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闻一多的“三美”诗论对新诗格律化的贡献

2015-05-30于博文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2期
关键词:三美

摘 要:闻一多的诗歌具备艺术上的独创风格,又与时代背景紧密相联。作为新诗格律化运动的旗手,他更多的是进行了一种“新诗新律化”的探寻。本文以闻一多提出的“三美”诗歌理论入手,试论其在新诗格律化中的贡献。

关键词:闻一多;三美;新诗格律化

诗歌,作为一个时代转型中最敏锐的象征符号,被赋予了政治上、文化上的深刻含义。五四运动的后期,是闻一多诗歌创作的高峰阶段。1921年,他在《清华周刊》上刊文《敬告落伍的诗家》,称“若真要作诗,只有新诗这一条道走。赶快醒来,奋起直追,还不算晚呢!”[1]。由此“自革自命”,为新诗理论摇旗呐喊,倾心十载,终成大家。这一过程,不仅是其心路历程的转变,亦是二十世纪初文化转型之表征。

闻一多的艺术历程可以概括为:当自身创作倾向偏于感性时,便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中寻求栖息之地;当理性的光辉照入反思之时,便朝现实主义的方向奋进。既表现生命中的幻象,又追求灵魂中的至真,不难看出,他的诗歌有着现代性和审美性并具的特点。

新诗格律化的缘起

闻氏之前的白话诗作者,常弃格律于不顾,反对用典对仗。白话诗运动的奠基人胡适,曾在《谈新诗》一文中倡导“诗体大解放”,宣称要破除旧诗中的一切束缚。日常对话如何进行,诗歌就如何创作。这固然将高高在上的“诗规”请下神坛,激发了普罗大众的创作欲,却也带来了对某一种文体遭受破坏的忧虑。彼时,诗坛出现了大量“以无韵为韵,以随意为意”的新体诗,有些略近于散文格式,有些仅是情感的直白宣泄。按今语,新诗创作流于一种过度的“行为艺术”,其中包蕴着的艺术自律和审美规范,却逐渐不知所踪了。对于此风,文坛亦有不同意见,如李思纯撰文批评道:“不希望诗体的改革,永远为幼稚单调粗浅的新诗,而希望其成为深博复杂美妙的新诗。”拉开了对新诗未来走向之思考的序幕。[2]对构筑新诗体的尝试,首见于陆志韦《渡河》一书中,他称:“自由诗有一极大的危险,就是丧失节奏的本意,口语的天籁并非都有诗的价值,有节奏的天籁才算是诗。节奏千万不可少,押韵也不是可怕的罪恶。”[3]此论无疑是具有见地的。但在当时,诗体的自由化趋向犹如脱缰之马,陆氏之洞见,憾未能得到学界关注。

以闻一多为旗手的新月派,在中国现代诗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并在新诗格律化运动的发展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主张“理性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力图将随心所欲的新诗创作行为加以规范。闻一多很早就从艺术价值上阐释了何为真正的诗作。“诗底真价值在内的原素,不在外的原素。‘言之无物、无病而呻的诗固不是应作,便是寻常琐屑的物,感冒风寒的病,也没有入诗底价值。”“自然界的格律不圆满的时候多,所以必须用艺术来补足它。”[4]他借助新月派在文坛的影响力,将“三美”的概念率先引入到诗歌创作领域中。

何为“三美”?即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吟诵诗句时的抑扬顿挫、声韵流转对听觉带来的审美愉悦感,即为“音乐美”。他认为整齐的字句是调和的音节所必然产生出来的现象,绝对的调和音节,字句也必定整齐。而整齐的字句,正是格律上最基本、最直观的要求。至于“绘画美”,则与闻一多对中国绘画艺术的深刻理解密切相关。在中国古典绘画中,很早就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一对艺术形式间共通性的发现。而他将其进一步深化,于诗句中大量运用表示色彩的字眼,调动起读者头脑内对颜色认知的区间,从而获得独特的审美快感。同时,注重在诗句中对景物、意象进行合理的“颜色安排”,更具新意。

“建筑美”是闻一多对格律之法式更深层次的要求。“我们的文字是象形的,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间,至少有一半是要用眼睛传达的。原来文学本是占时间又占空间的一种艺术。既然占了空间,却又不能在视觉上引起一种具体的印象,这是欧洲文字的一个遗憾。我们的文字有了引起这种印象的可能,若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5]这种看法具有相当的预见性,甚至包含了西方符号学的某些理论要素。他于此处主要强调了诗歌形式美所可能带来的视觉愉悦感,但并未要求创作者重新严格照搬律诗的样式,而是认为“律诗的格式是别人替我们定的,新诗的格式可以由我们的意匠来随时创造。”[6]在他看来,所谓诗歌的“建筑美”,是句式间的对仗与字数分布上的均等,经排列、组合后所生成的一种样式,宛如楼阁台榭中精妙的布局安排,具备了相当的艺术创新价值。

闻一多以杜甫的一句“老去渐于诗律细”来概括自己“三美”诗论的形成动机,但彼时他年方27岁,绝不至真的“老去”。经历过五四运动时激昂的岁月,又得幸负笈海外求学,所见国人的真实地位后所生出的心酸和愤懑,让他的心灵不得不“老去”。杜甫作此句,实则体现了一种艺术手法上的自信,年龄愈增,创作经验愈增,愈能体味到格律运用中的妙处。而闻一多引此句,并不单指某种心灵上的积淀,谓之的“老去”,其实是指诗歌格律本身所具有的、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一种价值。他认为推进新诗的格律化更属理所当然,“恐怕越是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带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作诗的才会感觉到格律的约束。对于不会作诗的,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7]新旧两种诗体,最明显的区分之处便是有、无“镣铐”(格律),戴上“镣铐”,会“跳舞”(作诗)的还是会跳舞,甚至可能将“镣铐”作为表演时的重要道具(即诗歌三美论的存在意义);而摘了“镣铐”,不会“跳舞”的还是不会。随后,他将自己提出的理论通过一系列创作实践加以诠释。

闻一多的贡献在新诗创作格律化中的体现

《死水》一诗,是闻一多自称“第一次在音节上最满意的试验”。也是他首次将“音尺”这个概念引入诗歌创作中。何为音尺?源于英文诗歌中的“feet”一词,是诗歌每行中的节奏单位,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里,每个“feet”中都有一个重音,用来区分或强调某一意义,通俗解之,就是“音顿”,提醒读者在读诗的时候,应该在哪个字或词之后略作停顿或转调,也叫“音节”。所谓的一字尺、二字尺、三字尺、实则就是单音节、双音节和多音节的称谓。闻一多认为:“格律就是节奏,讲到这一层便可以明了格律的重要;因为世上只有节奏比较简单的散文,决不能有没有节奏的诗。”[8]在他看来,由一、二、三字尺组成的,回荡在诗句之间的“节奏”,是诗歌创作中不容置疑的准则。

西方的十四行诗有莎士比亚式和意大利式两种类型,较为流行的是莎士比亚式,由三个四行诗体组成,韵脚交替进行,最后通过双行押韵诗体进入高潮,诗人的情感于此刻集中迸发,令人回味悠远。闻一多虽提倡格律,但并没有被格律限制住,“律诗永远只有一个格式,但新诗的格律却是层出不穷。”[9]他结合了中国律诗和西方十四行诗的创作理念,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格律化形式。将中国律诗里的平仄、粘对、押韵、拗救等规则简化或剔除,代之以“字尺”上的工整,既使格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留,又降低了创作时的难度。经过分割后的“字尺”本身即具有独立的审美含义,同时,随着现代汉语字、词、句的演化,三音词的数量激增,整体而言,不仅未降低诗歌中的美感,而且还符合汉语的发展规律。

例如《死水》中的高潮部分“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按闻一多的字尺理论,可划分、解析如下: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若用字尺代称,可表示如下:

2/2/3/2 2/3/2/2

2/2/2/3 2/3/2/2

四句诗由12个二字尺和4个三字尺组成,每一句内都分布了3个二字尺和1个三字尺,但位置相较传统格律有明显不同。“一沟”与“断不是”,“绝望的”与“美的”,“让给”与“造出个”,“来开垦”与“世界”,彼此的字数与意义都不对应。其中“绝望的”更直接将结构助词并入到某一字尺内,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格律。这其中的艺术美感究竟何在呢?

再将这四句诗之前的四句摘出,划分如下: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2/2/3/2 2/3/2/2

2/2/3/2 2/2/3/2

不难看出,每组前两句都是2/2/3/2,2/3/2/2的结构,属于闻氏诗论中“音乐美”和“建筑美”的范畴,凭借着条理分明的结构和整齐划一的节奏,带来视觉和听觉上的美感。但紧接出现了连续3个三字尺的“变奏”,即“不如”“让给”“丑恶”,诗人面对眼前的丑恶之景而升腾起的愤恨之情,随着字尺节奏的突然加快,如同密集且有节奏的鼓点,敲打在读者的心上,于舒缓中突增了“变奏”之美。

再看另一处可称为“转奏”的“2/3/2/2”和“2/2/3/2”的字尺形式,在视觉结构上,可表现为: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如按传统格律要求,则要采用2/2/3/2或者/2/3/2/2的字尺结构,那样会如何呢?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或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很明显,如果以固定的字尺结构去划分,不仅难以符合语法规则,还会带来语义上的表达困境。在某处必须用二字尺才能表达到位的意义,为了迎合传统格律,强用三字尺去表达,不免会减损其内蕴。这种恰到好处的“转奏”,既可令创作者不至以“镣铐”为负担,拥有相当的自主度,还能避免形式上的呆板,满足其所言的“变化中的一致”。

钱钟书在《围城》中曾说过:“只有做旧诗的人敢说不看新诗,做新诗的人从不肯说不懂旧体诗。”[10]闻一多所做的新诗,正是建立在对旧体诗充分把握的基础上。他对新诗格律化的贡献,更多的是一种“新诗新律化”的探寻;以“新律”入手,打破了长久以来新体诗和旧体诗之间针锋相对的状态,则是他贡献中最突出的一点。

参考文献:

[1] 宋宁 《论闻一多新诗的张力》 [J].语文建设 2014年21期

[2] 龙清涛《新诗格律探索的历史进程及其遗产》[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4年第1期

[3] 陆志韦《渡河:我的诗底躯壳》[M].亚东图书馆 1923年7月版

[4] 闻一多 《闻一多全集》[M].武汉 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3年12月

[5] 闻一多 《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第7号 1926年5月13日

[6] 闻一多 《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第7号 1926年5月13日

[7] 闻一多 《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第7号 1926年5月13日

[8] 闻一多 《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第7号 1926年5月13日

[9] 闻一多 《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第7号 1926年5月13日

[10] 钱钟书 《围城》[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1年版

作者简介:于博文(1988.5-),青岛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与审美文化。

猜你喜欢

三美
挖掘唐诗“三美”培养学生审美情趣
荆州积极打造“三美”畜牧业
论湖南花鼓小戏创作之“三美”
《红楼梦》中对联翻译的“三美”体现
中国饮食文化中的“三美”
从“三美”理论看杜甫陇右诗的翻译
许渊冲的“三美”理论视角下《上邪》三个英译本的比较研究
浅谈高考记叙文的“三美”
高坡“三美”情愫
从三美原则浅析许渊冲的古诗英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