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契尾”“地丁”等执照考
2012-08-15董邦忠
董邦忠
(舟山博物馆,浙江 舟山 316000)
近二、三年来,舟山博物馆在民间收集了一批反映清代定海赋税状况的历史凭证。所见者,有“契尾”、“地丁执照”、“秋米执照”、“兵米执照”及各种税单。这些历史凭证,对于了解和研究清代赋税史,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一
所谓契尾,即地契、房契等重要附件。契尾亦称契据。契者,契约也。旧时代,土地、房屋买卖,交易双方俱签约立据以为证,而田宅交易,必须缴纳契税。所谓契税,乃是买卖典押土地房屋登录于官府时应纳之税,因而又称田房契税。它源于东晋的“输估”,后为历代王朝所仿。《莆田县志》称:宋开宝二年(969),始“印契钱”之称。元明清三代,俱收契税,税率时有变化。
契据有红契与白契之分。凡缴纳契税,钤盖官印之契据,称之“红契”,反之则为“白契”。以法律效应而言,红契较之白契更具法律效力。在土地私有制社会,虽时间延续,朝代更替,但官府印制的契尾仍能发挥其固有作用。笔者在查阅民国诉讼档案时,发现一起因田宅纠纷而引起的诉讼案。案卷中夹有一张清光绪年间颁发的契尾,这是原告状告本乡恶民强占私家田宅,要求归还原产的历史凭证。当时的民国定海法庭以原告“举证有力”,判原告“赢胜”。
旧时代,官府对契据的印制十分重视。史载,宋崇宁三年(1104),朝廷敕诸县,买卖田宅契书,皆由官府印制发卖。绍兴年间,朝廷发现民间田宅契纸印卖现象严重,立即诏令禁止使用。元代,为求税赋一统,令使用全国统一的官版契纸。明中叶,一度废官版契纸,颁行官版户部契尾。
清初,契纸定名“契尾”。清顺治四年(1647),始由布政司颁发契尾格式于州县,编列号码,定有常额,一式两份。官府规定,民间田宅交易,买主必须照买价每两纳银三分。同时还明确:民人典卖田宅,契价在千两以下者,契尾前半幅细书业主姓名、交易田宅数、银价、税银价;后半幅于空白处预钤司印,将契价、契银数大字填写钤印处,令业户看明,当面骑字截开。前幅给业主收执,后幅同季册汇送藩司查核。雍正初,曾施行契根契纸法,契尾法一度中断。所谓契根,即是查核契税之两联单。其中一联为契纸,另一联为契根,并不粘联于业主原契,并在原纳税基础上,加征一分,以充作科场年费。此法虽行之方便,但弊端却显而易见。由于业主原契不与契根相连,只于契尾钤盖官印与人,以致“奸民模仿之,而以发生揑造之弊”。而且,“不肖有司其于给民契尾则按实数登填,而于存官照根或将价银删改”,以致“夤缘为奸,侵吞税课”。这种情况,道光年间由浙江布政司印制、并由定海直隶厅核发给桃花庄业主干德明的契尾上说得十分明白。文曰:“契尾一项,经一衙门即多衙门之停搁,由一吏胥即多吏胥之索求,甚至夤缘为奸,掯勒驳查,以致业户经年累月求一执照,宁家不可得,势必多方打点,需索之费倍于从前,将来视投税为畏途,观望延换,宁匿白契而不税于国课,转无裨益。”为杜绝吏胥行私舞弊,至雍正十三年(1735),清廷颁令停止使用官制契尾,而采取:“卖买田宅,许由人民自作契据而纳税”。至乾隆元年,又改契根法为契尾法。乾隆十四年,又定契税之法。其做法是:由布政司发给契尾,于契尾附以连续号次,其前半幅除契尾印统一文外,记载田宅卖买者姓名、田宅卖买数、交易价格并税银额;后半幅为空白,纳税时以大写数字填写卖买价格及税银,钤盖官印。将前半幅给买户为据,后半幅将同期者集为一册,同季汇报布政司查验。此系一行笔迹,平分为二,大字数字皆同,前后幅及骑缝处俱钤字印。据浙江布政司印制的契尾文白,乾隆十四年所推行的做法,乃是由河南布政司提出、户部议定、乾隆帝批准后发布的。其契尾格式由户部颁发,通行直省督抚一体钦议遵办,其具体时间乃是乾隆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至乾隆三十一年(1745)又规定,契价在千两以上者,令各州县将所填契尾粘连业户原契,按月送知府、直隶州及道,查验相符,即将契尾裁截两半,定限十日发还州县,一给业户收领,一存俟汇送藩司稽核。至道光年间,官府在契尾中还规定:所收税银必须“尽收尽解,不许隐匿侵蚀。所颁契尾,务要一契一尾,不许数契粘连一尾蒙混。”笔者又查看了同治年间“布字三千三十九号定海干光荣榜悌”的契尾,发现契尾格式与具体做法一遵乾隆所推行的“契尾法”。所不同的是,乾隆朝以降,税率有所变化,即:买契为百分之九,典税为百分之四点五。而到了宣统三年,买契为百分之九,典契为百分之六,而规定前者中百分之三点六,后者中百分之四点五为中央收入,税率的提高,反映了清末经济的历史状况。
二
案清嘉庆、同治年间“地丁执照”、“兵米执照”、“秋米执照”、“纳税执照”七份。执照所载,乃是定海岑港王安法、普陀桃花干光悌先后于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同治七、九、十、十一年,完纳定海县、定海直隶厅核定的田赋税额,依法领取官府制发的地丁、兵米、纳户、秋米执照。执照签发者,系浙江宁波府定海县正堂沈泰、定海直隶厅正堂张致高、左澂、虞庆澜、刘定国、陈乃翰。签证事由,名曰:为督征钱粮和派拨兵米事。
上述执照,纸张条状,规格24×7厘米,钤盖官印,额面印有“如有舛错,特串赴案更正”、“倘有舛错,准随时呈请更正”等字样。嘉庆与同治年间的执照稍有不同,前者骑缝于右侧,而后者则左右两侧骑缝。骑缝处俱标有字号,并钤盖官印。执照存根俱存官府备案。
清嘉庆年间的“纳税执照”与同治年间的“地丁执照”、“兵米执照”、“秋米执照”虽名目不同,却同为田赋征收之凭证。所谓地丁,地指地赋,即田赋。田赋,是按田地征收的田地税。田赋税征,或征粮食,或折征银钱,故田赋称钱粮。清顾炎武曾说:“今之言赋,必曰钱粮。”丁指丁赋,即对丁男征收的代役金或实物。凡民,男曰丁,女曰口。男十六岁成丁,未成年亦曰口。丁口系于民。凡腹民计以丁口,边民计以口。其户,有军、民、匠、灶之别。军户,清改称屯户;民户,系市民、乡民、佃民、客民之户;匠户,系手工业业主;灶户,系设灶煎盐之盐户。明清两代,凡屯、民、匠、灶之户均有赋役。应役之户可以银钱代役。屯丁银、民丁银、匠户银与灶丁应役之代役金,统称丁银、丁钱、丁税。明中叶,实行“一条鞭”,而将代役金并入田亩征收,是地赋和丁赋合并的开始。清初沿袭明制,但“一条鞭”实行不彻底,丁银并未废止,“丁粮自丁粮,田粮自田粮,而因田起役,仍不能废”,其结果是“田归不役之家,役累无田之户,以致贫民逃徙。”显然,这一弊端不合于清廷提出的“倡为均田均役之说”。于是,康熙五十年二月谕:“今海宇承平已久,户口日繁,若按在人丁加征钱粮,实有不可。人丁虽增,地亩并未加广,应令直省督抚将见今钱粮册内有名丁数,勿增勿减,永为定额。其自后所生人丁,不必征收钱粮。编审时止将增出实数察明,加造清册题报。”于是,“盛世滋丁,永不加赋”成之雍正朝实行“摊丁入地”政策的理论基础。雍正元年,“摊丁入地”的田赋改革在全国展开,及至乾隆朝,这一政策其本确定。
案定海清嘉庆、同治年间的“地丁执照”,印证了三点:一、丁赋与地赋合一,“摊丁入地”付诸实施;二、督征钱粮,派拨兵米,既可以米完税,又可折以银钱。例如:干光悌于同治九年以“三升九合一勺”之“秋米”,完派“兵米税”;干光悌于同治十一年完纳“督征钱粮税”、“一钱二分七厘”。所谓兵米,即用于各地驻防旗营和绿营,一般由本省征收、运解。兵米、漕粮、贡物属实物赋税范围,然兵米亦可折合银钱。折合银钱的目的,主要是节省运费,它是解决南粮北运困难的一项改革。案定海同治年间的“秋米执照”,反映了清代按季节分别征收田赋的情况。夏季征收称夏税、夏粮,秋季征收曰秋税、秋粮。由于南方的主产稻米,所以秋粮又称秋米。直省征收钱粮,夏税于五、六月,秋税于九、十月。《清会典·户部》:“仲秋而开征,仲夏而停止;仲秋而接征,仲冬而征毕焉。”
浙江推行“摊丁入地”始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食盐钞银匠班银均摊入地粮,这在全国是比较早的三个省份之一。雍正四年(1726),又覆准浙江各属丁银,以通省各县田亩均摊,这与《清史稿》所述的“雍正四年户部议准该省(浙江)摊丁科则”,实行形式“按同一则例分别均入各州县田赋”是一致的。摊丁科则,《重修浙江通志稿》称,每亩赋银一两,均摊地丁银二钱四厘五毫零。根据清代田赋制度,科片田赋则田、地、山荡不同,且同为田地山荡而科征率亦各异。例如“田”,田按其所有权划分,有民田、官田、官庄(庄田、旗田)、屯田等名目。田赋征收对象以民田为主。民田依土地肥瘠、产物丰歉,分为三等九则: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浙江全省田分三百十五则,地分一百七十九则,山分九十七则,荡分一百十七则。田赋又按等则制定不同税率(赋率),同一等则的耕田,由自然和历史的原因,各省税率并不一致,即使在同一省,各州县也有差异。地、山、荡(塘)也分等则征税。椐史料记载,浙江杭嘉湖地区科则高于他省十至二十倍。
定海田赋的征收,始于康熙二十九年。光绪《定海厅志》记道:“内于康熙二十六年复业,开垦田四十一顷六十四亩七厘一毫,应于二十九年起科。开垦之田,有三年起科,有六年起科,多为三后起科。定海田赋:田每亩征银五分、征米六合六勺;灶田(盐田),每亩征银二分六厘九毫,征米九合六勺;涂田,每亩征银一分六厘八毫,征米六合一勺;荡田,征银一分六厘八毫;地,每亩征银三分九厘九毫,征米六合一勺。山,每亩征银一厘五毫;荒地草荡河,每亩征银一分一厘八毫,征米三合二勺。凡续开垦升科田、地,续报升荡田,开垦升科蓄草荡,税率与上有所不同。人丁征粮标准为:每丁征银二分二厘,征米八合五勺;人口,每口征银二钱二分一厘一毫。”定海摊丁标准为:“昌国乡,每田地三十二亩一分七厘派一丁,每田地七十四亩六分四厘派一口;金塘、蓬莱、安期三乡,每亩地六十三亩七分九厘派一丁,每田地一顷四十八亩一分一厘派一口。昌国乡与金塘、蓬莱、安期三乡派丁口标准不同。但四乡的田、地、山、荡和每丁的征税率基本相同。”
清代,实征地丁钱粮之纳税凭证种类繁多,各种截票、联票、粮串、印票等串票举不胜举。清初采取“易知由单截票法”;康熙二十八年,废二联串票,始行“三联单法”,康熙三十九年设“滚单法”;雍正年间,又更刊四联串票,并推行“顺庄编里法”。方法之变,旨在免除奸吏苛征,防止人民脱税。从博物馆收集清代各种执照、串票来看,虽串票的格式有所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清朝田赋摊丁入地,一切赋役均出于土地占有者,形式上是公平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清朝续文献通考》称:“各省地丁出于富户者,不过十之二三”,而“以小户之浮收抵大户之不足”。而且,粮户完纳钱两,“以谷易钱,以钱易银,赴官交纳”,银价比价扩大一倍,田赋也无形增加一倍,即所谓“朝廷自守岁取之常,而小民暗加一倍之赋。”因此,在银钱比价激增即银贵钱贱的冲击下,这种不合理的征赋状况使原有社会矛盾更加尖锐,造成了“弱者倾产以输赋,强者聚众以抗官”的局面。
[1]柯劭忞.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浙江省通志馆.重修浙江通志稿[M].杭州:方志出版社,2011.
[3]史致驯,陈重威.定海厅志[M].刻本.清光緒11年[1902].
[3][清]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