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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边缘处”叙事的德莱塞

2012-02-14张祥亭杨吉风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文学小说生活

张祥亭,杨吉风

(山东工商学院 大学外语教学部, 山东烟台 264005;鲁东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山东烟台 264005)

一、文学的“边缘化”给文学带来了轻装上阵的自由

罗兰·巴特(2005:9)曾在《写作的零度》中说道:“一位作家的各种可能的写作是在历史和传统的压力下才能确立。”德莱塞在20世纪上半叶的文学景观中成为一个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作家也有着深刻复杂的思想文化“压力”与动因并与其所赖以生存的特殊文化背景密切相关。离开了对这种背景的描述,我们对他的阐释将注定是浮泛而不得要领的。

20世纪初,美国处于社会和文化转型时期,开启了城市现代化进程,形成了多层次的市民社会。市民在现代城市生活中所生成和积累起来的生存经验为德莱塞提供了新的叙事资源。同时,消费文化迅速崛起使得文化格局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这也为他提供了广阔的书写空间。在商业话语的操纵下,铺天盖地的消费文化不仅得以与精英知识分子文化分庭抗礼,而且实际上已经成为时代文化的主流。融入社会、追求世俗幸福的生活态度和倾向就成为主导性的风景。“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社会已经全部忘记了清教徒从前对物质享受的疑虑,不论对穷人还是对富人来说,摆阔性的浪费已被确立为领导者的标志。70年代等级森严的世界已成为历史上被人们忘却的一页,‘阔佬们’已经到来,金钱的时代方兴未艾,舞厅里和高级酒店里到处回荡着胜利者得意的叫声。”(霍顿、爱德华兹,1991:218)。Ostwalt(1990 :26)也指出 :“此时美国正从一个传统(神圣)的社会向世俗社会过渡。”在这社会变迁的时期,大众的思维观念与审美趣味日趋世俗化、功利化,甚嚣尘上的娱乐消遣和感官享乐构成了对深度和意义的拒绝。新型社会文化的兴起在消解传统意识形态话语的同时,也自然毫不留情地侵蚀了精英文化的生存空间。“现代世界产生的种种模式,没有一种能够对源于知识分子实践的那种期望给予响应。换一种方式说,照目前的情况看,迄今所产生的,或今后可能产生的模式中,没有一种模式会使社会朝着有利于传统知识分子角色的方向发展。”(鲍曼,2000:165)文化精英权威的消解,“立法者”的身份遭到质疑,使得知识分子不得不接受从中心走向边缘的文化宿命,陷入“无人喝彩”的存在危机。这让知识分子陷入了喧嚣的现代孤独之中,在自我角色选择和价值定位上普遍陷入了一种尴尬、困惑、焦灼的精神境地。对世纪之交的美国作家而言,“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文学在经济和物质的冲击、挤压下似乎成了一种被遗忘的存在,逐渐失去其话语权力中心的地位,向社会文化的边缘滑行,由“中心”向“边缘”位移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趋势。但这种边缘化境遇对于文学来说并不是悲剧性的,它一方面固然为文学的生存制造了许多困难,但另一方面却也为文学带来了轻装上阵的自由,极大地扩展了文学的写作空间,使文学的生存和写作迈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状态。在那个转型的年代,文学的文体意识和商品意识自觉地与时代的历史进程天然地吻合了。这实际上颠覆了长期以来文学对传统主流意识形态的附属性,让其真正回到文学自身,再也不必承担任何重大的社会历史使命,既不约束他者,也不被他者所约束。文学的娱乐功能第一次本质地改变了长期占统治地位的文艺功能观,艺术趣味首次实现了空前的多样与自由。实际上,文学现实空间的被侵占导演的却正是文学想象和精神空间的无限延展。在边缘处写作,在边缘处叙述对于作家最大限度释放自己的想象力以及随心所欲地营构真正属于自己的个人话语无疑都是十分有益的。作家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对观念性的、使命感的、集体性的以及形式与内容相对立的诸种小说写作传统。在此意义上,文学的边缘化境遇至少应被理解为文学走向成熟的一个特殊机遇,在美国这个文学空间为各种各样的传统和积淀所充斥的国度里,它理应是文学蕴酿突破的一个阵痛阶段。在这种边缘化语境中,德莱塞拥有了美国几代作家梦寐以求的那种放松、自由、健康的心态。这种健康的心态最突出的表征就是作家与生活之间健康关系的获得不再如传统现实主义小说那样粉饰生活和现实,而是一再强调生活对于文学无可替代的价值。他既不必以批判、否定的态度也不必以认同的态度来对待现实,而是能够以一种宽容、平和、同情、淡泊、超越的心情来观照、表现和理解生活,也无需对现实做出意义或价值的承诺,而是陶醉于“无人喝彩”的自由自在的写作之中,美国文学从诞生发展到20世纪初虽然也曾有过一个又一个辉煌,但却鲜有真正属于作家个体的个人话语,即使以标新立异为旗帜的浪漫主义也是如此。而在20世纪初边缘化语境中登场的德莱塞这里,“个人”的声音开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调,美国文学的面貌也正由此经历着从集体性风格向私人化风格的转型,“统一”的小说发生了根本的裂变,他没有为了某种非此即彼的小说观念写作,更未被某种非此即彼的生活规范所牵制,而是力图在裂变所产生的缝隙中争取写作和生存的空间。

二、文学的“边缘化”将文学推到了生活的最表层

边缘化的境遇导致了德莱塞成为文学边缘的游走者,更衍生出了他有别于传统的叙事书写。克罗齐(1983:34)认为:“每一个真正的艺术作品都破坏了某一种已成的种类,推翻了批评家们的观点,批评家们于是不得不把那种种类加以扩充,以至到最后连那扩充的种类还是太窄,由于新的艺术作品出现,不免又有新的笑话,新的推翻和新的扩充跟着来。”生活在那个时代,德莱塞敏感地察觉到社会价值观的整体性迁移对人们的影响,文学作品中如何叙写此时期的社会世相无疑体现着作家新型的叙事特色。

德莱塞小说的叙事特色之一是从凌空高蹈的想象虚构世界向直面当下生活的回归。在这个社会文化大转型的时代,作家们清醒地意识到文学的边缘性地位,既有害怕遭到市场拒绝的焦虑,又不能从自己内心孕育出一种强大的抗拒孤独的力量,身处压抑之中而又不甘心就此“失语”,那就转而在深重的迷惘中抛开传统知识分子的重负,通过世俗化放纵书写来达到精神宣泄的目的,依此来克服生活上的边缘感以及心理上的自卑感。

当德莱塞踏上文坛时,面临的是一个迅速变动的光怪陆离的社会,瞬息万变的生活似乎无人能抓住其本质,把握其内在精神,不过在欲望刺激下变得更加生气勃勃的生活表象足以让人炫目。既然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历史记忆不能为写作提供题材,不如就抓住“当下”感受,准确地破译出当下社会生活的核心主题:欲望。在小说文本中,德莱塞高举欲望的旗帜,展现人物“此在”的生活。于是,我们看到《嘉莉妹妹》、《欲望三部曲》、《天才》等几乎无一例外地表现了一批边缘人物最世俗化的欲望——物欲与情欲。这种欲望表现与以往小说的最大不同在于:在商业社会的价值原则下,欲望的膨胀和满足不再需要任何文明的遮羞布,也不再伴随种种道德的焦虑和微妙的心理过程,昔日种种见不得阳光的隐秘欲望,大摇大摆地在阳光下搔首弄姿、当街狂舞。费谢尔曾评论说:“德莱塞的作品是一种大众化通俗艺术,不仅没有反驳大众意识形态,而且使读者在一个新的消费品世界中感到习以为常。”(蒋道超,2003:126)嘉莉经历了从物的消费到符号消费的嬗变过程,从一个农村女孩成长为百老汇演艺明星。柯帕乌对权力的欲望和物质利益的爱恋是他所有行为的基本动因,一切挡路石,包括荣誉和责任,都弃之不顾。尤金更是放弃艺术家的责任,把沉重让位给轻逸、精神让位给物质,从一贫如洗的艺术家到拥有总数约三万元股票的地产投资家,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蜕变。

德莱塞小说书写的欲望化倾向,不仅体现在物质利欲的表现上,同时还体现于情爱书写中对于本能欲望的热衷和倾斜。事实上,对这一现象的表现与对物质利欲的表现之间存在着内在逻辑联系,当人们的价值取向从精神的一翼向物质的一翼倾斜时,在情感领域势必导致对心理性感受的排斥和对感官性享受的热衷。在传统小说中,爱情带有诗意的浪漫情调,往往被视为人性内在的诗性显现,是人们内在心灵的诗意栖居。作家们在表现爱情时,往往充满浪漫主义情调和理想主义色彩,有的甚至是超越凡俗社会的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而德莱塞却摈弃了爱情的诗意想象,淡化了浪漫情怀,而更多把两性关系描写得更加实际化、物质化、世俗化。柯帕乌的情场事物与商业事务互相交织在一起,他一生不停地追求形形色色的女性,接触的女人之多,有“美国文学史上最惊人的情妇花名册”之称。在尤金面前,爱情也是一个模糊不清且脆弱不堪的虚幻命题,他先后与九个女性发生过关系。性在这些人物的世界里被最大限度地还原为肉体的欲望和快感,成为了完全形而下意义上的消费目标,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均被放逐。伯恩(Bourne,1971:83)认为:“德莱塞先生之所以非同寻常,是因为他比我们中大多数人更率真。与其说他书中充满了耽于性爱的人物,倒不如说他使性爱成为个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在一定的意义上,20世纪初以前美国社会的总体发展是以把人们的日常生活世界视为一个隐在的背景世界而加以漠视为代价的。然而,随着美国步入现代社会,人们的日常生活世界与以往被遮蔽的欲望凸现了出来,个体的生命体验与经验等都渐渐地被确认为有意义的事件或进入意义的领域,“大众消费这种资本主义的模式成为主流,势不可当,扩及到政治、教育、卫生等各个领域”(苏伶童,2006:61)。与传统叙事不同,德莱塞小说为历史提供了一种弥足珍贵的美国人日常生活世界图景。 以俗世化世界图景完整呈示替代了传统文本中由主流意识形态所推导出来的生活世界的人为“辉煌”与“诗化”,这本身就是一种在现代世界里才能确立起来的文学态度。德莱塞曾回忆道:“回顾过去我所写的书,我只能说:女土们、先生们,这是我对人生的描绘。……你们可能不喜欢我的描绘,但是我所看到和感觉到的人生,就只是这个样子,因此,我只能给你们这样的描绘。”(Lydenberg,1971:2) 在作品中,作家不断努力印证着自己的观察与体验,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生活的真实。这种生活的真实,消解了崇高和理想,而将现实生活的一切甜酸苦辣、喜怒哀乐都看作是世俗人生一些无法回避同时也是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和基本内容。依此来看,德莱塞没有步传统现实主义写作的后尘,而是在自身的历史语境和人生体验中透析世俗生活的种种表象并借助这种表象对市民当下生活的观照、叩问和感知。惠普尔指出:“未来以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的学生会毫不费力地从德莱塞的书中重新构建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西部的金融、政治、商务和日常生活。”(蒋道超,2003:201)《嘉莉妹妹》、《欲望三部曲》、《天才》等作品都流淌着日常生活的原汁原液,其自身就构成了一个个世俗意味丰盈的艺术整体,从而与由虚假和理想谎言所支撑起来的文学文本大相径庭。从中,我们触目所及的是曾经被主流意识形态所遗忘了的由世俗生活事件构成的真实历史图像。把被遗忘的世俗生活事件还给历史自身,这是现代世界的一项基本要求,德莱塞为此做出了自己的努力,这一努力隐含着深层的文学精神选择。

三、个体存在的合法性置换传统宏观叙事中的“集体想象”

德莱塞属于缺乏深厚历史文化记忆的一代,他出生于19世纪70年代,受教育于80年代,成熟于20世纪初期经济化的社会里。与前几代作家相比,他似乎“生不逢时”:既没有经历过民族解放战争,又没有经历过内战。工业化的浪潮无情地把他卷入了城市打工者的行列,为了生存而四处奔波成为早期生活的最大特色。他最初是以一个寻梦者的身份来到城市的,从芝加哥到圣路易斯、匹兹堡再到纽约。对他来说,城市不仅是现代文明之光烛照的地方,更是他实现人生梦想的舞台。但工作的变动又常常使他在城市中往来奔波、居无定所,他先后干过洗碗工、车夫、清炉工、记者与编辑等工作。这种漂泊失所的生活使他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中,生存的焦虑使他与城市生活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紧张的对立,对立产生了距离,正是由于这种观察距离的存在,使他获得了冷静思考人与城之间关系的机会。他可以说是直接“内化”于经济的纵深化发展而产生的结构性变化,处于由变化所构成的新的生存状态的前沿。因此,他本身就由一个“内在”的视点去表现美国社会的深层所出现的新的脉动,从而勾勒了一个由他的个人视点出发的当下空间形态的“地图”。这幅地图当然具有强烈的主观性,但却仍足以凸显社会变动的轨迹。在这幅地图之中,德莱塞始终投影于图的边缘,他既是一个参与者,又是一个观察者。由这样的既介入又疏离的视点出发,他的小说故事为20世纪初美国社会巨大的历史转型提供了见证,这种见证正是一个“新状态”的书写。德莱塞既紧紧扣住了他所熟悉的城市空间,但又不拘泥于空间本身的具象性;投身于这个经历着变化的世界,又能够在它的边缘处自由地写作。《嘉莉妹妹》在1900年推出后立即引起了广泛的注意,而在此以后陆续发表的长篇小说《欲望三部曲》、《美国悲剧》均显示了他的创作实力。这些小说彻底脱离了传统小说既定的表意方式,真正将20世纪初个体生存状态置于文学的前面。

在以往现实主义小说中,作家对人物形象的是非、褒贬、好恶的评价一般都较为明显。读者能轻易分辨出好人与坏人、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而且作家的思想倾向抑或作品的主题思想也都常处于显在状态,较为直露。传统现实主义不仅要求对所反映的现实生活要有真实性的描绘,同时还要在人物身上有鲜明的思想倾向性,作品从开始直到结尾,每一部分都有意无意地向着主题和中心辐辏,一切材料的结构组合,都受明显的因果律支配,最终为表现作品的主题思想服务,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有着明显不同。文学边缘化的痛苦将文学推到了生活的最表层,使得德莱塞将笔触焦点锁定在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情感状态上,采取了冷静与客观化的叙事态度,不对现实作一种孰是孰非、先入为主的价值判断和净化处理,而超越了主体情感对现实存在的干扰,使现实存在尽可能地以其原生本真形态进入作家的主体感觉。在他的小说里,人物和情节不再是直奔主题的解说和演绎,不再是某个既定理念和思想的婢女和驱遣。小说的叙述也不再是在主题制约下的唯诺承载,作家不再总以教诲者的口吻对读者意向强加和情感替代。德莱塞在其《真正的艺术就是讲真话》中指出:“无论是社会道德还是文学,其全部与实质均可用三个字表达——讲真话。……不管冒犯传统与否,一个艺术家都要把他所看见的真实没有任何掩饰地表达出来,这既是道德也是艺术。”(Pizer,2000:109)众所周知,客观性叙事特征是现当代西方小说美学极为崇尚的创作理念之一。布斯(1987:74)指出:“20世纪中压倒一切的呼唤,是对某种客观性的呼唤。”他进而强调:“艺术家不应该是裁定人物和谈话的法官,而要做一个没有偏见的见证人。”(同上: 76)也正是恪守这个创作原则,德莱塞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叙述各色人等的表演。于是我们看到:他拒绝对嘉莉与克莱德这样在下层社会中拼命往上爬的人物作任何评价。对于柯帕乌一生,他“既不评定、辩护、赞扬,也不谴责,而是让人物自行发展,从头至尾,他都是客观的,不掺杂个人好恶”(派林顿,1989:232)。对于尤金的蜕变,德莱塞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鞭挞与谴责,“《天才》并没有谴责尤金的行为,它只是试图证明在一个注重物质的社会里这种行为的不可避免性”(Mcaleer,1968 :120)。

昆德拉(1992:42)在《小说的艺术》中指出:“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经发生的,存在是人可能的场所,是一切人可以成为的,一切人所能够的。小说家发现人们这种或那种可能,画出‘存在的图’,再讲一遍:存在就是在世界中。”这种对“存在”可能性的探究与关注在本质上就是对个体存在的追问与探寻,小说与“存在”的关系无疑是我们进一步深入考察、审视和阐释德莱塞小说的一个重要视角。德莱塞曾说道:“生活一再向我表明:个体利益,只有个体利益,才是起支配作用的,强者征服弱者。……我们大家说的是一大套道理,而做的却是按照相我们说的道理完全相反的方向行事。”(Lydenberg,1971:2)显然,德莱塞的写作未遵循传统写作中塑造“大写的人”的原则,而是更多地植入了现代观念,把个体作为一个时代的主体来加以确认和张扬,将被集体叙事视为禁忌的个体从被压抑的记忆中释放出来。多尔迈(1992:3)指出:“对人的尊严的尊重;自律(或自我指导);私人性和自我发展,这些原则被称之为‘个体主义的核心价值’,也被说成是平等与自由观念’的变种。”德莱塞笔下的嘉莉就是现代社会中的一个个体,更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隐喻象征,柯帕乌、尤金、克莱德同样如此。这些人物是现代美国社会在特定时期的客观存在,他们被作家挖掘出一种被社会规范所掩盖的个体品质,主要体现为在社会变动时期个体身份认同及由此产生的追求自我价值与个体生活意义的原初冲动和稚态热情。德莱塞小说以确认个体存在的合法性这一现代精神来置换传统宏伟叙事中的“集体想象”,从而在重构社会历史的过程中完成了体现现代性某些内质的新文学品性的塑造。当然,小说对这种品性的塑造也并不是完整与彻底的,这是在那时美国追求现代性的境遇中小说留给我们的些许遗憾,它所认可和追求的现代性价值由于受到历史条件的制约表现出了“年轻”的特征。但应该说,这是美国“年轻”的现代性书写的可喜收获,小说家保持了作为现代性根基的主体性观念,顽强地捍卫着个体选择生活甚至改造生活的权利,从而平实地体验着生命美学的灿烂,传达出作家对于存在的个人化的独特感悟和理解。

四、结语

从一定程度上讲,德莱塞的“边缘”叙事化风格也来自于他个人化的经验。作品中的人物故事与他自己的生活有着不同程度的对应关系,甚至在文章有些章节中“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地使用他童年与青年时代的经历”(Richard,1969:14)。《嘉莉妹妹》的素材来源于姐姐埃玛在芝加哥的经历以及西尔维亚与一个推销员私奔的故事,《天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他本人自传体小说,《美国悲剧》中主人公克莱德的选择与他自己穷愁潦倒的青少年时期背景有直接的关系。传统小说言说个人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基于个人经验,而是观念化的写作,智性想象远远大于个人的情感体验,难免有雾里看花的隔膜。而德莱塞个人化的经验叙事将小说家的角色从固有的社会期待中解脱出来,变成一个普通的人,对现实投以更多的热情,由超验的、想象的精神世界更多地转向现实的、形而下的经验世界,将激情内敛为对生命存在的守望,以经验自我的敏感去触摸生存的真实和本质。经由作家“经验”的过滤,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已经消弥,心理想象与生活实在的边界不再清晰,过去、现在、未来融为一体,个体存在的可能性和丰富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敞开和呈现。总的说来,德莱塞的个人化经验叙事模式是由个人的视点出发去理解社会与时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表达现实的态度和情感,开始了对现实经验直接移入文本的书写。在他的小说中,文学是对现实的仿真,小说叙事同现实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上,文学不再以高昂的姿态去对待现实,文学叙事同现实存在着同构性。由此,在“边缘处”叙事成为德莱塞对真实存在的寻觅、接近和触摸,成为对个体存在可能性的眺望。德莱塞立足于个人立场与边缘的文学叙事并没有使文学本身遭遇绝望,陷于一撅不振的境地,也许倒是回归到文学本体的起点,它因而可以打破文学的宏大叙事模式,转向更贴近生活本身的文本叙事模式,并且也真正建构起了丰富多彩的文学景观。

“美国的自然主义文学所表征的美国不但是一次社会物质层面的结构变革,也是精神层面的一次重大转移。”(方成, 2007:9)德莱塞的“边缘处”叙事笔法是一种写真还原手段,是一种求真求实的历史态度,更是一种内含覆盖现实多元化、复杂性的能力的审美意识。这种审美意识同转型现实的复杂存在着同构性,它不再是一种先验的、理念化的意识,也不再是一种绝端自我的主观意识,而是一种融历史意识、文化意识与生命意识于一炉而形成的博大境界和宽博广蓄的叙事态度。当然,在边缘处叙事并不意味着德莱塞的小说就没有其局限性。美感的缺失、叙述的琐碎与粗鄙化、作品气度和格局的狭窄、自我的重复与模式化倾向都阻碍了其小说向更高境界的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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