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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诗意象的人文倾向——以“书灯”意蕴解读为中心

2015-03-01俞婷婷

关键词:宋诗

【文学艺术研究】

论宋诗意象的人文倾向
——以“书灯”意蕴解读为中心

俞婷婷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119)

摘要:宋朝诗人善以人文意象入诗,诗歌内容的人文化是宋诗雅化的标志之一。书卷、轩窗、对饮、煮茶等大量人文意象的出现是宋诗在唐诗高峰后另辟蹊径的一大特色。“书灯”作为文人不可或缺的伙伴,是宋诗中频繁出现的意象之一。它传达了家居读书怡然自得之乐、青灯白发生命流逝之叹、伴读知己抚慰孤寂之情等文化意蕴。宋代文人对于“书灯”有着特殊感情,这不仅与宋代政治、文化有关,更与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

关键词:宋诗;书灯;人文意象;人文倾向

收稿日期:2015-01-05

作者简介:俞婷婷(1990—),女,内蒙古阿拉善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章编号:1008-777X(2015)03-0021-05

文献标志码:A

一、宋诗意象选择的人文倾向

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说:“唐诗多以风神情韵见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1]宋诗处于唐诗高峰之后,在诗歌风格方面做了一系列新的尝试,以期创造出有别于唐诗“风神情韵”的诗歌。宋诗在意象选择上比前代有了较多拓展,主要体现在一方面赋予自然意象以人文气息,另一方面大量引入人文意象。宋之前的诗作对意象多侧重于外部特征的描绘,而宋诗更注重发掘并赋予意象的内在人文特质,乃至将意象作为自身精神的寄托。作为读书人重要日常用品的书灯,也被文人赋予了良师益友、知己伴侣等多种人文特征,频繁引入诗作。“宋诗的特质是发挥人文优势,即通过人文意象的描写与典故、议论的运用,以表现富于人文修养的情感思想。”[2]闲居野处、谈禅论道、论书、题画、饮酒、品茶这些昭示着宋代文人士大夫学养与气质的人文意象,使宋诗的审美特质区别于唐诗,确立了自身独特的审美价值。

在宋代诗人笔下,很多自然意象被转化为人文意象。“沙水渺相合,扁舟在画屏。啄草鸟雀踪,篆字遗纵横。”(曾巩《雪咏》)“阴沉画轴林间寺,零落棋秤薪上田。”(林逋《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浅深山色高低树,一片江南水墨图。”(刘敞《微雨登城二首》其一)经宋人心灵的过滤,自然风景化作了篆字、画屏、画轴、棋盘等人文载体。此外,梅、竹、菊等自然意象亦具有丰富的情感寄托,被赋予浓郁的人文内涵,几乎成为宋人精神品格的集体象征,成为人文意象。除了将自然意象赋予人文气息外,宋诗中更多的是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人文意象的直接呈现。作为北宋文坛巨匠的苏轼,其诗就富含人文意象,《凤翔八观》组诗所咏石刻、绘画、雕塑等全为人文意象。黄庭坚尤其喜爱吟咏书画作品、亭台楼阁以及笔、墨、纸、砚、香、扇等物品。据陈寅恪《金明馆丛稿》的统计,在黄庭坚流传下来的1 900多首诗中,“书册”出现120次,“翰墨”出现53次,“茶”出现82次。如《题落星寺》(其三):

落星开士深结屋,龙阁老翁来赋诗。小雨藏山客坐久,长江接天帆到迟。宴寝清香与世隔,画图妙绝无人知。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诗中寺庙、赋诗、清香、画图、煮茶等人文意象密集,再加上“与世隔”“无人知”等词语,清幽静僻的境界如身临其境。黄庭坚的诗歌成就卓著,并鲜明地体现了宋代诗坛的美学风范。清人王夫之说:“人讥西昆体为獭祭鱼,苏子瞻、黄鲁直亦獭耳……除却书本,则更无诗。”[3]王夫之的评论也正说明了苏诗、黄诗的书卷气和人文内涵。南宋诗人陆游诗中也频繁引入人文意象,如“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临安春雨初霁》),用矮纸和茶等意象写书斋闲适情趣,人文意象十分丰富。

《唐宋诗醇》中说:“至于鱼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木,莫不著为诗咏以寄其意。”[4]诗人描写人文意象,往往是借以抒发一种热爱人文文化的情怀,一种优游涵泳于人文生活之中的风致。“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耳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苏轼《试院煎茶》)诗人享受烹茶带来的和谐宁静,在潜心煎茶时,仿佛能听到松涛阵阵,又仿佛看到翠云缭绕。“江风吹雨暗衡门,手碾新茶破昏睡。”(陆游《饭罢蹍茶戏书》)简单的茶事活动在诗人笔下充满了乐趣,饮着清茶,观着闲静,茶的淡泊、雅致也正是诗人的品格。“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黄庭坚《郭明甫作西斋于颖》)中的书,是培养子弟的传家宝;“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陈师道《绝句四首》其四)中,读书是人生最难得的一份乐事。

二、“书灯”意象的人文内涵分析

周作人曾在《灯下读书论》中怀念逝去的读书时光:“饮酒损神茶损气,读书应是最相宜。圣贤已死言空在,手把遗编未忍披。未必花钱逾黑饭,依然有味是青灯。偶逢一册长恩阁,把卷沉吟过二更。青灯之味到底是怎么样?古人诗云,青灯有味似儿时,出典是在这里了……总之这青灯的趣味在我们曾在菜油灯下看过书的人是颇能理解的,现今改用了电灯,自然便利得多了,可是这味道却全不相同。”[5]

灯烛作为一种文化意蕴的象征,在宋以前的诗歌中就已经出现。有唐一代,灯烛意象的出现频率已经较高,无论是“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白居易《正月十五夜》)中时俗风情的描绘,还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闺怨离愁的寄托,都使得灯意象在诗歌中逐渐丰满、生动、鲜活。“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刘禹锡《送曹璩归越中旧隐诗》)、“微雨秋栽竹,孤灯夜读书”(杜牧《卜居招书侣》),“书灯”作为文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用品,开始出现在诗歌里,陪伴在读书人身边。但是总体而言,唐诗中书灯的意象还出现得较少,明确使用“书灯”一词的仅仅有4例,并且书灯在诗中作为背景出现,都是一笔带过,没有成为诗中的主角。而在宋代,这种情况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宋代对于灯烛的吟咏与唐代相比有着不同的侧重,宋代文人对灯的特殊情怀尤其浓厚。灯与书已经有了更加密切的联系, 在宋诗中,书灯意象不仅拥有诗歌产生时代所赋予的特殊韵味,更有宋代文人士大夫赋予它的特殊情思。宋代读书人已经不只是把书灯看做一件平常的物品、一个普通的意象,而是把书灯看做亦师亦友的精神伴侣。漫漫苦读路,寒灯一盏相伴左右,一灯如豆月明时,用书灯的光芒指引诗人在漫漫求学路上探索,在一线光明中让诗人洞察世事,参悟人生。

宋代书灯意向的内涵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家居读书,怡然自得之乐

在宋代,文人所处的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相对宽松和舒适,但由于朋党纷争较为激烈,思想上的束缚与精神层面上的压抑较之前代较为严重,这便使如何寻求一种出入自得的处世态度成为宋代文人普遍关注的人生课题,自然也就成为文学作品中被反复吟咏探究的重要内容。在宋代文人看来,个体社会价值的实现和生命意义的彰显,不仅可以通过外在的建功立业来实现,还可以通过内心的适意、自足与自由来求得,而且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王安石《示长安君》),这种温馨自适的情景是宋代文人心中不倦的追求。一盏书灯,一编黄卷,夜色之下,与古人心神相会,灵魂对话,不失为对幽雅、闲适的最好诠释。

一灯相伴十余年,旧事陈言知几编。到了不如无累后,困来颠倒枕书眠。(王安石《适意》)

搜挽十年灯火读,令我胸中书传香。(黄庭坚《谢送碾塾源拣芽》)

秋雨沉沉酒醒迟,小窗灯火对唐诗。(赵文《秋雨》)

小径深通竹,疏篱巧过藤。冷猿喷古木,饥鹭咏寒冰。责客终难屈,蓬门不用应。此中有佳处,黄卷短檠灯。(饶节《山居二首》其二)

无论是案赎劳形之余忙里偷闲的读书,还是于清雅之境中的陶然忘机,都是宋人追求闲适自在生活的体现。 “梦断忽惊山竹裂,一灯照我拥书眠”(孙觌《竹间看雪二首》),生动地刻画出宋代文人内心之闲情与妙趣的状态,他们在世俗社会中执着守护、经营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不为外物所役,求取个体的独立与自由文化操守彰显尽致。

2.青灯白发,生命流逝之叹

隐藏于诗人内心世界的生命之欲求、生命之欢乐、生命之压抑、生命之悲哀,常常借助于诗歌流露出来。人类对生命怀有一种本能的强烈期盼与执著追求,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就执著于对生命流逝的哲学思考。宋代诗人也不例外,时光飞逝与人生易老的叹息在诗中时常可见。“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陆游《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感慨岁月如箭般穿梭而过,带走了生命所拥有过的悲欢离合,只有青灯依旧不离不弃地伴随在身边。这种跨越时空的温馨情感不仅仅是对青灯的喜爱,更是对“白发无情侵老境”的唏嘘感叹,岁月无情,染白了鬓角、浸黄了卷宗,儿时夜读场景如在眼前,可自己已经人到晚年。

畴昔追欢事,如今病不能。等闲生白发,耐久是青灯。(陈与义《除夜》)

城中爆竹已残更,朔吹翻江意未平。多事鬓毛随节换,尽情灯火向人明。(陈与义《除夜二首》其一)

只有青灯相守定,纵无白发亦生添。(刘克庄《除夕》)

以上三首除夕诗,都流露出对时光匆匆、生命渐逝的感伤。除夕之夜一灯相伴,岁月又偷走了一年的光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盏青灯,似乎亘古长存。“白发青灯”意象的组合是宋代诗人对生命意识思考的突出体现,用青灯的长存衬托人生的短促。同时,“青灯白发”这一意象组合也以鲜明的色彩对比突出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情感心境:

老子穷通听我吟,山中惟有我同心。数茎白发惊年老,几度青灯恋夜深。(释行海《送无作上人之四明》其一)

青灯作为一条连接诗人从童年描红到白发惊心的纽带,极容易引发诗人的思维进行时空的转换,从而感叹时不我待。“数茎白发惊年老”,蓦然发现青灯下面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几茎丛生的白发,于是生命流逝的恐惧油然而生。

3.伴读知己,抚慰孤寂之情

宋代文人对书灯的感情是灯意象出现以来的一个高峰。在宋代文人心目中,“书灯”已不仅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存在,而是被刻画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形象而入于诗歌之中,陪在诗人身边,为师、为友。“几度青灯恋夜深”,宋人对于读书的热爱与坚守可见一斑。陆游《冬夜醉解残灯突然起读书至明赋诗十韵》:

冬夜厌久坐,颇幸一醉眠。

满酌文举尊,径卧子敬毡。

鼻雷未及作,眼电遽瞭然。

孤灯如秋萤,唤我开陈编。

初欲限一卷,随手纷联翩。

欢然不知疲,忽已晨乌迁。

嗟我行六十,衰病迫残年。

仕进今永塞,文章后谁传。

饱食而安寝,此计定自贤。

勿学草玄翁,死为人所怜。

在此首诗中,书灯扮演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形象,灯光亲切地呼唤着诗人读书上进,使诗人在酒醉欲眠之时,见到孤灯,竟“鼻雷未及作,眼电遽瞭然”,孤灯一盏不仅将诗人唤到书边,更伴着他通宵苦读,“欢然不知疲,忽已晨乌迁”,书灯伴随着诗人手不释卷地读到了天明。刘克庄《书灯》也以深切的感念之情申述书灯与自己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情怀:

童子糊新就,笼纱碧色深。

唤回少年梦,照见古人心。

每对忘甘寝,频挑伴苦吟。

与君交到老,莫虑弃墙阴。

此时,一盏书灯穿越了漫长的时空,既唤回诗人对少年往事的追忆,又写出与书中古人在灯下展开交流。诗中展现了宋代文人与书灯相伴相惜的常态,温馨而感人。对于书灯这位为文人带来了光明与温暖、带来了灵光与智慧的朋友,宋人似乎总也诉不尽对它的感念之情。再看黄庭坚《寄黄几复》一诗: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是一首寄赠友人的诗,开篇“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道出了诗人对友人的深切思念和二人两地遥隔、音书难通的慨叹,渲染出一片浓烈伤感的情思。诗人与友人海天相隔,想见不得见,而“寄雁传书谢不能”又使他对友人的近况想知不得知、想闻无所闻,诗人的挂念和相思越发浓烈和深切。接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诗人回忆与友人之间的交往和情谊,青年时意气风发与短暂欢会、中年以后的长久分别与凄苦思念,全都融入了“桃李春风”与“江湖夜雨”、“一杯酒”与“十年灯”这两组对比鲜明的境界之中。“诗人在享受‘桃李春风一杯酒’的片刻欢愉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凄清和痛楚,‘桃李春风’一句写出了良辰美景,好友欢聚的情景,色泽浓艳,气氛欢快,但马上就被‘江湖夜雨’的凄凉寂寞驱散无遗。全诗的重点是相思之苦,生活之贫。”[6]“一杯酒”中蕴含了诗人与友人昔日在桃李春风的美好时节欢聚共饮的良辰美景,永远值得回味。然而,相比“一杯酒”的短暂相会时光,诗人承受更多的是在“十年灯”下品尝长期流转、离别的艰辛和痛苦。“灯”暗示着思绪万千、孤枕难眠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短暂的相聚后,一别十年,各自漂泊江湖,独对孤灯,独听夜雨,彼此思念,倍感凄凉。诗人只能将孤独苦闷无以诉说的愁绪寄之于朝夕相伴的灯,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灯”饱含了无尽的无奈与辛酸。

一盏书灯,照亮了诗人整个生命的长河,它是一位温情的知己,读着诗人心中的万千思绪,伴着诗人走过了岁月的坎河,静默地以自己的光芒给予文人最多的温暖与希望,不离不弃,始终无闻地奉献着自己。而这种品格正与宋代诗人所追寻的“不囿与物”的内省态度相吻合,又符合其“游心翰墨的人文旨趣”[7],因此成为宋代文人笔下出现频率高、且是一种深蕴人文情怀的意象。

三、人文意象在宋诗中频繁出现的原因

首先,宋代诗人频繁选取人文意象入诗的倾向与宋朝重文轻武的国策和重理学的文化氛围密不可分。宋朝重文轻武,科举制度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统治者对文人士大夫待遇优渥,这对广大庶族寒门子弟而言是很大的吸引,他们汲汲于功名,希望通过入仕一展平生抱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元·无名氏杂剧《马陵道》),从此开始了穷其一生的苦读生涯,与之相伴的只有深夜寒灯一盏。所以,宋代文人往往终生难忘书灯情谊,“每对忘甘寝,频挑伴苦吟。与君交到老,莫虑弃墙阴”(刘克庄《书灯》)。孤独时,书灯给了苦读寒士温暖的慰藉;绝望时,书灯又给予他们美好的希冀。因此在宋代读书人心中,书灯已不仅是书房的一件物品、一个工具,而是集合了朋友、伴侣、知己等诸多角色的一种意象。在这一原因的驱使下,比之前人,宋代读书人对书灯的感情更为深切,相应地在诗中对书灯的提及也就多了起来。

其次,“书灯”等人文意象频繁入诗,是唐诗高峰之后宋代诗人对人文意象的发掘的具体表现。与唐朝诗歌的辉煌相比,宋诗风格情调与唐诗有了明显差异,这种差异很大程度地表现在诗歌意象的选择上。唐诗是古代诗歌艺术的一个巅峰,在文学意象选择上,唐诗以自然意象为主将其发挥到极致,并非常成熟地糅合了中国古典艺术的精粹,善于以极富表现力的手法将风物人情以充满张力的笔触展现在人们面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的壮丽景象;“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的边塞风情,处处充满了高蹈出世的激情。而宋诗中,这种充满豪情地将自己的抱负倾注于对自然景物的铿锵描写中的诗句已经非常少见了,宋代诗人倾心的意象更多地具备了人文气息。宋代诗人明白,想要超越唐代诗人的创作非常困难,所谓“宋人生唐后,开辟真难为”。[8]因此,宋代诗人便另辟蹊径,寻找属于自己的创作领域,而对诗歌意象选择的独特性是诗人对诗歌创新的一大尝试。宋代文人的人文修养较唐代作家要高出许多,更多不被唐朝诗人注意的人文意象和生活中琐碎细小意象在宋诗中被提升到了突出位置,反映了一代宋人的读书情趣和书生本色。人文意象的入诗不仅极大地开拓了诗歌的题材,同时也使得宋诗有了不同于唐诗的韵味和风骨。

其三,“书灯”意象的大量出现是宋代士大夫书斋化生活方式的必然产物。宋人嗜读书,除了科举的诱惑,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文人自身修养的要求。宋代重视程朱理学,将“内圣”提高到了空前的本体高度,即把对自身人格的修养放在首位。广大文人静坐书斋博览群书,增广见闻,汲取前人智慧,以达到提高个人修养的目的。欧阳修《读书》云:

吾生本寒儒,老尚把书卷。眼力虽已疲,心意殊未倦。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

在宋代,书与人的关系非常亲密。氤氲的书香熏染出宋人高度的人文修养和独特的文化人格,而这也最终影响了宋代文人的生活方式。书斋化是对宋代文人士大夫生活方式的一个整体概括,在宋诗中,我们很难再见到“踏花归去马蹄香”这样对外部世界的纵情游赏,常见的是“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室内活动;也很难听到盛唐诗人那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杨炯《从军行》)、“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的豪言壮语,而常见的是“烧叶炉中无宿火,读书窗下有残灯”(魏野《晨兴》)的动人场景。在宋人眼中,读书是最重要的日常活动和价值,浓厚的书卷气息已经成为宋人的集体潜意识。“六经勤向窗前读”(赵恒《励学篇》),他们从自然风物的关注转向对自身内在进行观照,转向对古人智慧的不懈探索。书斋化生活方式与宋代文人对读书的热爱,对文人雅事的沉迷,以及人文意象的独特审美倾向的形成有着巨大影响。宋人对自己的书斋以及书斋生活中的一切物品都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形成了一种别具文学审美意蕴的人文意象群,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金石瓶花等,都被赋予了雅致的人文气息,甚至还常常被赋予生命意蕴,与书斋主人进行心灵上的交流。而“书灯”作为宋人书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具有与其他物品不同的丰富而灵动的审美意蕴。一盏青灯,在诗歌中构筑起宋代士人的勤学精神和精致雅趣的独特意象,在宋诗书斋意象群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宋代文人以“书灯”意象入诗,用多彩而细腻的笔触将宋代士人的读书生涯勾画得意趣盎然,将宋人对读书生活的热爱与坚守表达得淋漓尽致,体现了宋诗日常化的书写倾向和雅化的审美取向。书灯中包含着深沉的宋人情怀,蕴含了宋代文人在独特的社会环境、时代背景下独特的情思,见证了宋代文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与情感变化,并浓缩为宋代文人士大夫生活情态的一个符号密码,给后人留下了广大的解读空间。书灯意象本身又在宋代文人反复吟诵中积淀了新的文学审美意蕴,被赋予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宋代文人将书灯意象的文学意蕴进行了新的拓展,在文学史上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参考文献]

[1]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3.

[2]霍松林,邓小军.论宋诗[J].文史哲,1989,(2):66-71.

[3]王夫之.姜斋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12.

[4]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M].北京:中华图书馆,1921:498.

[5]周作人.苦口甘口[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34.

[6]莫砺锋.江西诗派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6:52.

[7]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83.

[8]蒋士铨著,邵海清校,李梦生笺.忠雅堂诗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524.

[责任编辑张敏]

Humanism Tendency of Image in Poetry of Song Dynasty—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desk lamp” image

YU Ting-ting

(SchoolofLiterature,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119,China)

Abstract:Poets in Song Dynasty are skillful at introducing cultural images into poetry, which illustrates the elegance and gracefulness of the poetry. The introduction of such cultural images as books, windows in the study room, tea boiling is the distinguishing features of poems in Song Dynasty. “Desk lamp”, as an indispensable partner of poets, especially stands out more. The image of “desk lamp” illustrates the enjoyment of book reading, the grief over fleeting time and the consolation from friends. The poets’ special preference for “desk lamp” is closely related to politics, culture and life styles in Dong Dynasty.

Key words:poems in Song Dynasty; desk lamp; culture image; humanism tende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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