化与香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不仅如此,焚香用途逐渐从实用价值上升至精神享受,极大地丰富了唐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到了宋代,宗教还出现了“抢头香”的现象,认为烧得第一炷香,是一种敬神、虔诚行为。这种现象逐渐兴盛,并一直延续至今,成为寺观道场、宗庙祭祀中较为常见的信仰仪式。

责任编辑:朱伟华

猜你喜欢

唐代
论唐代省试诗的传奇化
礼制规范视域下唐代陵户的设置
再论唐代的使职、差遣
论唐代诗词中“湘妃”意象的悲剧情感表达
辽代铜镜中龙纹样式初探
唐代卫尉寺职能考述
唐代女性服饰考略
唐代铜镜中的设计美学初探
唐代前期的文学理论初探
《永州八记》介词用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