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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镜像”:论电影《驴得水》中的民族国家叙事

2020-03-03张素丽

吕梁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三民驴得水铜匠

张素丽

(防灾科技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河北 三河 065201)

电影《驴得水》(周申、刘露导演)自2016年上映以来,曾引起观者和论者多方面的热烈探讨。撇开褒贬毁誉不谈,目前评论界对该影片围绕民族国家符号(中国、英国、美国)的叙事要素尚缺乏必要、集中的阐释。这是一部寓言气质显著的电影,主创人员关于“讲述一个有关中国的民族寓言故事的主观艺术追求”[1]非常强烈,影片将故事背景设置在“1942年中国”的具体时空下,绝非出于历史仿真效果的考量。借用法国哲学家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这部影片多次引入“英国”“美国”的“他者”元素,将其作为“中国”观看自我的镜像,这是通过解构的方式对国家主体性进行的一种独特建构。本文旨在阐析并辨明这种建构是如何完成的,其意义究竟何在。

一、“中国”作为一个寓言符号

《驴得水》是一部有“野心”的电影,它的批判意识与言说姿态是黑色幽默式的。影片前半部分有强烈的“舞台感”,这种“舞台感”让影片伊始“三民小学校”“1942年中国”“大总统挂像”“民国国旗”等符号共同形成一种写意的架空感。这不止因为它是一部改编自话剧的影片,更因为它本无建构历史真实感的主观意图。

这部影片中的“中国”是在一个大参照系中被描述的。影片多次提到英国和美国:吕得水老师被设置为一位曾留学英国的英语老师,教育部特派员说自己也曾留学英国,资助三民小学校的大慈善家罗斯先生是一位美国人,孙佳一直有到美国留学的愿望,而铜匠听到有去美国留学的机会竟“死而复生”。显而易见,英国和美国是作为“教育强国”的形象被想象和叙述的,它们是反衬中国落后教育状况(贪愚弱私)的最好的一面镜子。影片最后部分,神父般的罗斯先生亲自出场,并在混乱的婚礼现场亲口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incredible China”(不可思议的中国)!至此,影片关于“中国”的“自我的镜像”的符号建构终于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圆圈。

美国学者詹明信有一个带有西方中心主义色彩的著名论断:“所有的第三世界的文本均带有寓言性和特殊性,我们应该把这些文本当做民族寓言来阅读”[2]。就《驴得水》而言,“中国”在这部影片中甚至是在主动追求一种“民族寓言性”。当然,它不是以贩卖奇谈怪论、自我刻板化的方式来主动追求这种所谓的“寓言性”的,毋宁说是以一种戏谑的、恶搞的、后现代解构的方式,通过“自我的镜像化”、借助“他者”而实现的一种文化自我审判。但其象征镜头语汇的编织形式却是一致的,“中国”在影片中是作为一个寓言符号而出现的。

二、条件落后的“中国”

作为寓言符号的“中国”,在《驴得水》中主要是通过“三民小学校”得以具象化的。可以说,“三民小学校”就是“中国”的缩影和象征。影片中的这所学校不仅教学条件差(缺水、缺钱),师资水平也实在令人堪忧。这些教师号称是一群振兴中国乡村教育的“理想主义者”,想要彻底拯救中国农民的“贪愚弱私”,但从其唯一的学生“铜匠”来反观,他们的教育教学可以说是完全失败的:一个原本朴素善良的学生被“成功”推向了教育的对立面。

影片中“吕得水”老师的“英语”教师身份尤为引人深思。为什么是“英语”教师,而非“国语”教师或“数学”教师呢?从后面的剧情看,“英语”教师的设置是为了美国人罗斯先生的最终登场。只有罗斯先生登场了,中国“不可思议”的荒谬现实才能最终展现在“世界”面前,从而完成影片自我镜像化的思想批判。也就是说,“英语”及其所代表的说英语的国家(英国、美国),首先是作为“世界”的形象出现在影片中的。这昭示了影片主创人员的“野心”,电影聚焦中国乡村教育绝不仅仅是为了讲述一个幽默、搞笑的故事。

结合中国近现代的发展史实,学英语或到英美国家留学,是鸦片战争以降国门被迫打开后,方才大规模出现的一种文化革新潮流,“师夷制夷”是其背后的逻辑依据。民国时期,大批青年学子留学欧美或留学日本,他们成为主导中国政治文化走向的重要力量。新文化运动席卷全国后,“教育救国”、“乡村教育实验”成为当时一部分进步青年的主动选择,柔石的小说《二月》、巴金的小说《电》等作品中都有对类似故事情节的演绎。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下我们来看《驴得水》中“三民小学校”的乡村教育,影片背后被遮蔽的深意才可能更好地得以凸显。

本影片中英语老师“吕得水”的缺席(由一头驴顶替),说明“三民小学校”本应有一名英语老师而现实中没有。为什么没有,可以推想十之八九是因为条件差。在这样一个条件极差的“三民小学校”,由铜匠扮演的“吕得水”老师竟然到英国留过学!受教育水平如此之高,这引起了特派员的兴趣和怀疑。岂料,特派员的下属紧接着说特派员也曾留学英国。从这句话可以看出,特派员为了自抬身价,很可能是为自己制造了假履历(他的属下应该是不知情的)。后来,为了欺骗美国大慈善家罗斯先生,铜匠不得不装死,孙佳作为铜匠的假未婚妻出场。在罗斯先生主动提出想做点什么以示慰问的意愿后,校长顺水推舟(也可以说是“假公济私”)说孙佳想去美国留学深造。此话一出口,大概是诱惑力太大,铜匠不惜违背与特派员的事先约定,直接坐起来“死而复生”,表示他也想到美国去。

于此可知,这部影片引入英美等国的民族背景元素,主要是为了凸显中国当时的教育弱国地位,借此开启一扇自我审视的大窗口。拉康认为,自我“是在一种外在环境中、被自身无法掌控的外部力量所决定”,它具有“异化、虚幻及想像性特征”[3]。为了言说自我,主动把自我镜像化为“他者”眼光下的一个客体对象,这种叙事策略使得电影《驴得水》拥有一种批判的自省意识,在反讽与严肃的风格间切换自如,有一种强烈的黑色幽默的叙事效果。

三、不可思议的“中国”

《驴得水》在结尾处有一个闹剧式的高潮:在美国人罗斯先生为铜匠和孙佳主持婚礼时,铜匠妻子大闯婚礼现场,为维持治安婚礼现场还响起了枪声。在一片混乱之中,受到惊吓的罗斯不禁脱口而出——“不可思议的‘中国’”!这是本片相当重要的一个画面,将电影从开始酝酿而起的所有欺诈与阴暗及由此产生的一切荒谬后果,全部展现在一个认真、慈善、人道的“外国人”面前。不得不说,这画面简直是一个具有高度隐喻性的自我镜像奇观。

罗斯在本片中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父式的完美人设。影片故事中所有人物欺上瞒下,根源就在于罗斯捐赠的支援中国乡村教育建设的那笔金钱。罗斯做事严谨认真,钱捐出去了,他还要不远万里到“中国”来进行具体考察。因此,他才有机会遭逢到中国一个偏僻山区发生的这一桩桩咄咄怪事:他刚来到“三民小学校”,学校的吕得水老师就坐驴车翻车死了。死就死了吧,后来吕老师竟又死而复生了!在吕老师同事裴魁山的引经据典论证下,罗斯好不容易才相信了这件死而复生的神迹。谁知道随即在其后的婚礼上,他又发现吕得水和孙佳的婚姻有诈,这位吕老师原来不叫吕得水叫铜匠,而这铜匠他不但有老婆,老婆还是一位乡土味极浓的泼妇!这一切离奇的荒谬事件,距离罗斯先生的想象太远了!原本,他还责怪是自己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灾祸呢!

这部影片之所以把这一幕幕奇观暴露在一个美国人面前,大概是认为该奇观理应放置于一个“世界”视域下来观照,也即放置于中国逐步走上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之中。影片对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与普罗大众之间的关系有很明显的折射,“三民小学校”的几位老师尤其是张一曼具有强烈的五四青年特质。裴魁山曾对张一曼提起西南联大,更是对历史现实的故意嫁接。试想,如果裴魁山之流都能去西南联大任职,这不是对历史的最大讽刺吗?

《驴得水》以教育为切口展开叙事,但影片中的“学生”却是缺位的,出场的民众也只有铜匠夫妻二人。作为启蒙普罗大众、提高国民素质的一种手段,教育(尤其是乡村教育)是中国谋求现代化自新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个角度,解读铜匠的多重角色身份,也是理解该影片中的国家叙事的一个关键切口。

作为被启蒙者的铜匠,在影片中承担的是“学生”的角色。张一曼对铜匠的教育内容,由少量英语和大量性启蒙构成。英语铜匠没学会,但性启蒙成为他颠覆旧我的潜在驱动力,他对以张一曼为代表的外面世界产生了好奇心和探索欲。后来,他抛弃原配(一个多么有五四时代特征的婚姻行为),试图通过向张一曼表达爱情或与孙佳结婚,努力走向这外面世界。从铜匠前后改变程度之大,张一曼对他的启蒙应该说相当成功。

然而,铜匠何以最后变成了一个贪心、狠辣之人?他的心理演变大概是通过这样一个过程完成的:首先是他发现张一曼对他的启蒙动机不良,纯粹是为了利用他;利用他还不算,还根本看不起他,视其为畜生。这是作为“学生”的铜匠后来借助他人批斗“老师”张一曼的根本原因。至此,老师和学生的权力关系完成了一个彻底翻转,铜匠重新恢复为“民众”身份,张一曼成为知识分子“臭老九”。完全弃绝师生伦理的铜匠,在德性上沦落为一个无所依傍、自私自利的猥琐小人。

一个安分守己的淳朴山民变成了一个贪愚弱私的势利之徒,确实“不可思议”。但这部影片中“不可思议”的又何止铜匠一人:孙校长编造的一个谎言从芝麻发酵为西瓜,多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不可思议;裴魁山在夏天整天穿着貂皮大衣,不可思议;张一曼处理一桩爱情事件口下无德,竟为自己招来死亡之祸,不可思议;特派员不懂英语,竟敢冒充自己是英国留学生并公然指鹿为马,不可思议……电影《驴得水》把这所有的“不可思议”以一场闹剧的形式呈现在一位“美国人”面前,将模糊的“能指”推向狂欢,在自我解构的情境中引导观者重新建构“所指”的意义空间,这种叙事策略也让该影片具有了某种后现代风格属性。

四、“中国”作为一个象征能指

《驴得水》无疑是一部多重话语交相杂糅的影片,异域民族国家的元素只是其中的一重话语。这种话语元素的引入,既让拉康意义下的自我镜像成为可能,又让影片在自我消解与重构中丰富了主题意蕴指涉。根据拉康的话语理论,“无意识与意识的关系实际上就是语言与言语的关系”[4]。据此,如果把该影片的所有叙事构成理解为一个语言场,那么这些异质话语元素作为一种独特意识的言语,自然成为我们理解电影总体格调时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

英语、英国、美国等“他者”元素让“中国”符号在《驴得水》这部影片中成为一个抽象能指。“中国”在影片中不具有历史实感,更像是一个集合了多种病症的寓言象征物,教育界、官场、权力、人性、时代、知识分子、个人主义等语词所指涉的痼疾与隐痛,都希望在这个符号能指下找到自己的反射区。这种叙事策略既强化了影片反讽式的后现代立场,让它从一开始就站得很高,又让它舞台感优于电影感的语言质感意外自成一格,不太给人突兀之感。

不过,这种迫切想讲好一个“中国”故事的姿态和结构,也为理解影片的其他叙事话语增加了难度,让影片的主题表达显得含混暧昧、态度不明。譬如,电影在张一曼这个角色的塑造上用力甚多,几乎把她视为纯、善、美被摧毁的典型,她被剪发那一幕,电影简直拐进了文艺片的煽情轨道,这部分过于庄重的悲情叙事与影片的整体风格是不很协调的。事实上,张一曼既不单纯也不无辜,她以性欲彰显个性除了显得“污”,还是一种不自觉的媚俗。影片主创人员意欲在悲喜剧的自然转换中把握艺术平衡,为有深度的喜剧探索一条新路,勇气可嘉,但尝试并不能说都是成功的。

总的来说,《驴得水》是一部有思想、有构架、有腔调、有情怀的影片,可能它太想将这四有完美融合为一,影片局部显得用力过猛而给人剑走偏锋之感。它的批判意图是真诚、强烈的,因此论者多忽略其国家叙事成分或把这理解为一种想当然的历史写实,但从这部电影的总体格调来看,它走的寓言象征式的写实主义路子。影片中的英、美“他者”民族元素符号并非叙事的偶然,而是影片叙事结构、话语模式与风格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借助拉康镜像理论对《驴得水》这部分内容所做的阐释,旨在抛砖引玉,为影片意蕴空间的开放与艺术成就的评价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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