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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爱情故事之悲剧审美解读

2015-05-30张郝莉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2期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美学

张郝莉

摘 要:《平凡的世界》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孙少安一共有两段情感经历,一段是与田润叶不能“终成眷属”的爱情,一段是与贺秀莲不能“白头偕老”的婚姻,其结局都令人哀叹。然而,作为一部文学作品中的情节,其展现的悲剧不能只注重结局是否完美,而应该具备一定的美感。孙少安的两段情感经历是否都具有美学意义上的“美”呢?本文在对比了他人对这两段感情的评价之后,从美学的角度对这一问题作出了回答。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少安;润叶;秀莲;美学;悲剧美

《平凡的世界》是路遥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中的许多爱情故事一直被人们从不同角度加以欣赏和评论,孙少安的爱情经历就是其中之一。少安的两段感情都以不完美的结局告终,它们是否都具有美学意义上的“悲剧美”呢?笔者认为,必须深入分析美学上对“悲剧美”的定义才能对这个问题作出正确的回答。

一、孙少安的爱情故事

孙少安是贫农孙玉厚的大儿子,典型的农民子弟。他六岁下地干活,十三岁就辍学,在黄土地上开始自己的奋斗历程。这样的经历使得他的骨子里刻下了所有农民都会有的保守,他的奋斗始终以他生活的那个村子为中心,他的生活目标就是改善家中的生存状况、提高家庭在村里的声望以及改写世代受辱的历史。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成功的。然而,孙少安的两段情感经历,却都以令人悲哀的结局告终。

1. 少安与润叶的爱情

孙少安的第一段爱情是与田润叶。润叶是村支书田福堂的女儿,上中学后被推荐上了师范学校,最后成了村里的公办教师。她的出身和后来所走的路都与少安有巨大差异。他们从小学就在一起,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悄悄生长。然而,尽管润叶不在乎境遇上的变化,但他俩地位上的巨大差距依旧成为了二人走向幸福的鸿沟。当润叶鼓足勇气向少安表白后,少安首先考虑的是两家条件的悬殊和二人身份的差距,“一个满身臭汗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一块生活呢?”“想到润叶的家庭,他更寒心了。难道贫困农民孙玉厚的小子,就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这简直是笑话!”(路遥1998:372)除此之外,少安考虑更多的是这份爱对润叶未来生活的影响,“他越来越清楚,他要是答应了润叶,实际上等于把她害了。像她这样的家庭和个人条件,完全应该找个在城里工作的人。”“不要这样,我的爱人!让我们还是象过去那样友爱。我会永远在心间保持对你的温暖的感情。”(路遥1998:373)正是这份自卑和这片对润叶的真爱使他退缩了。二人的爱情最终以无果而告终。

2. 少安与秀莲的婚姻

少安的第二份感情是与山西女子贺秀莲——他自己日后充满了依恋的妻子。他和秀莲的感情与和润叶的完全不同。少安之所以到山西去相亲,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女方家不要彩礼。没想到的是,本来没有准备耽搁很长时间的他,竟然“一下子就在贺秀莲家住了近一个月”。(路遥1998:405)他和秀莲可谓是一见钟情,“他一见秀莲的面,就看上了这姑娘。”而“秀莲对他也是一见倾心,马上和他相好得都不愿意他走了。”(路遥 1998:406)更让他满意的是,回到家后,“秀莲果然不嫌他的家穷,而且对家里老老少少都非常亲热”(路遥 1998:406)就这样,少安开始了与秀莲同甘共苦的婚姻生活。婚后,秀莲对少安一家的照顾使少安欣慰,她的勤劳朴实也使少安一步步摆脱了生活困境,成为了“双水村出现的第一个能人”。(路遥1998:730)这一切,离不开秀莲的支持和帮扶,秀莲已经成了“他在事业上的‘总参谋长”(路遥 1998:843)。这对光景越来越好的夫妻也没有忘记回报这片生长的土地,不仅让穷困的乡亲去他们的窑厂干活,而且还把村里的破旧学校重新建造起来了。然而,就在学校建成的庆祝仪式上,秀莲“嘴里鲜血喷涌,身子摇晃着向下倒去!”“原西县医院对秀莲的诊断结果是:肺癌。”(路遥1998:918)。就这样,作者用秀莲的疾病对她与少安本应完美的婚姻做出了死亡宣判。

二、他人对少安情感经历的评价与解读

在对小说中的爱情故事进行解读或评论时,许多人都认为这些故事展现出了一种“悲剧美”,然而,在做具体分析的时候,人们往往侧重或只注意少安与润叶的那段感情,如李蕾撰文分析了少安和少平的命运悲剧,但是只提及了少安和润叶的爱情,认为他俩的悲剧“是这部小说中的一个经典之处”, (李蕾 2006:48)而完全没有提到少安和秀莲的感情经历。曹松也在其文章中只提出“孙少安与田润叶的爱情是带有悲剧色彩的”。(曹松 2007:103)姚保兴对小说中的爱情故事进行了分类,在提及其中的一类,即“挚爱双方…因外因,其中一方死亡造成悲剧”时(姚保兴 2011:18),只举了少平和晓霞的例子,却未提及路遥对秀莲即将死亡的情节安排。莫宇芬、彭兴滔等也都在其文章中重点讨论了少安与润叶的爱情而忽视了少安与秀莲情感故事。(莫宇芬 2014;彭兴滔 2014)

也有人在其所撰文章中提及或分析了少安和秀莲的结合,但是,这些评论或是对秀莲的死亡简单地一笔带过,未分析其中之美感,或是从其它角度的分析认为二人的婚姻是个悲剧。徐志在其文章中认为,“不能厮守的爱情,本身就是悲剧”(徐志 2006:31),但并未对这一悲剧表现出的美感作出具体分析;郑亚丽认为“秀莲再也不能和少安携手相依直到老去,这样的结局进一步增加了全书的悲剧氛围”(郑亚丽2011:257),却并未提及这一悲剧能表现出的“美”;章海生认为少安和秀莲的婚姻是个悲剧,表现在“实现了的婚姻与作者或书中人物原来设计的理想姻缘相距甚远”。(章海生1993:67)黄汝君也持类似看法,认为二人的悲剧表现在少安娶了没有文化但不要彩礼的秀莲,从而暴露了少安“小生产者的狭隘性”。(黄汝君, 2011:104)

由上可见,对于少安的情感经历,大部分人注意到或加以详细分析解读的是他与润叶的爱情,而对于他和秀莲的婚姻往往只是一笔带过甚至忽视,或者能够注意到的只是二人文化上的差距。路遥为什么要安排秀莲患上绝症,对二人的婚姻做出死亡宣判?这样的安排从美学上来说是否能够展现悲剧应该具有的美感?这些问题还有待回答。

三、悲剧的美学定义及其审美特征

1.美学意义上的悲剧

“悲剧”这一术语可以具有三个概念。一个是广义的,通常用语中的悲剧,可以指任何人的痛苦、不幸或死亡;第二个是作为一种戏剧类型或体裁的悲剧;第三个则是进入到作为审美形态之一的美学范畴中的“悲剧”,美学家往往将其称为“悲剧性”或“悲剧美”,指的是“具有值得人同情、认同的个体,在特定必然性的社会冲突中,遭遇不应有却又不可避免的不幸、失败甚至死亡结局的同时,个性遭到毁灭或者自由自觉的人性受到伤害,并激起审美者的悲伤、怜悯与恐惧等复杂审美情感乃至发生某种转变的一种审美形态”(杜学敏 2014:52)

这三种意义上的“悲剧” “存在着十分密切而复杂的逻辑与现实关联”。(杜学敏 2014:50)生活中任何能令人感到不幸、同情、伤感的事件都可以称之为“悲剧”,然而,并非任何有不完美结局的事情都具有艺术上的美学价值。在以上对美学意义上的“悲剧”所下的定义中可以看出,在悲剧审美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是导致悲剧的“必然性”。

2.冲突的“必然性”是悲剧的审美特征之一

悲剧人物的死亡或不幸,只有作为历史发展的一定规律性的表现的时候,才能构成美学意义上的悲剧,才具有美学特征。这一点可以从历史上大多数美学家的阐述中反映出来。

悲剧鼻祖亚里士多德指出,悲剧之所以惊心动魄,主要靠情节的“突转”和“发现”,而这种“突转”是“按照可然率或必然率而发生的。”(亚里士多德 1962:33)法国悲剧创始人高乃依也承认“在行动的联系和相互的依存中,必须用必然来补充可能。”(高乃依 1965:51)19世纪德国哲学家、美学家黑格尔明确指出悲剧的本质是冲突,而造成冲突的根源不是罪行或偶然性的灾祸,而是“冲突中对立的双方各有它那一方面辩护的理由,而同时,每一方拿来用为自己所坚持的那种目的和性格的真正内容的都只能是把同样有辩护理由的对方否定掉或破坏掉。”(黑格尔 1981:286)俄国哲学家和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也曾指出,具有必然性的悲剧事件才具有悲剧美,“偶然性,例如,人物的意外的死亡,或者跟作品的基本概念没有直接关系的另外一种未能预料的情况,是不能够在悲剧中占有一席位置的。”(康德 2003:17)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则认为,悲剧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李泽厚 1980:211:)

因此,矛盾冲突的必然性是悲剧美的根本属性之一,是悲剧美的主要内容之一,也就是说,符合冲突必然性的悲剧才具有美感,不符合的,则不美或不那么美。矛盾冲突的必然性,就是悲剧的内在固有的尺度,掌握这个尺度,并把它适当地运用到悲剧创作上去,就是按照美的规律从事悲剧创作。(董学文 1981:67)而对于文学作品的读者来说,也可以用这一尺度来欣赏和评价作品,发现其中的“美”与“不美”。

四、孙少安爱情故事的美学解读

孙少安,作为一个想在农村撑起门户的青年,在残酷的现实和封建余孽的压力下,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恋人而毅然选择了能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秀莲。他与润叶的这份无果的爱情,不仅是其个人的悲剧,也反映了当时整个社会的悲剧。少安的追求就是要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因此他娶了虽没有文化但不要彩礼的山西姑娘贺秀莲,这是他在那个年代能做出的无奈但正确的选择。他和润叶的爱情悲剧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城乡之间无法填平和逾越的巨大鸿沟,其中的矛盾冲突是无法回避无法消解的。(黄汝君 2011:102)读者在唏嘘之余能够很好地感受到这份悲剧的“美”。

与这份“美感”相比较,笔者认为,少安与秀莲被判了死刑的婚姻却不是那么的“美”。少安与秀莲门当户对,二人的婚姻完全符合当时社会的世俗要求;他二人对对方都是一见倾心,这种一见钟情就是爱情的根基;婚后的二人同甘共苦,齐心协力,使得这份感情完全有延续下去的能量。秀莲患上绝症是导致悲惨结局的直接原因,而这个原因却完全是偶然的因素,读者从中无法解读出无法回避无法消解的“必然性”,因此也无法从中体会到悲剧应该具有的“美”。

笔者在遗憾这一美的缺失的同时,只能从作者身上揣测他如此安排的原因。路遥从小就有艰辛的经历(被送养),成年之后又经历了不完美的爱情,(彭兴滔 2014)因此,在他的一系列的小说中始终不变的表现了悲剧这一主题,他短暂的人生,坎坷的经历,导致在他眼中“最后幸存的爱情几乎成了一种理想”。(徐志 2006:31)也许是作者的这种悲剧情节使得他不能允许笔下的任何爱情故事被赋予圆满的结局。

五、结语

路遥巨著《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是该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其情感经历亦是贯穿了小说始终。少安的两段感情,一段是不能“终成眷属”的爱情,一段是不能“白头偕老”的婚姻,结局都令人唏嘘。从一般的广义的角度来说,这两个结局都是令人哀叹的悲剧。然而,作为文学作品中的情节,这两段感情是否都有“悲剧美”却需要从美学角度具体分析。

作为一种审美形态,悲剧应该具备的审美特征之一就是冲突的必然性。作者应该把它适当地运用到悲剧创作上去,按照美的规律从事悲剧创作。而读者,也可以用这一尺度来欣赏和评价作品,发现其中的“美”与“不美”。《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的第一段感情经历可以很好地诠释这种悲剧美,而第二段与贺秀莲的爱情故事却不能使读者感受到悲剧应具有的美感。

参考文献:

[1]曹松,2007,论路遥的悲剧爱情观,《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第27卷第6期

[2]董学文,1981,论悲剧冲突的必然性——悲剧审美特征之一,《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期

[3]杜学敏,2014,作为美学范畴的悲剧新论,《人文杂志》第5期

[4]高乃依,1965,论悲剧——兼及按照可能性或必然性处理悲剧的方法,《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六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5]黑格尔,1981,《美学》第三卷下册,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6]黄汝君,2011,于无声处听惊雷——从《平凡的世界》中透析路遥的悲剧意识,《时代文学》第5期

[7]康德,2003,《康德美学文集》,曹俊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8]李蕾,2006,人性的悲剧美,悲剧的人性美——解读《平凡的世界》的美学价值,《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第16卷第1期

[9]李泽厚,1980,《美学文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路遥,1998,《路遥文集》,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10]莫宇芬,2014,路遥爱情理想观念在《平凡的世界》中的体现,《作家》第14期

[11]彭兴滔,2014,路遥小说的爱情悲剧及其现实隐忧,《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第14卷第1期

[12]徐志,2006,美丽的总留下忧伤——论《平凡的世界》的悲剧爱情,《安徽文学》第11期

[13]亚里士多德,1962,《诗学》,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4]姚保兴,2011,浅析《平凡的世界》中的悲剧爱情,《老区建设》第16期

[15]章海生,1993,论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对爱情婚姻问题的审美观,《镇江师专学报》第1期

[16]郑亚丽,2011,浅议《平凡的世界》中的爱情悲剧,《才智》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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