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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患者

2012-05-08龚鹏建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2年2期
关键词:单位

龚鹏建

当温定海看到杨红旗的死亡讣告时,脑袋又嗡了一声。这已经是两个月之内单位里死的第三个人了。前两个死者是女同志,都是得癌症死的,一个是脑瘤,一个是乳腺癌。虽说杨红旗是因为精神问题而死在了西藏,可比起前两个人的死来,对温定海的震动更大,本来他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可这次却几乎让他到了心理崩溃的边缘。

温定海再也没有了工作下去的心思,他草草地处理了一下手头的事务,便回了家。他打开家门,见妻子刘小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边看边咯咯地乐。

见丈夫回来,刘小梅兴致更高了,她向温定海招了一下手,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和自己一同分享快乐。“老公,你快坐,听听这个故事,逗死人了!”刘小梅一边笑着一边给温定海讲起了那个让她发笑的故事:

说是某学校高三一位教师今年带的毕业班打了一个漂亮仗,重点本科上线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为学校挣足了面子。校长要为他庆功,准备往教育局报送材料,申报今年全市的十大杰出教师。校长对他说,竞争非常激烈,要他把材料深挖细掘一番,要写出高度,写出深度,报到教育局要技压群芳。

教师节前夕,全市十大杰出教师的名单公布,却没有这位老师的名字,只获了个提名。

教师节那天,校长和他一同到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聆听十大杰出教师的典型发言。

第一位发言的是个男教师,他说:“…我扎根基层中学十余年来,常年带病上课,不仅有严重的胃炎,还有咽炎。我努力克服这些疾病的困扰,坚持上好每一节课……”

第二位是女教师,她说:“……我要侍候生病的婆婆,还要克服多种妇科病的困扰,早起晚睡,却一心扑在了学生身上……”

第三位是来自山区的男教师,他说一“我每天拖着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的腿,骑着自行车往返五十多里山路,从没有耽误过孩子们一节课……”

第四位发言的女教师则流着泪说:“……为了山区的教育事业,我全身心投入到学生身上,甚至在感冒发烧呕吐的时候也都坚持着。有一次,为了给学生讲解数学题而耽误了给儿子看病,结果孩子因为发病成了耳聋……”

听着发言,校长便对这位教师说:“凭你的实力,竞选没有问题。可结果落选,责任在我啊!明年你上报的材料我要亲自把关,给你定个癌症晚期……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谁病得最厉害!”

刘小梅讲完,又咯咯地笑了一通,说真是太逗了,定个癌症晚期,真能想,逗死了。她是市里的一名小学教师。

在笑的同时,刘小梅拿眼瞟了一眼丈夫温定海,却发现温定海像木头一样呆坐在那里,阴郁着脸,根本没有一丝笑容。

刘小梅也把笑容收敛了,把手里的报纸甩到一边,沉着脸冲温定海哼了一声,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嫌我提到了那个病7”

温定海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口气悲哀地说:“又死了一个!”

刘小梅惊了一下,肚子里的气不知道去了哪里,急急地问“真的?谁死了?”

“杨红旗。”

“就是喝多了酒撒酒疯爬楼险些掉下来摔死的那个?”

“嗯。”温定海点点头。

“怎么死的?”刘小梅急切地问。

温定海厌烦地看了一眼妻子,惺吞吞地说“疯疯癫癫地,撂下工作,独自一个人去了西藏,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当地人在一个湖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按说,杨红旗除了和自己是同事外,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温定海根本没有必要为他的死有什么反应,大不了跟其他的同事一样,咂巴两下嘴,表示表示惋惜和同情就可以了,何况他已经是最近两个月里台里死的第三个人了,人们的惋惜和同情也已经变得很僵硬很廉价了。可温定海反应强烈,可以说比听到前两个女人的死讯反应还要强烈,是因为他有了更实在的凄凉感,而且也更加觉得“办公大楼就是一口棺材”的说法确实不虚。

温定海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这家省级电视台,当时这家电视台刚刚把办公大楼盖起来,可人们还没有搬进去办公,就有一位前来讨要承包费的老板从十五层上掉到楼下摔死了,警方认定是自杀,理由是他讨要承包费受阻感到绝望,就想一死百了。这件事发生后,人们就开始议论这座大楼的造型,说这座大楼的整體形状就是一个横放着的棺材,人进了里面就等于进了棺材,在棺材里生活,那还有个好?这也就是说,用另一种说法表述他们所在的这个单位,那就是一坟墓。因此在往楼里搬家时,人们都不情愿。可不情愿归不情愿,不进去就没有干净舒畅的地方办公,只有窝屈着,所以只好陆陆续续搬了进去,可十五层人们坚决不去,直到现在这个楼层都闲着。电视台领导想向外出租这个楼层,可一直也租不出去,大概是这个楼层早已经名声在外了。

人们搬到大楼里办公后,几年时间内平平安安的,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人们的心里渐渐地也就没有了那些古怪的想法。可后来一个记者在外出采访中出了车祸,被撞死了,不久单位后勤车队的队长也死于脑出血。人们的心里~下子又不平静了,都在猜测下一个死亡的目标会是谁,猜来猜去,谁也舍不得往自己身上猜,实际上,人们是害怕下个死亡目标会轮到自己。

温定海的心里一直都很平静,他不相信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人寿有始有终,有正常死亡的,也有非正常死亡的,跟楼的形状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他还年轻,刚刚进入这个单位,收入不错,让不少人羡慕,而且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因此心情很舒畅,觉得每天都有一轮新的太阳在升起。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他在这家电视台工作了十多年,即便是那个记者的猝死和车队队长的猝死渚5没有对他的心理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闹“非典”那年,他穿着防护服进入了医院的重症隔离室,采访多位“非典”患者,半个多月时间与他们近距离接触,事后体检他的身体都是一级健康,更让他对办公大楼是棺材的说法产生了鄙视。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件事却让他心里不爽。当时和他作伴采访的小郭,身体瘦弱些,他便着意爱护些他,凡事自己冲到前头。有一天由于采访急,他们两个两顿饭没有顾上吃,都饿得头昏眼花的,他身体好,硬坚持着,可小郭却没有坚持住,一下子昏倒了。这下好了,小郭成了抗“非典”的英雄,不仅台长特批住进了高级病房,市里、省里的领导轮番慰问,还发奖金,还给记功,还报先进个人什么的,把他的风头抢了个干干净净。台长一说抗“非典”英雄就是小郭,他却像被一口大锅盖住捂了个严严实实,除得了一张敬业证书外,其它什么荣誉也没有,不像人家小郭名利双收。这件事让刘小梅着实气不忿,嚷嚷着要找他们台长去。他说什么也不让,要是那样,自己不就是唆使家属向领导要荣誉了吗?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自然名声扫地,以后还怎么做人。刘小梅骂他窝囊,说他就是个软柿子,领导不专捏他才怪哩。他心里也憋屈,可咬咬牙还是忍了。

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对他打击更大,在一年后进行的部门改革中,小郭一下子被提拔成了他们部门的主任,成了他的直接领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眼前当即就黑了一下,差点呕了血。有人替他鸣不平,就到主管的李副台长那里去给他叫屈,用他的学历、他的能力与小郭比,可李副台长却不以为然,说了些“能干者不一定提

拔”、“机会要给那些为台里做出了贡献的人”之类的话,那人就说,如果老温一怒之下辞职怎么办,李副台长嘴角一咧笑了一下,说辞就辞呗,这个世界上,缺的是三条腿的蛤蟆,一个脑瓜两条腿的人从来都不缺。那人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快快地退了出来,把李副台长的话一五一十地给温定海说了。这次温定海的眼前黑了两下。回家后他把这事说与刘小梅,表示自己要争口气辞职不干了,可刘小梅却坚决不同意,说:“辞职这事可不能意气用事,你辞了还能去哪儿找,你找不着工作我们娘俩可指望谁呢?”一番话把温定海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又忍下了。但从此后,他对那个李副台长恨到骨子里去了。

从此以后,温定海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干劲,在单位开始混起日子来了。

两年后,一次单位组织体检时,温定海除了高血压外,还被查出胃上有个黑点,像是个瘤。医生建议他再到门诊仔细检查检查,确诊一下。结果果然是癌,幸好还没到晚期。确诊结果出来后,刘小梅当即就给在北京的姑姑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要到北京去给温定海做手术,要在他们家借宿。

在去北京的路上,刘小梅叹着气说:“你看你,该病的时候你不病,‘非典那会儿,你病了多好,现在不该病的时候你却病了……”温定海这时心情本来不好,听她这么说更没好气,说:“你是不是盼着我早得这个病啊?”刘小梅琢磨着自己说得也不妥当,就辩解说:“不是,哪能盼着呀。我是说,那个时候你得个小病什么的…”

手术很成功,瘤子顺利切掉了。医生要求温定海不能放松治疗,要注意按时服药。虽然一切都很顺利,生活和以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温定海总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病人,而且是一夜之间的事。這种感觉让他时常烦躁而恐惧。

温定海还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却找了个相对清闲的位置,每天上班就是喝喝茶、看看报,评评好新闻之类的。此外,他对那座办公大楼的看法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曾远远地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座大楼,感觉它确确实实像一口棺材,他甚至觉得,自己每天都要进出棺材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不知不觉地,他对这座大楼产生了厌恶,对大楼里每个人的健康状况也格外关心起来了。

刘小梅自然悟出了温定海情绪不高的原因,说:“你是不是害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

温定海没有说话,似乎是认可了妻子的猜测。

“怎么会呢?”刘小梅安慰他,“杨红旗不是有精神病吗?”

“那田鸿娟和黎波也都有精神病吗?”温定海反问了一句。

刘小梅没话了,因为田鸿娟和黎波这两个女人都是因为癌症死的,而现在丈夫温定海得的也是癌症,虽然发现得早,手术也及时,可身体状况已经一天不如一天。温定海还有高血压的毛病,时常莫名其妙地头晕,有时头晕厉害了还会一下子摔倒在地,短暂地失去知觉。那次在广场上散步时,他就突然摔倒在地,眼镜摔碎了,头上还磕肿了好几块。刘小梅知道,在身体状况糟糕下去的同时,温定海的心理状况也甚是堪忧,疾病的阴影令他心境忧郁,有偏执倾向,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有些不可理喻了。如那次因职称评定,台里的一名编导背上铺盖卷到领导家里去闹腾的事情,别人都认为不可,温定海却对这位同事的做法很是赞赏,觉得只有采用一些非正常手段,才能使某些正常的问题得到解决。

对温定海出现这样的状况,刘小梅也很焦虑。她曾经咨询过一个开心理诊所的同学,同学分析得很透彻,也很客观,但终究也说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来。

刘小梅还想进一步安慰丈夫,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静了那么一会儿,她便想岔开话题,说说孩子最近学习成绩上升的情况,舒缓一下温定海紧张的心理。可她刚要张口,温定海的手机就响了。

接完电话,温定海的情绪更糟糕了。

电话是温定海的双胞胎弟弟温定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哥哥,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让他抽时间回家去看看,给买点药什么的。

刘小梅知道,这是温定江又在变着法地要钱了。可心里清楚,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温定海的老家在城市西部的一个山区县,村子夹在一个山沟里,除了核桃、大枣和柿子,其它的几乎什么都不产。不用说,这里的贫穷根深蒂固。温定海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咽着苦水拉扯大他们两个双胞胎兄弟和一个姐姐,落下了一身的病。再加上姐姐温定霞还没有出嫁就遭了一场大病,没治好,死了,母亲受了打击,精神也有了些问题。温定海苦熬硬撑着考上了大学,落在了城市里,成了全村第一个蹦出山沟子的人,再得了一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村里人不但羡慕,而且忌恨,好像他温定海把本应属于大家的福气也都给霸占了去。忌恨的人自然也包括他的弟弟温定江。温定江早就想把母亲推给温定海,一直借口母亲身体不好,说应当到城里去享享福。温定海有这个意思,可刘小梅不同意,刘小梅说,如果温定海把他母亲接来,她就把自己的父母也都接来一同住。都来住自然是不现实的,两室一斤的房子,怎么能住得开?温定海只好叹气作罢。温定江一看哥哥没些热度,心里更有些气,便时不时地打电话让温定海回去。每次回去,温定海都要买上一大堆东西,临走还要给母亲留一些钱。他每次回去,刘小梅虽然不高兴,但也不好意思明着闹。自从温定海检查出了癌症做了手术,他回去的次数少了,刘小梅的心态才平和了。可刘小梅没事了,弟弟温定江肚子里的气却大了,他不能明着冲哥哥撒,便通过电话,说母亲又添了什么什么病,催他回去照顾照顾。

“要不,你回去看看?”刘小梅知道温定海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可还是这么说。

温定海摇摇头,说“小江只是这么说,母亲还能添什么病。”

刘小梅又说“小江打了电话,不回去看看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这个身子骨,还能经得起折腾?”温定海口气显露着烦躁。

刘小梅不好再说什么了。

由于心情不好,随后几天温定海没有上班,躲在家里看一个电视喜剧,内容是猪八戒上天下凡交好运什么的,轻松活泼,笑料不断,温定海看得心情舒畅了许多。看完了电视剧最后一集,他开始像往常一样上班。那天上午,他骑着自行车去单位,刚进大院,就见院子里停着好几辆小车,像有什么重要的客人来访。那个他最恨的矮墩墩的李副台长露着一脸的媚笑,招呼着往办公大楼里相让来访者。温定海心里涌起一股子厌恶,暗暗地咬了咬牙。

这个李副台长,你别看个头比武大郎还矬一截,可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比西门庆都多。据说有一次他带人到县里去,下面宣传部门的人招待他们,吃过饭,他要求唱歌,还要求小姐陪。小姐刚坐到他身边,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往小姐的裤裆里伸,旁边的人都跟着脸红,他却自然得像个小弥勒佛似的。这个李副台长非但贪色,还贪吃,温定海曾背地里听人说,这个家伙喜欢吃穿山甲,别人请他吃饭要是没有穿山甲他不吃。穿山甲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啊I温定海禁不住吸了口冷气,心想他大吃国家保护动物,怎么就没有人管他。自然了,请这个家伙吃顿饭费用一定是不菲的。

温定海想着这个家伙的一些恶心事,不知不觉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和他同办公室的小许还没有来,

但已经把这几天的报纸都整理好了,整齐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他打来一壶开水,泡了一杯茶,便拿起这几天的报纸来看。

看了几眼报纸,温定海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便拿起电话,拨通了弟弟温定江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对弟弟说,自己通过邮局给母亲汇去了五百元钱,让他记着收一下汇款单,到时候去镇上的郵局取回来。自己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出门,回去看母亲的事就免了。他还叮嘱一句:那钱你们几个伙着花。

接到他的电话,弟弟温定江很是不高兴,对他说“老娘的死活你不放在心上,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没有办法,你以为咱娘缺钱花?你吃了公家的粮食,心也就成公家的了,也不操心咱这个破墙烂门的穷家了,心里也没有俺们这些讨人嫌的穷亲戚了…好,等咱娘死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吧!”说完,哐叽一声把电话撂了。

弟弟的一番话把温定海说得既生气又难受,他觉得弟弟并不体谅自己的难处,自己得了癌症他也不是不知道。唉!他叹息一声,怎么和亲人也这么难相处呢?

正在呆想的时候,小许来了,一进门就露出惊异的神色。“嚷,温老师,你今天来了?几天不见,我还挺想你的。”

温定海的鼻孔轻轻哼了一声,心里说,想我?鬼才相信,巴不得我快些死,好看我的笑话。一只虚伪的狗。他心里这么想,可面上还是一副温热的样子。

“小许,我没来这几天,单位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事。”小许拿起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也没什么新闻?”

“新闻倒是有一条。”

“什么新闻,快说说。”

“单位全体人员要给杨红旗的家属捐款。”

温定海的脑袋嗡了一下,心想,这是哪门子新闻呀,便皱着眉说“不是早捐过了吗?”

“那时候是给田鸿娟和黎波捐的,捐款看病,你忘啦7”小许把抹布在脸盆里涮了一下,拧干,继续擦桌子,边擦边说,“领导说了,杨红旗意外死了,家里剩了孤儿寡母,日子难过,咱们大家都要献献温情。”

温定海对捐款一听就怕,不是他掏不起那几个钱,而是不愿意掏。可人在单位,不愿意掏也得掏,你不主动掏,财务处就从你的工资里面扣。温定海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就说扣工资捐款吧,每次自己都和领导在一个水平线上扣,就是说领导捐多少自己也得捐多少,可涨工资的时候呢,领导就成了赛场上的刘翔,一路高歌着任你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赶不上。

“是不是又要从工资里面扣了?”温定海知道结果肯定是这样,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当然啦,哪次不是这样啊”听小许的口气,她对单位的这种做法也非常不满意。

小许是台里纪检书记的一个远房亲戚,三年前从市里的一所大学中文系毕业。刚来的时候在台办公室给几个领导端茶倒水送文件,可有一次不知怎么搞的,把广电局发来的一个重要文件给弄丢了,结果被“贬”到了温定海所在的这个部门。别看小许平时脸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心里也窝着一些小火,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嘛,总是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

本来弟弟的一番话已经在温定海的心里下了一阵阴雨,捐款的事又是一阵阴雨,让他看猪八戒电视剧获得的那份晴朗情绪又荡然无存了。

擦完桌子,小许坐下看起了报纸。温定海也无事可干,重新拿起甩在一边的报纸读起来。报纸上有几则小笑话,登在里边版面的不显眼处,可温定海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这几则小笑话确实很有趣,温定海读着,禁不住想笑,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些。可读着读着,他的脑子里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想法。

那天下午下班后,温定海回家比较晚,比起平时来,要晚三个多小时。刘小梅有些奇怪,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让朋友约去吃饭了。刘小梅有些将信将疑,温定海自从得了癌症后,谢绝了一切应酬,这次怎么破天荒地又去应酬了。不过,她也没有深究,只是叮嘱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并凑近他闻了闻有没有喝酒,直到没有闻见酒味才放了心。

第二天,温定海没有到单位里去,在家里窝了一天,在电脑上看了两部喜剧电影,一部是抗战志士耍弄日本鬼子的,另一部是一个知名大导演拍的玩闹片,里面也有戏耍人的成分。看完,他兴奋地睡了一觉,彻底解了解乏。

傍晚,刘小梅提着一兜子青菜回来了,儿子跟在她的后面。儿子在刘小梅任教的那所小学上学,因此温定海从来不管接送孩子。

刘小梅见他在家,便有些奇怪,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早?”温定海笑了一下说,笑容里微微显露着得意,“我根本就没去单位。”

刘小梅一下子把眼睛睁大了,“怎么,你们单位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你竟然还稳坐钓鱼台?”

温定海觉得她大惊小怪,不屑地说:“丢个牌子的事,算什么大事!”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那件事虽不大,可也是地地道道的趣闻,四处传播也是正常的,他希望传播得越远越好。

“什么丢个牌子,你听谁说的,”刘小梅一脸不解。

“听……同事……打电话说的,李副台长……办公室门前的职务牌子被人……被人扔进女厕所的马桶里了。”温定海觉得妻子的神情蹊跷,心里便有些感觉怪异,说话少了些底气,就不那么利索了。

“哎哟,我说你个猪脑子,哪是丢个牌子的事啊,一个破牌子值几个钱哪!你们单位财务处昨天晚上被盗了,丢了一百二十万现金,全城都传遍了。怎么偏偏你这里灯下黑,自己单位的事你都不知道……”

“什么?财务处……”温定海脑子嗡的一声,他这才想起来,财务处和李副台长的办公室在同一个楼层里。

刘小梅把自己听到的一古脑地往外倒:“听人说好像台里有内鬼,财务处的门完好无损,钱却没了……现在你们单位都封锁了,警察正调查破案呢

“怎么破?”温定海忽然有些惶惶的,不知道怎么就问了这么一句。

“单位都有监控录像,一看监控不就知道是谁了!”刘小梅说着,顿了一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我听说你们单位的监控在犯罪分子作案之前已经被破坏掉了,监控里恐怕看不出什么来。”

刘小梅说了一通,便站起来招呼儿子做作业,自己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监控……哦,监控,有监控,我怎么没有想到……”

温定海的心忽然像被人套进了绳子里使劲地勒

温定海一夜没有睡好觉,总是做梦,迷迷糊糊地好像有人要害他,他拼命地逃跑,累得呼呼直喘,浑身是汗。

次日上午起来,他精神不好,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刘小梅已经带孩子去学校了,家里出奇地静,温定海从没有感觉这么静过,连自己的轻微呼吸都听得很清楚。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怀疑我没有道理……我是个癌症患者,严重的癌症患者,我只是想在我临死之前出一口恶气……你们是从监控里看到我的吧,看到我去了女厕所……不,不,我没有耍流氓,我进去时里面没人……那些钱跟我没关系……我只摘了那个牌子,扔进了马桶,没有进财务处…我没有钥匙,没有跳窗…”不知怎么的,温定海的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诉说,向谁辩解。

一辆警车开到了温定海家的楼下,虽然坐在自家的客厅里,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一信息。

他的手抖动起来。

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也像坐上了蹦蹦车,跟着抖了起来。

脚步声在他家的门前停下来了,门前有轻微的交谈声。

他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门被敲响了,嗒嗒的声音,试探性地,却带着一股子严厉和威胁。

而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忽然惊天动地地响起来—是他的手机。

手机就在他的旁边,他啾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弟弟温定江的电话。

母亲……

他伸手去拿手机,使了使劲,胳膊却没有动。也就在这时,一股涎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两腿间也忽地弥漫起了一股热气……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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