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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世臣《答三子问》中察拟观的审美价值

2017-07-17刘桐

戏剧之家 2017年12期
关键词:包世臣

刘桐

【摘 要】包世臣一生致力于帖学,对摹帖也有着独到的见解,其察拟观包括“熟”“悟”“广”三个方面的内蕴。“熟”是指对所摹碑帖内容熟悉,继而再对其技法深入熟悉,以达到运书自如,形似神似的效果;“悟”即顿悟,触类旁通,创作出好的作品要以悟为主,心领神悟,集各家所长为己有;“广”要求临帖遍学诸家,达到将各书家笔法体势纯熟运用的境界,书写时方可触手尽变。学书经历了这三方面,行书方能挥洒自如,自在吞吐,书写出万般妙态。

【关键词】包世臣;察拟;熟;悟;广

中图分类号:J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1-0170-03

清代初期,书法理论沿着帖学的路子,不断完善深化书法的传统观念。包世臣,学书三十载,书学思想见解独到,颇为艺林推崇。其所著《答三子问》,通过对三弟子提出的有关察拟问题的解疑,集中表现了包世臣学书过程中的察拟思想,使我们更能从字里行间领略到包氏渊博的学识。尽管包世臣的书法创作并没有达到一流水准,但他在书学理论上的主张和贡献却影响了当时乃至其后的书法风气,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探讨的。

《答三子问》中所说的“察”与“拟”,出自“察之尚精,拟之贵似。”[1]包氏在答震伯问中也提到“拟与察皆形质中事”,书写既要从外形上观察,也要从外形上去摹拟。“能以是(曲直)察,则近于精矣。”[2]意思是说,要能观察出古帖中的曲直来,才算观察得精确。“始如选药立方,终如集腋成裘。”意谓必须寻个明白,才能了解作者的本意。

一、包世臣察拟观之“熟”

学书要先熟其文,再熟其技,先生后熟,继而熟后生。由对字帖的生疏到不断临摹,逐渐掌握规则法度,进入到熟练的境地,然后追求熟之后的生。这里的“生”亦谓“拙”“古拙”,书写时实寓一种趋远之心,但是出笔好像不经意,很平淡。当对字帖熟悉到一定程度后,书法家往往追求“古拙”的境地,使作品不随世俗,新意时出。在书写中对笔法规律的过度熟练,易使笔致在习惯性游走中失去其内在的节奏韵律,失去内心的依据和思想,信手挥洒,看似流畅,却成了一种习惯性动作,一种习气,缺少变化,显得平庸俗气。熟后求生,既是以生破熟,也是以生破俗。

首先要熟其“文”。“熟”是在“察”的基础上不断练习才能达到的境界。包世臣的“察”指的是在临摹之前要先读帖。这里的“读”,实际上就是观察,观察是仿写的前提。“唯草书至难,先以前法习永师《千文》,次征西《月仪》二帖,宜遍熟其文,乃纵临张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残本《千文》,务以‘不真而点画狼藉一语为宗,则拟之道得也。”[3]包世臣虽未在文中提及更深层次的“熟”,却开导人们走向进一步发掘探索的道路。启功先生曾对此做过明确阐述,他说:“书写的人须先熟悉了单个字中笔画的切实轨道,再习各笔画间的距离等各项关系,接着用不同姿态的点画在他们的骨架上加肉。”[4]这就要求学书者提高观察能力,对字帖完全熟悉,做到观帖之后能默记于心。如果察之不精而徒加绘描,则愈求似而愈不似。要注意点画的穿插位置,做到手摹其形而心究其理,心手并用,才能快速掌握字的间架结构。

其次要熟其“技”。“技成于熟,业成于精”永远是鞭策人们奋发的座右铭。因此,书史上有不计其数的人钻坚仰高,忘其疲劳,仄不暇食,在铁砚磨穿中求一“熟”字!包氏对“熟”表达了自己的见解:“约以百过,意体皆熟,乃离本展大加倍,尽己力以取其回锋抽掣、盘纡环结之巧,又时时闭目凝神,将所习之字,收小如蝇头,放大如榜署以验之,皆如在睹,乃为真熟。”[5]此语意在告诉世人,凡事皆有一个“生”的过程,只有不断观察、逐渐熟悉,才能领会其中的意趣。“熟”则得其巧、得其变化、得其自然。

“熟”指书法笔墨技巧的能力表达程度。“熟”则得其变化,“熟”也有不同层次的区分。清代刘熙载在《书概》中指出,“‘熟有精粗深浅之别,烂熟和圆熟之分。法度烂熟似臻于完美,实则罄其所有;圆熟则生化境,触乎能变,达到一种超妙的境地。”[6]真正的熟,乃是精熟、圆熟,是熟外求生、以生为熟。生与熟不仅指导书法创作实践,也是检验评判书法家及其作品的一个审美标准。书法艺术贵为一个“熟”字,书法家向来将其奉为要旨。

明代汤临初在《书旨》中提到,学书都是从生涩到熟悉的,也有熟练到一定程度追求生疏的。开始书写生涩是因为自己功力不够,待功力深厚了再追求古拙便不同于世俗,亦可创作出新的意味。“生”与“熟”相反相对,又相辅相成,但是“生”也有不同层次的含义。所谓生疏、生涩、不顺手,这是初学书法的“生”。这里与“熟”相对的,当指高层次上的含义,即是在“熟”之后,再摆脱别人的框架,不浮沉于流俗,在自己笔下“生发”出新的意态理趣和新的神采书风,从而使生与熟达到统一。

“生—熟—生”,此等模式正昭示出书艺之境地,即从低层次迈向高层次,乃至佳境。因此“生”“熟”是高层面上的论题。如能从高层面去观察,每每可以融会贯通,了然于胸,且获得多种智慧。清代郑板桥的“画到熟时是生时”,以及近代黄宾虹的“画须熟中生”,均体现了对生熟关系的深刻认识。这种认识显然受到道家大巧若拙、大美不言等观念的影响。

只有技巧精熟,才能心手相应,而入化境。由生至熟,要经过一个长期甚至是艰苦的学习过程,而非单纯依赖“理论”来实现。多加练习,熟悉书帖,笔便能随意指转,众家的形质性情也无不会集腕下。如此一来,书家便能得心应手,察拟得道。

二、包世臣察拟观之“悟”

书家以理解和掌握技法、形式规律为起点,继而妙“悟”,以获得审美自由的超越,创作出好的作品。所谓“悟”,即是在学习的过程中,经过不断积累、蓄养和孕育,书者在对碑帖进行仔细观察体会时,突然受到某种启示,或看到某幅好字,突然产生想要仿写和创作的欲望和灵感。

每个人对“悟”的认识不同,产生的审美效果也不同。对学书而言,书法之道在于性情。每个人的性情不同,领悟出的道理和学书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在摹帖上,有人偏重于形质,求形似;有人偏重于情感表达,注重神似。“故米、赵之书,虽使转处其笔皆直。而山阴伪迹多出两家,非明于曲直之故,恶能一目辨晰哉!”[7]不明白古人作书的真义,一味地看其形质辨其真伪,是很难实现辨察的。察拟观中“察”即是“观”,不仅是指运用耳目等器官来观察事物,更是指心靈通过感官又超越感官,通过现象又超越现象对事物整体的把握,是一种审美观照。

中国传统书论“观”主要不是靠耳目,而是靠心来完成审美过程。对字帖熟悉,时刻记于心,并运用于临摹创作中,自然而然便会书得古人的笔法。“是故曲直在性情而达于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于性情。”[8]作书拘泥于形似,心与手达不到统一,临帖自然体现不出真性情。字帖如师长,它不会开口教我们学书的方法,方法都在碑帖中。我们要自主学习,去探索、领悟书家当时的心情,然后再进行临摹,方能领略其风采。

“其行画无有一黍米许而不曲者。右军已为稍直,子敬又加甚焉;至永师,则非使转处不复见用曲之妙矣。”[9]学书若只求形似,而不得其神韵,终为肤浅。如若通过形质,领悟内在精神,方能企及神似境界。虞世南指出,写字必须要有技巧,也就是说要有灵感。这种灵感经由写字的人自己去领悟,如果领悟不到,灵感也就不会有。并且,这种灵感是从内心出来的,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10]书家要在心灵上神悟,然后待功力纯熟了,便可达到神妙之境。故为“规矩可以言传,神妙必由悟入。”[11]

“其次则枣版《阁本》,北宋蔡氏、南宋贾氏,所刻已多参以己意。明之文氏、王氏、董氏、陈氏,几于形质无存,况言性情耶?”[12]學习书法必须先精通一家碑帖,不断锤炼技法技巧,达到形似乃至神似。掌握了用笔、结体等基本技法,打好了临习碑帖的基本功,再学习众家书,才能集众家之长为己有,加以个人思想,闲其变态,自怀杼轴。

历史上许多书法家都是在对自然界和人类生活诸多事物的观察和体会中达到顿悟的境界,在规矩烂熟的基础上,触类旁通,无意中得到创作灵感,进而书写出古人的真义、性情和神采气韵!

三、包世臣察拟观之“广”

登高山,涉大川,然后作书再多点浩然之气,便可称胸襟不凡也。作为书法家,必须涉猎多广,见多才能识广。假如一个人书法基础知识匮乏,视野、修养、胸襟不够,即便看得再仔细,也难以领悟和发现书帖中的精妙与原委。

“要之,每习一帖,必使笔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换后帖,又必使心中如无前帖。”[13]临帖前,不必展卷即临,当先对此碑帖做一番考察,了解作者的生平、事迹、思想及其艺术特色,然后细细琢磨,细看古人用笔,蕴藉于心并有所悟,然后再展纸临摹,自然有事半功倍之效。每换帖后,又要忘记前帖,力求将此帖的用笔特征,一一牢记于心,如是辗转各帖之间。

“一望知为何家之书,细求以本家所习前人法而不见者,仿书也。”[14]历史上一些书法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要想一眼看出书出何家,离不开广泛读帖、摹写。同时要善于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

“然后进求北碑,习之如前法,以坚其骨势,然后纵临所习之全帖,渐遍诸家,以博其体势,闲其变态。”[15]广泛临帖时,贵在能步步回头,将过去所临之碑重新临写一通,温故知新。同样一本字帖,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功力又可以产生不同的效果,应遍学百家,求其变化。广泛临帖以功力为主,是一个“蓄”和“养”的过程,所蓄愈富,所养愈厚,则功力愈深,基础愈实。只有对各家笔法体势一一运用纯熟,才能在创作中生发不穷,达到无心于变而自然触手尽变的境界。

包世臣习书主张“渐遍诸家”,认为“万古名家无不由积学酝酿而得”。[16]他身体力行,做到遍临各家法帖,如花粉酿成蜜,是一种提炼和创造,也是包世臣数十年如一日,刻苦习书的写照和经验总结。

四、包世臣察拟观之影响

包世臣是一位注重实践的书学理论家。他酷嗜书法,15岁起就临池不辍。他在《艺舟双楫·目录叙》中记载:“独耽斯业,五十年来,始终不厌。”[17]他为了掌握笔法,常常练到寝不安席的地步。包世臣作书态度也极其严谨,即使点画细如丝发的笔墨效果,也观察得无微不至,习书“心不厌精,手不忘熟”,将理论付诸实践,在真、草书方面均有造诣。

包世臣“察拟观”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仅以沈尹默为例,我们即可窥得一斑。陈独秀曾评价沈尹默:“诗很好,字则其俗在骨。”沈尹默在《学书自述》中也承认:“这话初听到,实在有点刺耳。但仔细想一想,确实不差,应该痛改前非,重新学起。于是想起了师愚的话,把《艺舟双楫》论书部分,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能懂的地方,就照着去做。每日取一刀八尺的纸,临写汉碑,一张写四字,再等它干后,翻转来随便不拘大小,写满为止,如是不间断两三年。然后悬腕作字,字画也稍能平正。”[18]可见,沈尹默把包氏“真熟”的定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记问浩博,口如悬河。”包世臣善于言论说辞,他的书学观是他自己领悟实践总结出来的,带给世人学书一定的影响。吴熙载在摹帖方面就深受包世臣影响,体现出不凡的领悟能力和书法创作潜能。领悟得越深,书写也就越小心翼翼,因楷隶书写节奏缓慢,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吴熙载创作出不少好作品,不愧于包氏对其极高的评价。

最值得一提的是康有为。康有为述其书学经历:“临碑用包慎伯法,慎伯问于顽伯者,通张廉卿之意而知下笔,用墨浸淫于南北朝,而知气韵胎格。”[19]康有为受包世臣影响,临碑用包氏之法博临帖,熟悉名家书法体势,知晓各碑帖气韵风格。他的书学理论对后世学习书法有很大帮助。

《答三子问》中体现了包氏对于读帖和临摹的学书思想,即写字时先要熟悉字帖,将其了然于心,再在此基础上不断领悟渗透,才能将整幅作品流畅自然地贯穿于笔下,最后广泛临摹,不断练习,以达到精熟的程度。

包世臣在书法上不仅广泛取法实践,而且也一直在思考摸索,为后世之人学书提供了帮助。梁启超说:“凡启蒙时代之大学者,其造诣不必极精深,但常规定研究之范围,创革研究之方法,而以新锐之精神贯注之。”[20]用这句话形容包世臣是再恰当不过了。包世臣的书法虽然不能与理论相媲美,但他为书法学习者指引了学书方向,所以他在书史上的贡献在于他的书学。

包世臣,带动了一大批有识之士,在艺术上深入探索,取得成就,为清代中后期书法新貌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包世臣的察拟观具有丰厚的审美意蕴与审美价值,对今人的学书临帖仍具有借鉴意义。认真体悟并践行他的察拟观,相信可以 “循序渐进,如登楼梯,得一步进一步。”

参考文献:

[1](唐)孙过庭.书谱[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29.

[2]包世臣.答三子问[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3.

[3][13][15]包世臣.答三子问[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6.

[4]文师华.论启功的书法美学观[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6).

[5]潘运告.清前期书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6.

[6]陶明君.中国书论词典[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1,46.

[7][8][9][12]包世臣.答三子问[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2.

[10]陶明君.中国书论辞典[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1,24.

[11]白蕉.白蕉论艺[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40.

[14]包世臣.答三子问[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5.

[16]潘运告.清前期书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415.

[17]包世臣.艺林名著丛刊[M].北京:中国书店,1983,1.

[18]沈尹默.沈尹默论书从稿[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1982,95.

[19]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注[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175.

[20]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1.

个人简介:

刘 桐(1994- ),女,山东省聊城市人,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书法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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