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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雅疏证》校勘用语“讹作”研究

2016-06-20

唐山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张 璇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7)



《广雅疏证》校勘用语“讹作”研究

张璇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7)

摘要:王念孙疏证《广雅》,常用“讹作”这一用语进行校勘,校勘的内容包括对文献表述的校勘和文献用字的校勘。王念孙对不同的讹误现象采用的校勘方法和证据是不同的,不仅体现了他精深的校勘功底,也反映出他已经具备了较为科学的语言文字观念。文章试对“讹作”涉及的校勘内容进行分类,以考察王念孙的校勘方法及他的一些语言文字观念。

关键词:王念孙;广雅疏证;讹作;校勘

王念孙对《广雅》的校勘在《广雅疏证》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使用的校勘用语有“各本讹作某”“讹作某”。这类用语所校勘的对象不是单一的,其中有对文字的校勘,也有对文献表述的校勘。王念孙对各种讹误现象的订正采用了不同的方法,凭借了不同的证据。本文从王念孙所凭借的证据入手对他标注为“讹(訛、譌)作”的材料进行分类,对其校勘的不同讹误现象进行讨论,以考察王念孙的校勘方法及他的一些语言文字观念。

据笔者统计,《广雅疏证》全书当中,“訛作”出现了392次,“譌作”出现142次,二词作为校勘用语,作用完全相同。并且,“訛”与“譌”是异体字的关系,用法完全等同。因此这两个用字不同的用语合二为一,用“讹作”表示,共出现了534次。

从王念孙校勘“讹作”现象所凭借的证据材料中可以看出其对不同校勘对象的认识和所应用的处理方法。王念孙在对“讹作”现象进行订正时,会在征引证据之后,用“今据以订正”来做总结。本文根据“今据以订正”(或“今订正”)之前的论证文字,对《广雅疏证》前六卷中王念孙校勘所引用的证据进行分类(经考察,后四卷“讹作”的作用和分类没有例外),总共可以分为四类:据《广雅》的不同版本校勘、据诸书引证校勘、据文字规律校勘、据上下文推断校勘。

一、据《广雅》的不同版本校勘

王念孙所作《广雅疏证》是以毕效钦本为底本,他在《广雅疏证·自序》中说:“《广雅》诸刻本以明毕效钦本为最善,凡诸本皆误而毕本未误者,不在补正之列。”此外,影宋本与皇甫本是王氏据以校改毕本的重要版本。宋、元本向来是古籍善本,王念孙据其校勘《广雅》是自然之事。据周祖谟考证,影宋本为明代支硎山人所影抄的宋本《广雅》,原为黄丕烈所藏,后为皇甫录所得。“支硎山人”据周祖谟考证,为邓庠。皇甫本据周祖谟考证,即支硎山人的抄本。邓庠的所有抄本后来可能转归为皇甫录所有,王念孙提到的影宋本,与皇甫本“实际就是一个本子”[1]。所谓的“实际就是一个本子”是指两个版本同出一源,但还是存在差异。据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记载:“明刻有皇甫录本,行款正与此(指影宋本)同。惟后跋等篇皇甫本不载,又前增刻书人姓氏,致行数参差,且有每行歧异者,或文字不同。”[2]据王念孙校勘所据两个本子的地位,也可以看出皇甫本的差错要多于影宋本。据统计,《广雅疏证》前六卷单据影宋本订正的有20条,据影宋本、皇甫本共同订正的有8条。这28条中,没有单据皇甫本订正的。《广雅疏证》全书所据版本,皇甫本出现了38次,只有两处皇甫本单独出现,一处是皇甫本也有错误,“惟影宋本不讹”,另一处没有其它证据,只有皇甫本作某,而王念孙没有依据其订正。这些说明影宋本的质量是要高于皇甫本的。影宋本是王念孙用于校勘的标准,而皇甫本只作为参考。此方法为校勘方法中的对校法,即利用其它版本与底本进行对比校勘。举例如下:

《卷一下·释诂》:“怏,强也。”

疏证:“怏,各本讹作快,惟影宋本不讹。”[3]29

《卷二上·释诂》:“幎,广也。”

疏证:“幎,各本讹作暝,惟影宋本、皇甫录本不讹。”[3]46

二、据诸书引证校勘

据诸书引证校勘的材料可分为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利用直接证据,是据字书、韵书所引用的《广雅》来进行校勘;利用间接证据,是据字书、韵书,尤其是《说文》《玉篇》和《广韵》三书是否收录了被校勘的字,或据其呈现的字形对《广雅》进行校勘。

(一)直接证据

利用直接证据校勘属于他校法,主要分为两类:一为根据直接引用《广雅》的文献进行校勘;二为根据曹宪音校勘。前者占多数。

1.根据直接引用《广雅》的文献进行校勘

王念孙将直接引用《广雅》的文献分为三个层次:

(1)《集韵》《类篇》为一类。《集韵》《类篇》代表宋代所引《广雅》的情况。如果《集韵》《类篇》能订正讹误,则直接用于证明,如:

《卷二上·释诂》:“膊,曝也。”

疏证:“膊,各本讹作暷,自宋时本已然,故《集韵》、《类篇》并云:‘暷,暴也。’考《说文》、《玉篇》、《广韵》俱无暷字。《方言》:‘膊,暴也。燕之外郊,朝鲜、洌水之闲,凡暴肉,发人之私,披牛羊之五藏,谓之膊。’今据以订正。”[3]47

(2)《玉篇》《广韵》为一类,如:

《卷一上·释诂》:“頪,疾也。”

《卷四下·释诂》:“銋,弱也。”

疏证:“銋,各本讹作饪。《玉篇》、《广韵》、《集韵》、《类篇》并引《广雅》:‘銋,韏也。’《淮南子·修务训》云:‘剑或啮缺卷銋。’卷与韏通,今据以订正。”[3]43

此类例子非常少,前六卷只有1例直接引用《广雅》,但《说文》《方言》《玉篇》《广韵》作为间接证据则非常多,详见下文。

(3)《经典释文》《众经音义》《文选》等注所引《广雅》为第三类,作为唐代的证据直接用以订正《广雅》的讹误。如:

《卷一上·释诂》:“坼,分也。”

疏证:“坼,各本讹作折。《说文》:‘坼,裂也。’《解·释文》引《广雅》:‘坼,分也。’《众经音义》卷一、卷六、卷十七,引《广雅》并与《释文》同,今据以订正。”[3]21

疏证:“烈,各本讹作裂。《众经音义》卷七、卷十七并引《广雅》:‘烈,热也。’今据以订正。”[3]50

2.根据曹宪音校勘

前六卷中单纯根据曹宪音订正的有4条。如:

《卷一上·释诂》:“抯,取也。”

疏证:“抯,各本讹作担,今据曹宪音订正。”[3]19

按,曹宪音“抯”为“庄加、子冶”二切。“抯”,《广韵》音“侧加切”,又音“兹野切”,正与曹宪音同。

(二)间接证据

利用间接证据校勘属于理校法。王氏往往根据《说文》《玉篇》《广韵》等字书的训释进行订正,可分为如下三类:

其一为《集韵》《类篇》与《广雅》的讹误一样时,说明宋代的《广雅》已经有了讹误,因此考察《说文》《方言》《玉篇》《广韵》有无其字。如《说文》《方言》《玉篇》《广韵》有相近字形、训释,则据以订正。如:

《集韵》除延续《广雅》的错讹之外,还会因错讹之字而“因文生训”,使《广雅》之错更甚。在这种情况之下,校勘就更显其重要。如:

又如:

《卷三上·释诂》:“旅,担也。”

据以校勘的间接证据中,《方言》为王念孙校勘、疏证《广雅》的重要依据。从王念孙疏证所引《方言》来看,《广雅》的诸多被训词的顺序与训释都与《方言》一致,说明《广雅》所纂集的诸多训释来源于《方言》。因此王念孙据《方言》校勘《广雅》是非常合理的。

其二为《广雅》的字形为讹字,王念孙根据《玉篇》《广韵》等字书、韵书确定其正确的字形。除此之外,王念孙还根据他认为的“正字”订正俗字。

《广雅》的字形为讹字的情况,如:

《卷三上·释诂》:“围,就也。”

《广雅》的字形为俗字的情况,如:

《卷六上·释训》:“邈邈,远也。”

其三为《广雅》的被训与训释不相合,又找不到训释来源,且没有字书或注疏引用过《广雅》时,则考察《玉篇》《广韵》等字书、韵书中与该字相近的字形及其训释,通过字形相近和训释相同来确认正确的字。如:

《卷三上·释诂》:“贀,拏也。”

王念孙据字书、韵书订正《广雅》往往不是单据其中的训释,而是与其它的证据相结合,如从字形讹变、讹误的规律分析,从字音角度分析,加以其它的文献用例分析等。因为仅根据字书、韵书的训释,证据是不充分的,而结合了字形分析、字音分析之后则论证会扎实很多。这也从事实上证明了段玉裁对王念孙的评价:“怀祖氏能以三者互求、以六者互求。”从王念孙的注疏里,可以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论证思路的严密。

三、据文字规律校勘

据文字规律校勘,可分为四类:一是据正字、古文校勘;二是据讹变规律校勘;三是据形义关系校勘;四是据形音关系校勘。

(一)据正字、古文校勘

此类中,王念孙没作其它的论证,表述仅为“A,各本讹作B,今订正”,如:

《卷一上·释诂》:“娱,乐也。”

考察“B”,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不具有正字身份的字,即没有收录字书当中的字;另一类是字书沟通为某字的异体或俗体的字。

(二)据讹变规律校勘

此类中,王念孙有对字形讹变的分析,如字形相近的偏旁常常混误,并举一系列的混误字作为佐证。如:

《卷一上·释诂》:“仁,有也。”

疏证:“仁,各本讹作仜。《释草》篇:‘竺,竹也。’竺字讹作笁,正与此同,今订正。”[3]7

或分析字形讹变的过程,常常是因与隶定形相近而产生讹误,如:

《卷一下·释诂》:“往,劳也。”

此类中,单纯根据字形讹变规律订正的较少,大多数情况还有其它字书的佐证:或是直接引用《广雅》,或是根据字书中的收字,或是引用了文献用例来证明某字当作某形。总之,王念孙对字形讹混进行的规律性总结和论证更增加了其校勘的科学性和说服力,同时体现出他对字形讹变规律的自觉认识。

(三)据形义关系校勘

据形义关系校勘是指无其它证据,唯根据《广雅》的训释校勘。此类在“A,各本讹作B,今订正”之前往往引用了各字书、文献注疏对A的训释,以此来间接论证A为《广雅》的本字,而B为讹作之字。由于有了训释,而B的形体与训释不符合,自然就可推导出B为讹作之字,A为本字。如:

“棔”,《广韵·魂韵》:“棔,合棔,木名,朝舒夕敛。”[10]显然与“顺”义无关。王念孙常常不列B字的训释,大概认为人们都了解B字的意思,或者在当时本是较为常用的字。

又如:

《卷三下·释诂》:“对,治也。”

《卷三下·释诂》:“缌,聚也。”

疏证:“诸书无训缌为聚者。缌当作总(總)。《说文》:‘总(總),聚束也。’缌本作總,与总(總)字相似,故总(總)讹作缌。”[3]95

(四)据形音关系校勘

《广雅疏证》前六卷中此类只有3例,仅1例单纯凭借形音关系订正,其它2例都作为辅助之手段。如:

四、据上下文推断校勘

此类主要是订正《广雅》的表述、表达问题,包括被训词与训词相同、被训词与训词或双音词顺序颠倒、被训词的表述不正确等情况。被训词与训词相同的例子有1例:

《卷一下·释诂》:“媱,淫也。”

疏证:“媱,各本讹作淫,今订正。”[3]40

“媱”本应为被训词,“淫”为训词,但《广雅》所见版本,“媱”的位置也作“淫”。王念孙据文献用例和字书进行了订正。

被训词与训词或双音词顺序颠倒有6例。

《卷五下·释言》:“誓,制也。”

疏证:“各本讹作‘制,誓也’,今订正。”[3]155

《卷六上·释训》:“暧曃,翳荟也。”

被训词的表述不正确的情况有1例:

《卷六上·释训》:“……,雪也。”

五、结语

参考文献:

[1]周祖谟.读王念孙《广雅疏证》简论[J].兰州大学学报:哲社版,1979(1):102-105.

[2]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65.

[3]王念孙.广雅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释空海.篆隶万象名义[M].北京:中华书局,1995:144.[5]玉篇[M].张氏泽存堂本影印本.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3:122.

[6]丁度.宋刻集韻[M].北京:中华书局,1988:139.

[7]颜元孙.干禄字书[M].涵芬楼影印明万历戊戌(1598)序刻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40:16.

[8]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K].2版.武汉:崇文书局;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10.

[9]释行均.龙龛手镜[M].北京:中华书局,1985:495.

[10]陈彭年.宋本广韵[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2:100.[11]张玉书.康熙字典(标点整理本)[K].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

(责任编校:李秀荣)

A Study of the Collation Term of “E Zuo”inAnnotationofGuangya

ZHANG Xu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7, China)

Abstract:Wang Niansun frequently used the term of “E Zuo(meaning mistake)”when collating Guangya. The collation included the criticism of literature and the correction of wrong characters. Wang Niansun used different methods and proofs to correct different mistakes in Guangya, which demonstarted not only Wang Niansun’s solid foundation of collation but also his comparatively scientific attitude toward language. This paper is meant to classify the collated contents labeled as E Zuo, in order to reveal Wang Niansun’s methods of collation and his attitude toward language.Key Words: Wang Niansun; Annotation of Guangya;E Zuo; collation

基金项目:国家新闻出版重大科技工程项目(0610-1041BJNF2328/11)

作者简介:张璇(1984-),女,山西长治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字学、训诂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131.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49X(2016)02-0092-06

DOI:10.16160/j.cnki.tsxyxb.2016.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