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鹿原》中的田小娥形象
2009-03-09伍丹王余朱渝
伍 丹 王 余 朱 渝
自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著名作家陈忠实的《白鹿原》发表以后,许多人从儒家文化、长篇叙事风格、人物形象、象征意象等方面对此作品进行了研究,其中田小娥形象是一个研究重点,有人认为她是一个“善良而真实”的女人;有人认为她是一个“性欲狂”;还有人认为她是封建宗族制度和家族斗争中的牺牲品。笔者认为小说通过对田小娥一生悲惨命运的分析,展现了女性原始追求与复杂人类社会环境的矛盾以及这种矛盾对女性原始本性的毁灭作用。
一、田小娥,美女也多舛
田小娥是著名作家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中一个耐人寻味的女性。她是一个生活在20世纪20-30年代关中平原上年轻美貌的农村妇女。她的性格中有着善良、多情、柔弱的一面,也有着叛逆、勇敢、大胆的一面,她生活在社会环境的桎梏中,却有着对女性欲望本能的追求。
田小娥有中国传统女性的特点——温柔善良,她的愿望是守着自己的丈夫过一种平静的日子。这样的女性在生活中理应是受大家欢迎的,可是在她所生活的环境中,她却成了一个被人们耻于提及的女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小说中田小娥是作为大财主郭举人借以延年益寿的工具和泄欲的机器出场的。她一开始就处于受屈辱的不幸境地。一个年轻漂亮的秀才之女却嫁给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做小妾。白天她过着婢女的生活,一家人的生活起居由她来料理,而且还受正室的欺压,晚上还得在正室的逼迫下充当给郭举人“泡枣”的工具,并且还要尽她作为小妾的义务。这纯属病态的婚姻,但是她的遭遇并没有得到周围人的同情,也没有人认为她所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而为她觉得不值,反而这种现象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被人们视为非常正常的事,甚至被人们拿来逗乐,这种现象在旧社会较为普遍,这是封建思想、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一种无情的折磨、戕害。
田小娥正值青春年少时期,应该有享有受别人尊重的权利,也有追求爱和幸福的权利。她与黑娃的偷情是她为了满足生理需要中性这个最低层次的需要,而她后来想要与黑娃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是她对归属和爱这一层次的追求。后来她与鹿子霖和白孝文发生性关系也是为了安全需要和生理需要这一基本层次需要的满足。因为她当时已经被监控起来了,对她来说避免危险和生活有保障,同时又满足生存需要是第一位的。从小说中我们不难发现田小娥一生都没有停止过对基本需要的追求,这是由于她第一层次的需要都难以实现,所以她没有办法去追求更高一层次的需要。她被压在六棱砖塔之下,其寓意是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强烈的悲剧感让田小娥这个文学形象描述着原欲社会演化的矛盾,原欲社会追求简单生活的美女应该是幸运的女神,而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渗入复杂阶级斗争的原始追求,让美女也多舛。
二、田小娥,反抗也可怕
在黑娃出现之前,田小娥就已经开始反抗了。她采用的方式是让郭举人吃尿泡的枣。黑娃的出现,更进一步激发了她对自己屈辱命运反抗的意志和愿望。田小娥敢于破坏传统的婚姻制度,为追求性爱而与黑娃同居。这种举动大大地违背了传统的礼教,可惜她自己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与鹿子霖、白孝文同居的日子里,她沉溺于男女性爱的激情之中。或许对她来说这除了是对性爱的追求之外,可能还包含着一种男女双方的倾慕和玩赏在其中。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性可能成了田小娥在不同阶段的一种谋生手段。这种谋生的方式会压迫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自己也会越陷越深,无法逃离这种生活状态。这就会加快了她走向自我毁灭的步伐。这注定了她永远无法获得那种心灵与肉体融合的自由和快乐。
田小娥性格中也有着大胆、勇敢、叛逆的一面,这使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反抗无情的命运。黑娃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线生机,她做出了大胆的举动,用“婚外情”对郭举人进行报复。一开始她与黑娃的结合是一种本能的需求,后来却产生了真正的感情。但是在男权社会里她的这种“爱情”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她的行为颠覆了当时白鹿原上存在的至高无上的两性秩序,也是对男性权威的挑战,于是她的“爱情之路”坎坷、崎岖。偷情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偷情之下的爱情是不道德的,以暴治暴的爱情追求更不是这个女人能够承受的反叛方式。
刚开始,田小娥和黑娃在一起是为了报复郭举人,之后则对他产生了感情。后来,她甚至想守着黑娃过一辈子,想伺候他,想为他生儿育女,想孝顺公婆,但在一个非常态背景下要求平常生活的愿望是奢侈的。她的举动被周围的人所不容,认为她不要脸,不讲廉耻。甚至,连爱她的黑娃也这样说“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毬了”。他认为和她在一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社会环境时代背景个人经历都无法她的简单追求,背离现实的理想注定破灭。
除却简单的个人追求,纷乱的社会背景更把她推向文学悲剧的风口浪尖。由于黑娃参加了当时的“农会”,而“农会”却在政治斗争中被敌人打败,在那段时间里,田小娥为了生存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生活的来源,田小娥先是做了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被田福贤和鹿子霖当作黑娃来惩治,把她吊在高竿上实行墩刑,这使她在肉体和精神上倍受折磨。接着,她为了救黑娃而被鹿子霖趁火打劫,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再次处于屈辱的地位。后来,当白嘉轩和鹿子霖再次斗争时她又被鹿子霖当作报复自嘉轩的棋子,让她去勾引白孝文。而她把白孝文拉下水,又一次把自己置于无地自容的地步,致使周围的人更加地憎恨她。当白孝文受到惩罚时,她起码的良知与怜悯并未泯灭,她生出了忏悔之意。后来,白孝文堕落成了一个乞丐,她反而对白孝文更好,用善良和软弱的方式丧失自我,不计道德底线地同情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加深了她的悲剧感。
环境让她丧失了人格,失去自我让她变得危险,不安全感让她选择了反抗,她的反抗是报复。她给整个白鹿原带来了一场瘟疫,她此时的做法就像中国传统故事中的女鬼复仇一样。同时她还附在鹿三身上诉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平,向人们发问。因为她不明白,她到白鹿村之后对村民一直都是充满着善意,没有伤害过谁,也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任何东西,为什么他们却容不下她?她用浅薄的意识去追求深层的原欲,这种矛盾也使她丧失自我的内力。其外,她还以与白嘉轩斗法来反抗传统文化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枷锁;她抗议着封建礼教的摧残;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向全社会发出控诉,并以变态的心理报复男权社会。然而最终她并没有得到人们的同情与支持,还遭到更严厉的压迫。
三、田小娥,怨妇也可悲
如果说田小娥是淫乱者,那淫乱也应该是双方的。黑娃与白孝文也脱不了干系,同时他们对白鹿村礼教的破坏程度比田小娥要深得多。前者不仅破坏了婚姻制度还砸坏了祠堂的石碑,做了土匪洗家劫舍,砸断了白嘉轩的腰,还害死了鹿秉章;后者淫乱不说还败家沦落至乞丐。而当他们都做了县保安团的营长时,不仅允许回家进祠堂,还被人们当作是有出息的子孙而受到欢迎,他们的罪行就这样被人们遗忘了。
朱先生是传统观念的代表者,他不能容忍田小娥,从他帮白嘉轩设计怎样除鬼时说的话里可以看出:“把那灰末不要抛散,当心弄脏了河海。把她的灰末装到瓷缸里封严封死,就埋在她的窑里,再给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世不得出世”。而这些是否有损这位关中大儒仁慈的一面呢?同时也可以看出儒家文化中的“仁”在处理田小娥一事中并没有体现出一丝的温情。田小娥一直不被人们接受,她诉说却是怨妇的心态,她追求却是报复的形式,这些也反映了传统文化的脆弱与虚伪,以及个人反抗的无力。
由于自身的思想局限,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这种生活方式,去追求能实现自我价值的生活。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不能摆脱被奴役、被人当做工具的命运。当然这和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她父亲是秀才,给她灌输了许多儒家的宗法伦理思想。这些思想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头脑中,所以她在反抗时不像那些接受过新思想的女性那样坚决。
将田小娥与赵树理笔下的小芹相比,可以发现她们生活的时代大致是一样的,然而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同样是反抗传统观的伦理道德,小芹则是非常的成功。小芹反抗的态度是很坚决的,她没有向母亲妥协,也没有向那些想给她乱安罪名的人妥协。因为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在反抗封建伦理道德思想,知道反抗它是为了追求自由,要做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她接受了新思想懂得以此作为武器来反抗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反观田小娥,她虽然也在反抗,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反抗封建伦理道德。田小娥在思想上也没有觉悟,她不懂得通过反抗去追寻自我价值,同时她的反抗方式、手段也显得很盲目,很简单,很原始,因为她是用“性”做工具来反抗的。所以无论是从田小娥的行为或是当时社会的一种潜规则来讲,她始终无法摆脱自身的悲剧命运。传统观念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已经深入到人们的思想中,而这种意识形态具体体现在生活中的政治、经济、教育、伦理道德等方面,它成了人们共同遵循的一种潜规则。
有学者认为田小娥就是白鹿原上的一个“红颜祸水”,因为是她的出现导致了黑娃与白孝文的堕落。而传统的礼教对待这种堕落与淫乱的男性与女性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红颜祸水”是人们自古常说的一句话,并以周幽王因为褒姒而亡国,纣王因宠幸妲己也落得亡国的下场为例来说明,“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们之所以把亡国的责任推到红颜身上是为了替那些君王开脱罪责。项羽多情于虞姬,可谁也没说虞姬是“红颜祸水”,也没人责怪项羽是因为宠幸女色才导致功败垂成。乾隆多情是人尽皆知,但没有人说他因为多情而荒废国事。所以“红颜祸水”是那些男权意识的维护者对女性的偏见。这是因为“红颜祸水”本来就是从男权意识的角度来解读的,主要是着眼于这些女性对男子的事业或命运的消极影响。田小娥一生所追求的是生命本能的展现,人性自然的张扬,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满足生命欲望和生理的需求,她并没有自觉清醒的意识,所以她的反抗显得很盲目,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用身体来反抗,她的反抗注定会失败。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当中,一个美人是可爱的,一个女人是可怕的,一个怨妇是可恨的,田小娥的大不幸也就是她女性性格的毁灭走向。
通过对田小娥一生悲剧命运的剖析,我们认识到作为当代女性应该从思想上摈弃传统观念中那些扭曲、迫害女性的思想;认识到在当代社会中女性应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自强的精神,而不应成为男性的工具、附属品。女性不能用“性”做武器去反抗男权社会,那样只能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