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以来《全宋诗》辑佚成果文献综述
2017-02-25杨玉锋
杨玉锋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全宋诗》自上个世纪末出版以来,给学术界研究宋代文学提供了巨大的便利,而有关《全宋诗》本身的研究工作也不断深入,诸如重出诗考辨、已收诗订正、小传考订、辑佚补遗等领域都有许多学者在艰辛耕耘,其中《全宋诗》补遗的工作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尽管《全宋诗》有皇皇72册,20多万首,但是失收的诗歌数量也是数不胜数,这就客观上给《全宋诗》的辑佚工作留下了充足的空间。早在1997年,就有学者利用各种资料专门给《全宋诗》进行补遗[1],自此之后,学术界有关辑佚的论文不断出现,给《全宋诗》的完善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在2003年,《全宋诗》的主编傅璇琮与张如安联名发表《求真务实 严格律己——从关于〈全宋诗〉的补订谈起》,对之前的补订工作做了全面的评估,其态度并不乐观,作者核查了大量论文辑佚出的宋诗,发现了许多失误,认为“辑佚的失误是目前《全宋诗》补订工作中存在的最大问题”[2]。两年后,张如安又发表《〈全宋诗〉订补疏失续举》[3],再次列举大量资料,探讨订补工作中的失误,其中“辑佚的疏失”一节中,仍然认为“辑佚是《全宋诗》订补“工作中的重点和难点所在”。在此之后,有关《全宋诗》辑佚的工作仍然在不断推进,论文数量剧增,而尚无专文对《全宋诗》辑佚的学术成果进行全面的梳理,有鉴于此,本文拟总结2005年以来有关《全宋诗》辑佚的成就,然后着重探讨辑佚的失误和致误原因。
一、 《全宋诗》辑佚的成果
(一)辑佚论文大量出现,并出现三部有关《全宋诗》辑佚的专著
据笔者统计,自《全宋诗》1998年出齐之后,2005年之前专门辑佚的论文有20余篇,而2005年迄今同类文献有100余篇。尽管不同学者辑佚成果数量相差很大,少的仅得一二首*如曾维刚《〈全宋诗〉虞俦佚诗二首考录》。,多的一次在百首之上*如韩立平《〈全宋诗〉补遗一百则》。,但是不可否认辑佚数量远远超过之前时期。在2005年末,陈新、张如安等人出版专著《〈全宋诗〉订补》[4],对《全宋诗》进行校订与辑补,其中辑补部分所得佚诗有数千首之多,涉及诗人1600余人。2016年,汤华泉先生出版其巨著《全宋诗补辑》,有12册400万字的体量,“以个人之力,为《全宋诗》辑得佚诗近二万二千首,残诗零句三两六百余则,所得佚诗有名姓作者近二千八百人。”[5]另外不得不提的还有朱刚、陈钰的《宋代禅僧诗辑考》,此书立足点并非专补《全宋诗》,但是作者却意识到《全宋诗》在辑录僧诗的文献局限,“《全宋诗》编者对世俗文献的利用相对比较充分,故我们抄录的作品,基本上来自佛教典籍中与禅宗有关的部分”[6]。“收禅僧1037人(《全宋诗》未收禅僧429人),补诗7800余首”[7],这辑补的7800余首宋代禅僧诗歌也是《全宋诗》辑佚的重要成果。《全宋诗》出版以来辑佚的宋诗数量尚无确切数字,据胡传志先生估计,“目前已发现的《全宋诗》佚作应该有三四万首之多”[8]。
(二)辑佚文献的来源不断扩大
地方文献一直是宋诗辑佚最主要的渊薮,这一时段也是如此,此类辑佚文献成果最为丰富,例如汤华泉《太平府文献中的宋佚诗——〈全宋诗〉补辑》[9]、潘猛补《从温州地方文献订补〈全宋诗〉》[10]、陈永正《从广东方志及地方献中新发现的〈全宋诗〉辑佚83首》[11],李成晴、侯倩《〈全宋诗〉佚诗辑考——以方志文献为中心》[12],左国春、尧娜《以〈弘治抚州府志〉补遗〈全宋诗〉》[13]等等,地方志中大多列有“艺文”类的章节,这些论文的成果多本于此。中国现存地方志数量众多、种类繁复,大陆地区先后出版《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90年版)、《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及其续编(书目文献出版社、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0年陆续出版)、《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1年陆续出版)等大型方志丛书,台湾地区亦出版有《中国方志丛书》(成文出版社,1966年陆续出版)。仅台湾出版的《中国方志丛书》就收录地方志5359册,然而这还只是现存方志的一部分。数量如此多的地方志如果充分利用起来,不仅对《全宋诗》的辑佚大有裨益,对宋诗的校勘、诗人行迹的考证也帮助甚大。与地方志性质相似的还有山水志(《中国山水志丛刊》,线装书局,2004年版)、佛寺志,例如《中国佛寺志丛刊》(广陵书局,2006年版)与《中国佛寺志丛刊·续编》(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加在一起有140册,收录佛寺志数百种之多,这类文献学术界利用还不多,目前仅见李成晴《山水志宋元诗文献价值考述》[14]。
除了地方文献,石刻文献、书画文献、海外汉籍的辑佚价值也受到了充分地重视。汤华泉《新见石刻文献中的宋佚诗——补〈全宋诗〉》[15]以安徽与福州的石刻文献,辑得宋佚诗46首,路远《〈全宋诗〉补遗十八首——据西安碑林藏赠梦英诗刻石》[16]则以西安碑林博物馆藏《赠梦英诗碑》和《十八体篆书碑》两通实物碑刻辑得佚诗18首。书画文献的利用,《全宋诗订补》已经涉及到,此外王毅论文《〈全宋诗〉补遗三首》[17],利用上海博物馆主办的古代绘画展览上的一副画作,辑佚宋诗三首,相关论文还有李旭婷《〈全宋诗〉补遗与勘误——据宋画中所见题画诗》[18]等。海外文献的利用也多有成果产生,卞东波《〈全宋诗〉失收诗人及其佚诗丛考——以稀见汉籍〈唐宋千家联珠诗格〉为中心》[19]以失传已久而在韩国、日本流传的《唐松千家联珠诗格》考证《全宋诗》失收的13位诗人的佚诗。《唐松千家联珠诗格》为宋元之际遗民于济、蔡正孙所编,年代较早,资料较为可靠,保存“近四百首《全宋诗》未收的佚诗”。日本学者蔡毅《从日本汉籍看〈全宋诗〉补遗——以〈参天台五台山记〉为例》[20],利用平安时代诗僧成寻编著的《参天台五台山记》考录到宋代佚诗36首,作者26人,其中《全宋诗》未收作者有19人。
还有不少辑佚的宋诗来源于常见典籍。韩立平《〈全宋诗〉补遗80则》[21],补遗的文献来源有《山堂肆考》、《优古堂诗话》、《诗话总龟》等等,例如张舜民《五绝》:“请君出奇帖,与此九物并。今日投汴水,明日到沧溟。”就来源于宋代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十四:“米元章书画奇绝......张芸叟作诗云:‘请君出奇帖......’”宋代诗话里面经常引用某些诗句或者全诗,韩文的着眼点正是如此,此外,古代辞书释义、诗文注释、笔记杂谈都保存有大量宋诗或者诗句,这些文献虽然琐屑分散,但是价值却不可小觑。此外,像宋代的《百菊集谱》、明代《诗渊》、《永乐大典》、清代的《宋诗纪事》等文献,也有学者爬梳辑佚且取得不少成果。
(三) 辑佚角度的创新
角度的创新可以带来辑佚新的生发点,这里仅以一些特殊诗体为例。帖子词,是产生于宋代宫廷的一种应用文体,多为五七言绝句,“每逢立春,端午两个节日,由翰林学士院撰写五七言绝句,书之帛上,张挂于宫中诸阁,以迎吉祥”[22],晏殊、司马光、欧阳修等人均有写作,《全宋诗》中亦收录不少,而帖子词的辑佚则很少有人关注,张晓红《补〈全宋诗〉洪适、刘克庄帖子词53首》[23]就专补此类诗体,其文献来源则是洪适与刘克庄的别集,较为普通,而其他学者却没有注意到。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口号”诗体,“口号”是配合宋代乐舞的乐语和致语,内容多为祝颂词,韩立平、彭国忠《〈全宋诗〉补59首》[24]就是从宋人别集中辑录出来的“口号”体诗,彭国忠《补〈全宋诗〉81首——新补〈全宋诗〉之一》[25]所补的也是“口号”诗。“口号”与帖子词作为应用性较强的诗体,文学性虽然并不强,但是作为宋诗中不可或缺的一类,进行辑佚以研究其文化价值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钱建状、苏碧铨《以〈全宋文〉补〈全宋诗〉20则》[26]角度也非常独特,正如文章标题所显示的,作者的着眼点是宋文中引用或者记录的宋诗。
(四)有的论文不仅是辑佚,而且对佚诗进行考辨,因而文献学价值较高
佚诗的产生有各方面的原因,因而对待佚诗,一方面要做到以“逢佚必录”的原则进行记录,另一方面不能盲目相信,只有经过详细缜密的考证之后才能使用,以免出现文献使用的失误。朱新亮《〈全宋诗〉、〈全宋文〉梅询诗文补辑、辩伪与点校商榷》[27]对所辑录的6首佚诗进行了文献上的溯源考辨,并与诗人生平相联系以确定诗作的时间地点。胡建升《〈全宋诗·梅询诗集〉辑考》[28]也对辑佚所得22首诗歌进行了详细的考辨。卞东波《〈全宋诗〉失收诗人及其佚诗丛考——以稀见汉籍〈唐宋千家联珠诗格〉为中心》一文不仅辑录佚诗,而且对作者生平进行了考证。此类文献还有曾维刚《宋孝宗佚诗二首考录》[29]、侯体健《两部宋刻本中的刘克庄佚诗文辑述》[30]等。辑佚所得宋诗的考辨是辑佚工作的重要一环,尤其是来源于明清以来地方文献的宋诗,由于去宋已远,有的地方志作者对乡邦文献推崇有余而考辨失精,有的佚诗独此一例,有的佚诗作著作权存在争议,更需要结合诗人行迹以及其他现存诗文信息进行甄辨,从这一角度来看,学术界对辑佚诗歌的考辨还有待加强,不对佚诗进行考辨,在文学研究中对佚诗的利用更是无从谈起。
(五) 出现了对辑佚宋诗的再考辨论文
这与上一点紧密相关,大多数学者对自己辑佚的诗歌并未进行详细的考辨,或者考辨不精而不能让人信服,因此出现了学者对之前辑佚成果的订正。这类文章数量不多,学术意义却十分重大。例如张焕玲《〈全宋诗〉、〈全宋诗订补〉补遗辨正》[31]就对《全宋诗订补》中增补的郑起诗集《锦钱馀笑》进行了质疑,经过分析得出诗集真实作者为郑起之子郑思肖。张焕玲《〈全宋诗〉及〈全宋诗订补〉辨正补遗》[32]一文对《全宋诗订补》中辑佚的王遵《咏五湖》进行了文献溯源,发现此诗实为唐诗,王遵为“汪遵”之讹。周小山《〈补《全宋诗》沈遘六十四首〉质疑》[33]针对之前林阳华《补〈全宋诗〉沈遘六十四首》而作,周文通过文献溯源,发现林文认为署名“沈遘”的诗歌,作者实为“东溪先生”,沈遘文集为《西溪文集》,而非“东溪”,而且通过文献学上的梳理,显示诗歌的著作权也非沈遘。另外还有数篇:有张炜《〈全宋文〉误收徐铉铭文一篇考辨——兼正〈全宋诗订补〉误署作者一例》[34];李小龙《杨万里佚诗考辨》[35];王昊《关于秦观佚诗〈梅花百咏〉的质疑》[36]。也在佚诗的考辨上起到了典范作用。
二、 补遗文献中出现的失误及致误原因
《全宋诗》辑佚的失误不容忽视,之前傅璇琮、张如安二位的文章已经大量举证学界辑佚的错讹之处,张如安甚至说:“我始终认为辑佚是《全宋诗》订补工作中的重点和难点所在,辑佚所涉及到的问题相当复杂,凡《全宋诗》出现过的误辑、重见、阙文、失注、失考、失校以及文献出处不当等种种毛病,均可以在以前发表的订补论文中找到例证。”[37]可见辑佚并非简单的过录文字。据笔者考察,2005年以来的辑佚成果中也存在非常多的失误,甚至有的论文由于方法失误导致所辑的成果无一首是真正的佚诗。据考察,辑佚中较大的失误有以下四个方面:《全宋诗》已收而辑佚者误当佚诗;有的论文并未仔细核查之前的成果,导致大量佚诗被重复辑佚;文献溯源不够,有的辑佚文献可靠性不够,甚至有的论文大量使用二手文献;辑佚的诗歌著作权有争议;而尤以前两个失误情况最为严重。致误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由于辑佚文献本身的复杂性带来的失误,有的却只是由于辑佚者缺乏严谨的学术规范意识造成的低级失误。
(一)方法失当而误辑
1.缺乏考辨而误把其他朝代诗作宋诗
这其中有的是简单的失误,专著《全宋诗订补》就有这类失误。例如第94页根据《舆地纪胜》卷三〇所补的张正己的《五绝一首》:“康山暧远壑,灌垒属中流。城花飞照水,江月上明楼。”此诗实为南朝诗人张正见之诗,诗题为《湓城》,见《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陈诗卷三·张正见》卷[38]。原诗首句为“匡山暧远壑”,《舆地纪胜》改“匡山”为“康山”,当是避宋太祖讳。又如同书第351页根据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九所补宋徽宗佚句:“渚莲参法驾,沙鸟犯钩陈。”然而核之原书,陆游原文是:
徽宗尝轻舟泛曲江,有宫嫔持宝扇乞书者。上揽笔疾作草书一联云:“渚莲参法驾,沙鸟犯钩陈。”俄复取笔凃去“犯钩陈”三字,曰:“此非佳语。”此联实李商隐《陈宫》诗,亦不祥也、李耕道云。[39]
陆游原文已经提到此句为李商隐诗句,而《全宋诗订补》仍误,实属不当。类似失误还可以找到,第269页和第270页据《蜀中广记》卷二三补张商英《白云山》二诗。其一:“似笔挺然秀,山川亦好文。宕渠花里出,秦岭竹间分。石臼生春水,香龛积暮云。经过难久住,日后觉离群。”其二:“雾到此中止,分明要客登。水田开四野,松石闭孤僧。步入禅钟惯,题诗彩笔曾。稍纾行役苦,惟有胜缘能。”《蜀中广记》为明代曹学佺所著,核之原书:
纪胜又云军西百四十里笔山即白云山也。奇峰如笔故云。宋张无尽诗:白云山上揖世尊,各以愿力济群生。即此。予以万历已酉岁登峰上即别,寄题诗云:似笔挺然秀,山川亦好文。宕渠花里出,秦岭竹间分。石臼生春水,香龛积暮云。经过难久住,日后觉离群。壬子岁再过此,作诗云:雾到此中止,分明要客登。水田开四野,松石闭孤僧。步入禅钟惯,题诗彩笔曾。稍纾行役苦,惟有胜缘能。
可见,《全宋诗订补》所辑的诗歌是曹学佺自己创作的二首诗,而真正的张商英诗是“白云山上揖世尊”这首绝句。论文中也有这种失误,霍志军《〈全宋诗〉补遗》[40]中根据陆游诗题《绵州魏成县驿有罗江东诗云‘芳草有情皆疑马,好云无处不遮楼’试用其韵》辑得的所谓罗江东佚句:“芳草有情皆疑马,好云无处不遮楼。”根本不是宋诗,罗江东其实是唐代的罗隐,此诗《全唐诗》卷一百六十已收,题作《魏城逢故人》。
2.误辑书画类著作中的宋诗,误定作者
辑佚学者往往容易忽略的是书法家、书画家所题写之诗句有的并非本人作品,进而误把题写者当做作者。这类失误在《全宋诗订补》中多次出现,例如第389页所辑吴说《佚题三首》:
(1) 楼前暮霭暗平林,楼上人愁寒思深。未必薄云能作雨,从来秋日自多阴。
(2) 久阴忽晴已可赏,况复夜气驱蚊藏。清风逆回六月热,急雨借得三秋凉。
(3) 剑气寒高倚暮空,男儿日月锁心胸。莫藏牙爪同痴虎,好召风雷起卧龙。世说王侯无□种,古常富贵及耕农。须将大道为奇遇。莫踏人间龌龊踪。
《订补》据《珊瑚木难》卷三补。按,《珊瑚木难》为明代朱存理抄录书画题跋文字的著作,而书法家所写诗歌并非全为自己诗歌,吴说诗即可证,此三诗非吴说诗,而为王令诗。第一首,《王令集》卷十题作《秋日寄满子权》[40]78。第二首,题作《招束伯仁杜子长夜话》,见《王令集》卷十一[41]221。第三首,见《王令集》卷九[41]156。
同书第325和326页所辑苏过《呈金陵上吴开府两绝句》、《再游仪真呈张使君》、《寄如皋叶尉》诗,《订补》据《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一〇补。此四诗当作刘过诗,见于刘过《龙洲集》卷八,其中《呈金陵上吴开府两绝句》题作《上吴居父》[42]。舒大刚《三苏后代研究》《斜川诗文真伪考》考辨此四首诗为刘过诗,而非苏过诗,结论可靠,当从之[43]。同书462页所辑宋光宗《待月》诗。《订补》据《宝真斋法书赞》卷三补。按,此诗不当补。《全宋诗》林逋、宋光宗二人名下俱收。此诗非宋光宗诗,仅为光宗墨迹而已。诗作者实为林逋,见《林和靖集》卷二。由此可见,在辑录书画作品中的诗歌时,要注意分辨诗歌著作者与题写者,否则就极易造成张冠李戴的失误。
3. 辑佚角度失误而误辑
兹举一篇典型的失误论文。霍志军《〈全宋诗〉补遗》[44]辑佚的出发点是“一些诗题、诗序、诗注中出现的诗人及其诗在《全宋诗》及《索引》中未能单独列出,影响了《全宋诗》的权威性和完整性。兹将一些佚诗列出,以供学界研究参考和续编采择。”因此,作者从《全宋诗》收录诗歌的诗序、诗题、诗注三个基点才辑佚,共辑得36首佚诗或者佚句。然而经过核查,这些所谓的佚诗佚句很大一部分不是佚诗,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诗题和诗序中提到的诗大多是与本诗相关的唱和诗,而这些诗歌并非全部已经丢失,而是保存在其他诗人的诗集里,从而已经被《全宋诗》收录,而且《全宋诗》编纂者已经注意到从《全宋诗》诗序、诗题、诗注中辑诗。下面亦从作者着眼的三个基点举例勘误,先列霍文原文,下附辨误:
一、诗序中的佚诗
5. 方知仁:孤根要先觉,一花已后会。……奇哉天根词,舆世呼梦寐。
《全宋诗》卷一九六〇(第35265页)杜范《方山有求转语之作并用韵二章》诗序:“方山诗:‘孤根要先觉,一花已后会。……奇哉天根词,舆世呼梦寐。’”
按:方知仁,字文仲,宋代诗人,《全宋诗》未收录。
今按,此诗《全宋诗》已收录,实为杜知仁《和范孙闲行溪西得梅数花韵》其二(52/2771/32788)*括号数字分别对应已收诗歌在《全宋诗》的册书、卷数、页码,以供核查。,且《补遗》并不完整,后有六句:犹疑转语下,未为梅之至,愿闻第一义,更作向上计。会有先天翁,当发无极喟。
6. 子苍:穷如老鼠穿牛角,拙似鲢鱼上竹竿。《全宋诗》卷二〇〇八(第22529页)胡仔《足子苍和人序》:“子苍《和人诗》云:‘穷如老鼠穿牛角,拙似鲢鱼上竹竿。’……因足成一章。”
按,子苍,《全宋诗》未收录,今录其诗,为宋代新见诗人。
今按,子苍为韩驹字,并非新见诗人,且此残句《全宋诗》已收录(25/1443/16649),文献来源为《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四。
7. 王昌龄:读书满肠腹,应笑带经人。
《全宋诗》卷二〇一六(第22640页)王十鹏《用前韵酬昌龄弟诗》云:“王昌龄诗云‘读书满肠腹,应笑带经人。’”
按,王昌龄系王十鹏弟,宋代诗人。
今按,残句《全宋诗》已收(36/2044/22962),来源也是此诗序。
8.张大輶《挽先人诗》:玄鲫随钩诚养亲。
《全宋诗》卷二〇二九(第22752页)王十鹏《孝感井》诗序:“……张大輶秘书《挽先人诗》云:‘玄鲫随钩诚养亲。’”
按,张大輶,宋代诗人,与王十鹏同时,《全宋诗》未收录。
今按,此诗《全宋诗》已收(31/1788/19932),张大輶即张阐。
9.无名氏:入堂无复见双亲,见此来宁似在神。
《全宋诗》卷二〇二九(第22752页)王十鹏《如在亭》诗序:“先人葬大父母于东山,其旁有诗云:‘入堂无复见双亲,见此来宁似在神。’”
今按,此二句并非佚句,而见于《全宋诗》二处:(一)王十朋《先人旧题东山亭墓三绝》其一(36/2029/22741):入堂无复见双亲,建此来宁似在神。天地深恩难以报,含悲唯有泪霑巾。(二)王十鹏父王辅佚句(31/1803/20094):入堂无复见双亲,建此来宁似在神。
10.苏轼《漱玉亭》:月初飞桥东。
《全宋诗》卷二〇三三(第22798页)王十鹏《飞桥》诗序:“读东坡《漱玉亭》诗,至‘月初飞桥东’句,想象佳境。”
今按,此诗非佚句,即苏轼《庐山二胜 开先漱玉亭》诗中之句。
二、 诗题中的佚诗
2.万大年:剩栽桑柘教妻蚕。
《全宋诗》卷二〇一八(第22625页)王十鹏诗《贫家连岁蚕荒,今年尤甚,妻孥有号寒之患。每欲以酒自宽,酒恶竟不能醉,拙于生事殊可笑也。表弟万大年家蚕熟酒醇有足乐者,因思旧诗有‘剩栽桑柘教妻蚕’句,遂和以寄之》,知是诗为万大年之作。
按:万大年,王十鹏表弟,宋代诗人,《全宋诗》未收录。
今按,此句《全宋诗》已收(36/2044/20963),作者为万椿,即万大年。
3.张安国:平生我亦诗成癖,却悔来迟不予编。
《全宋诗》卷二〇三二(第22789页)王十鹏诗《安国读酬唱集有‘生我亦诗成癖,却悔来迟不予编’之句,今欲编后集得佳作数》,知是张安国诗。
今按,张安国即张孝祥,且此二句非佚诗,实为《夜读五公楚东酬唱辄书其后呈龟龄》之句,龟龄即王十鹏,《全宋诗》已收(45/2403/27765)。
4.何德猷:断桥截鐙亦堪怜,始信人间别有天。微见兵机第一义,朱播暂席广文毡。
《全宋诗》卷二〇三三(第22792页)王十鹏诗《予自饶易夔,以七月九日行,饶人遮道挽留,易轿由间道而去,提点何德献相追不及,以诗见寄云‘断桥截鐙亦堪怜,始信人间别有天。微见兵机第一义,朱播暂席广文毡。’因次其韵》。
今按, 此诗为何佾诗,何佾字德献。全宋诗已收(46/2478/28728),题作《送王龟龄》。
6.汪圣权:不分桂籍一毫月,枉踏槐花十八秋。
《全宋诗》卷三一九九(第38316页)方岳《汪圣权自开寿域作小亭...有诗云‘不分桂籍一毫月,枉踏槐花十八秋。’其志亦可悲已,为题曰桂穴而系之诗》。
按:《全宋诗》汪圣权条未收此诗。
按,此句《全宋诗》已收(61/3225/38493),并非佚句。
7.范仲淹:云飞过江去,花落大江东。
《全宋诗》卷三七〇六(第44502页)黎廷瑞《春社......以范文正公‘云飞过江去。花落大城东’分韵得云字》,知是诗为范公诗。
按,此诗实为范仲淹《芝山寺》诗颔联,全诗《全宋诗》已收(03/176/1898),二句作“花落入城来”。
三、 诗注中的佚诗
1. 晁无咎:短棹孤飛誇寥廓,洪濤高卧看星辰。
《全宋诗》卷九三七引《演山先生文集》卷三:“八月仙棤偶相送,寥廓孤飞谁与共?”自注:“无咎梦乘扁舟泛海,波涛在舟之上,舟行如飞,仰视天汉星辰甚明。因得句云‘晁无咎:短棹孤飛誇寥廓,洪濤高卧看星辰。’”
按,此句《全宋诗》已收(19/1142/12890)。
2.潘玢:满城风雨近重阳。
《全宋诗》卷一三〇六(第14847页)谢逸《重阳示万同德》诗注:“潘玢有‘满城风雨近重阳’句。”
按,潘玢,宋代诗人,《全宋诗》未收录。
今按,此句《全宋诗》已收(20/1189/11438)。潘玢之“玢”字讹误,当为潘大临,大临字邠老。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四载:“黄州潘大临工诗,……临川谢无逸以书问有新作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氛所蔽翳。昨日闲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奉寄。’”此句除谢逸追和外,还有吕本中《潘邠老尝得诗云满城风雨近重阳文章之妙至此极矣后托谢无逸缀成无逸诗云病思王子同倾酒愁忆潘郎共赋诗盖爲此语也王子立之也作此诗未数年而立之邠老墓木已拱无逸穷困江南未有定止感叹之余辄成二绝》、王十鹏《前辈有满城风雨近重阳句而不成篇九月六日遇雨因爲足之招同官分韵》、韩淲《风雨中诵潘邠老诗》等诗。
6.孙子尚:中原回首尚胡尘,世事徒警日月新。羁旅不堪频作别,壮怀虽在已甘贫。南来求友传三益,西曲论心有几人。别后梦魂何处是,只应来往慎江滨。
7.姜大吕:左原消息杳无闻,令我愁怀似乱云。多病废诗兼废酒,青春孤我亦孤君。要同学问文章乐,无奈东西南北分。况是一帘残雨后,落花飞絮两纷纷。
8.刘方叔:须知失马事,莫废获麟书。
按,以上均见《全宋诗》卷二〇一六(第22605页)王十朋《怀刘方叔兼简全之用前韵》诗注。
今按,上三首全非佚诗,《全宋诗》均已收录。孙子尚即孙文昭,诗题为《往浙西别王龟龄》(37/2051/23054);姜大吕诗题为《怀王龟龄》(36/2044/22962);刘方叔即刘镇,二句《全宋诗》收(37/2053/23080)。
以上仅列举部分例子,此文把大量《全宋诗》已收诗歌当做佚诗,原因就是辑佚的角度不对,没有考虑到辑佚立足点失误,且并未对诗歌诗句进行仔细的核查。
(二)对之前的辑佚成果不熟悉,重复辑佚
1.利用相同文献重复辑佚。《全宋诗》出版已有二十多年,辑佚成果丰厚,对这些成果视而不见或者关注不够,就会导致重复辑佚,造成论文学术价值的跌落。学术界重复辑佚的情况时有出现。例如虞思徵《〈全宋诗补遗〉十首》[45],根据日本古文献《邻交征书》辑得宋诗十首,其实早在虞文之前四年,日本学者蔡毅的《从日本汉籍看〈全宋诗〉补遗——以〈参天台五台山记〉为例》就已经全部辑录过。黄权才专著《宋代文献研究》[46]中《〈宋诗纪事〉中的宋诗钩沉》以《宋诗纪事》为辑佚来源,然而之前已有不少学者利用过此书,黄文中的宋诗在之前房日晰、房向莉《〈全宋诗〉补遗》[47]中已大多列出。再如陈旭东《〈全宋诗〉校补——以桂林石刻为据》[48]中利用到清代谢启昆编著的《粤西金石略》,而之前韩震军《〈全宋诗〉补遗12首》[49]也是利用此书,因而韩文所录得十余首宋诗又被陈文辑录一遍。又如左国春、尧娜《以〈弘历抚州府志〉补遗〈全宋诗〉》所补的多首宋诗已为张振谦《〈全宋诗〉90首》[50]所辑过,重复现象并未止于此,刘双琴《〈全宋文〉〈全宋诗〉及误收的江西作家与作品补订》[51]也使用过《弘历抚州府志》,因而这部方志的宋诗已被辑佚过三次。李成晴《弘历〈吴江志〉所见〈全宋诗〉未著录诗人辑考》[52]一文辑录《全宋诗》佚诗64首,涉及诗人49人,作者还对其中18人的生平进行了考证。作者显然忽略了之前吴江地区诗歌辑录的集大成之作《吴江诗录》[53],作者陈去病为近代南社创始人之一,此书初编四卷为宋前诗,二编共二十六卷,主要辑录范围自北宋讫元末,李文所录之诗,陈去病《吴江诗录》早已辑录并有考证,陈著虽然在民国时期出版,然而也是不可回避的学术成果。胡建升《〈全宋诗 梅询诗集〉辑考》[54]与汤华泉《〈二梅公年谱〉及其文献价值》[55]所辑梅询诗歌,都来源于相同文献《许昌梅公年谱》和《许昌梅公诗略》。
2.利用不同文献辑得相同佚诗。上述情况是重复的原因大多是不同论文利用了同一文献进行辑佚。还有利用不同文献辑佚相同佚诗的情况,例如彭国忠《补〈全宋诗〉81首——新补〈全宋诗〉之二》所补的喻汝砺《云安下岩次涪翁四首》之三、之四,文献来源于清黄廷桂等监修《(雍正)四川通志》卷四十六《艺文·诗话》,其实《全宋诗订补》已经收录(第354、355页),所据文献是道光《夔州府志》卷三六。胡可先《〈全宋诗〉辑佚120首之一》[56]据《嘉靖湖广图经志书》卷六补范仲淹祖父范唐公《玉虚洞》诗,此诗之前房日晰、房向莉《〈全宋诗〉补遗》[57]据《宋诗纪事》卷五补,题作《赠华山陈希夷》。
(三)文献溯源不够
文献溯源不够包括有更早的文献而没有利用、使用二手文献。辑佚的文献来源十分关键,理论上来讲,离宋代时间越近文献可靠性越高,因为文献可能在刊刻流传的过程中出现讹误,尤其是诗歌的著作权,极易出现分歧,因此,对佚诗进行尽可能的追溯非常必要。文献溯源不够可能导致许多问题例如误把《全宋诗》已收诗当做佚诗、错误判断诗歌的作者等。从另一方面来说,从晚出文献辑佚出宋诗,再进行文献追溯,如果显示作者并无分歧,那么对佚诗的可靠性也是一种检验。
文献溯源不够有时辑佚成果并无疑异。例如《全宋诗订补》第80页所补范镇《磐石山石刻》诗,《订补》据嘉庆《梅州属志》卷一七收录。《订补》问下来源较晚,宋代祝穆《方舆览胜》卷五十三已见[58],又见明代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十二。P392王铚《题会稽东山僧壁》诗。《订补》据清曹庭栋《宋百家诗存》卷一七补。按,王铚《雪溪集》卷二《书谢文靖东山图》即有此诗。又宋代陈起编、元代陈世隆增补《两宋名贤小集》卷一百八十七也著录。《订补》据清人诗话补,书证过晚。汤华泉先生《〈全宋诗〉补佚丛札续编》[59]中据《明一统志》卷六九补的程驤《溆州富顺西湖》:饱听西湖似辋川,有怀无处问长年。四山攒翠争为地,一水涵空为补天。最早见宋代祝穆《方舆览胜》卷一百六十七“富顺监”,与《明一统志》作者同。这是作者无分歧的情况。
晚出文献经常出现诗歌著作权讹误、诗歌断阙、出现异文的情况。《全宋诗订补》第92页所补李师中《留题韩宅》,《订补》据明代徐伯龄《蝉精雋》卷五补。按,此诗当为李清臣诗。宋代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五载:
李先生清臣者,北人也。方束发即才俊,警句惊人,老儒辈莫不心服。一日,薄游定州,时韩魏公知定州,先生携刺往谒见其太祝。吏曰:太祝方寝。先生求笔为诗一绝,书于刺,仍授其吏曰:太祝觉而投之。诗曰:公子乘闲卧绛厨,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梦见周公否,曾说当时吐哺无?后魏公见诗云:吾知此人久矣。竟有东床之选。
又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三:
李清臣薄游定州,时韩魏公知定州,携刺请谒。吏报方寝。清臣为诗一绝书于刺曰:公自乘闲卧碧橱,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梦见周公否,曾说当年吐哺无?公诗曰:吾知此人久矣。竟有东床之选。
同书第307页李彦弼《蒙亭倡和长句和韵》,《订补》据四库本《广西通志》卷一二一补。按,李彦弼当为李彦。元代陈世隆《宋诗拾遗》卷六收录时作者为李彦[60];明代张鸣凤卷一收录此亦诗题作“三吴李彦”之诗;清代汪森《粤西诗载》卷六、厉鹗《宋诗纪事》卷二十三均将作者定为李彦。
第342页汪藻《题仙洞》:仙人驾鹤上三清,坛石空留万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闻朝礼步虚声。《订补》据《福建通志》卷七八补。按,《订补》所收四句当为残句。明代夏玉麟、汪佃纂修的《建宁府志》卷三“山川”收录有全诗:仙人驾鹤上三清,坛石空留万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闻朝礼步虚声。龙洞诗沉沉古洞,锁云寒中有龙依。积水蟠若为苍生,作霖雨九天飞去不为难。
论文中这类失误也有很多。汤华泉先生《〈全宋诗〉补佚丛札续编》据清代陈焯《宋元诗会》卷二一补的张惇《玉光亭》诗:千层怀玉对轩窗,池上新亭见玉光。只此便堪为吏隐,神仙官职水云乡。此诗最早见于宋代《方舆览胜》卷一七,作者为章得象,《全宋诗》已收(03/143/1594)。再如作者据《宋诗纪事补遗》卷九五补张湛然《飞仙吟》诗,《全宋诗》已收而作者为白玉蟾(60/3141/37682)。《〈全宋诗〉补佚丛札续编》一文中文献溯源不够的情况还有很多,例如:
朱昂句:黄卷至今真味在。(《佩文韵府》卷六四“真味”条引)
按,朱昂为金代人,非宋人,且此句非佚句,全诗最早见于元好问编《中州集》卷四,题为《醉经斋为虞乡麻长官赋》。
潘阆《夏日宿西禅寺》:枕润连云榻,窗明照佛灯。(《佩文韵府》卷一〇四“云榻”条引)
此诗为潘阆《夏日宿西禅院》颈联,全诗《全宋诗》已收(01/56/622)。
游酢《游宝应寺》:竹床云懒禅心定,草径荒苔屐齿斑。(《佩文韵府》卷四“云懒”条引)
按,《游薦山集》卷四存有全诗,题为《游宝应寺》:崒嵂三峰带白湾,谁开兰若翠微间。竹床云懒禅心定,草径荒苔屐齿斑。天入碧岚成玉宇,鸟飞青嶂出尘寰。此中即是蕊珠 境,遮莫闲吟一解颜。《全宋诗》亦收(19/1143/12910),唯“竹床”作“云林”。
严粲《子陵滩诗》二句:细风吹雨暮江寒,想见当年独把竿。(《佩文韵府》卷三七“吹雨”条引)
按,此二句非佚诗,《全宋诗》严粲卷已收(59/3129/37401),题下共绝句二首。本首后二句为:不是君王思故旧,何人知有子陵滩。
张湛然《题七星坛九眼井》:幽人凿井住罗浮,暇日吾伊兴自由。仙鸟避禽来照影,九龙飞洞碧云秋。(《罗浮山志汇编》卷五)
此诗《全宋诗》已收(22/1292/12654),题作《九眼井》,作者为林同叔。
宋无《老牛》:草绳穿鼻系柴扉,残嘴无人问是非。春雨一犁鞭不动,夕阳空送牧儿归。(清俞琰《咏物诗选》卷八补)
宋无《猿》:巴峡闻声愁断肠,冷泉照影绿阴凉。藤摇乱雨领儿过,树晒斜阳拾虱忙。献果去寻幽洞远,攀萝来撼落花香。空山月暗无人见,啼入白云深处藏。(同上)
上二诗《全宋诗》均已收,分为见于(71/3723/44754)、(71/3723/44751)。
以上举例失误原因均可视作文献溯源不够,作者使用《佩文韵府》、俞琰《咏物诗选》这类清代才成书的类书、选集,书证过晚,在辑佚的时候尤须考辨,张如安、傅璇琮在《求真务实 严格律己——从〈全宋诗〉订补谈起》已经提到类书“存在着任意删节、张冠李戴、真伪杂陈等问题”。
阮堂明论文《〈全宋诗〉佚诗新补100首》[61]中也存在使用文献过晚而导致误辑,兹举三例:
1.孔文仲《秋夜舟中大风》诗,据《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卷六补,按,此诗《全宋诗》孔平仲卷已收(16/924/10827),题作《秋夜舟中》,平仲为文仲弟。
2.曾几《梅》诗,据《锦秀万花谷》后集卷三补,此诗《全宋诗》已收(29/1660/18597),题作《冬》。
3.赵葵《菊》诗,据《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五十一补,《全宋诗》已收(57/3022/36002),题作《荒城》,题下注:《全芳备祖》前集卷一二作菊花。
使用二手文献辑佚致误的情况也有很多,兹举陆游佚诗为例,潘荣江、邹志方《陆游佚诗佚文补辑》[62]共补陆游诗歌四首。以绍兴鲁迅纪念馆编《越中竹枝词选》辑得陆游《新塘竹枝词》二首:
行歌曳杖到新塘,银阙瑶台无此凉。
万里秋风菰菜老,一川明月稻花香。
秋日流连野老家,朱盘鲊脔粲如花。
已炊藟散珍珠米,更点丁坑白雪茶。
这两首所谓的佚诗根本不是佚诗,也并非竹枝词,而是陆游《秋日郊居》八首中的第二首和第三首,见于《剑南诗稿》卷二十五,而且《全宋诗》业已收录。
《陆游佚诗佚文补辑》另外据清代陈邦彦选编《历代题画诗》所补的《画醉道士》、《画醉僧》二首诗也非佚诗,二诗并见于《剑南诗稿》卷四十,《画醉道士》题为《醉道士》,《画醉僧》题为《昔人有画醉僧道士醉学究者皆见于传记及歌诗中予暇日为各赋一首》。而作者却犹说:“此二诗中华书局1976年版《陆游集》无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剑南诗稿校注》亦无存。”完全是空凭之语。
所辑陆游四首诗歌均非佚诗,那么这篇论文就失去任何学术价值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使用了二首文献,《历代题画诗》为清代选集,陈邦彦为了契合选诗宗旨而窜改了原诗题,由此而导致作者误认为是陆游佚诗。至于《越中竹枝词选》时间更为晚出,为民国时期人所编,作者没有使用原版本,却使用2011年鲁迅纪念馆的本子,且并未认真核查陆游诗集,从而得出:“《新塘竹枝词》应为陆游佚诗。只是胡维铨没有标明所录诗集,十分可惜”的结论。
以上从误辑、重复辑佚、文献溯源不够三个方面总结分析了学界有关宋诗辑佚成果中的失误,不难发现很多辑佚的宋诗存在各种问题,这背后涉及到方法、角度的问题,带有规律性的特征。此外还有一种情况致误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对《全宋诗》核查不够而导致把大量《全宋诗》已收的诗歌当做佚诗,《全宋诗》有72册之多,辑佚成果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仔细核查原书,以免出现失误,这类失误虽属低级失误,且在2005年之前的辑佚中就大量存在,张如安等人之前的总结中已经注意到,但是很遗憾的是问题在之后学术界大量的辑佚成果中仍然存在,兹举一些例证。
首先列举专著《全宋诗订补》的一些例子:
《全宋诗补订》第76页吕公弼《子进借接籬》,《订补》据《吕氏杂记》卷下补。按,此诗实为欧阳棐诗,题作《奉借子进接籬》,《全宋诗》已收(18/1032/11798)。
《全宋诗补订》第308页葛次仲《题米元晖司马端衡杜甫诗意卷》,《订补》据《续书画题跋记》卷二补。按,此诗《全宋诗》已收(32/1828/20353),作田如鳌诗,仅列为存目。此诗《宋诗纪事》、《江西诗征》均作田如鳌诗。
《全宋诗补订》第351页宋徽宗残句:三月西城淑景多。《订补》据《亚愚江浙纪行绝句诗》卷六补。按,此句为徽宗《宫词》诗句,明代毛晋《二家宫词》即已著录全诗,《全宋诗》也已收录(26/1491/17047),即《宫词》之六十五:三月西城淑景多,羽林旌旆拥鸣珂。珠鞍玉鐙龙驤进,宝苑珍亭喜一过。
《全宋诗补订》第370页周邦《和嘉禾八咏》,《订补》据《至元嘉禾志》卷三一补。按,核之原书,周邦当为“周邠”。
《全宋诗补订》第429页李祥《和夜雨》诗。《订补》据《宋诗类选》卷一补。按,此诗《全宋诗》已收(09/514/6250),作为李详,题为《惠山斋中听雨》。
《全宋诗补订》第478页葛天民《同邓孤舟林片月二友晓吟》诗。《订补》据《宋百家诗存》卷三三补。按,此诗《全宋诗》已收(60/3138/37614),作者为白玉蟾,题为《邓孤舟林片月二友晚吟》其二。
《全宋诗补订》第493页赵汝譡《题摩崖》诗。《订补》据《永州府志》卷二补。按,此诗《全宋诗》赵汝譡卷已收(53/2786/32991),题作《题浯溪中兴碑》。
《全宋诗补订》第553页严羽《堂方公所赠石匣》(二首)诗。《订补》据《霏雪录》卷下补。按,此二诗《全宋诗》葛庆龙卷已收(70/3698/44379),题作《题仙人洞并谢草堂方公所赠石匣》。
其次,列举一些论文中的例子:
朱新亮《〈全宋诗〉梅询诗文补辑、辩伪与点校商榷》所补佚句“松篁发春霭”,据《续修云林寺志》卷二补,按,此句并未残句,而是梅询《武林山十咏》之《灵隐寺》诗句,此诗《全宋诗》已收(02/99/1119)。
左国春、尧娜《以〈弘历抚州府志〉补遗〈全宋诗〉》:据卷七补赵时焕《题爱梅亭诗》,按,此诗《全宋诗》已收(61/3231/38588),作者实高斯得;据卷三补邓犀如《浮石山庄》诗,按,此诗《全宋诗》已收(37/2070/22338),作邓深诗,题为《月湖新得浮石岩》;卷二十八补谢薖《鸣玉泉》诗,按,《全宋诗》谢薖卷已收(24/1374/15778),题为《秋日登鸣玉亭》,并非轶诗。朱熹诗:去岁蒲湘重九时...全宋诗已收(44/2387/27569),题为《九日登天湖以菊花须插满头归分韵赋诗得归字》。
汤华泉《〈全宋诗〉补辑:池州地方文献中的宋佚诗》:崔球妻《寄远》诗,此诗《全宋诗》已收(72/3755/45270),题作《寄外》,作者为太学生妻。
汤华泉 《全宋诗补佚丛札》:吴淑《中秋待月通夕阴晦偶书》,吴淑即吴中复,此诗《全宋诗》已收(07/382/4704)。
王星《〈全宋诗〉拾零》:王古《游琅琊山呈锐公长老》:全宋诗已收(21/1213/13834),作王吉诗。《琅琊山志》卷五亦收,作王吉。
阮堂明《〈全宋诗〉佚诗新补100首》:宋祁《和晏尚书海棠》,据《海棠谱》收,按《全宋诗》已收(04/225/2617)。赵抃《偈二首》据释晓莹《罗湖野录》卷一收,此二诗《全宋诗》已收(06/344/4248),而二首为一首,题作《青州闻雷》,非佚诗。沈括《甘露寺》诗,据《山堂肆考》卷一百七十四补,《全宋诗》沈括卷(12/686/8014)、张先卷(03/170/1934)均收,均题作《润州甘露寺》。沈括《瞿庵》诗,《全宋诗》已收(71/3739/45085),题作沈某。李清臣绝句二首,据《后村诗话》收,按,核之原书,题作李格非诗,《全宋诗》已收(18/1031/11777)。据《蜀中广记》卷二十八补孙谔《赠僧道澄》诗,《全宋诗》已收。张舜民《守同州取里语戏成二绝》,据四库本吴埛《五总志》补,按,此二诗《全宋诗》张舜民卷已收,题为《取里语以己语足成二绝》(14/828/9706)。张舜民《锦鸡》诗,据《山堂肆考》卷二百一十二补,此诗《全宋诗》已收(14/838/9708),题作《焦君以锦鸡为赠文彩可爱性复驯狎终日为家猫所困因遂挈还仍嗣短句》。吕希哲《大雪侍讲筵》,《全宋诗》吕希哲(15/843/9774《绝句二首》之一)、吕大临《经筵大学不罢讲》(18/1030/11730)卷均收。
以上大量例证可证明,辑佚时未能仔细核查《全宋诗》是目前辑佚工作中的一大症结,其中很大一部分诗歌,在《全宋诗》中的作者与辑佚文献所见作者非同一人,这时如果仅核查后者,往往就出现误把已收诗歌当佚诗的讹误,这类失误的避免除了严谨的态度之外别无捷径而言。
《全宋诗》的辑佚工作是《全宋诗》日后增订完善的基础,梳理十多年来的辑佚成果可以发现,目前学术界在辑佚成果的增加、方法的进步、考订的深入等方面取得了难得的成就,同时,也出现了泥沙俱下错误频出的缺陷,也由此可以看出,《全宋诗》的辑佚并不能期于一日之功,而是需要一批又一批的研究者持续不断地艰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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