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毛霉病1例
2020-09-24黄惟彬王凌伟
黄惟彬, 许 静, 余 敏, 张 恒, 王凌伟
毛霉普遍存在于腐败的植物和土壤中,为条件致病菌,多发生在有基础疾病或免疫功能低下的患者,机体免疫功能降低时可侵入呼吸道产生急性炎症,是一种起病急、进展快、病死率极高、较为罕见的严重肺部真菌感染。由于该病在临床上缺乏特征性,临床医师对其认识不足,容易误诊或漏诊。深圳市呼吸疾病研究所2019年1月成功诊治肺毛霉病1例,现予报道。
1 临床资料
患者男,66岁,因“反复咳嗽、咯黄脓痰伴右侧胸痛40余天”于2019年1月4日入住我院胸外科。患者2018年11月无明显诱因开始出现咳嗽,咯黄脓痰,偶有痰中带血,咳嗽剧烈时伴右胸部疼痛,无发热、盗汗、呼吸困难。于当地医院行胸部CT提示右上肺占位,电子支气管镜下见右主支气管“新生物”堵塞,未行活检,初步诊断“肺癌”收入我院胸外科。患者既往有2型糖尿病史14年,使用胰岛素治疗,血糖控制不佳。入院查体:体温36.3 ℃,脉搏116次/min,呼吸20次 / min,血压121/67 mmHg,口腔未见龋齿,胸廓对称无畸形,呼吸运动对称,双肺叩诊清音,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啰音,余查体无特殊。患者入我院胸外科后完善相关检查,血常规:白细胞14×109/L,中性粒细胞比例0.851,超敏C反应蛋白(hsCRP)111.56 mg/L,空腹血糖16.38 mmol/L, 糖化血红蛋白15.5%,1,3-β-D葡聚糖检测(G试验)及半乳甘露聚糖检测(GM试验)阴性,隐球菌抗原阴性,癌胚抗原(CEA)16.11 μg/L,细胞角蛋白19片段(CYFRA21-1)5.95 μg/L。2019年1月4日胸部CT:右上肺大片实变,见“反晕征”(图1A)。2019年1月7日支气管镜示:右侧支气管黏膜广泛增厚,右上叶和右中叶支气管重度狭窄,右下叶见中量黄色分泌物,分泌物细菌、真菌培养(-)。支气管黏膜活检病理:见较多淋巴细胞、中性粒细胞,局部可见炎性坏死,部分肺泡上皮轻度异型增生伴鳞化,结合特殊染色结果PAS(+)、GMS(+)、抗酸染色(-),考虑“肺隐球菌病”。于2019年1月7日转入我所进一步治疗,转入后静脉滴注氟康唑 400 mg,1次/d抗感染,同时强化降糖治疗。2019年1月13日患者突发咯血,约5 mL,色鲜红,考虑氟康唑治疗效果不佳。上级医师再次阅片,结合临床认为肺隐球菌病可能性不大,与微生物室沟通,行痰涂片镜检,发现真菌菌丝及孢子,考虑毛霉可能性大。支气管黏膜标本送至广州呼吸健康研究院病理会诊,结果回报:(右侧支气管黏膜)见菌丝、孢子,菌丝粗大,未见分隔,特殊染色:GMS(+)、PAS(+)、真菌荧光(+),考虑毛霉感染可能性大。故诊断修正:2型糖尿病合并肺毛霉病。2019年1月13日改用两性霉素B治疗[起始剂量5 mg,1次/d,逐渐增量至55 mg,1次/d(0.8 mg·kg-1·d-1)维持,同时予两性霉素B 5 mg,2次/d雾化治疗]。2019年1月14日复查胸部CT提示右上肺病灶较前进展(图1B),当日行气管镜检查并送支气管肺泡灌洗液(BALF)行病原微生物宏基因组二代测序(mNGS),结果示:米根霉(3个序列数)、放线菌(81个序列数),考虑患者肺毛霉合并放线菌感染可能性大。2019年1月17日加用青霉素钠320万 IU,1 次 /6 h及甲硝唑氯化钠0.5 g,2次/d静脉滴注(覆盖厌氧菌)。治疗2周后患者症状较前改善,咯血停止。2019年1月28日复查胸部CT病灶较前吸收(图1C)。2019年2月3日复查支气管镜见右侧支气管广泛黏膜病变较前明显好转,右上叶和右中叶支气管重度狭窄。2019年2月7日停用两性霉素B(累计剂量达1 021 mg),序贯泊沙康唑400 mg,2次/d口服治疗。2019年2月13日本研究所内疑难病例讨论认为患者毛霉感染诊断明确,仅凭mNGS诊断放线菌依据暂不充分,故停用青霉素钠及甲硝唑氯化钠。2019年2月18日出院,出院后继续口服泊沙康唑400 mg,2次/d。2019年3月16日门诊复查胸部CT(图1D),病灶较前进展,考虑与停用抗放线菌药物有关,患者临床经过仍然支持肺毛霉合并放线菌感染,故加用口服阿莫西林500 mg,3 次/d及甲硝唑200 mg,2次/d。2019年8月15日复查胸部CT病灶较前吸收(图1E)。
图1 肺毛霉病患者治疗前后胸部CT图像Figure 1 Chest CT images of patient with pulmonary mucormycosis before and after treatment
2 讨论
不同国家报道的肺毛霉病发病率差异较大,在欧美等发达国家发病率约为0.01/100 000~0.2/100 000[1-3],发展中国家如印度发病率约为14/100 000[4]。刘又宁等[5]报道,474例肺部真菌感染患者中排前5位的病原体依次为曲霉、念珠菌、隐球菌、肺孢菌、毛霉,其中肺毛霉占2.1%。Patel等[6]报道毛霉病病死率高达61%,是一种严重的致死性疾病。患者多具有1个或多个危险因素,如糖尿病、恶性肿瘤、粒细胞缺乏症、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IDS)、营养不良、使用糖皮质激素或去铁胺等,而糖尿病是最常见的高危因素[6-7]。肺毛霉病多为急性或亚急性起病,咯血和胸痛是突出的症状,与毛霉释放的弹力酶样蛋白水解酶极易侵犯血管有关。Feng等[8]的研究纳入了92例肺毛霉病患者, 28.3%患者有咯血症状,因咯血致死的患者占死亡人数21.4%。本例患者有糖尿病,影像学进展极为迅速,可见反晕征,故应警惕真菌感染。肺毛霉病的胸部CT表现无特异性,常见表现为肺部多发结节(>10个)、胸腔积液、肺梗死、“反晕征”[9],肺毛霉病的影像中87%可出现“反晕征”[10],但该征象并不具有特征性,可见于侵袭性肺曲霉病、继发型肺结核、细菌性肺炎、隐源性机化性肺炎、间质性肺炎、结节病、多血管炎性肉芽肿、肺腺癌和肺癌射频治疗和放疗后改变、肺栓塞等[11]。肺毛霉病确诊依赖于组织病理,该患者支气管黏膜的病理最初误诊为“隐球菌”,经外院会诊才最终确诊,说明临床及辅助科室医师对毛霉的认识尚不充分。肺毛霉病治疗的关键为:①基础疾病的治疗,如控制血糖是本例患者治疗的基础。②抗毛霉治疗,两性霉素B及其脂质体是被证明有确切疗效的药物,两性霉素B使用剂量为0.75~1 mg·kg-1·d-1(起始剂量1~5 mg/ d),两性霉素B脂质体剂量为3~5 mg·kg-1·d-1[12]。该类药物可发生过敏、静脉炎、肝功能损害或低血钾等不良反应,尤其累积剂量较大时可发生不可逆的肾功能损害,两性霉素B脂质体不良反应相对较小。该患者两性霉素B从小剂量开始使用,逐渐增量,并采用微量静脉泵持续输注,延长输注时间,整个过程未见肝肾功能损害。但患者出现严重低血钾,及时发现并得以纠正。泊沙康唑可作为两性霉素B序贯治疗,口服剂量400 mg,2次/d,目前无标准疗程,平均疗程6个月[13],需根据患者症状及影像学改变调整疗程。该患者疗程已超过6个月,临床表现及影像学改善,故可继续原方案治疗。③由于毛霉进入呼吸道后,菌丝就会迅速向周围组织扩散,对于病变局限的肺毛霉感染,在患者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可切除病变肺组织。尤其需要警惕的是,肺毛霉病患者可发生致死性大咯血,甚至在临床各项指标好转后突发大咯血死亡。
肺放线菌病目前尚无确切的发病率数据,该菌为厌氧或微需氧菌,多为混合感染的一部分。临床进展相对缓慢,对包括青霉素类在内的多种药物均敏感,但疗程较长,常规疗程静脉注射6~8周,序贯口服6~12个月,治愈率约为75.9%[14]。肺放线菌病的影像学亦无特异性,主要表现为实变、结节、空洞、磨玻璃影、胸腔积液等,与肺脓肿、肺结核、肺部肿瘤难以鉴别[15]。放线菌属于兼性厌氧菌,培养阳性率低、加之抗生素的广泛使用,临床上检出率较低。肺放线菌病的诊断需符合BALF中放线菌培养阳性或感染组织病理找到放线菌并结合临床综合判断[16]。因厌氧条件下的 BALF标本难获取,普通BALF暴露于空气20 min后可出现假阴性,用于肺泡灌洗的0.9%氯化钠溶液还可能抑制放线菌生长,故临床上限制了BALF放线菌培养的应用,目前确诊大多依赖于肺组织病理发现放线菌团,而支气管镜活检标本为小样本,病理结果常为非特异性的慢性炎症,较难发现放线菌团,导致诊断率低。本病例虽然达不到确诊的标准,但BALF的mNGS检出放线菌序列,加用青霉素类药物后病灶缩小,停药后病灶增大,再次加用大剂量青霉素类药物后病灶再次缩小,整个治疗过程佐证了患者可能合并放线菌感染。放线菌几乎都是混合感染的一部分,特别是与侵蚀艾肯菌、类杆菌属或链球菌的混合感染,与肺曲霉合并感染也有少量报道[17]。陈娉娉等[18]的临床回顾性分析发现,肺放线菌感染镜下可能存在支气管病变表现(如狭窄、新生物或伴有脓性分泌物、息肉样新生物、硫磺颗粒),患者2次病理均无肿瘤依据,且经抗感染治疗后支气管镜下表现及影像学有所改善,不排除“新生物”与放线菌感染有关。总体而言,肺放线菌病的诊断目前在临床上仍是难题,mNGS是近年来逐渐应用于临床的新型病原学检测方法,在厌氧菌及放线菌的诊断上具有较好的价值[19-21]。
综上所述,肺毛霉病急性病程,进展迅速,死亡率高,治疗不当的患者可能死于致命性大咯血。糖尿病患者是这类特殊感染的高危人群,临床及病理科、影像科医师应提高对该病的认识。放线菌多为混合感染的一部分,诊断非常具有挑战性,需要结合临床、影像学、病原学及治疗反应来综合判断。新型病原学诊断方法mNGS对于放线菌及厌氧菌的诊断有一定的优势,目前情况下可作为传统病原学检测方法有效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