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哀希腊》的翻译看梁启超等译介的拜伦形象
2015-02-14张娟平
○ 张娟平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北京 100055)
从《哀希腊》的翻译看梁启超等译介的拜伦形象
○ 张娟平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北京 100055)
在英国诗歌译介到近现代中国的过程中,浪漫主义诗歌一直是主流,而作为浪漫主义代表诗人之一的拜伦则最受重视。梁启超是较早译介拜伦诗歌的人物之一。梁启超作为近代中国著名的改良派政论家和思想家,他译介拜伦的意义无疑在于截取适应当时局势需要的方面,而其作为较早的西方文学宣传家,为中国知识分子译介的拜伦形象呈现出鲜明的政治色彩。
拜伦; 《哀希腊》; 梁启超; 马君武
1903年1月,梁启超在他的小说《新中国未来记》中根据弟子罗昌的口述,第一个引译了拜伦的两节诗,即拜伦的长诗《唐璜》中一首可以独立成章的诗中诗《哀希腊》的第一节和第三节。并用曲牌《沉醉东风》和《如梦忆桃源》填译了出来。以下是《哀希腊》原诗的第一、三节:
The isles of Greece, the isles of Greece!
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
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
where Delos rose, and Phoebus sprung!
Eternal summer gilds them yet,
But all, except their sun, is set.
…
The mountains look on Marathon ――
And Marathon looks on the sea;
And musing there an hour alone,
I dreamd that Greece might still be free;
For, standing on the Persians grave,
I could not deem myself a slave.
梁启超的翻译是这样的:
(沉醉东风)……咳!希腊啊,希腊啊……你本是平和时代的爱娇,你本是战争时代的天骄。撒芷波歌声高,女诗人热情好。更有那德罗士、菲波士两神名。荣光常照。此地是艺文旧垒,技术中潮,即今在否?算除却太阳光线,万般没了。
(如梦忆桃源)玛拉顿后啊山容缥缈,玛拉顿前啊海门环绕,如此好河山,也应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眺,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1]5630
拜伦的《哀希腊》作于1819年即希腊独立战争爆发前二年。诗作激情澎湃,充满斗志,对希腊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全诗的主旨。第一节诗人盛赞了希腊昔日的容光,“where Delos rose, and Phoebus sprung”中“Phoebus”指智慧之神——太阳神,“Delos”据说是太阳神的诞生地,短短的诗句却揭示了希腊古老而辉煌的文明,“But all, except their sun, is set”一句突然转折,诉说着今日希腊的黯淡败落,一繁华一没落的对比,使人读之心酸不已。第三节以希腊波斯战争中希腊的失败为背景,向希腊人民呐喊着不要再去做侵略者的奴隶而要起来反抗。梁启超的译文除了个别的词语翻译有误外(将“Delos” “Phabus”译为两位神人的名字),大致上译出了诗的内容,抑扬顿挫的曲子词的音调倒也显得沉郁悲壮。鲁迅先生1925年在《坟·杂忆》中回忆在日本读梁译的《哀希腊》时说 G·Byron的诗当时多为青年所爱读,他自己也曾因为读了他的诗而心神俱旺。两节译诗嵌在梁的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中第四回。第四回写黄李二人听见有人唱歌:“玛拉顿后啊山容缥缈,玛拉顿前啊海门环绕,如此好河山,也应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眺,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1]5631接着梁启超便通过小说主人公之口,盛赞拜伦的人品和诗品:“拜伦最爱自由主义,兼以文学的精神,和希腊好像有夙缘一般。后来因为帮助希腊独立,竟自从军而死,真可称文界里头一位大豪杰。”[1]5630又说:他的《渣阿亚》“正是用来激励希腊人而作。但我们今日听来,倒像有几分是为中国说法哩。”[1]5631他的《哀希腊》,“虽属亡国之音,却是雄壮愤激,叫人读来精神百倍。……句句好像是对着现在中国人说一般。”[1]5631很明显,梁启超译诗的良苦用心即借《哀希腊》来哀中国。
在梁启超看来,希腊与中国有着相似的特点,即皆拥有悠久的历史、壮丽的河山和辉煌的文化,而今日之命运也十分相似,共同受着外侮、被其他国家侵略,辉煌的文化也不能换来如今的自由,在世界大潮中变得没落、弱小,需要国家的民众共同起来反抗外来侵略,寻求自身的自由与解放。拜伦在梁启超看来,以一位英国诗人的身份投笔从戎,以一种热爱自由的精神,“和希腊好像有夙缘一般”,参加了希腊的民族解放战争。他身上的那种热爱自由和无所畏惧的大豪侠精神受到了梁启超的激赏和推崇。作为积极倡导“诗界革命”,“文界革命”的资产阶级思想家,梁启超试图在文学界进行一场破旧立新的革命。在小说后面的总批中梁启超说道:“顾常好言诗界革命,谓必取泰西文豪之意境之风格,熔铸之以入我诗,然后可为此道开一新天地。”[1]5636又说:“顾吾以为译文家言者,宜勿徒求诸字句之间,惟以不失其精神为第一义,不然,则诘屈为病,无复成其为又矣。”[1]5637在他看来,无论是译诗还是做诗,关键是要在意境上求新,着重精神的传达而不是字词的雕琢。那么在对拜伦的译介上则更显著地体现了梁启超的政治功用性。从总批所说的“瓜分之残酷,言之者多,而真忧之者少。人情蔽于所不见,燕雀处堂,自以为乐也。此篇述旅顺苦况,借作影子,为国民当头一棒。是煞有关系之文,其事迹虽不能备,然搜罗之力颇劬,读者当能鉴之。”[1]5637这样一段话看来,译诗的意图更清晰——将拜伦的诗翻译过来,并加进其政治小说中,目的是为了惊醒世人。拜伦是梁启超向中国介绍的英雄人物的其中之一。
梁启超在译介外国文学的时候,往往选取那些能够开启民智、鼓舞精神的伟大人物和文学作品。梁启超在1902年的著述中,介绍了很多的外国名人的传记[2],《近世第一女杰罗兰夫人传》、《意大利建国三杰传》、《匈牙利爱国者葛苏士传》,还有中国名人的传记《张博候班定远合传》《皇帝以后的一伟人赵武灵王传》。这些中外名人不是为民主革命和民族解放奋斗或者牺牲的豪杰志士,就是勇武的边疆开拓者和倡导改革的政治家。所以他一旦接触到对于19世纪的欧洲文化和思想界颇有影响的拜伦,便十分欣赏,所以忍不住将拜伦的《哀希腊》翻译过来,《哀希腊》其实就是为了哀中国的现状。梁启超选取这两节,显然有感于当时中国在西方列强的炮火下懦弱苟且的局面,借以讽喻中国。
结合梁启超对拜伦的译介,我们大致看出梁启超试图为国人绍介一个这样的拜伦形象:
1.英国近代的伟大诗人,擅长写情,诗歌作品数量丰富。作品因为饱含激昂的热情很富有感染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有“拜伦派”。
2.拜伦除了作为文人之外,他本质上是个大豪侠。为了援救希腊的独立,英年早逝。
我们从梁启超的介绍中感受到的是一个豪侠诗人的形象,一个完全地投身到希腊的民族解放事业中的大英雄的拜伦形象。这样的拜伦形象无疑是梁启超选取拜伦作为译介对象的着眼点。他凸现拜伦的英雄气概和为希腊独立的英勇行为,借用《哀希腊》的诗句来鼓舞的是中国有志之士的爱国热情,想唤起的便是中国当时正缺乏的拜伦身上那种英勇抗击外侮的英雄气概。梁启超给国人树立的拜伦形象深刻地影响了近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哀希腊》一度被谱成歌曲,传唱一时。【按:当时著名的社会活动家金一,即天放楼主人金松岑,他即时地编译了拜伦的《吊希腊》。他用梁启超译诗中带“漪”字为句尾的诗句,译编成四句歌辞,推向了社会。由于他是以歌词的形式出现的,并附有简谱,所以流传的更为广泛,成为当时中小学生广为传唱的一首学生乐歌。歌词后来被收入“以和平勇壮之音律,写流美浅显之文章”的《新中国歌唱集》(1905年)。其流传较广,影响也更深。】而拜伦的这首《哀希腊》诗也得力于梁启超的首译而名声大噪,紧接着便出现了众多译者。
马君武鉴于梁启超译《哀希腊》诗的残缺,1905年底重新将《哀希腊》一诗十六章全部译出。以下摘录译诗的一三和五六节:
哀希腊歌
希腊岛,希腊岛,诗人沙孚安在哉?爱国之诗传最早。战争平和万千术,其术皆自希腊出。德娄飞布两英雄,渊源皆是希腊族。吁嗟乎!漫说年年夏日长,万般消歇剩斜阳。
……
马拉顿后山如带,马其顿前横碧海。我来独为片刻游,犹梦希腊是自由。吁嗟乎!闲立试向波斯冢,宁思身为奴隶种。
……
希腊之民不可遇,希腊之国在何处?但余海岸似当年,海岸沉沉亦无语。多少英雄古代诗,至今传诵泪犹垂。琴荒瑟老豪华歇,当是英雄气尽时。吁嗟乎!欲作神圣希腊歌,才薄其奈希腊何!
……
一朝宫社尽成墟,可怜国种遂为奴。光荣忽傍夕阳落,名誉都随秋草枯。岂无国士生列岛,追念夙昔伤怀抱。我今漂白一诗人,对此犹惭死不早。吁嗟乎!我为希腊几颦蹙,我为希腊一痛哭。[3]
……
马君武在翻译拜伦的《哀希腊》时说:“此诗共十六章,梁启超曾译其二章于新小说。梁氏非知英文者,赖其徒罗昌口述之,予以乙己冬归沪,一省慈母。雪深风急,茅屋一椽,间取拜伦诗读之,随笔移译,遂尽全章。呜呼!拜伦哀希腊,今吾方自哀之不暇尔。”可见译者的心情满怀哀叹。他的翻译采用的是七言古风体的形式翻译。马君武是清末民初著名的翻译家和爱国诗人,他主张诗歌创作应该反映时代的风潮,激起爱国的激情,所以他盛赞拜伦身上那种大文豪、大侠士、大军人的慷慨气质,也从而能在风雨如晦的夜晚将《哀希腊歌》一气呵成翻译出来。所以对马君武的译诗评价历来也众说纷纭,有的肯定,有的否定。笔者赞同余光中先生的看法(按:余光中先生在现代文学馆的一次关于《创作与翻译》的讲座中提到,马君武采用七言的形式来译拜伦的充满气势的诗这一点把握很好)。
总体上来看,马君武对拜伦的译介的着眼点仍然传承梁启超的精神。梁启超完全将拜伦作为“民族化的个人英雄式人物”进行宣传,拜伦在梁启超的笔下是政治化个人的表征,我们无法从他的译介中得出一个有着多层精神层面的完满的拜伦,他的形象只是一种“豪侠”式诗人的人物定型,关于诗人的生平及其其他的更多的读者无法得知。所以说梁启超的译介高扬了拜伦的精神气概,忽略了人性化的拜伦,一个敏感多情的极其个性化的诗人的一面,另外我们也无法通过梁启超的译介知道驱使拜伦援助希腊独立的原因何在。 两人凸现了拜伦作为援助希腊军队进行抗击侵略者的传奇英雄人物的形象,虽然两者都注意到拜伦作为大文豪的身份,诗人的身份,但是他们没有谈及拜伦的整个文学创作的情况,而是极力推崇拜伦的英雄气概的一面,革命领袖的一面,这也是那个救亡图存的时代要求使然。而这一点也正是那个时代译介外国传奇人物(政治家、革命家、诗人、文学家等)的不言而喻的标准。
[1]张品兴.梁启超全集(第十册)[M].北京出版社,1999.
[2]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3]施蛰存.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翻译文学集3[M].上海书店,1991.
张娟平,女,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中级编辑,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比较文学。
H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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