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基于伯克“同一”理论的人称指示语研究

2012-02-14鞠玉梅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听话者第二人称人称

鞠玉梅

(曲阜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曲阜 273165)

一、引言

人称指示语(person deixis)是指示语的一种,它是“指对编码于言语活动中的参与者或相关角色的符号指称”(陈治安、彭宣维,1994:28)。人称指示语是语用学的传统研究对象,大多数的相关研究都是从语用学理论的角度出发解释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和理解,比如从礼貌原则、顺应论等角度。语用学与修辞学有着天然的联系,两者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关注社会生活中的语言使用。作为表示人与人社会关系的人称指示语,孤立地静止地看,它只是一种指示符号,但是,社会生活中的语言使用总是在一定的语境中进行的,人称指示语还能表达丰富的动态的意义。人称指示语是生活中离不开的语言使用,几乎任何一个人在日常交际中所使用的句子都包含人称指示成分,在人际交往中具有重要的功能。本文试图从修辞学的角度阐释社会生活中不同的修辞情境下人称指示语的选择和使用,我们主要在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同一”理论的框架下解读不同修辞情境中人称指示语的认同功能。

二、伯克的“同一”理论

肯尼斯·伯克是新修辞学说的主要代表,他的修辞学理论是对亚里士多德修辞学的发展,对于20世纪修辞学的复兴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不同于亚里士多德将修辞定义为“一种能在任何事件上找到可用的说服方式的能力”(Aristotle,1991: 74),伯克将修辞定义为“人使用词语形成态度或导致他人采取行动”(1969b:41),认为修辞学的研究内容是“如何用语言符号诱使那些本能地对符号做出反应的动物进行合作”(1969b: 43)。在亚里士多德“劝说”理论的基础上,他发展了“同一”(identif i cation)理论,认为修辞学的核心不再是劝说而是认同。顾曰国 (1990: 21)认为:“Burke的‘同一’理论是对亚里士多德的劝说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也是本世纪以来重要的修辞学思想之一。”

在人际交往中,要想引发对方的合作就需要求同去异。“同一”来自于“实质”(substance)这一概念,自我由各种实质或特性构成,包括物质、职业、朋友、行为、信念和价值观等等。当我们与他人享有某些共同特质时,我们就取得了与他人的同一。伯克提出了三种方式来取得认同,即同情认同(identif i cation by sympathy)、对立认同(identif i cation by antithesis)和误同(identif i cation by inaccuracy)。“同情认同”强调说话者与受话者之间的共同情感和共同体验,强调因产生共同的情感而达到的认同。说话者要与受话者具有相同的思想或观点,取得情感上的近距离交流,产生共同情感,达到同情认同。比如,你竞选某职位时,知道听众反对在附近建造核电站,因此你告诉他们你也同样反对修建核电站,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观点与听众同一,在情感上达到受话者的认可,产生同情认同。笔者认为,同情认同是人际交往中最普遍使用的认同方式,它几乎是天然地存在于人性之中。“对立认同”指通过树立一个共同的对立面而与受话者达成同一,这个共同的对立面可能是人,可能是物,也可能是某一思想、意识、见解或者环境。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和苏联联合起来反对德国,两个在意识形态上是对立的国家基于共同的敌人而走向联合,形成了同一。笔者认为,对立认同相对于同情认同来说,并不是随时随处可见,它的构建要基于某一特定的情景。“误同”是一种无意识层面的同一,经常表现在人对自身处境的误同上,是一种幻觉式认同,我们常常在毫无自觉意识的情况下试图与我们心目中的对象同一。比如,买了万宝路香烟的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误同为香烟广告中潇洒迷人的男人;你看到某化妆品的广告,会无意识地想象自己也有如此这般的美貌,这种感觉会促使你购买并使用此种化妆品。因此,与有意识一样,占据意识大部分的无意识也应该纳入修辞学领域。伯克认为,无意识地诱发合作的行为可能比有意识地诱发合作的行为更有威力,这种“同一”常被看作是最强有力的说服方式。笔者认为,误同是伯克同一理论中最有特色的一种认同方式,由于它的无意识性,常常被忽略。伯克同一理论的目的在于经过修辞动机分析,阐述说话者是如何通过话语的选择达到修辞方式的选择进而来影响交际对象形成某种态度和采取某种行动,获得交际的成功。

三、修辞情境

当代修辞学最为瞩目的思想之一便是任何话语都必须比照其赖以发生的情境来加以理解和阐释。修辞情境是西方修辞的一个重要概念,是“由人物、事件、目标和关系所组成的一个综合体”(胡曙中,1999: 130)。任何修辞话语的产生都是对某一特定情景的一种反应,有情景才会有话语的存在。因此,修辞话语是应境而生的适切反应,其存在与流通都是为了修辞情境的需要。人类自开始运用语言进行表达和建构,就开始创造和建立修辞情境,伯克(1969a)认为,对于人来说,修辞环境是永恒存在的,人一旦运用语言,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修辞环境。只有适合情境的修辞才能达到交际的目的,即陈望道先生所说的“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2001:11),这里所说的题旨情境其实就是修辞情境。1968年,美国修辞学家劳埃德·比彻尔(Lloyd F.Bitzer)发表了著名的 《修辞情境》(The Rhetorical Situation)一文,认为修辞言说的产生依赖于修辞情境或环境,修辞情境规定了言说必须对修辞情境作出适当的回应。言说应当适合于目的与场合,修辞情境对言说进行限制和制约,演说目的的达到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切合修辞情境。修辞情境是动态的,是言说者和接受者之间建立起来的一种机制,言说者需根据修辞情境来决定他的表达,而接受者也是在言说者构建的修辞情境中对话语进行理解和接受。修辞情境是由言说者和接受者在话语交往过程中相互建构的。

四、人称指示语的认同功能

人称指示语由三个人称构成,即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英语为I (we)、you(you)、he/she/it(they);汉语为我(我们)、你(你们),他/她/它(他们/她们/它们)。一般情况下,说话人用第一人称指自己,以第二人称指听话人,以第三人称指说话人和听话人之外的其他人。第一和第二人称指示语通常是相应的人称代词,第三人称的指示语除人称代词外还可以是名词或名词短语,至于单复数的选用则视所指人数而定。但在丰富的社会语言生活中,各个人称代词的所指和用法并没有这么简单,有时会出现一些从语义上看似乎是异常的现象。我们认为,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可成为一种修辞策略,在各种话语交往中的作用超出了语义的界限。伯克的同一理论可以解释人称指示语使用的修辞动机,以下我们将分别从同情认同、对立认同和误同三个方面解析人际交往中人称指示语使用的修辞意义。

1 人称指示语与同情认同的实现

以第一人称复数代替第二人称的情况经常可激起正面的情感作用,起到同情认同的功能。也就是说,为了制造某种修辞效果以达成某种交际目的,说话人有时用第一人称复数来指称听话人,实施或表达一定的言语行为。我们来看下面两个例子:

(1)老师对学生说:我们想一想,这样持之以恒,怎能不成功?!

(2)医生对病人说:我们吃药了吗?

在上面的交际情形中,说话人都用第一人称复数代替了第二人称,目的是为了获得对方的认同。伯克(1969b:55)说过:“劝某人时,只有用他那样的语言说话,使用同样的手势,运用相同的语序与比喻,持有相同的态度和观点,在以上诸多方面与他同一,才能劝说他。”把听话人称为“我们”,是在暗示听话人说话人和他具有相同的态度和观点,具有共同的喜怒哀乐和目的,是利益的共享方。与听话人所建立起来的同体的认同感,对于劝说听话者接受随之而来的劝说内容有重要的作用,使听话者对劝说有了较好的忍受力和接受力。例 (1)的话语发出者是位教师,而 “我们”则指听报告的学生,此处的“我们”使说话者说得动情,使听话者听着亲切。如果把“我们”还原为“你们”,情感上的认同则会缺失,说话人“我”与听话人“你”之间的对立就会突显,听话者更容易感觉出说话者的劝说甚至教训的意味,容易引起反感及抵触心理。而以“我们”代之,对立感被取消,劝说被软化为亲切的鼓励与期盼,因而较为容易接受。例(2)是医生与病人的对话,众所周知,医生与病人之间的话语权力是不平等的,因为职业的缘故,医生占有绝对权力地位,可以说医生控制着整个话语权。此处,医生不用“你”,而改为“我们”,可大大减低自己在病人面前的权力感,缩小了医生与病人之间的权力对比,且有一种令人感动的感同身受的感觉,从而在情感上拉近了医患之间的距离,实现了同情认同,使病人能更认同医生的治疗方案。

政治语篇是大量使用人称指示语的文体类型,尤其是第一人称复数的巧妙运用。在此类文本中,第一人称复数除了自称外,还包括听众,是自称与他称的统一。这是一种常见的政治手段,第一人称复数的使用成为一种加强受话者参与的修辞手段,表现出亲密友爱的同情认同效果,从而更好地达到说话者预期的修辞效果,实现其修辞动机。政治语篇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总统竞选演说和就职演说,因为此类话语所处的修辞情境特别需要民众对演讲者的认同,因而第一人称复数就成为加强政治人物与听众情感同一的最有效的武器,成为他们争取民众支持的计策之一。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已有很多。鞠玉梅(2005)统计了肯尼迪总统就职演说中,第一人称复数的使用占总词数的28%。袁周敏(2009)统计了克林顿就职演说中第一人称复数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占整个人称指示语使用的81%。张晶等(2009)认为,在奥巴马的所有演说中,除了在提到一些特定的人或者事之外,他使用的人称基本都是“我们”,可以说将“我们”这个词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值得一提的是,汉语中的第一人称除了“我”、“我们”,“咱”、“咱们”也属于第一人称,在非正式文体中比较常用,特别在某些方言的口头交际中更为常见。“咱”、“咱们”的使用可用来体现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可表达说话者对听话者不分彼此的信任,能够很好地起到情感上的沟通作用,形成同情认同。例如:

(3)这种苹果,咱那儿多着呢。

实际上,例(3)中的“咱”指代说话人本身,并不包括听话人一方,说话人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从情感上拉近与听话人的社交距离,以便达到让听话者接受其观点的目的。在汉语文化中,包容的心理是以言行事的一条准则,在交际中强调群体意识,表现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人际关系。再如:

(4)同志,咱们这儿有万宝牌电冰箱卖吗?

这里的“咱们”指听话人,并不包括说话人一方,说话者如此使用的效果是将自己引入对方所处的情境之中,以这种虚拟的“共同处境”来密切情感,从情感上拉近了与售货员之间的距离,进而有助于自己更好地实现言语交际的目标。会话一开始就建立了良好的同情认同。如春节临近时领导到群众家中访问的修辞情境,领导一般会问:“咱们家今年情况怎么样?”显然比问“你们家今年情况怎么样?”更有亲切感,更有助于言语交际的成功,更有助于塑造领导者的亲民形象。

以第二人称取代第三人称也可起到拉近交流双方之间心理距离的效果,从情感上与听话者达成同一。最典型的例子来自于“用第二人称给学生写评语”的做法。例如:

(5)最近几次你的成绩不稳定,看得出你也很难过,别着急,找出原因,老师相信通过你的努力,一定会有进步。

这种貌似直接对话式的第二人称指示语取代了以往定性定调式的使用第三人称指示语的评语,如“该生遵守纪律,尊敬师长”等千篇一律毫无个性也毫无价值的老套评语。使用第二人称的评语没了教师高高在上的口吻,取而代之的是谈心式的交流,拉近了师生之间的距离,有利于师生关系的融洽和教学效果的提高,学生对老师的教育的认同会大大地提高。

2 人称指示语与误同的实现

误同经常的表现形式在于人对自身处境的误同,利用“误同”,说话人可以把听话人摆在一个特殊的位置,或者使听话人把说话人摆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以便听话人作出说话人所期待的行为,以达到一定的修辞目的。第一人称复数常用来指示说话人(复数)一方或者说听双方,然而,并非所有语境下,第一人称复数都一概指代说话人一方或者说听双方。在某种语境作用下,第一人称复数可仅指代听话人单方。例如:

(6)We’d better not go there at this time of the day,Celia.

例(6)中的we实际上是指听话人单方,说话人不用you,而用we,目的是不动声色地替听话人规定他所应选择的立场,并最终使听话人选择在该立场上所应实施的行为。通过误同,可以避免明显的说教意味,使听话人接受说话人为他设置的立场,采纳说话人的意见,并作出相应的举动。第一人称复数并非总是指代复数说话人,有时也可用来指代说话者一个人,即第一人称单数。例如:

(7)We need to investigate further into Plato’s and Aristotle’s view of ethos since they represent two different readings of ethos.

(8)As we said in the beginning of this paper,ethos,both in the Western and Oriental,especially Chinese,traditions,is ambiguous in its meaning.

这种用法典型地出现在学术论文中,在此类文体中,用we代替I,用“我们”代替“我”是很常见的做法。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做的研究或写的文章,非要拉上别人成为一个复数的我们呢?原来,英语we的这种用法被称为“皇室英语”,国王自称时可以用复数形式,因为他代表他的国民。因此,复数是非常古老的、普遍的权力的隐喻,第一人称复数比第一人称单数更富权势,更有权威感。在这里复数的使用显然是说话者希望听话者把自己摆在一个权威的位置上,形成有效的误同,以加强自己观点的说服力,悄无声息地劝说听话者认同自己。

人际交往中,我们经常遇到使用第三人称名词替代单数第一人称的情况,这样做的原因也可解释为通过误同来形成感情上的信赖,从而达成同一。如例(5)中的“老师”,这里虽然指说话者,但没有用“我”,而是用了第三人称名词。说话者并不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为了取得更好的与学生交流的效果。说话者充分调动“老师”这个词所包含的美好感觉,如“信赖、责任、关爱、教导”等,并引导听话人把说话者自己当作这一切美好形象的代表者,从而对自己产生信赖,在心理上达到亲近的认同效果。再如,学生毕业后事业有成,回母校看望老师,送上礼物时,说了一句:“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用第三人称名词“学生”取代第一人称“我”更容易被老师接受。因为在中国文化中“学生”这个词隐含对老师尊重的意味,因此,老师接受学生的礼物就误同于接受学生的尊重和诚意,交际自然而然就取得了成功。

3 人称指示语与对立认同的实现

第三人称指示语是最常见的用于构建对立认同的指示方式,而且常常与第一人称复数并置,以形成鲜明的对照,使话语双方的对立面得以突显,以此形成话语发出者与受众的凝聚感和认同力。如“9.11”事件后,布什向国民发表了“War on Terror”的演讲,布什将与美国结盟的国家称为“我们”,否则就称为“他们”,美国一向标榜自己为自由的战士,因此,“他们”是美国的敌人,也是自由的敌人。布什通过使用“我们”将自称与他称结合起来,使听众与他站在同一立场,来共同反对共有的对立面,即人称代词“他们”所指向的与美国对立的国家。“他们”与“我们”对立,由此所形成的话语范式具有意识形态的性质,决定了认知的方向,为受众构建了一个有倾向的文本世界,受众在接受其信息的同时,也认同其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构建一个共有的对立面成为达成认同的重要方式。

五、结语

修辞学与语用学是紧密相关的,人称指示语的使用是语用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同时运用修辞学的理论对其进行分析也可解释其使用的动机。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反映了说话者在一定的修辞情境中语言编码的心理意向,体现了语言使用的高度主观性,同时也证明了伯克等新修辞学家所倡导的“人是修辞动物”的观点,说明了修辞活动的本质和标志是认同,因为人生来就有被他人、被社会认同的愿望,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处于寻求认同的修辞情境中。本项研究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修辞研究的本质,即修辞研究试图给那些找不到正式的、绝对的证据或理由的行为提供一种解释。

[1]Aristotle.The Art of Rhetoric[M].H.C.Lawson-Tancred(trans.).London:Penguin Books,1991.

[2]Bitzer,L.The Rhetorical Situation[J].Philosophy and Rhetoric,1968,(1).

[3]Burke,K.A Grammar of Motive[M].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9a.

[4]Burke,K.A Rhetoric of Motives[M].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9b.

[5]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6]陈治安,彭宣维.人称指示语研究[J].外国语,1994,(3).

[7]顾曰国.西方古典修辞学和西方新修辞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0,(2).

[8]胡曙中.美国新修辞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9]鞠玉梅.语篇分析的伯克新修辞模式[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

[10]袁周敏.克林顿总统就职演说的身份建构研究[J].南京邮电大学学报,2009,(2).

[11]张晶.修辞的核心:不是说服而是认同[J].修辞学习,2009,(6).

猜你喜欢

听话者第二人称人称
类型学视角下的韩汉第二人称对应情况研究
拼图
中国年轻用户在网络聊天环境下第二人称的使用探析——以线上“你”和“您”的使用为例
对日语终助词「ね」、「よ」功能的比较和简析
有些话
跨文化交际语用失误谁之误
广告语中人称指示语的语用充实研究
人称代词专练
“您”字小史
你和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