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以来国内奏折制度研究述评
2020-12-28张茜雅
张茜雅
摘 要 21世纪以来,国内学术界主要从基础性研究和新视角解读两个方面探讨清代的奏折制度,通过总结其研究特点和研究趋势,笔者梳理了未来研究的一些新材料和新视角,抛砖引玉,以期更多优秀的著述问世。
关键词 奏折制度 文书制度 制度构建 政治运作
中图分类号 G353.11 文献标识码 A 收稿日期 2020-07-29
奏折制度又称密折制度,是清朝高级官员直接向皇帝奏事进言的一种文书制度,它始萌于顺治时期,经康熙帝推广,雍正帝进一步改革[1]15-16,乾隆时期进一步完善和规范[2]20-26,为清代独创,在我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政治制度中居于重要地位,向来是清史研究的热点话题。研究清代的奏折制度对于认识清代文书制度的演变和国家机器的运转具有重要作用,同时也能给当代政治制度的顶层设计带来一定的思考和启发。基于此,笔者以“奏折制度”或含“密折制度”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里检索2000年以来的文献,共检索到95篇论文,经甄别筛选,最终确定61篇为学术型论文;在超星数据库中检索到两部专门研究奏折制度的著作,即庄吉发的《清代奏折制度》(故宫出版社,1979年)和杨启樵的《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岳麓书社,1983年),另外还有18部著作的相关章节也涉及奏折制度的研究,比如朱诚如主编的《清朝通史》(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和赵彦昌主编的《中国古代档案管理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而以“奏折制度研究综述”为主题进行检索,仅检索到吉林大学的王剑于2004年发表的《近50年来清代奏折制度研究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2004年第7期),该作对20世纪后半叶国内外有关清代奏折制度的研究进行了梳理,总结以往研究成果的同时指出研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为学者进一步开展奏折制度的研究做了良好的铺垫。与时俱进,丰富多彩的21世纪也已走过20个年头,随着研究渠道的多元化和研究资料的多样化,国内的奏折制度研究又取得了哪些新的进展?呈现出怎样的新特点?还有哪些不足和上升空间呢?带着这些问题,笔者进行了以下探索。
一、奏折制度的研究现状
奏折又称“密折”,是中国古代封建君主专制制度高度强化的产物,它具有信息收集、諮询、协商、沟通、监控、指导命令等新功能[3]20-26,涵盖了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外交、民族政策等诸多方面的内容,是研究清代奏折制度最原始的文献资料。21世纪以来,随着清代实物奏折的不断整理与出版,我国学者获得了更多来源可靠、内容翔实的一手史料,使得对清代奏折制度展开不同角度的论述成为可能。经梳理总结,笔者认为其研究内容主要从两方面开展。
1.关于奏折制度的基础性研究。
(1)梳理奏折制度的产生与发展脉络。在已检索到的文献中,约有三分之一的文章关注了奏折制度的演变。虽然关于奏折的起源尚无定论,但学界普遍认为:清代的奏折制度于康熙时期建立、雍正时期发展、乾隆时期完善,王大威[4]15-16、王悦[5]、冯亚[6]41-42、赵伯军[7]9-12等学者对此均有精彩的论述,其中又以王悦的硕士学位论文《康雍乾时期的奏折制度》最为系统全面。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奏折制度的演变经历了一个“公开—密折—公开”的发展过程,周林兴、罗辉的《清代奏折制度研究》[8]98-101和傅礼白的《康雍乾时期的奏折制度》[9]20-26便是从这个角度进行论述的。而赵彦昌的《中国古代档案管理制度研究》[10]256-257里有专门的章节论述了嘉庆及以后各朝奏折制度的发展和变化;臧廷秋、周彦的《光绪朝奏折制度考察——以〈清德宗实录〉为例》[11]88-89专门对光绪朝奏折制度进行了考察;夏维奇的《晚清电报的引入对清代谕旨奏折制度的影响》则全方位地分析了新的传播方式对传统奏折制度的冲击和改变,即电奏、电旨、电寄明降谕旨等新形式的产生[12]79-84+110。
(2)探讨奏折制度的实际运作状况。目前,国内学者已经对奏折制度的程序、特点和功用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精到的阐述,主要如下:王悦的《康雍乾时期的奏折制度》[13]和牛淑珍的《论雍正朝的奏折政治》[14]54-58对奏折的形成、递送、处理、录副、缴回等一整套流程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论述,向我们展示出这套流程从不完善到比较完善的发展历程;赵伯军[15]9-12和王悦[16]对奏折制度的保密性、等级性、权威性、快速性和信息收集的广泛性等特点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奏折制度作为清代特有的一种文书制度,在清代的政治运作中发挥了巨大作用,近些年来,国内学者根据不同的史料对奏折制度的功用进行了大量精彩的论述,普遍认为奏折制度的形成对于提高行政效率、提高决策的科学性、整饬吏治、监察民情、强化君权等方面具有巨大的作用,由于论述颇丰,笔者便不再一一枚举。当然,关于奏折制度的弊端,学界也有讨论,晁中辰认为密折制度有得有失,并把“失”归结为三点:一是推动中央集权专制主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二是为诬陷提供了便利,导致许多人蒙冤;三是越级言事易引起上下猜疑,不利于政务的推行[17]31-32。封磊也称:“伴随着皇帝下放密折奏事权力范围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官员拥有了密奏监察的权限,人数不断地膨胀,也就难免会出现下级可以制约上级,吞噬掉了中央督察院的积极性和权力,甚至极大地干扰了上级监察部分职能的发挥。”[18]王悦还指出:“官级较低的官员没有奏折的权力,这就影响了皇帝对地方真实情况的了解。又如在录副制度时,所进行的润饰、删减、篡改等处理,对奏折内容的准确性造成了不良影响。”[19]
(3)论述奏折制度运作过程中所产生的政策规定。著名的历史学家阎步克认为:“政治制度主要是指一个政权的组织、人事和法律制度。这些制度均围绕组织目标、按照一定的规则、原理组织起来,可以按照预定机制运行的系统或结构。”[20]59-64围绕清朝的奏折制度系统,学者对其运行过程中所形成的一系列规则和制度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其研究的焦点主要是:具奏人和上报内容的范围规定、奏折的缮写制度、奏折的传递制度、奏折的处理制度、奏折的录副制度、奏折的保密制度和朱批奏折缴回制度。关于这方面的研究,赵彦昌、方园园在《试论雍正对奏折制度的改革》[21]50-51中进行了较为系统的论述。
(4)研究奏折制度对其他制度的影响。一个国家的制度构建本就是对各种相关利益者关系的重塑,奏折制度作为皇帝加强中央集权的得力工具,其他政治制度必然会受其震荡,比如封磊所著《康乾盛世时期监察制度的发展和借鉴》[22]就探讨了奏折制度对清代监察体系的双重影响;宋希斌的《清代军机处职权的来源及其演变——以公文运转程序与政局变动为核心的考察》[23]则是研究了奏折制度对军机处的创设、职权变化和中枢决策体制的影响;而李自华的《试论雍正对学政制度的发展》[24]22-28深入地探究了雍正时期的奏折制度对学政制度的重大影响。通过研究奏折制度对国家制度建构有机体其他部分的影响,学者们将清代奏折制度更加立体化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2.关于奏折制度的新视角解读。21世纪以来,国内学者对奏折制度的基础性研究做了大量扎实的工作,在此基础上,许多学者开始寻找新的视角来解读清代的奏折制度,如郑小悠的《雍正朝奏折制度对督抚权力的影响》就用权力博弈论的视角对雍正朝的奏折制度进行了全新的解读[25]129-133;顾颉琛的《雍正朝公文传播研究》以传播学的视角对雍正朝的奏折制度进行了全新的梳理和解读[26];顾亚欣的《奏折制度与请示报告制度的比较》从文书学的视角出发,通过对比清代奏折制度和当代请示报告制度的异同,揭示出二者之间传承与创新的关系[27]60-63;王超的《清代“回疆协办大臣”奏折制度研究》[28]111-118和方华玲的《“循例具奏”:清代新疆废员奏折制度研究》[29]33-35则关注到了极具地方特色的清代新疆大员具奏制度;陈剑达的《从〈叫魂〉看清代奏折制度》[30]72-73一文更是令人耳目一新!在坚实的基础性研究之上,透过这些新颖的视角认识奏折制度在清朝国家机器运转中发挥的独特作用,是近年来奏折制度研究领域的进步和创新之处,有力地推动了清代文书制度和政治制度的研究。
二、奏折制度研究所呈现的特点
1.研究朝代重点化。以“奏折制度+雍正”或“密折制度+雍正”为检索条件,对已检索到的论文做进一步筛选,会发现仍有32篇论文,几乎占据了奏折制度研究领域的半壁江山,其中硕博论文就有15篇。雍正登基之时,政敌林立,朝纲废弛,为革除旧弊、巩固帝位,雍正皇帝对政治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又以文书制度的改革为先,加之近代对雍正朝朱批奏折的大量整理和出版,都为专研雍正时期的奏折制度提供了不小的动力。最令人欣喜的是,随着学者们对雍正时期密折制度形成背景的深入分析,对奏折处理制度的深挖以及对其全方位的评价,整个奏折制度的运作框架愈发有血有肉,无论是全景式地认识奏折制度还是更深入地理解雍正皇帝的政治改革,都为读者提供了便利。
2.研究材料集中化。通过分析已检索到论文和著作的参考文献,笔者发现,学者们赖以研究的材料呈现出集中化的特点,其常用的一手史料主要是:赵尔巽主编的《清史稿》,中华书局出版的《清实录》和《李煦奏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的《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和《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雍正朱批谕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的《康熙起居注》,还有《大清会典》。其常用的二手资料主要有庄吉发的《清代奏折制度》、杨启樵的《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秦国经的《清代的奏折》(《清史论丛》第十五辑)、周雪恒的《中国档案事业史》以及冯尔康的《雍正传》。
3.论多著少。笔者通过检索超星数据库、读秀数据库和国家数字图书馆,均未检索到21世纪以来国内出版的专门研究奏折制度的著述,仅检索到于1979年出版的《清代奏折制度》(2016年再版)和1983年出版的《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2014年再版)。莊吉发先生的《清代奏折制度》系统地梳理了清代奏折制度的演变,里面还专题研究了清朝满文奏折制度的沿革[31];杨启樵先生的《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则从挖掘密折内容的角度研究了雍正帝的为人处世、权术驾驭能力和朱批密折整个运作过程的详情及其影响[32]。而进入21世纪后,国内学者围绕奏折制度的基础性问题,在奏折制度的演变、运作状况、相关政策规定、对其他制度的影响等方面开展了深入的研究,研究成果也较为丰富,但多是小切口,大主题,尚无一部系统性的著述。
三、奏折制度研究的发展空间
笔者通过梳理学者们在21世纪研究奏折制度的成果发现,近20年来的研究仍是以基础研究为主,但较之以往有很大的突破,比如对奏折制度的运行程序和运作过程中所形成的规则制度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论述,研究的视角也逐渐拓展开来,这都是值得肯定的,但仍存在一些不足,比如研究内容的重叠、研究视角还是较为单一、古今联系的思考较少、混谈“奏折”与“奏折制度”的现象仍然存在等。这些不足之处正是我们今后开拓创新的支点,关于未来奏折制度的研究,笔者认为应该注意以下三个方面。
1.挖掘新材料,研究新问题。通过检索我们会发现,研究奏折制度的材料呈现集中化的特点,重复研究的现象也较多,尤其是对于奏折制度的基础性研讨。所以,在未来的研究当中,我们要尽量挖掘前人还未使用过的一些史料,比如《宫中档》《世宗宪皇帝上谕内阁》《雍正皇帝御批真迹》《大清五朝会典》《阿文成公年谱》《御制诗初集》《平定两金川方略》……这些都是奏折制度研究的一手资料,内容涉猎广泛,史料价值极高,但目前的深挖者甚少。另外,我们不仅要研究前人还未研究过的一些问题,还要研究前人没有研究透的问题,比如,厘清“奏折”与“奏折制度”的关系,很多文章虽冠以“奏折制度”之名,实则探讨的是奏折文本的具体内容。私以为,“奏折制度”好比一个人的骨骼架构,“奏折”便是其血肉,如何厘清这架构与内容,是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关于这一点,笔者认为孙正军的《何为制度——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研究的三种路径》[33]54-67很有指导意义。
2.大胆创新,丰富学科视角。目前,虽已有学者从权力博弈论、传播学和文书学的视角对奏折制度进行了研究,但这对于如此重要的一项制度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之前的研究着重是对奏折制度内部的研究,这无疑奠定了我们对奏折制度的基础性理解,但对奏折制度外部的研究即奏折制度与其他制度的联系乃至其对整个政治场域的震荡等方面的研究就略显不足了。奏折作为皇帝政令的直接载体,奏折制度的建立为国家政治权力的发挥开辟了一条崭新的渠道,其震波更是涉及清王朝的方方面面,比如对文书制度本身的影响,对固有监察体系的重构,对君臣之间、臣臣之间权力分配的冲击……各方面之间的联系与奏折制度本身之间形成的“张力”,本就是尚存的研究空间。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不妨跳出奏折制度内部的框架,尝试从奏折制度出发,来考察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抑或是尝试运用多元化的视角来认识奏折制度,比如治理视角下的奏折制度、比较视角下的奏折制度,从管理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解读奏折制度,运用新的制度理论框架来研究奏折制度等等。
3.古今联系,以史为鉴。俗话讲“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通过研究历史,总结前人的经验和教训,为当代社会提供借鉴与思考,这也是历史研究的价值所在。但在奏折制度研究领域,学者们大多局限在具体的历史研究之中,就制度论制度,古今联系、以史为鉴方面的思考还十分欠缺。比如,奏折制度作为一项重要的文书制度,其经验与教训对当代公文处理流程的改革有哪些启发?奏折制度建立之初,其构建的信息渠道对于下情上达大有裨益,但在清朝末期却失去了原有的效用[34]78-80,如今畅通民意反映渠道的建设可以从这种变化中汲取哪些教训?另外,奏折制度作为一种秘密有效的监察形式,其可取之处对于当今信访制度的完善又有何启发呢[35]?诸如此类的思考方向还有很多,以史为鉴、联系古今的研究极具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不可忽视。
综上所述,经过前辈们的苦心专研,国内关于奏折制度基础性研究的底子已经十分扎实,未来的奏折制度研究除了继续厘清基础性研究中的模糊性问题,更多地应该是挖掘新材料,以多样化的视角开展对奏折制度的外部研究,加强古今联系,思考对现世的启发。我们不能拘泥于以往固有的思路和方法,而应该根据问题意识的独创性和研究对象的独特性采用不同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只有做到宏观与微观兼具,横向发散与纵向理流兼备,基础研究与创新思路兼容,我们才可能全面且深入地认识清代的奏折制度。
参考文献
[1][4]王大威.清代奏折制度浅论[J].黑龙江史志,2010(11).
[2][3][9]傅礼白.康雍乾时期的奏折制度[J].文史哲,2001(2).
[5][13][16][19]王悦.康雍乾时期的奏折制度[D].哈尔滨:哈尔滨师范大学,2012.
[6]冯亚.清代加强皇权与奏折制度的产生述略[J].兰台世界,2014(12).
[7][15]赵伯军.奏折制度的演变及其在清代政治中的作用[J].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6).
[8]周林兴,罗辉.清代奏折制度研究[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05(1).
[10]赵彦昌.中国古代档案管理制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11]臧廷秋,周彦.光绪朝奏折制度考察——以《清德宗实录》为例[J].理论观察,2012(2).
[12]夏維奇.晚清电报的引入对清代谕旨奏折制度的影响[J].历史档案,2009(1).
[14]牛淑珍.论雍正朝的奏折政治[J].阴山学刊,2001(2).
[17]晁中辰.雍正朝的密折制度[J].文史哲,2001(2).
[18][22][35]封磊.康乾盛世时期监察制度的发展和借鉴[D].重庆:西南政法大学,2015.
[20]阎步克.古代政治制度研究的一个可选项:揭示“技术原理”[J].河北学刊,2019(1).
[21]赵彦昌,方园园. 试论雍正对奏折制度的改革[J].兰台世界,2007(18).
[23]宋希斌.清代军机处职权的来源及其演变 以公文运转程序与政局变动为核心的考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24]李自华.试论雍正对学政制度的发展[J].史学集刊,2006(5).
[25]郑小悠.雍正朝奏折制度对督抚权力的影响[J].历史档案,2014(2).
[26]顾颉琛.雍正朝公文传播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16.
[27]顾亚欣.奏折制度与请示报告制度的比较[J].中共合肥市委党校学报,2017(2).
[28]王超.清代“回疆协办大臣”奏折制度研究[J].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
[29]方华玲.“循例具奏”:清代新疆废员奏折制度研究[J].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4).
[30]陈剑达.从《叫魂》看清代奏折制度[J].名作欣赏,2016(8).
[31]庄吉发.清代奏折制度[M].北京:故宫出版社,1979.
[32]杨启樵.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M].长沙:岳麓书社,1983.
[33]孙正军.何为制度——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研究的三种路径[J].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19(4).
[34] 刘文鹏.清代地方集团性贪腐案频发镜鉴[J].人民论坛,20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