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许鞍华电影的影像风格
2018-05-10董佳星
董佳星
摘 要:许鞍华是当代香港著名的女性导演,自1970年代末投身香港新浪潮电影运动以来,拍摄电影作品二十余部,其作品关注社会现实,具有浓郁的时代感、地域色彩和个人风格烙印。本文以许鞍华导演的多部电影作品为研究对象,探讨许鞍华电影中的影像风格,从而发掘导演本人的女性情怀和女性主义思想。
关键词:许鞍华;影像风格;女性情怀
作为女性导演,许鞍华有意识地用女性的观点来诠释有关女性的议题,她拍摄的影片涉及女性题材,刻画女性形象,并且深入探讨女性活动和心理,有的作品属于鲜明的女性电影。何为女性电影呢?埃莱娜·西苏曾经提出一种有别于男性的女性書写方式,即身体写作。她认为写作,不仅能解除对其性特征和女性存在的抑制关系,使女性具有接近本源的力量,还能带给女性主导权以及潜藏着的身体领域,由“被书写者”变为“自我书写者”。同理,女性电影亦有这种特性和力量,是用摄影机从女性视角进行的写作。女性导演带着自身的女性意识,不仅在拍摄中注入自己对于世界的感知和体悟,形成独特的风格,还为电影中的女性构建出特有的私人空间,探讨女性生存的价值。
一、虚构与真实
导演在影片中展现了女性的立体和多面,并将女性置于现实空间之下,记录她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描摹真实的生活景象,使电影既充满了朴实无华的自然氛围,又有了冲淡隽永的悠扬韵味。
(一)女性角色的日常化
许鞍华电影中,我们可以窥见女性的不同面貌。她们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有女华侨、女武师、女警察,还有家庭主妇;代表着不同的身份,有母亲、女儿,还有同性恋者;并处于不同的年龄阶段。
影片《天水围的日与夜》,贵姐生活在天水围这样一个较为闭塞的小空间里,她是一个普通的单身母亲,每天过着鸡毛蒜皮的小日子。贵姐为了获得纸巾和胶带等赠品,便让儿子去OK店里买报纸;她和梁阿婆买鸡蛋,也要讲究挑鸡蛋和选鸡蛋的方法。影片中还屡屡出现吃饭的场景,吃榴莲、吃冬菇、过节又吃潮州月饼,普通人的日子体现在这一吃一喝之中。贵姐和儿子看似疏远,饭桌上的互动却能显示他们深厚且彼此信任的母子情谊。《女人,四十》中,阿娥跟大多数中年女人一样,承受着生活中的经济压力,被卷入家庭、事业和情感上的多重矛盾漩涡。生活中,阿娥为了省钱,买鱼的时候故意把活鱼拍死,以死鱼的价格买下;在公司里,工作经验丰富的阿娥,课题却被年轻漂亮的新同事抢走;在家中,阿娥还要独自照顾痴呆的公公。但就在这日复一日繁碎的日常生活中,阿娥却因天空中飘下的白絮重拾对生活的希望。
导演从平民化的视角出发,将女性置于家长里短、粗茶淡饭的日常化情境之中,表现普通人之间的温情和对生活的体悟,使电影既真实又充满了人情味。
(二)女性命运的离奇化
许鞍华的电影大部分贴近现实生活,通过描绘普通人平凡的一生来诠释生活的真谛。电影中女性的命运往往带有命运轮回式的巧合性和戏剧性。
《今夜星光灿烂》和《男人四十》的结构类似,同样诉说着两段师生情,而两段师生情又有着戏剧性的巧合。杜采薇年轻时爱上张教授,与张教授分道扬镳二十年后又爱上教授之子张天安;陈文婧读书时爱上老师,她的丈夫二十年后被学生所爱。《玉观音》中的安心则表现了女性命运的不可思议和彻底的悲剧性。安心与毛杰的身份对立增加情节的冲突,这种虚构没有不真实感,反而带给人巨大的震撼力。安心要在爱情和职责之中做选择,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无奈毛杰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亲生骨肉,将女主角推向了自我毁灭。这一情节冲突具有完整的古希腊悲剧结构,安心又似《俄狄浦斯王》中的伊俄卡斯忒承受着爱人无知之罪的惩罚。
二、细腻与沉静
作为一位女性导演,许鞍华将自己特有的敏锐触感、生命体验和社会观感注入到每一部电影之中,着力表现女性细腻敏感、深沉含蓄的情感体验,使电影中呈现出一种清丽质朴又沉静温婉的影像风格。
(一)敏锐的情感意识
《男人四十》中,胡彩蓝写了一篇颇具韵味的《重阳节偶拾》。这篇文章无关风花雪月,只是一些女孩的随想。文章并没有得到高分,但引起了老师林耀国的注意。当林耀国让胡彩蓝再虚构一篇登高见闻以更契合比赛要求时,她却反问老师为什么不能撰写她自己喜欢的题目。胡彩蓝坚持自己所写,体现出青春女孩自我认可、与众不同的特点。作为一种女性的“倾诉”(张觅奇 2012),晓恩的内心独白在《客途秋恨》中时常响起。当晓恩随母亲赴日之后,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情:“一度我不是也曾经这样绝望过的背弃过什么吗,只是那年我才15岁,而妈妈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她还会有机会像我这样得到纾解吗?”这一独白将女儿对母亲的理解更加直接地表达出来,说明女儿多年以来的怨愤终于得以排解,母女隔阂终得消解。
女性更善于发现美,感受爱,赞美大千世界的春花秋月。许鞍华在电影中带入了女性敏锐的情感意识,使得影片充满了细腻而柔婉的诗情。
(二)含蓄的情感表达
在许鞍华电影中,女性既有勇敢追逐人生梦想的独立特质,又具备传统女性优良、典雅、内外兼修的优秀品质。女性与生俱来的感性使女性会在自觉与不自觉间流露内在的情感,但女性在表达情感时又较为节制、含蓄。
刘勰在《文心雕龙·隐秀》中提到隐秀说:“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而老子的“大音希声”近同此意。许鞍华电影“用物、景和人之间的关系勾勒出人物深沉含蓄的内心世界”(高慧燃2011:79),表达沉静而含蓄的美感,从而构建舒缓内敛的影像风格。
《女人,四十》中,阿娥和公公散步时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絮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公公如孩童般跳起来叫嚷着“下雪啦,下雪啦”,而此时阿娥回答:“是啊,下雪啦。”影片呈现出一种沉静而恬淡的氛围。虽然阿娥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却有一番苦尽甘来的味道,生活和工作中所有的烦扰仿佛都随风飘散。在《桃姐》中,桃姐主动提出去住老人院,不愿成为罗杰的负担,却又常常在院门口张望,期待着罗杰每一次的看望;当罗杰的电影首映时,桃姐又细心地装扮自己,甚至戴上了平常几乎没有机会穿戴的金银首饰,跟罗杰调笑着称呼彼此“大美女”“大帅哥”。她以自己的方式去爱着自己关心的人,在沉静背后又带来暖暖温情。
润物细无声,女性表达爱的方式可能就是一阵风、一首歌、一个阳光明媚午后,一个灿烂的日子。
三、质朴与浪漫
(一)文化中的女性映照
中国传统文化以儒释道为载体,儒家治世,道家静身,佛家养心,三教合一相互影响,体现出中正平和、宁静淡泊“中和”(高慧燃2011:164)之美。许鞍华将女性置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映照之下,窥视女性独特的内心情感世界,以外“和”之美与内“和”之善着力表现女性善良宽容的性格特征和坚韧内敛的精神品格,使电影呈现出一种质朴冲淡的诗意情怀。
“中和”之美首先表现在女性性格的形成上。《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精明“算计”、《半生缘》中顾曼祯的善良叛逆、《黄金时代》萧红的刚烈率真,特定的时代环境和文化背景滋生出女性独具特色的精神性格。她们都是敢于“走出”家门的女性,不断寻找自我出路,以获得社会认同。因此,她们的性格具有对立互补性,既包含中国传统女性的性格气质,又具备在困境中抗争的现代意识。
这种“质朴中和”还表现在女性对待情感的态度上。故事中的女性往往没有表现出浓烈的爱憎和愤愤不平的情感宣泄,只有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对于爱情的渴望以及对于安稳的乞求。《今夜星光灿烂》中杜采薇为求得爱情的归属,不顾世俗道德的谴责;《倾城之恋》中两人情感的最终实现,不过是一声“太太”的肯定;《黄金时代》中萧红用三次婚姻来寻找自己的心灵故园。对她们来说,爱情是“愿得一心人”的心灵归属,不需要轰轰烈烈。
“中和”之美的最高体现在于女性生命的感悟。生与死,悲与喜,痛苦与快乐,忧患与安逸,天下万物都是相辅相成的,皆有定时,“不同特性之事物,皆不过是某一时位中之现象,不断与在其他时位中之物互相感通,已达到中和状态”(文洁华2005:45)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人们看到的不仅是四季的流转、消逝的风景,还有思念的成长和生命匆匆走过的痕迹。许鞍华电影中的女性亦然,从年轻到衰老经历了一个生命的历程,在人生沉淀中感悟到生命的真谛。
(二)诗文中的女性风景
“建立在抒情诗传统之上的中国诗学,一开始把言志缘情作为理论基础”,来表达诗歌的抒情特质和精神内涵,既有《诗经》代表的现实主义,观照真实,又有《楚辞》象征的浪漫主义,追求空灵。并将“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熔铸了中国文化的艺术精神”以此来达到诗歌的“圆融浑成”(徐行言2009:310)。许鞍华的电影多在现实生活中取材,提炼生活的哲理,揭示生活赋予的深意,真实可感却韵味悠长,中庸之道的文化内涵又使女性在情感的表达上含蓄内敛,往往带有诗的味道,用最精炼的语言营造最丰厚的意蕴,言有尽而意无穷。
影片中这种浪漫温情的诗意情怀首先表现在女性与诗文的相互映射上。在《桃姐》片尾中,校长吟咏的诗歌出自李商隐的《无题》,映照着桃姐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一生。“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种分别的伤感也隐喻着桃姐的告别,万物终有定时,生死聚散无常;“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回首走过的路,六十年的倾心照料,见证五代子孙的成长,她把她的忠贞奉献给了无私的使命;“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时光的流逝,从青春到老年,孤独与寂寞常相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卸下重担,生命也行将终结,最温情不过留下人世的惦念。桃姐的一生平凡却尝尽人间的况味,这些味道变成惦念,就是那细心烹煮的牛舌和火候略欠却依然甘甜的燕窝。
诗有百味而人间有百态,影片中空灵婉转的浪漫情调还表现在女性人生历程的进化中。如果说年轻时有着冲动的勇气,也有追求梦想时的混沌迷茫,那么杜采薇和胡彩蓝无所顾忌的追寻便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中年时是苦苦求索,历经磨难而无怨无悔,那么阿娥、贵姐坚韧而顽强地坚守便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老年时心境澄明,豁然开朗,终于洗尽铅华,返璞归真,那么桃姐看待生死的泰然自若便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四、结束语
在三十几年的电影创作中,许鞍华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电影创作理念:聚焦于平凡生活的视角,以冷静、客观、平等的镜头记录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和人情冷暖。与同时期的女性导演相比,许鞍华钟情于生活、历史的真实还原和女性生命的现代解读。尽管在主流电影市场的挤压下,许鞍华在题材和风格上进行过多种尝试,创作也一度陷入低谷,但她始终保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和个人情懷,书写异彩纷呈的女性天空。导演通过电影解读人生,并和电影一起成长,着力呈现的只是女性顺其自然的生命状态。在她的作品里,女性是成长中的个体,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对待生活和情感的态度也愈加成熟。
参考文献:
[1]文洁华.美学与性别冲突:女性主义审美革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徐行言.中西文化比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高慧燃.当代影视作品与中国传统文化[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
[4]张觅奇.许鞍华电影中的女性意识[D].云南:云南艺术学院,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