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上的异化与回归——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冷山》中女性主体身份批判性建构研究
2015-03-01周弘毅,付小兰,高楷娟
付小兰(1962—),女,重庆人,空军工程大学理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军事文学研究;
高楷娟(1978—),女,山西绛县人,空军工程大学理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军事文学研究。
“冷山”上的异化与回归
——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冷山》中女性主体身份批判性建构研究
周弘毅,付小兰,高楷娟
(空军工程大学 理学院,西安710051)
摘要:美国作家查尔斯·弗雷泽所著《冷山》以逃兵英曼的返乡经历为明线,描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兵寇封锁杀伐下艰难的归乡之路。同时,艾达与鲁比的姐妹情谊互助以及生态女性成长作为潜行于文的暗线,更为深刻地阐述了人与土地之间的复杂情感与关系。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对小说中两名女性成长过程中的主体身份批判性建构进行解读,探索困囿于顺从和驱离状态的女性如何在与自然以及他人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实现自身的成长。
关键词:《冷山》;南北战争;生态女性主义;主体身份批判性建构
收稿日期:2015-05-22
作者简介:周弘毅(1991—),男,湖南邵阳人,空军工程大学理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军事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章编号:1008-777X(2015)03-0010-04
文献标志码:A
一、引言
《冷山》是美国作家查尔斯·弗雷泽的第一部小说,也是他的成名作。这部小说因“描写了人与土地的复杂感情与关系”而荣获1997年美国国家图书奖,成为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名著之一,与《飘》并称为“二十世纪美国文学双璧”。《冷山》这部小说讲述了南北战争时期一个类似于“奥德赛”的故事——一个名叫英曼的逃兵历经磨难返回故乡,与等待自己的女友艾达团聚。小说涉及了现代人最为关注的话题——战争中的爱情、环境破坏、人性泯灭、女性解放等。小说主人公英曼的逃兵经历折射出作者对“二战”后美国频繁发动包括越南战争、海湾战争在内的多次局部战争所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和生态失衡的反思;两位女性角色寻求自身解放的情节则是对生态女性主义近年来的最新理论成果的思考和回应。
自法国女学者F·奥波尼(Francoise D Eaubonne)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概念以来,该理论得到迅速发展并深刻影响到作家、评论家甚至电影制片人的创作。该理论认为,女性所受的压迫与非人类自然遭受的破坏和滥用都是父权制统治造成的。近年来兴起的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是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发展的最新成果,它不认可文化生态女性主义关于女性-自然联系本质化或生理化的论断,同时也拒绝接受社会生态女性主义中男性-女性和文化-自然的二元化定义以及自然低等化的定位,而是主张男女之间的差异是身体所蕴涵的和与之相关的社会意义的产物;男性和女性同时都是自然和文化的一部分,是妇女和自然共同遭受的压迫构成了女性和自然之间的特殊亲密关系。[1]同时,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借鉴了西方主体建构思想,将非人类自然视为与人类一样具有主动性的主体,在承认两者差异性的同时,肯定了非人类自然主体参与人类主体身份建构的积极意义。在对女性主体身份进行研究时,生态女性主义主体建构理论主张辩证地看待女性在二元对立中的身份和地位,对后殖民主义语境下的女性双重身份(主宰身份和从属身份)进行批判性重构。[2]这一理论成果摆脱了本质主义和二元对立的羁绊,为我们研究人类与非人类自然之间、人类个体之间的复杂关系提供了具体可行的理论依据。《冷山》这部作品反映了生态女性主义的这一理论进步,小说中两位女性的主体身份建构就是在人与非人类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完成的。
二、异化:后天“缺钙”的“圈内局外人”*“圈内局外人”(outsiders within)是生态女性主义立场论学者引用较多的一个概念,指的是主流机构中没有话语权、受他人支配和制约的人。和智高一筹的边缘个体
父权制文化语境对女性的定义使得女性自我身份存在缺失,限制了女性的自我发展,扼杀了女性的觉醒,使其困囿于顺从或驱离状态。艾达和鲁比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背景,但她们都因受到父权制的文化压迫而在主体身份上存在不同的缺陷。
小说中,英曼的女友艾达属于被男性中心话语建构的女性主体,其主体性从小就受到父权制文化的压抑和扭曲。这一角色的设定否定了文化生态女性主义中关于女性和自然之间本质性或生物性联系的论断,反映了弗雷泽对女性-自然关系的理解。艾达的父亲门罗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南方绅士,是父权制语境下主流社会的精英群体。他为艾达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并教会她阅读、弹琴、绘画和打扮,使艾达符合统治性意识形态对淑女的定义——顺从、美丽、善良。通过这种教育,门罗在无意识中剥夺了艾达的话语权,使其长期处于“失语”状态,成为绅士阶层受压抑群体中的一员。在与门罗的欧洲之行中,艾达被一幅《雪中狩猎图》深深吸引,但是由于父亲“讨厌它们的所有特征”,艾达“最终还是缺乏勇气说出自己的感觉”,[3]320在男性权威面前选择了沉默。门罗在压抑女儿的同时,也对自己所处环境的自然世界进行着压迫性的统治,并将对待自然的这一态度传承给艾达。他对自然的喜爱仅仅出于艺术上的鉴赏,并没有将非人类自然视为与自身平等且息息相关的独立主体,而只是将其作为自身的参照物,供自己赏玩,根本懒得去亲身经历它,更不用说与之交流。他不屑于干肮脏的农活,更不愿与牲畜打交道,而是用管理工厂的方式来对农场进行资本化经营。门罗将自然视为工具的这种态度实际上正是人与自然二元对立思想的一种反映。艾达从小受父亲影响,自然也无法与土地、劳动产生深厚的情感。因此,在艾达的主体身份建构中,自然是缺位的,这种缺位导致了在门罗去世、家道中落后艾达无法独自在农场中生存下去,“发觉自己谋生的技能少得可怕”,[3]22甚至受尽一只大公鸡的欺负。这充分暴露出绅士阶层中被丰裕的物质生活所禁锢、所损害的“千金小姐”缺乏面对困难的勇气和独立生活的能力。父权思想和传统男性统治习性中根深蒂固的男性抵制剥夺了艾达的话语权,使之成为绅士阶层中患“失语症”的“圈内局外人”;同时,这种“暴戾下的溺爱”又使得艾达无法在成长中获得生存的技能和独立的品格,所以不可避免地沦为男性社会的附庸。
鲁比是小说中的二号女主角,其出生背景以及成长经历与艾达形成鲜明对比。鲁比的父亲斯特布罗德懒惰无能,毫无责任心,对鲁比采取“放养”政策。这种“放养”政策其实也是父权制霸权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它使得鲁比从小就学会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她在野外觅食,挖掘草根,用柳枝编网捕鱼,并用类似的方法捕捉飞鸟……没有捕到任何东西,于是就只吃一些栗子和山胡桃,她将它们磨碎成粉并在炉边的石板上烤成脆饼充饥”。[3]267与艾达相比,鲁比就像从小在大自然中与风暴、饥饿、寒冷周旋的乌鸦,而鲁比本身也对乌鸦这一被传统话语霸权定义为死亡和邪恶象征的动物有着亲近和崇拜的感情。这种与大自然亲密相处的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使得自然作为参与意识形态和话语力量的非人类实体在鲁比的主体身份构建中起了决定性作用。从作者的叙述中我们了解到,鲁比与自然界的心意相通始于一次富有神秘色彩的“顿悟”:小鲁比夜中被困森林,突然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召下变得不再恐惧,并从此之后“能知道别人永远不知道的东西”。[3]81用生态女性主义的话来讲,这是女性与自然之间的亲密感由于两者都受到父权制压迫的共同境遇以及女性与自然之间的超验沟通而被“激活”了。这种“激活”赋予了鲁比“跨越人类与动物之间不可逾越的界线”的能力,[4]使她能够像敏感的动物一般洞悉自然规律,获得人类赖以生存的最原始也是最宝贵的技能,并磨砺出独立、果断的品格。不仅如此,长期处于边缘状态的生活经历让她拥有了 “认识论特权”*“认识论特权”(epistemological privilege)指的是受压迫群体不仅对自身所受压迫,而且对其他“外部”群体成员的边缘化处境持有更细微、更具批评性的理解。,不仅对自身的社会处境极为敏感,而且对社会其他成员(如艾达)所经受的苦难感同身受,并能意识到性别压迫、等级压迫与生态破坏之间的联系,从而使这些矛盾的解决成为可能。正如印度社会评论家旺达那·希瓦(Vandana Shiva)所说:“边缘化可以用来治愈病态的父权制发展主流……她们拥有主流群体和优势群体无法获得的两方面知识。”[5]正是因为拥有这种“两方面知识”,鲁比成为艾达的灵魂导师和最好的朋友,在帮助庄园恢复生产的同时,也引导着艾达去适应自然,并在劳动中获取独立生存的能力。事实上,鲁比在小说中扮演的是担负重新建构人类-自然桥梁、唤醒人类自然伦理这一重任的角色。
三、回归:主体间性互动中的女性主体身份批判性重构
生态女性主义在辨别人与纯粹自然、女性与纯粹自然的差异的同时,肯定了在与自然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建构人的主体身份的积极意义。弗雷泽用了相当的篇幅描写鲁比和艾达劳动的场景,这些生机勃勃的劳动场面与前线战场上残酷、惨烈的厮杀形成鲜明的对比,表明了弗雷泽主张在劳动中建构和谐关系,反对在战争中毁灭人性的生态女性主义立场。在《玫瑰灰》这一章中,弗雷泽描写道:“田垅上的卷心菜、萝卜、芥蓝菜和洋葱还很稚嫩,艾达和鲁比在给她们锄地拔草。这些就是她们过冬的主要蔬菜了。几个星期前,她们开始精心准备,先用犁耕过一遍,然后用炉灰和牲口粪施肥,最后再用拖耙锄地。”[3]101在鲁比看来,要想获得丰收,就必须遵循自然规律:“蔬菜长得很好。鲁比说,这多亏她遵照星象选择播种的时间。在鲁比心里,一切事情——给篱笆打桩、做泡菜、杀猪——都得听从天意的指示”。[3]102这种天然的生产方式加深了人对土地、人对自然万物的了解和依赖,再加上农民之间以需求为指向的物物交换,生产从金钱利益的铁链中被解放出来,促进了生态可持续发展;同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从庸俗的金钱交易中释放出来,变得更具包容性和同情心。这一点在艾达和鲁比无偿救济战争难民这一情节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反思在依靠大企业、流水线和银行资本运作的现代社会,人类利用大机械取代手工农业生产,不仅造成人们对土地的认识度和亲密感降低,对自然的压迫和掠夺达到空前的程度,人与人之间本应存在的亲密纽带也被冰冷的利益链条所替代,由此引发的生态危机、社会危机已威胁到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地球生物的生存发展。
在与鲁比的相处中,艾达逐渐“认识土地”、与自然成为朋友,弥补了自身主体性的自然缺陷,获得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同时,艾达摆脱了在父权制文化语境下形成的从属地位,不再处于“失语状态”。在听到《月神情人》中最后一句歌词“我请求你回到我的身边”时,艾达感叹:“直接、浅白、无所保留地表达心声可能会比一千句约翰·济慈的诗都动人”。[3]269这一举动说明艾达已经拥有了表达自己观点的信心和勇气,与之前评论《雪中狩猎图》时的欲言又止、畏首畏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决定斯特布罗德和庞格能否留下用餐时,艾达拿出了女主人的自信,对两人进行了邀请,也说明了艾达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
同时,生态女性主义主体身份建构理论认为,阶级社会里的女性具有双重身份,她们既是压迫—被压迫关系中的受害者,也可能同时是殖民—被殖民对立中的殖民者。由于在艾达和鲁比的关系中派生出后殖民主义语境下的主从关系,所以针对艾达的主体身份重构就必须是双重的、批判性的,且必须与鲁比主体身份的修正相辅相成。也就是说,艾达不仅要在与非人类自然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对其父权制文化语境下的从属地位进行改造,而且要在与鲁比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内在于西方人性中的主宰地位进行修正,放弃相对边缘群体的优越心理和支配地位,并帮助弱势群体实现自身的解放。事实上,艾达作为农场的主人,鲁比作为艾达的帮手或是佣人,两者之间的主从关系在当时的社会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对这种主从关系的改造在其建立之初就启动了,因为鲁比在一开始就对平等地位有要求:“如果我留下来帮你,咱俩都得清楚一点,自己的夜壶可得自己倒”。[3]50尽管艾达起初对自身优势地位的丧失持被动接受的态度,但是通过真诚的交往,两人之间逐渐发展出真挚的姐妹情,艾达也主动参与到两人的主体间性良性互动中来。
艾达和鲁比主体身份重构的最后一步发生在小说的高潮情节——情人重逢和鲁比救父。弗雷泽把这一情节设定在古切诺基人的村落遗址,暗示了只有当人类回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时,杀戮才会停止,垂死的人才能康复,离别的人才能重逢。男主人公英曼经过诸多磨难终于回到冷山与艾达重逢,同时也给艾达带来了考验——她是再次沦落为男性的附庸,还是摆脱被劣等化的命运,自主掌控自己的身体和主体?女性主义学者薇尔·普鲁姆德(val Plumwood)认为,“只有当妇女能对其身体进行自由选择和掌控,并能在生育活动中充分发挥主体性时,女性的身体和主体才能不会被割裂”,[6]女性才能获得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独立。艾达没有再次沦为“失语者”,而是与英曼在相互关系中保持平等对话的主体性,完成了自身成长的关键一步。对于鲁比来说,她的主体身份重构是伴随其对父亲态度的转变而进行的,而这一转变与她和艾达的相处不无关系。从最初对父亲怀恨在心,赶父亲出门,到奋不顾身地上冷山对身负重伤的父亲实施抢救,鲁比在打破统治者—被统治者二元对立、结束人与人之间疏离关系上占据了主动地位,并积极地参与到与父亲的主体间性互动中去,从而彻底摆脱了被驱离的身份。艾达和鲁比的变化表明,女性在与非人类自然以及他人的平等交流中能够通过积极的主体间性互动对自身的主体身份进行完善,同时也表明,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建立平等和谐的关系是可能的。
四、结语
艾达和鲁比最终都实现了自我成长,故事似乎就要以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空前和谐而结束,然而,弗雷泽的思考并未就此停止。在小说的结尾,英曼在与民兵枪战时对一个男孩心怀怜悯却惨遭其枪杀,为故事留下耐人寻味的“遗憾”。男主角命陨冷山的结局呼应了小说的名字——“冷山”的隐含意义: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这一情节设定是不是在暗示,尽管女性在不遗余力地改造自己和这个世界,但是由于人类身上无法清除的杀戮、统治和占有的劣根,回归自然和宁静、回归爱的世界对于现代人来说只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弗雷泽在一篇日记中也暗示了这种担忧:“我觉得当今这个世界,要写出地地道道的乡村歌曲一定很难。”这种担忧是不无道理的,日益严重的环境危机和社会危机、毁灭力越发强大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人类要想回到爱的国度,还有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奥德赛”要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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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hiva, Vandana. Staying Alive: Women, Ecology, and Development. [M]. London:Zed Books,1998:6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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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兰一斐]
Alienation and Return in Cold Mountain— An Analysis of the Critical Construction of Female Subjectivity in Cold Mounta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
ZHOU Hong-yi, FU Xiao-lan, GAO Kai-juan
(SchoolofScience,AirForceEngineeringUniversity,Xi’an710051,China)
Abstract:Written by the American novelist Charles Fraizer, Cold Mountain describes an arduous home-coming journey during the blockages and atrocities of the Civil War through the experiences of a deserter named Inman. At the same time, the sisterhood between Ada and Ruby as well as their eco-feminism growth spotlights a more profound subject-the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beings and the soi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ritical construction of subjectivity with the growth of the two female characters, and explores how the women who are trapped in obedience and solitude pursue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ir subjectivity through interactions with nature as well as with other people.
Key words:ColdMountain; the Civil War; eco-feminism; construction of subje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