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逆入平出”说技法论及其美学辩证性

2017-01-13黄翔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16年6期
关键词:笔锋中锋用笔

黄翔

摘要:当代对于包世臣的研究以其书学思想居多,对其技法理论的探析则较少。包世臣向来被认为有扬碑而学帖、碑眼看帖、推崇铺毫而轻视裹毫等问题,但其依然承袭着乾嘉年间书坛的重“法”观念。文章从包世臣“逆入平出”这一技法论的剖析,引申出包氏在注重法度的基础上体现出书法艺术技巧的美学辩证性,从而说明技法与审美二者互为依存的紧密关系。

关键词:包世臣;“逆入平出”;“画有中线”说;“逆入”说;“平满”说;“行处皆留,留处皆行”说

检索:www.artdesign.org.cn

中图分类号:J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832(2016)06-0116-03

引言

包世臣的书学思想对后世有重要影响,当今学界不乏优秀的研究成果。金丹的博士论文《包世臣书学的重新审视》、陈晨的硕士论文《包世臣书法品评研究》、包文运的硕士论文《包世臣书学思想及其书法教育理念探微》、蒋怀坦的硕士论文《包世臣书学思想探微》、刘霞的硕士论文《包世臣书学研究》、薛帅杰的硕士论文《包世臣碑学思想广泛传播原因探微》都是关于包世臣的个案研究,重心在于包氏的书学思想,这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更高的起点和重要的参考及借鉴价值。

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说:“屏去模仿,专求古人逆入平出之势。”(《艺舟双楫·述书上》)“逆入平出”不仅讲究“势”,而且作为一种用笔方法是包世臣笔画“中实”说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在《艺舟双楫》中,他用大量的笔墨述说其学书过程,同时也体现出钟情于秦汉碑版。故而“中实”说成为主角,“逆入平出”法自然占据着核心地位。理解“逆入平出”关键有四:中锋行笔、藏锋法、“铺”与“裹”、“行”与“留”。以这四方面为切入点,对“逆入平出”说作技法剖析,并论其技巧的美学辩证性。

一、“画有中线”说

包世臣《艺舟双楫》在关于执笔法的论述中曾引用仲瞿王良士的执笔观点:“管须向左迤后稍偃,若指鼻准者,锋乃得中。”(《艺舟双楫-述书上》)又说:“尝论右军真行草法皆出汉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导源秦篆,妙接丞相。”(《艺舟双楫·述书上》)在包氏之前虽有阮元论及书分南北,但所谓“帖学”当是在清代晚期之前独树一帜的。右军父子被认为是“中含”与“外拓”两种书风的源泉。包氏认为二王出自汉分秦篆,实暗指“中锋”法为笔画的根基。“中锋”遂成为包氏“中实”说的根本观点,也是“逆入平出”法的重要一环。清周星莲云:“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临池管见》)又言:“因前人指示后学”、“后人摹仿前贤,一知半解”。(《临池管见》)包世臣说:“每以熟纸作书,则其墨皆由两边渐燥,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墨光晶莹异常,纸背状如针画。”(《艺舟双楫述书上》)这里出现了纸张的特指,包氏认为在用“熟纸”书写时可出现“至中一线细如丝发”的效果。此言更应注重“至中”二字,其目的在于中锋用笔。可见“中锋”法无定理相传,承古人言或可意会。周星莲说:“则笔管竖,而笔头已卧,可谓之中锋乎?又或极力把持,收其锋于笔尖之内,贴毫根于纸素之上,如以锄头画字一般。是笔则正矣,中矣,然锋已无矣,尚得谓之锋乎?”(《临池管见》)即中锋须有锋且锋正,非管正能左右。朱履贞认为:“汉人八分书,笔锋中出。”(《书学捷要》)包世臣自己又说:“汉人分法,无不平满。”(《艺舟双楫·述书中》)笪重光也说:“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书筏》)“满”、“圆”与“墨皆由两边渐燥”有别。可见,包世臣的“中锋”观点并无不当,但“至中”一词或言过之。然而,“至中一线细如丝发”与“平满”两种说法又显然不一,或为臆想。其目的在于强调中锋。“中锋”当是保持笔锋在笔画的中间行走,中间一词有其弹性区间,并非“至中”,更不可“锄头画字”,无锋可言。而“逆入平出”之所谓“逆入”,正是在用锋过程中的“藏锋”法。

二、“逆人”说

“逆入”即“藏锋”法。包世臣说:“谓作直画,必笔管逆向上,笔尖亦逆向上。”(《艺舟双楫述书下》)又说:“惟管定而锋转,则逆入平出。”(《艺舟双楫·述书中》)竖画下行,笔管和笔锋逆而向上。所谓“管定”则如周星莲所说:“藏锋、中锋之法,如匠人钻物然,下手之始,四面展动,乃可入木三分;既定之后,则钻已深入,然后持之以正。”(《临池管见》)笔锋恰似刀锋,故“藏锋”为从“逆”到“持之以正”的过程。

所谓“逆”,包世臣说“取逆势也”,又言“下至徐(浩)颜(真卿),益事用逆”。书取逆势历来确被书家所推崇。如《九势》云:“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和“护尾,点画势尽,力收之。”(《九势》)唐张怀瓘《论用笔十法》引《翰林密论》之十二种隐笔法有“逆笔”及“逆入倒出”之说,皆取“逆”。用逆主要于点画起笔处,逆有实逆和虚逆,其要在“势”逆,故包氏讲“取逆势也”,“逆”实为一种“势”。正如他自己所说:“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心也。”(《艺舟双楫述书中》)“暗中取势”乃续藏锋之势。“逆势”又与运指有关。包氏说:“五指疏布,各尽其力,则形如握卵,而笔锋始得随指环转如士卒之从旌麾矣。”(《艺舟双楫·述书中》)且不论包氏执笔法是否合理,“随指环转”即是随锋而转,最终都是归于中锋。从“藏锋”这一动作的过程看,其有实藏与虚藏。实藏就如同虚藏的慢动作回放,将动作做得更明显。着纸回锋、转换笔锋再中锋书写。这一过程关键在转换笔锋,其为“裹”的过程。“裹”,《说文》:“裹,缠也。”《新华字典》:“裹,包,缠绕。”藏锋时的转换笔锋,并非中锋着纸描画一个半圆,而是笔管和笔锋同时逆行,再将笔锋包裹,进而换锋至相反方向。因此,转换笔锋是一个略带搓揉笔锋的“裹毫”过程。藏锋也就包含了裹毫因素。“逆入”说正是在这样的藏锋动作中具备了“逆势”。也就是说从“逆入”到“平出”必先具备“势”,产生“力”。包世臣在赞扬北碑用笔之精深,斥责“未及备法而画已成”时说:“至于作势裹锋,敛墨入内,以求条鬯手足,则一画既不完善,数画更不变化,意恒伤浅,势恒伤薄,得此失彼,殆非自主。”(《艺舟双楫·历下笔谭》)又说:“又十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秘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步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不可恃为当家也。”(《艺舟双楫·与吴熙载书》)可见包氏认为裹锋是一种作势发力的方法,目的在于铺毫,并非唾弃裹锋,而是力求中实之故。无“平锋着纸”之铺毫,无法写出足够宽度的笔画,也就不能将秦汉碑刻的力量充分发挥出来。

三、“平满”说

“平满”说源自包氏所说:“汉人分法,无不平满。”(《艺舟双楫·述书中》)即指篆分的技法特征。包氏云:“使锋不侧者,篆意也。”(《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不侧”即中锋。又言:“使毫不裹者,分意也。”(《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不裹”即铺毫。然汉分虽以铺毫为主,亦不失裹毫者,《石门颂》可谓明证。包世臣说:“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也就是说,“平满”以铺毫为之。

从前文的分析可以知道,铺毫用笔包含着裹锋因素。包氏所说的“墨皆由两边渐燥”实际包含了铺毫与裹毫两种笔法。“裹“是包裹,缠之义,即张怀璀《用笔十法》中“裹束”一法,“裹”使笔毫紧。包氏云:“又晤吴江吴育山子,其言曰:‘吾子书专用笔尖直下,以墨裹锋,不假力于副毫,自以为藏锋内转,只形薄怯。凡下笔顺使笔毫平铺纸上,乃四面圆足。此少温篆法,书家真秘密语也。”(《艺舟双楫-述书上》)包世臣所引“使笔毫平铺纸上”与“此少温篆法”无论正谬,其重点在于不可“不假力于副毫”,做到“下笔顺”而“四面圆足”。不用副毫之力,单用笔尖,这与“万毫齐力”之说显然不合。若铺毫则笔毫散,笔画体量易大,墨湿四面圆足,墨枯则两边渐燥;若裹锋则笔毫聚,笔画体量易小,苍茫凝涩,更近“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和“纸背状如针画”之说。裹毫并不等同笔尖描画,一抹而过,它同样是中锋书写,是通过“裹”使笔毫紧束,让笔毫与纸面增加摩擦力。正如《张迁碑》之浑厚与《石门颂》之苍劲的对照。显然,铺毫与裹毫所呈现的形态、质感、精神都是不同的,这就涉及到“形”“神”问题。在书法的审美中,由于“力”指点画的精神特质,所以应归属于“神”的范畴。“力”体现着一种健康的、生机的、积极的精神面貌,这几乎可以说是书法中“活”与“死”的关键所在。于令涝说:“隶以方正匀称为体,固失因物赋形之妙,然汉隶古拙之气,去篆籀未远,犹存前代骨力,故书法亡在气骨,不在形体。”(《方石书话》)“气”得于“力”。于令涝认为书法最忌无“气”,包世臣的“平满”说也涉及到“气”的问题。“言左右,必有中,中如川之泓,左右之水皆摄于泓,若气满则是来源极旺,满河走溜,不分中边,一目所及,更无少欠阙处。”(《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气”是流动的,“气满”则“满河走溜,不分中边,一目所及,更无少欠阙处”。这或是对“平满”说的铺毫用笔最为恰当的比喻了。“平”指铺毫用笔,“满”当指“气”。可见,包世臣推崇铺毫的目的在于“气”的体现,而他宣扬的正是秦汉碑刻之“气”。

四、“行处皆留,留处皆行”说

“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撅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艺舟双楫·述书中》)包氏所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不仅就技法而言,实则也包含美学辩证地体现于书法。它通过技法的运用,体现六朝碑拓的阳刚之美,这或是“逆入平出”法所追求的审美效果;它又通过“逆入平出”的艺术技巧,呈现又凝重又流动的美学辩证法于书法之中。

包世臣说:“锋即着纸,即宜转换:于画下行者,管转向上;画上行者,管转向下;画左行者,管转向右。是以指得势而锋得力。”(《艺舟双楫·述书中》)指得势实为笔得势。前文说到,藏锋取逆势而笔锋得力。“管转”非“转管”,应为“倒管”,即下行管倒向上,上行管倒向下,左行管倒向右。“倒管”法,即所谓推笔。包世臣言“逐步顿挫”并非着意于提按与速度的调整,所谓“逆入平出,步步崛强”(《艺舟双楫·历下笔谭》),实是推笔法使笔毫与纸面发生摩擦后,导致单笔画内行笔速度变化不一所带来的力量感。这种“力”因逆势显于涩,因毫力显于厚,因倒管推笔而显于重。正如包氏自己所说:“行墨涩而取势排宕。万毫齐力,故能峻;五指齐力,故能涩。”(《艺舟双楫·历下笔谭》)这样的笔画是活的,因为笔毫与纸面的对抗,以及书写者精力的贯注。在时间上看,书写者的生命和书写的过程都是前进着的;从空间的角度看,由于书写技法的运用,在笔画中留下了一种“力”的痕迹。此所谓“行处皆留”。推笔法也解决了“墨之所到多笔锋所未到”的问题,是包世臣所向往的“法备而画成”,是北碑留得住笔的重要书写技法。

包世臣说:“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扁锋,故须暗中取势转换笔心也。”(《艺舟双楫·述书中》)“转卸皆成扁锋”是“撅笔”所致,“暗中取势转换笔心”即是“提锋暗转”。包氏认为,“撅笔”则笔毫失去了明显的运行轨迹。“提锋暗转”即是让起伏、提按作用于转折挑剔之处。它即是为了达到“留处皆行”的技法,又是审美上气势的连贯。于令涝云:“书必有气以贯之,气大而长短大小皆宜。然气非可以劲直为之,须于顿挫起伏处蓄远势,方能咫尺万里。”(《方石书话》)于氏所说的“气”主要是指阳刚之气,这与包世臣推崇的秦汉碑刻之美是吻合的。因此,“提锋暗转”动作虽小,但却是蓄势的重要环节,不可懈怠,正如于氏所讲“气非可以劲直为之”。在这样一种提按的过程中,为了蓄前势而发后势,“提锋暗转”能够调整笔毫至中锋的状态,如此才能顺其势,达到换转笔心和铺毫行笔的目的。这种蓄势的方法既发挥笔毫的物理属性,又能将紧密连结的笔画以流动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无疑是遵循着“活”的观点,即所谓“留处皆行”。

“行处皆留,流出皆行”涉及了中国美学中艺术技巧的辩证性的问题。主要体现了凝重与流动、提与按着两组辩证关系。凝重与流动在书法中依托于笔画的连续性,在“逆入平出”的技法论中表现为无往不复、通融畅达的“活”。正如刘熙载《诗概》所言:“律诗不难于凝重,亦不难于流动,难在又凝重又流动耳。”在笔画的往复中,由于笔势而体现出厚重的阳刚之美,由于连续性而体现鲜活的流动感。提与按的关系在书法的运笔过程中是相伴而生的。从技法角度而言,按处须提、提处须按。从美学角度来看,则可规避臃肿和飘浮的毛病。刘熙载《书概》云:“书家于‘提‘按两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这便是“逆入平出”这一书法艺术技巧在中国美学中的辩证性,其技法与美学呈现是互为依托,无法割裂的。

综上所述,所谓“逆入平出”,就技法而言,是一个藏锋起笔到铺毫行笔的转换过程;就审美而言,是一种“势”的体现。在技法运用的过程中,蓄势、转锋、推笔、铺毫等技法要点,虽只是藏锋起笔到铺毫行笔,但要诸法皆备,达到包世臣所说的中实而气满并非易事;就“势”而言,是遵循着“活”的观念,让技法最终服务于书法之“神”。同时也应多一双眼睛,包世臣推崇秦汉碑刻,甚至碑眼看帖。“中实”并非书法中唯一的点画美感,而是“碑派”点画的大致审美趋向。对“神”的追求又与“帖派”审美无异。“帖派”与“碑派”的审美趋向在“逆入平出”说上产生了矛盾的统一。透过“逆入平出”说的研究,可以看出包世臣在重视法度的基础上,亦强调书法艺术美的体现,无论“碑”、“帖”,都有各自的生命美感,但需要一个前提,就是笪重光所说,“规矩有亏,难云书法矣。”(《书筏》)

猜你喜欢

笔锋中锋用笔
一个动作写出笔锋
不要用笔去玩电风扇
旋转&跳跃
包饺子
雕刻时光
王忠义教你写书法
A Contrastive Study of Progressive Aspect in English and Chinese
智力大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