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文学中的农民形象建构策略与深层机制
2014-04-29王凤英
摘要 “十七年”文学中的农村题材小说,写作人数、作品数量都首屈一指。这是对“五四”以来乡土文学的延续,更是“时代精神”感召下的创新。本文从形象分析入手,以“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经典作品为例,从历史和人文的多维角度解读“十七年”文学中农民形象的建构性问题。
关键词:“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 政治意识 农民形象 建构策略与深层机制
从1949年建国到1966年“文革”爆发的文学书写,被界定为“十七年”文学。“十七年”文学作为“社会主义文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自己独特的文学想象方式昭示国家意识形态对文学叙事权力的掌控。小说无疑在这一时期占有相当地位。这一时期的小说,就题材而言,主要集中在农村题材和革命历史题材上,主要描写了农民由个体私有制向集体公有制转变的全过程。
进入新时期,文坛开始总结农村经济失败教训。人们否定“文革”的同时,对“文革”前的“十七年”文学也产生了质疑。这其中既有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寻求心理补偿的驱动,亦有对这一特殊历史的再度反思。
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下,贫穷落后的新中国在成立之初,除了可借鉴前苏联的实践经验,并无他法。所以,作家的创作只能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各个历史阶段国家指导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政策条文,这是国家意志力的体现;二是来自实际生活中的普通人民群众,这是民间的价值标准在文学与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国家意志“共名”时代,作家从感情上接受了这是一次废除土地私有制的伟大革命。所以,“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在一定意义上保留了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和美学价值。“十七年”文学是“社会主义文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自己独特的文学想象方式昭示国家意识形态对文学叙事权力的掌控,农村题材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便成为承载这一时期政治意识形态的有效符码。
作为农业大国的新中国,农民最为迫切要求解决的是土地问题。“十七年”文学中农民形象塑造大都是以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等作为活动背景的。同中国现代文学语境中乡土小说叙事中的农民形象相比,他们虽然尚未完全摆脱闰土、阿Q等优秀典型的历史胎记,但确实明显融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带着鲜明的时代烙印。
一 人物设置模式类型化
在对待农业合作化等运动上,作家毫无疑问是站在与时代共名的立场上的。小说的基本构思、人物设置,包括阶级斗争的形式,都保持了与国家意志下时代的高度一致,主要正面人物往往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高大全”。在人物的设置上,“十七年”文学显现出鲜明的类型化模式:有在社会主义道路上成长的一代新人,也有顽固保守的“旧人”,还有犹豫徘徊的“中间人”。三种类型化的人物形象设置,实质上寓意了三种不同路线的对比。在人物性格上,他们也被作了单一化的处理。
例如,在柳青的《创业史》中,塑造了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新式农民英雄人物梁生宝,旧式农民姚世杰、郭士富和郭振山。他们通过活跃借贷、买稻种、新法栽稻等事件,决然地分成了两个“阵线”。而在两条路线上犹豫徘徊的农民梁三老汉则更倾向于后者。与儿子梁生宝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农业互助组发社会主义大“家”不同,梁三老汉对待社会主义革命上,经历了抵触、怀疑到理解直至皈依到共产主义信仰的曲折历程。最终,蛤蟆滩的贫民在梁生宝这一引路人的带动下,通过农业互助组摆脱了困窘的生活。浩然的长篇小说《金光大道》中,作者以刘祥为典型,申述农民如果不走合作化的社会主义大道,就面临失去土地、沦为佃农的危险,从而肯定走合作化道路的必要性。
除此之外,李凖的短篇《不能走那条路》、《李双双小传》、《耕耘记》,以分得土地的“翻身农民”出现的“两极分化”来证明农业集体化的正确性。这种政策图解式的叙事和农业合作化的政策宣讲一致,具有宣传合作化运动、劝说农民入社,拥护合作化的政策目的。
二 被寄予浓重的阶级意识
近代中国,处在社会底层的农民饱受三座大山的压迫。尤其是抗日战争的爆发,使中华民族的民族国家意识空前增强。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华民族共同抗日,推翻了农民身上背负的枷锁,解决了农民最为关心的土地问题。因此,在时代的演进中,随着农民对中国共产党认识不断地深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成了此时农民自觉的共识。
国际环境上,帝国主义国家对新中国采取了仇视态度。这同农民建设美好生活的愿望相违背,农民要求巩固既得利益捍卫革命成果的愿望也显得更加强烈。
中国现代文学语境中被书写出的乡土文学文本中,农民大都是作为受苦受难的对象“粉墨登场”,连最基本的人格尊严和生存权利都被剥夺殆尽。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或者不能意识到自己痛苦和悲剧命运的根源,对待苦难只是逆来顺受。即使极力反抗,也不免归于失败。所以作家在塑造这一时期农民的形象时,凸显他们善良淳朴品德的同时,更侧重于体现他们身上麻木、愚昧和落后文化心理成分的批判。在乡土文学的传统里,中国农村社會同其文化观念联系在一起来反映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广大农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从鲁迅笔下的阿Q、闰土、祥林嫂等乡土农民形象,我们不难想象鲁迅是怎样以痛切的批判劳苦大众在自我斗争中的精神枷锁。诚如鲁迅所言:“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意思是在揭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在很大程度上是代表了这一时期作家创作的目的。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看,“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所极力表现的是农民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即便是偶有矛盾、徘徊等不协调因素,最终仍然会赋予大团圆的结局。正如批评家比较鲁迅和赵树理:“鲁迅固然是阴郁的,但老舍、丁玲比他更阴郁。而赵树理所描绘的农村生活,即便是在令人心酸的抗日战争或国内战争中,仍然是稳定而明朗的,前途总是会放射出明朗的光辉,农民安居乐业,优哉游哉。”
“十七年”时期,土地革命将存在了几千年的封建土地所有制废除。农民分得了土地,在翻身之后成为了国家的主人,对社会主义制度是衷心拥护的,他们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也势不可挡。作家对农民落后文化心理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弱化。例如,在《创业史》中,以梁生宝为代表的农民探索农业或作画的道路,实际上就是对社会主义农村改造的展现,作者所要传达的正是对这一理念的演绎。
“真正到你们下堡乡五村全村合作化的一天,办不办联社,有谁来决定呢?我说是党对群众的教育来决定……共产党不得笼统地说人们决定!嗯,不能不这样说。”王书记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看着郭振山。
这段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理论宣传,实际上已经蕴含着郭振山路子走不通,而梁生宝探索新路成功的原因。作为“引路人”的梁生宝、王书记,实际上是既定理论的阐释者和宣传者。
同样,康濯《春种秋收》中的刘玉翠、《水滴石穿》的张小柳,都是普通农村劳动妇女,但其思想已经远远超越了旧时乡土文学中的农民。刘玉翠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实现了从“一心向往城市”到“對自己养种的地感到亲切”的思想转变。一开始大家对不劳动的刘玉翠并不喜欢,但是当她将坡梁上的二亩赖地种得不论是谁见了都大吃一惊的时候,村里人对她的看法就发生了彻底的转变,并请她到农业互助组去讲劳动生产技术。刘玉翠的可爱以及人民对她的肯定都源于她对社会主义建设的一腔热情。《水滴石穿》中的张小柳,有着苗条的身材和白净的漂亮脸蛋。但进城后屡屡碰壁:护士学校和戏剧学校没有考上,保姆也干的不好,工厂也没能进去。这些遭遇实际上暗示着如果不好好劳动,前途将是一片黑暗。最终,小柳又回到了农村,此时的她已经认识到“要回农村,要劳动,要建设社会主义,要挽回我过去扔了的前途”。
三 革命现实主义的深化与革命浪漫主义的超越
“十七年”文学立足于现实主义,同时又融入了作家和时代赋予的浪漫主义情怀。“生活”对创作极其重要,毛泽东称它是艺术创造的唯一源泉。周扬等也不断申明毛泽东“深入生活”的重要性,尽管只把生活狭隘地理解为“工农兵”的斗争生活。这与相当一部分作家接受了苏联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规定有关,即文学要“从革命历史发展上”反映现实,以表现革命的“远景”。但为防止文学创作的神秘化,使其更好地为政治服务,同时让群众直接参与文艺,毛泽东又倾向于将创作视为对“生活”的加工。这样一来,便出现了矛盾之处:要突出文学的社会功能,仅靠简单地对生活加工式摹写、反映的文学,必然难以实现。于是,作家往往又以先验理想和政治乌托邦式的激情来改写现实,以便使文学作品“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
到了20世纪50年代,“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口号正式提出。柳青曾经说过:“我们这个制度,是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制度……《创业史》就是写这个制度诞生的。”文学文本传达出的主题,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典型人物的形象塑造。像梁生宝、肖长春、刘雨生、盛淑君这样的理想农民,同梁三老汉、郭振山、郭士富、梁生禄等人的本质区别,在于他们已经摒弃了旧式农民小生产者的小“家”意识,义无反顾、豪情万丈地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成了新式农民英雄人物的理想化身。梁生宝等人身上的浪漫,是作家对未来农村的希望,是对理想农民集体精神的称赞。这种对人物形象夸张的艺术化处理手法,由于受到时代的影响,甚至出现了夸张的“失真”,为后人所诟病。但毕竟在他们身上,从不同角度反映了时代风貌,仍具有相当的艺术价值。
“十七年”的文学,文学与政治的关系颇为微妙。这一时期,文学作为“阶级斗争的晴雨表”而存在,文学在很大程度上是政治话语下的“文学”。当文学的权力阶层认为作家的作品或某一文学思潮带有严重的“政治性”错误的时候,文学批评便会演变为大规模的政治批判运动。例如,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批判等。那么,如何正确看待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呢?
文学具有政治意识形态性,不能超脱政治;但文学又不能仅仅从属于政治,需要有文学自己的独立性。文学需要去寻求自己的精神独立和思想独立,否则也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正因为如此,文学与政治的矛盾时有发生。鲁迅在《文艺与政治的歧途》一文中说:“我每每觉得文艺和政治时时在冲突之中。”二者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因此,文学与政治的和谐相处,有赖于文学家与政治家的共同努力。
“十七年”文学,以其独特的地位,列于“社会主义文学”体系之内。这一时期的文学价值标准是以政治为本位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如何把个人的激情融入到历史演进的进程之中,如何在政治意识形态的话语之下真实地反映“落后”和“阴暗面”。这些是对作家的考验,也是一个时代留下的问卷。
参考文献:
[1]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2] 鲁迅:《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
[3] 孙犁:《谈赵树理》,《天津日报》,1949年1月4日。
[4] 鲁迅:《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
[5] 柳青:《创业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6] 柳青:《在陕西省出版局召开的业余作者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延河》,1979年第6期。
(王凤英,呼和浩特职业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