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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神

2009-03-09黄代本

山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桂圆兰花商场

黄代本

何中贵和何中顺是家族间的堂弟兄,两个人的年龄都差不多,都是壬寅年出生的。其区别是,一个生于早上,一个生于晚上;一个是饱虎,一个是饿虎;一个是上山虎,一个是下山虎;一个生于有诗情画意的八月十五,一个生于阴森恐怖的七月半。有诗情画意的饱虎者,何中顺是也;阴森恐怖的饿虎者,何中贵是也。他们的爷爷何十五说,何中顺是坐享其成的命,而何中贵就要奔波劳累一些,要在动中求财。

说起来何家和平滩子的吴家有点挂角亲,何中顺的母亲吴常秀是平滩子的,何中贵的母亲吴常兰也是平滩子的,两个都是吴家的姑娘,两人是堂姊妹,前后相继嫁到何家后,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当地人叫何家大院。院子是乾隆三年修的,将近三百年了,何中顺家住在石坎上,何中贵家就住在石坎下。从眼目前的情况来看,何十五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何中顺的爹何半夏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家境比较好,每天多装一把米回来都不得了,由于生活好,一家人一年四季都是红光满面的;与此相反,在石坎下的何中贵一家情况就不大好了,由于营养不良,一家人都显得灰嘴灰脸的。这样的景况,持续了好多年。

何中贵和何中顺相比,除了读书时两个人的学习差不多外,其他就差得多了。由于是同年生的人,悬殊也就是一个月,所以,何中顺和何中贵几乎是同时发蒙读小学,同时在莲花中学毕业,同时考取了乌蒙市的财贸中专学校,他们两人都是一个班毕业,接触的老师也是相同的老师,毕业的时候一个有点关系,一个没有关系,但有关系的和没有关系的都同时分配到了乌蒙市的兰花商场。

在二十年前,兰花商场在乌蒙市是比较好的单位,有将近两百个职工,效益也好,单位经常发东西,春天发红塘,秋天发石榴,连洗衣粉都是单位发的。能进入兰花商场工作的人,都觉得很有面子。特别是女同志,只要稍微勉强一点的,每天都有许多人来看,借口是买东西,其实多数都是看看就走了。

何中顺和何中贵虽然是堂弟兄,但是家庭条件有差别,何中顺家是有底气的,在城里有亲戚,她妈的表哥是食品公司的宰猪匠,平时多少有点接触。比如说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何中顺家妈吴常秀会送点野生天麻之类东西来,表舅家就会找点旧衣服旧裤子之类给何中顺的妈带回去。虽然是旧的东西,但穿在身上就还和新的一样,何中顺就觉得很有面子。其中有一件衣服有点特别,何中顺的父亲何半夏穿在身上犁地,像喜鹊一样,乡长李太平看见后高兴地到处说,莲花乡的农民,犁地穿的都是燕尾服。

从农村出来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在农村觉得是干净的衣服,穿着进城的时候,走到半路就觉得不太干净了,到了城里,就觉得直接是脏衣服了;如果所走的路线是相反的,是从城里出发到乡下去,感觉就是相反的了,在城里的时候觉得衣服有点脏,走到半路就觉得不咋个了,走到农村就觉得衣服是新的了。在城里有亲戚和没有亲戚就是不一样,会看相的说,何中顺山根高,起点高,表示祖业有靠,即使靠不着自己的父母,也要靠着自己的老岳父和老岳母;而何中贵的相法是山根低,祖业无靠,要靠自己白手起家,靠兄弟如纸上谈兵,靠父母如画饼充饥。用形象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何中顺伸手就拿到的东西,何中贵跳起来都还够不着。

也不怪人家说,事情也确实是这样,何中顺在到兰花商场报到的头天就进城了,是他妈吴常秀跟着来的,吴常秀带着何中顺背着一背箩活天麻和打屁虫先到了他表舅家,儿子分工了,感谢这几年来舅舅的关照,希望舅舅和舅母继续关照,给他介绍一个城里的姑娘,如果找农村出来的,穷鬼拉着饿鬼喊,以后负担重得很。何中顺的舅母金雀花说,你们的想法是对的,这种事情,急不得的,你在选人家,人家还不是在选你,要慢慢的访。最后说起何中顺能分工到兰花商场,舅母金雀花说,不瞒你们说,现在能分进兰花商场的人,都是有关系的,如果不是有过硬的关系,就是送了钱的,你们也是运气,我找了我姐姐,她又找了好些关系才分进去的,如果没得过硬的关系么,就到盘河那里去了,一年有半年都是雾蒙蒙的,就像是在阴间一样。何中顺的妈吴常秀又感谢了一阵,说他爷爷说过的,这个娃娃带得有贵人,舅母就是何中顺的福星了,以后希望舅母多多关照。吴常秀再次请求,如果有合适的女孩子,给何中顺物色一个。舅母说,如果有合适的姑娘么,我们一定放在心上,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早早的去上班,见着老的喊爷爷奶奶,见着年轻的喊叔叔阿姨,反正喊死了不要你负责,见人家在抬东西就过去搭个手,特别是要笑,好笑不好笑的都要笑,将脸笑成一朵菊花,像弥勒佛一样。

何中顺的母亲吴常秀对何中顺说,舅母的话要听清了。何中顺说,听清了,我去理个发,将头发理短,我看街上的年轻人几乎全部都是短发,明天天不亮就到兰花商场门口去等着,给领导一个好的第一印象。舅母金雀花说,太长了不好,像道观里的道人;太短了也不好,像寺庙里的和尚;要不长不短的,就像你们的经理吴天发那种发型。何中顺的表舅说,那叫寸头,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是什么头型。

就在何中顺在发廊里理发的时候,他的堂兄何中贵还在老家的火塘边吃洋芋。莲花村没有通电,煤油也没有了,一家人就摸黑坐着。何中贵的父亲何天麻说,你毕业了,我们也要松一口气了。何中贵说,我报到安排好宿舍后,想把大妹送到城里去读书。他母亲吴常兰说,要得,我活了五十多岁了,还没有进过城,哪天也进城看看去,听说城里月中桂糕点厂有种东西,名字我叫不出来,我也是前个月回平滩子听郭彬家妈说的,是糯米做的,放到嘴里就化了。

何中贵的父亲感慨地说,为了供你读书,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喝过酒了,你哪天回来的时候,整一斤散酒来我喝。何中贵的母亲吴常兰说,你读书借的几百元钱,该还的就还掉算了,才听说你刚毕业,人家就来要了,早晚都是要还的,砍掉这一枝枝桠,老鸦就不在上面来叫了。父亲何天麻说了一会儿喝酒的事情,忽然说,我和你妈都是满过五十的人了,头去脚不去的了,差不多也该准备一点棺木了,你看石坎上何中顺家爹,小我好几岁,人家前十年就准备好了。何中贵问要什么样的棺木,他父亲说,红杉的好;他母亲吴常兰说,说好就依不得人了,阴沉木的更好。

到了下半夜,天气有点凉了,何中贵的父亲就出门去抱了一抱柴进来,在门背后的火塘里点燃了火,火苗呼呼上窜,火光将一家人的影子拉长了,映到墙上去。一家人都有点激动,都不想睡。何中贵出门来撒尿,天上下了雨,一会儿屋里就漏了雨,母亲吴常兰说,这房子都漏了好几年了,自从你读书就没有翻盖过了,石坎上这家的猫儿经常在房顶上蹬,有好些瓦是烂的了,怕要五百瓦才翻得好。何中贵问,要多少钱?他母亲说,怕要百多元钱。何中贵说,不怕,也就是一个月的工资。

一家人说着话,就听到了楼板上有滴水的声音,开始的时候是滴水,接着就变成了淌水。何中贵

的父亲拿了一个盆到楼上去接水,看来漏水的地方有点多,他的父亲接着又拿了一口锅上去。等睡下的时候,雨水越来越大,在何中贵睡觉的地方就是玻璃的亮瓦,在亮瓦下垫了一张塑料皮,雨水就积在塑料皮上兜着,兜不住了就落了下来。雨水就正好泼在何中贵的脸上,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何中贵就被泼醒了。就这样折腾了一夜,何中贵一夜都没有睡好。

由于刚下了雨,路面是滑的。从莲花村骑自行车进城,有将近三十里路,平时骑车要一个多小时,如果何中贵要在八点钟上班的时候赶到兰花商场报到,就必须在六点以前出发。何中贵的母亲吴常兰煮了一锅洋芋,他随便吃了两个洋芋,觉得头有点晕,看看时间不早,就骑着自行车进城报到去了。由于车骑得有点快,刚进城到观音桥的时候就正好冲在一个挑大粪的老者身上,老者蹿了几下,大粪就溅在了何中贵的裤脚上。这样一来,还没有报到就全身都是臭烘烘的了。何中贵在城边的泥鳅河沟里洗了洗裤脚,来到兰花商场的门口,只见男男女女几个人揪着一个人出来,何中贵走近了一看,原来被揪着的人就是本村的民办老师陈三瞎子。有过路的老者问被揪着的是什么人,兰花商场床上用品柜台的老年女人马金琼说,是流氓,天天跑到兰花商场来看女人,买了一个哨子要求换,在文化用品柜台的杨潴留不换,陈三瞎子说,你这个东西我昨天买去,昨晚上觉得不好用,最好换一个好用的。所以,杨潴留觉得陈三瞎子在耍流氓,喊陈三瞎子等着,她去跟经理汇报看能不能换。

杨潴留是经理吴天发的外甥女,所以,分分钟就将保卫科的罗官员等人喊来,就将陈三瞎子当作流氓送到了雁鹅派出所拘留十五天。等兰花商场门前的人散去后,何中贵一脸的汗水臭烘烘地冲进了兰花商场经理吴天发的办公室。何中贵进来前没有臭味,他进来就有了臭味,他走后臭味就没有了,即使没有了臭味,吴天发还是开窗透气,喊办公室副主任张兴娅过来洒空气清新剂。经理吴天发和副经理洪静碰了一下头,统一了意见,将何中顺留在了办公室,负责文秘工作;将他的堂哥何中贵安排到了保卫科,保卫科的科长罗官员安排何中贵白天休息,晚上值夜班。

兰花商场的经理吴天发是四川屏山人,由于小的时候很捣蛋,在屏山读小学的时候,用弹弓打麻雀时将同班同学的左眼打瞎了一只,怕遭到报复,他的父母就将他送到了一江之隔的绥江板栗的姨妈任继敏家来读书,后来就连户口都转过来了。在姨妈的精心教育下到部队锻炼,经过多年的奋斗当了经理,回到老家,觉得很有面子,就将他姐姐家的女儿杨潴留从屏山带到了乌蒙市,安排在兰花商场的文化用品柜台。虽然是临时工,但是以后有转成合同工的机会。

屏山是出美女的地方,杨潴留家就在屏山城郊,站在门前就听得到江水的咆哮声。由于海拔低,空气的湿度大,江面上随时都是雾蒙蒙的,江边的女子皮肤白净,眼睛很亮,黑白分明,水汪汪的。何中贵是在中秋节单位组织座谈会的时候遭遇美人杨潴留的,桌子上摆满了香蕉和石榴,何中贵想吃,但不好意思吃,特别是杨潴留坐在他的身边,他觉得靠杨潴留的右半边身子就像被火燎了一样。杨潴留撕开一个香蕉,在鼻子边闻了一会就咬了一口。闻到香蕉的清香,何中贵就咽了口水。杨潴留递了一个香蕉给何中贵说,吃噻,你干坐着干啥子。就这样,自从见了杨潴留后,何中贵就养成了咽口水的习惯。

兰花商场的副经理洪静读书不多,人也长得不咋个样,据说是老红军洪永胜在盘河乡的苗寨当工作组组长时抱养来的,由于有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就当上了兰花商场的副经理。在老红军的影响下,洪静说话做事都很严谨。由于洪静喜欢读《红楼梦》,随时拿起一副无才可去补苍天的样子,经理吴天发就在班子分工的时候安排她分管文秘工作和企业的文化建设。

这几年大家都很重视企业的文化建设和对外宣传,办公室的副主任张兴娅是乌蒙市歌舞团孔雀公主张兴菊的妹子,歌唱得好,文字功夫却很差,但在如何处理领导关系上很有一套,特别是和经理吴天发关系特殊。洪静早就要求物色一个年轻人来搞文秘,洪静说,不是我有什么私心,也不是歧视女同志,为公司的发展考虑,最好物色一个男的,女同志太娇气了,麻烦事又多,一会儿结婚,一会儿又生娃娃,不能吃苦。经理吴天发答应过洪静,在今年进人的时候考虑从财校的秘书班进人,既懂经济又懂文秘,这样的复合型人才用起来顺手。何中顺就是这样的人才,形象也还过得去,就到了洪静的手下,专门从事文秘工作。何中顺和张兴娅合署办公,分工合作,资源共享,由张兴娅主持办公室的工作。

这几年是国家的经济模式转型的时期,乌蒙地处全市的中心,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开凿了四川进入云南的五尺道,流动人口很多。兰花商场的效益很好,而其他县的效益都很不好,就有各地的经理带着人来考察学习,请领导去传经送宝。双河县的雁鹅商场经理宋祖惠是洪静在云南财贸大学组织的厂长经理培训班时的同学,多次要求洪静到双河县去传经送宝指导工作,所以,何中顺到了兰花商场后的第一次出差就是跟洪静到双河县去。

双河县是古螳螂县的地界,是产铜的地方。螳螂山上,云遮雾罩,人迹罕至,积雪常年不化。双河县城,就在螳螂山的脚下。洪静带着何中顺来到了双河县城,正是响午时分,天气闷热得很,双河县雁鹅商场的经理宋祖惠将他们安排住在了双河旅馆。

由于洪静是第一次到双河县,她的老同学宋祖惠带领她参观了几处有特色的地方,先是在岩洞酒家吃了双河县的特产竹节虫,接着到了川滇交界的葫芦口,一边喝茶一边看彝族的歌舞表演。何中顺是第一次出差,也是第一次走得这么远,就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洪静喜欢吃双河县的芒果,所以每年她的老同学宋祖惠都要送几箱给她,吃习惯了,就喜欢上了双河县的芒果。而何中顺是第一次吃芒果,将芒果剥开,咬了一口,满嘴的汽油味,含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去。

当天晚上,喝完茶后,宋祖惠招呼洪静到“葫芦口”夜总会唱歌,洪静唱的时候,大家就为她伴舞,她不唱的时候,就安排人来陪她起舞,一直唱到十二点,服务员提醒营业时间到了,宋祖惠说,再延长一个小时,也不看是哪个在这里,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洪静说,也差不多了,坐了一天的车,竹节虫吃了,苦丁茶喝了,我也有点疲倦了。宋祖惠说,那就去吃烧烤吧,喝点啤酒,明天早上多睡一会。

回到双河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两点过了。由于气候太热,全身都是汗津津的,何中顺刚冲了一个澡,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是洪静。洪静对何中顺说,你过我这儿来看一下,明天怕要跟他们讲几句话,你先帮我理个提纲。何中顺来到洪静的房间,由于喝了点啤酒,头有点晕,脚手都是飘的。第二天中午座谈的时候,洪静没有要什么稿子,说了三点,每一点下面又分三小点,三三得九,一共讲了九点,每一点都讲得字正腔圆,条理清楚。洪静讲完之后,双河县雁鹅商场的干部职工很受鼓舞,很受

教育。

就在何中顺跟洪静在双河县吃芒果的时候,他的堂兄何中贵在宿舍里抽闷烟。宿舍就安排在兰花商场的后面,是一排土木结构的小瓦房,到处都是杂草丛生,满地都有落叶。墙体已经开裂,刮风的时候风会顺着墙缝吹进来,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顺着瓦缝淋进来,地面潮湿得很,开门就是一大股霉味。何中贵回家背了些青包谷来,包谷吃了后,就将包谷糊糊丢在门背后,时间长了,包谷糊糊上就长出了人工菌。

今天一大早,何中贵刚开门出来,就看见何中顺跟在洪静后面,嘴上含着一支绥江雪茄,一脸的得意,见了何中贵,装着没有看见,头先是抬高了的,接着就低下去了。何中贵本来想走过去打招呼的,见何中顺的头低下去了,也就没有走近,转一个身就走进了附近的挑水巷。走进挑水巷,何中贵想起他父亲一直向往有一支吸水烟的烟枪,就走进了一家烟枪店,问了问价钱,烟枪都是黄铜铸的,很贵,要十多元。何中贵犹豫了一下,想父母辛苦了一辈子,马上就是父亲的六十岁生日了,就咬牙买了一根黄铜烟枪,买了五盒烟丝。回到宿舍,何中贵在烟枪里装上水,拭着吸了一袋烟丝,觉得有点呛人。一天无事,只有办公室副主任张兴娅来安排每人写一篇文章,文体不限,但必须是有感而发。何中贵问是不是可以不交,张兴娅说,四十五岁以上的人可以不交,其他的人都必须交。就在何中顺和洪静到了双河县的当天晚上,想着张兴娅安排的事情,何中贵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杨潴留,醒来后有些难受,后半夜就老是睡不着,眼睛一开始迷糊,就觉得有吊死鬼在房梁上吊着,实在是吓人得很,何中贵拼命挣脱,顺手就是一烟枪,有东西落了下来,落在何中贵的床上,拉灯,停电了,点亮蜡烛,仔细找,原来是一个很大的耗子。

想着被烟枪打死的耗子,何中贵就睡不着了,天亮的时候,一首有感而发的打油诗就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张兴娅的要求。其诗是“我在床上,你在梁上;我一烟枪,就把你的小命丧。”诗写好了,只是不好安题目,就叫《无题》吧,无题就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他的堂弟何中顺写的是一首古体诗,是写宝塔的“远望宝塔像葫芦,上面细来下面粗;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大家都觉得何中顺的诗写得好,有气势,又压韵。

何家大院同时出了两个人,村里的人都很羡慕,觉得很不容易。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爷爷的子孙,但到了相同的单位,却出现了不同的境遇,当事人的感受自然不同,特别是他们父母的感受就更是不同了。两相比较,何中贵的父母觉得特别失败,没有面子;而何中顺的父母就觉得特别有面子,特别有成就感。

何中顺的母亲吴常秀在泥鳅河边洗衣服,见到了在河边挑水的民办老师陈三瞎子,陈三瞎子无话找话说,二嫂,你家何中顺在兰花商场做啥子?吴常秀说,做的东西太多了,随时在下县去,我也搞不清他在做些啥子。问何中贵在做些啥子,吴常秀说,他能做些啥子,还不是就看门的狗。陈三瞎子恭维了一阵何中顺的母亲后,挑着水就走了,刚走到村子边的大柳树下,就遇到了何中贵的父亲何天麻在柳树下吸水烟筒,有几个老者坐在石头上,传着一个吸两口水烟,都在夸何中贵有孝心,是个大孝子,连这样值钱的东西都舍得买,亮晃晃的,就像是金的东西一样,最起码都是镀金的。

何天麻见了陈三瞎子,就喊他歇下来吸吸水烟。陈三瞎子吸了一袋水烟,夸了吸水烟好玩后,试探着问,大哥,你家何中贵在兰花商场做些啥子?何天麻说晓不得做些啥子,都是晚上才上班,好像还带枪的。陈三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难怪你嫂嫂吴常秀说你家何中贵是看门的狗。何中贵的父亲阴了一会才说,管他狗不狗的,只要不耍流氓进看守所就要得了。陈三瞎子觉得无趣,挑起水来就走了,喊他再耍一下,他说下午还要上课,要回家做饭去了。

兰花商场的职工,多数没有文凭,有的是小学,有的是初中,有的甚至是文盲,像何中顺和何中贵这样的中专毕业生,就实在是少得很,用佛经上的话来说,就是“甚为稀有”了,多少有点文化的,就成了领导或者成了领导身边的人。何中顺成了副经理洪静要用的人,而何中贵没有领导要用,就就成了搞保卫的人,成了他大妈吴常秀眼中的看门狗。如果何中贵没有文化,也就没有哪个觉得不正常。问题的问题是,何中贵是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相对要敏感和脆弱一些。何中贵骑着自行车从泥鳅河边的河埂上回来,他有点走神,你何中顺见了我视而不见可以,但你没有必要贬低我,你说我是狗,在杨潴留的眼里,你连狗都不如。

什么东西都有一定的惯性,人的命运也一样,一旦走入坏运,一般要几年才会转运,从这个角度来说,何中贵的低谷时期也不是短时期能走出来的。同何中顺面有喜色相比,何中贵就形成了一种乌云遮月的局面,心里就像有个石头压着的一样,沉重得很。何中顺面有喜色是有依据的,一来是和副经理洪静的关系很好,这是一喜;第二喜是,同何中贵住在要拆的破房子里相比,何中顺住的地方是职工宿舍,是一室一厅还要带卫生间的,关起门来几天不出来都可以的。洪静在各种场合表扬何中顺,说这个年轻人好用,会协调关系,在年轻人里是比较懂事的。

由于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和肯定,何中顺在兰花商场就成了领导的红人,在群众眼里就有了一定的地位和人气。多数群众都对何中顺有好感,认为何中顺有礼貌,见了老的喊奶奶,见了小的喊姐姐,脾气好得很。不像何中贵,以为自己多读了两学书,一块死人脸,面无表情,脑壳抬多高,就像大山包的雁鹅一样,很不好接近。

对年轻人来说,如果说就业是大事,那么,找一个意中人成家也是大事。到了一定的年龄,男女之间互相有点想法是正常的,在兰花商场的职工中,年轻的女人很多,有的已经嫁人了,而多数都是刚参加工作的,自视很高,一般点的人很看不上,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年轻女子还没有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何中顺是领导的红人,他的个人问题自然有人关心,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有些老女人看上了何中顺,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何中顺,就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女儿往何中顺身边引;另外一种情况是有的年轻女职工想将自己处理给何中顺,就找各种机会和何中顺接触。与何中顺相比,何中贵的情况就成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锦上添花,一个是雪上加霜。

能慧眼识人的人毕竟不多,女孩子都是现实的,由于何中贵的处境不好,单位上的女孩子都有点狗眼看人低。可以这样说,兰花商场对何中贵多少有点兴趣的女孩子几乎没有,相比较而言,只有冷美人杨潴留见了何中贵会笑一下,点一个头,说他写的《无题》诗虽然无聊,但好笑。在兰花商场的职工中,只有杨潴留的微笑,成了秋夜的月光,在何中贵的心里,洒下了清凉的光辉。虽然杨潴留没有跟何中贵说过多少话,但何中贵将杨潴留引为知音和知己。

兰花商场里年轻的女人多,老的女人也多,在床上用品柜台,有一个老女人姓马,人们叫她马金

琼,她的女儿在食品公司工作,马金琼偶尔会来找何中顺吹吹牛,在何中顺从双河县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天阴沉沉的,下了雨,何中顺将他从双河带来的红糖带了一箱给舅母金雀花带去,舅母说,你舅舅他们单位有个女孩子,她妈就在你们单位,对你印象很好,是不是安排了见一面。何中顺说,最近很忙,等忙完了再说吧。由于帮舅母家搬蜂窝煤,从他舅母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回到兰花商场后面的职工宿舍,刚上楼去,就见马金琼在门口站着,何中顺开了门,老奶就跟着进来了,由于何中顺的宿舍里只有一把椅子,马金琼老奶就顺势坐在了床上,马金琼说是她女儿在食品公司卖猪脚,要写一份入党申请书,请何中顺帮忙,明天就要交。何中顺想给马金琼倒水,提了一下水壶,水壶里没有水了。何中顺将茶叶放在茶杯里,提着水壶下楼来到开水房提水。何中顺想,什么申请书,不就是想将她姑娘介绍给我嘛,什么头型,一个洗猪脚的,也配?配何中贵还差不多。

虽然何中顺身边不缺想嫁给他的女人,但也没有跟哪个具体的定下来。平时何中顺的工作由张兴娅安排,张兴娅多少就有点领导的架子,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只谈具体的事情,从来不涉及单位的其他人和个人的私事。但今天张兴娅却主动问起了何中顺的个人问题,问何中顺是否有具体的考察对象了。何中顺说一时还没有合适的,张兴娅就如何选择对象和鉴别女人提了许多意见,供何中顺参考。

张兴娅说,看女人你不能光看她的那块脸,主要应该看她的屁股,屁股要平正,不能尖圆,尖屁股是克夫的一种类型,放在哪家都不会稳根的。屁股平正的女人是旺夫相的一种,是无价之宝。张兴娅问何中顺,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兰花商场的女人哪个最漂亮?何中顺想了一会说,以我的眼光来看,张姐你最漂亮。张兴娅摇了摇头说,你张姐我知道自己是咋个一回事情,兰花商场最漂亮的女人是杨潴留。何中顺说,你两个都漂亮,各有特点,张姐你这种美是一种成熟的美,看着就让人舒服。张兴娅说,兄弟你很会说话,我咋个能跟她比嘛,如果对杨潴留有意思,我出面去为你说说。何中顺笑了笑没有说话,张兴娅说,不要不好意思,男人就是要胆子大一点,看上了就要穷追猛打,死磨烂缠。

第二天是周末,张兴娅约杨潴留到家里去吃饭,杨潴留到了张兴娅家,正在两个人一起做饭的时候,何中顺就来了。何中顺不是空手来的,他也没有带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说是回家去带了一箱子苹果来,都是金帅苹果,吃是好吃,只是放不住多长时间就黄掉了,红富士倒是可以多放一段时间,但是还没有熟透,等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再回家去带点来给张姐。张兴娅就开始夸奖何中顺有本事,人虽然年轻,但是懂事得很,从上到下,哪个都在夸。张兴娅夸了何中顺后,开始贬低何中贵,说何中顺是富贵相,宽皮大脸,背厚腰圆,走路龙型虎步。以此相对照的何中贵就是典型的贫贱相,贼眉鼠眼,虾腰虾胯,鸡胸雀腹。

张兴娅将何中顺说了十全十美,将何中贵说了一无是处。杨潴留始终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说何中顺好,也没有说何中贵坏。在张兴娅家吃了饭,何中顺提议到水湾寨茶叶批发市场去喝茶,张兴娅说想去唱歌,问杨潴留想干什么,杨潴留想了一会说,就喝茶去吧,我喜欢清净,我请你们。何中顺说,哪个要你请,你能出来陪陪我们就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了。

三个人来到了水湾寨茶叶批发市场,进了“四方井”茶楼,何中顺点了六十八一壶的“石缸茶”,服务小姐提醒说,这样的包间最低消费是一百零八元,是不是再点些什么小吃。张兴娅说,你就按照你们的标准来安排吧。服务小姐接着就端了一盘西瓜籽进来,一会儿又抬了一盘水果拼盘来。刚喝了一泡茶,张兴娅摸了摸口袋,问杨潴留给带得有卫生纸,杨潴留从挎包里摸出一包卫生纸来递给张兴娅,张兴娅就出去了。

茶室里的灯光是红的,红色的灯光有些暧昧。何中顺有点冲动,气有点粗,但看着杨潴留冰清玉洁的样子,也不敢轻举妄动。杨潴留阴着脸剥西瓜籽,何中顺就一边想一边问一些在四川屏山那面的事情,更多的是何中顺讲自己的抱负。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张兴娅才回来,说是茶叶市场门口有江西人在卖瓷器,漂亮得很。

何中顺和杨潴留的关系逐步公开了,先是何中顺约杨潴留和张兴娅回老家去扯苹果,接着就是两人请假回了四川的屏山。到了年底,兰花商场的职工就每人收到了一张火红的请帖,何中顺和杨潴留定于腊月二十五举行结婚典礼,略备便饭,敬请光临。何中贵本来也是接到了请帖的,但是他没有去,他找了一张红纸包了二十元钱,请马金琼带去,说是老家来人,自己有事去不了。马金琼说,我也懒得去。何中贵只好请保卫科的罗官员带去。等人们都走了之后,何中贵回到早已经漏风的宿舍,躺在床上,杨潴留的面孔在眼前晃荡,想到明天,天仙一般的杨潴留就成了别人的新娘,就有种揪心的疼痛感向他袭来,由不得泪流满面。

天黑的时候,起了风,将树叶刮得满地都是。何中贵像做梦一样来到了城边的“横江小酒店”,要了一斤熟牛肉,喊店小二打了两杯茂林的燕麦散酒来,一个人喝了起来。具体喝了多少大家都说不清楚,只是等他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像在做梦一样,从天上到地下,到处都是杨潴留面若满月的面孔。何中贵喊了一张人力三轮车,刚坐好,还没有说是要到哪里,就扯起了鼾声。

骑人力三轮车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名字叫张桂圆,今年才二十一岁,老家是尼姑寨的,读过几天中学。由于她姐姐张桂花在风水大师陈代理家当保姆,她就跟她姐姐张桂花出来,住在陈代理家的炭房里,白天帮她姐姐张桂花做事,晚上就出去跑跑人力三轮车,一个月大约可以跑个几百元。

何中贵没有说要到哪里去,喊又喊不醒,推他两下他干脆开始呕吐起来了,闻着何中贵呕吐的酒臭味,张桂圆不知道要咋个办才好。一直等到半夜了,何中贵还没有清醒过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有几个街痞在游荡,张桂圆想回去了,但是坐在三轮车上的人怎么办呢?喊也不会答应,摸摸他的头,有些冰凉,嘴里倒是还在出气,偶尔还会哼一声,像吃饱了的猪叫一样,要将她丢在路边,又怕他死在路上,张桂圆看着从城边流过的泥鳅河水,有些发愁了。一阵冷风吹过,天上飘下了雪花,张桂圆打了一个寒噤,冷得牙齿打颤。管他的了,先将他拉回去吧,等这个狗日的清醒了再说,张桂圆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

张桂圆将何中贵拉回住处,接了一盆水给何中贵洗了一把脸,觉得样子也还是不算难看,眉宇还算舒展,特别是鼻子长得好,就像一座坟一样,不像是坏人。女人都有母性,张桂圆情不自禁地在何中贵的脸上亲了一下,将他翻了靠墙,自己也疲倦了,就躺在何中贵的身边睡了。由于太疲倦了,头刚挨着枕头,就觉得一顶黑帽子罩下来,像从高处落下来了一样,越落越低,肉体躺在何中贵的身边,灵魂出窍,不知落在什么地方。虽然灵魂出窍,但肉体根

据异性相吸的原理,不大一会儿头就靠在何中贵的肩膀上了。

在张桂圆身边的何中贵,本来就没有多大的酒量,两杯酒下肚后就什么都晓不得了,觉得自己来到了绥江,站在金沙江边,江面上有雾,什么也看不清,对岸的屏山县城在浓雾下隐隐约约的,江水是浑的,有水鸟在江面上低飞,他想过江去,但是没有渡船。在江边等了好一阵,天上飘下雨点来了,凉丝丝的。何中贵觉得前面不远处有一女子站在江边,由于有雾,看不清是谁,走近了看,原来是自己要找的杨潴留,一抱抱在怀里,两个人都哭了,开始是有种凉丝丝的感觉,接着就是热辣辣的感觉。两个人都模模糊糊有些清醒了,但是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第二天早上,张桂圆说,你不要急,你再想想,我没有工作。何中贵看了看床单上红色的梅花状的图案,摸了摸张桂圆的脸,感觉就像摸在了如意紫砂壶上一样,何中贵说,就是你了。

何中顺请了十天的婚假,开着兰花商场的微型车带着媳妇杨潴留回到了莲花村。微型车摆在门口的大柳树下,他妈吴常秀觉得很有面子,实在是太有面子了,六十多岁的人了,不顾自己穿着反帮皮鞋,像电视上走秀的那些女人一样走了几步时装步。有几个小娃娃好奇,站在车边摸了一下,何中顺的妈吴常秀站在门口喊,小死娃娃些,站远点,摸坏掉你家给赔得起。摸车的是陈三瞎子的孙子,陈三瞎子见何中顺的妈骂得难听,就走过来将孙子拉开说,还不回家吃饭去,守在这里干啥子,又不是守丧,这样也想摸,那样也想摸,摸不得,这种车是豆腐渣和屁做的。

两个的话都不好听,双方就吵了起来,何中顺和杨潴留听见吵架,就站出来看。何中顺对他妈说,车是摸不坏的,几万元一张的车,随便就摸坏了还要得啥子。陈三瞎子见了杨潴留,顿时傻了眼,这不就是兰花商场卖东西的那个小烂厮吗,害老子被拘留了好几天的就是她。陈三瞎子怕杨潴留认出自己来,赶紧拉着孙子走了。

何中顺和杨潴留的本意是回来看看就走,虽然都是农村出来的,但是要在农村住就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上厕所也不方便。但是,既然来了,就有些身不由己了,何中顺的妈吴常秀说,有粉要搽在脸上,不要搽在屁股上,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阴掉,怕亲戚些讲闲话。那么,不阴掉要咋个办呢?何半夏和吴常秀商量了半天,将附近的亲戚些全部请来热闹一天,又在家里坐了十多桌,被请的人些也觉得有面子,除了不在家的外,其他的基本来了。

只有何中贵的妈吴常兰没有来,就在一个院子里,坎上坎下,相距不过几米远,分分钟就到了,但就是咋个喊都不来,多喊上两次,她干脆将门锁好下地去了。何中贵的妈吴常兰来到泥鳅河边,看作汤汤的河水出神,想起她的儿子何中贵,她有些伤心,同何中顺相比,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如人,人家的儿子将单位的美女娶回来了,而自己的儿子怕是连媳妇的影子都还没有见着,在亲戚面前自己就觉得很没有面子。其实,她的儿子何中贵也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连媳妇的影子都没有见着,而是跟何中顺一样在同一天莫名其妙就白拣了一个媳妇,并且符合张兴娅说的宽皮大脸而且屁股平正的标准。

十一

何中顺感觉甚好,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门上“金榜题名大学士;洞房花烛小登科”。在兰花商场,何中顺走势很好,五百万人的乌蒙市,只有一个兰花商场,一个兰花商场,只有一个秘书,由于攀上了官亲,在商场里就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身份。具体来说,他有多重身份,除了是单位的职工外,还是经理吴天发的晚辈,也是副经理洪静的贴身秘书。洪静有什么事都喜欢将他带在身边,时间长了,单位的同事就喊他是洪静的随身带。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是受重用的人。所谓的重用,就是在单位上很忙的人,同何中贵在单位没有具体事情做相比,何中顺觉得自己很忙,忙些啥子呢?他也说不清楚。早上要早早的起,要提前到办公室去,将洪静的办公室打扫干净,将洪静的如意紫砂壶洗干净,在茶壶里泡好铁观音,做出笑脸,等待洪静的到来。

洪静喝茶是有讲究的,她的紫砂壶是水湾寨茶叶批发市场一个茶室的老板李昌莉送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把茶壶是养过的,出自名家之手,是著名的陶艺大师陶自有做的,壶上有“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的字样,没有养好之前就要管一万多元,现在养好了就更值钱了。至于究竟要多少钱,大家都说不清。用洪静的话来说,就是有钱难买不卖货,用惯了的东西,是有感情的了。这个如意紫砂壶,她天天把玩,已经十多年了。何中顺刚到兰花商场的时候,为了讨好洪静,就买了一包西双版纳勐海茶厂的大渡岗茶,在洪静的紫砂壶里泡好,殊不知被洪静狠狠地批评了一次,说是串味了,她的如意紫砂壶是专门用“铁观音”养出来的。

自此以后,何中顺认真学习茶艺,每天早上捧着洪静的如意紫砂壶慢慢搽洗。白天没有多少具体事情好做,主要工作就是察言观色,晚上就等待着洪静召唤,为洪静代酒,有好几次喝了吐血。但是,为了能像张兴娅一样有所发展,何中顺常常是能喝半斤喝八两,只是觉得酒喝多了后第二天头有点木。自从张兴娅撮合了何中顺的婚事后,二人的关系有点密切,张兴娅对何中顺说,作为领导身边的人,该出现的时候,要领导想起你你就在身边;不该你出现的时候,要连影子都见不着。何中顺说,问题是什么时候该出现就很不好把握了。

就在何中顺一边为洪静洗紫砂壶一边揣摩什么时候该出现在领导身边的时候,何中贵在干什么呢?何中贵什么也没有干,不是他不想干,是没有什么事情让他干。无事可干,想法就多,一天都在胡思乱想。由于他值夜班,单位的人说他是睡倒觉的,何中顺的母亲说他是看门狗。也不怪人家说自己,想了一下,好像从自己工作以来,除了白天睡觉,晚上在值班室看了几本古书外,自己也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具体的事情。属于可有可无的人,有自己不嫌多,没有自己也不嫌少。用那些混得好的人的经验来说,混得好的标志是有人请你吃饭,如果有人送东西,就更不得了了。工作几年了,还没有人请自己吃过饭,自己做的唯一一件可以算是事情的事就是没有花钱就将张桂圆讨来了,半年后,张桂圆的肚子越来越大,就只好呆在家里为何中贵做饭了。所谓的做饭,实际也就是煮饭而已,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菜可做。多数时候也就是一碗饭一个菜而已,饭是米饭,菜是白菜,是典型的一饭一菜,不是一菜一汤。这样的生活,如果那些有地位的人过,就是节俭;换成何中贵和张桂圆,就是寒酸。说来大家不相信,在张桂圆怀孕将近七个月的时候,何中贵将近半个月身无分文,偏巧遇到单位上的马金琼嫁姑娘。下了班,何中贵在兰花商场的门口站了一会,好几次想开口跟哪个借点钱去赶个人情,但口张了好几次,就是开不了腔。人们都走完了,一阵风吹过,梧桐叶子落了满地,低头一看,一张五十元的青蛙皮的人民币落在何中贵的面前,这就叫做救急了,但这是谁在救急呢?何中贵有些纳闷。

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熬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时

间,口袋里还有半口袋米,何中贵夜间上夜班,就利用白天的时间回了一趟老家,母亲含泪割了几颗白菜,捡了一口袋洋芋给他驮了回来,天天吃的都是酸菜洋芋汤。说来惭愧得很,张桂圆的姐姐张桂花在陈代理家做保姆,但生活比何中贵好得多,偶尔到张桂花那里,就像是改善生活一样。好在读了几本古书,多少接受了一点安贫乐道的思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怎么过也就怎么过了,但心里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特别是对不起自己还没有见天日的骨肉,想起这些,何中贵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难受。张桂圆见他落寞得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在老家搞了一只火腿来,喊他给经理吴天发送去。张桂圆反复打气说,也不是人家要你的东西,主要是表示个心意。何中贵鼓起勇气送去,吴天发不在家,保姆喊他放在厨房里。吴天发回到家,觉得有股烟汁味,听说是何中贵送来的,就觉得这种味道和粪堆的味道相似了。吴天发说,喊罗官员来拿出去。保卫科科长罗官员来将火腿拿走了,吴天发想,我贵为经理,是吃这种东西的人吗?送这种东西给我,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第二天早上,罗官员喊何中贵来拿猪脚。看着自己昨晚送出去的火腿,何中贵的头有点晕了。

由于大妹来城里读书,学校随时在喊交钱,何中贵一直入不敷出,他也动过晚上值班白天去蹬三轮车的念头,但张桂圆坚决反对,她觉得即使自己回家种地也不能让何中贵去蹬三轮车,她有她的底线,丈夫是中专毕业,她要维护丈夫的面子和尊严。六月六下分龙雨这天是张桂圆的生日,张桂圆都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了,但她的姐姐张桂花还记得,就做了几个菜,叫张桂圆带何中贵到她那里去吃饭。何中贵不知道是张桂圆的生日,但觉得烦闷,也想出去走走,就跟张桂圆一起来到了张桂花这里。一个人要做成什么事,要遇到什么样的人,是有一定的机缘的。在张桂花这里,何中贵遇到了张桂花的主人陈代理,说来说去就说到了算命。陈代理看了看何中贵的面相,说何中贵山根低陷,祖业无靠,但地库长得好,越到晚年越好,将何中贵现在的境况和经过的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陈代理对何中贵说,说了你不要多意,你现在的境况是外面好看里面空,虽然说有个工作,也只是说起好听。喝了几口酒,说起自己和何中顺的差异来,何中贵的情绪很低落,陈代理就用自己如何奋斗的事例来开导何中贵,陈代理感叹地说,老弟呀,你是中专毕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我是过来人,我见的多了,在年轻的时候过点苦日子不是坏事,说不定是老天在成全你,问题是就看你咋个把握了。何中贵说,老哥是在为我打气吧。陈代理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你谈吐不俗,有一定的品位,就当是交个朋友吧,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两人喝完杯子里的酒,就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何中贵偶尔就会在张桂花这里遇到陈代理,多吹了几次,陈代理感叹地说,看来我没有认错人,兄弟你的文化功底很厚,你是困龙啊。得到陈代理的指点和鼓励,何中贵本来就喜欢看书,在值夜班的时侯就反复看,特别是《奇门遁甲》等几本预测方面的书,封面都翻落了,有的反复看,几乎到了能背诵的程度了,开口闭口,不是讲流年大运就是在讲用神。就这样,何中贵“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值班室里,听着门外的风声和雨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觉得心静如水,慢慢就进入了神秘文化的神秘状态。

一段时期以来,由于得到重用,何中顺将自己的一切和商场紧密地联系起来;而何中贵则游离在单位之外,游离在单位领导的视线之外。特别是在罗官员将他的火腿提回来之后,何中贵对单位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就在这希望和失望之间,兰花商场在经过了短暂的繁荣之后,开始进入了停止状态,接着就是走下坡路了。经理吴天发年龄到限退休回到了四川的屏山,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从经理变成了吴天发,吴天发是什么呢?怎么自己都有点不熟悉了,老是闲着,就有种等死的感觉。静极思动,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开始了退休后的第二次创业,到不远的雷波马湖去搞了一个休闲度假村。在吴天发退休之后,洪静主持了半年的工作,以为自己会成为经理,就做出了当经理的样子来,将兰花商场后面的空地用来搞集资建房,先交三万元的首付款。

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参加了单位的集资建房,只有何中贵没有考虑,不说是三万,连三千他都凑不齐。建房这样的事,在每一个人都是大事,一段时间以来,大家在一起的话题都是房子问题和装修问题。何中贵没有参加建房,和大家就没有了共同话题,只好天天钻在跟预测有关的古书里,等到他的女儿出世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跟陈代理在一起探讨奇门遁甲的许多问题了。陈代理对何中贵说,算命最关键的是要找准“用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用神”,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用神”,找准了“用神”,就什么都好办了。

十二

何中顺搬进了新房,新人新气象,他的旧房子就空出来了。何中贵住的危房要拆除变成停车场,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张兴娅就安排何中贵住进何中顺搬出来的旧房子里。虽然是旧房,但比起他住的危房来,已经是很不错了。问题的问题是,何中顺在阳台上安上了防盗铁,是自己出钱安的,大约用去八百元,要何中贵拿出钱来,显然是不现实的。杨潴留的意思是算了,但何中顺说,不是钱的问题,怕何中贵看不起。所以,何中顺就找了一个人来将防盗铁拆了。防盗铁拆下来之后,就变成了废铁,卖给收废铁的,得了十多元钱。何中顺对收废铁的说,就当是我送你了。

何中贵住进何中顺的旧房子,单位喊要交三千元,找了好几家都没有借到钱,陈代理的妻子百花张四姐知道后对何中贵说,兄弟呀,钱财如粪土,好大点事嘛,你不开腔就是见外了。何中贵拿着钱到财会室去交钱的时候,会计说出纳不在,问在什么地方,说是在办公室,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是洪静的声音。洪静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是不上心,而是要考虑机会,以前老经理在的时候,我提了几次,他都说要避嫌,你是他的亲戚,下一步给张兴娅到财会科去当科长,你起来当办公室副主任,争取在我的任上给你们一个起点,以后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张兴娅首先对洪静表示感谢,何中顺接着感谢领导的关心和栽培。洪静问何中顺;你那个堂兄弟也是中专毕业,文字上咋个样?听说会写诗。何中顺若有所思地说,不但写诗,原来还写过小说,一千字以内就有一次性高潮,文字不好说,审美情趣太庸俗,更主要的是他脑壳有问题,好像一个个都对不起他,对领导的意见大得很,在外面尽讲单位的坏话,一天自言自语的,晓不得在讲些啥子。洪静说,不行就算了。何中贵本来想转身就走,但还是忍了一下,敲门进去,屋里的人全都在吃石榴,是双河县雁鹅商场的经理宋祖惠送来的双河石榴。石榴嘛,何中贵听说过没有吃过,小的时候有个谜语“红毡毡,包冷饭,越吃越好看”,说的就是石榴。

何中贵回到家里,半天不说话,觉得心里烦得

很,张桂圆说,刚才我姐过来说,陈代理喊我们到他家去吃饭,他姨夫孔和尚从尼姑寨带了一只猪脚来,是黄毛猪的。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陈代理是唯一请过自己吃饭的了,从楼上下来,何中贵不停地叹气。

何中贵情绪有点低落,刚坐上桌子,才抬起酒杯来,下口有点重,才喊喝酒,半杯酒就下去了。觉得眼睛有点花,坐在对门的陈代理就变成了有两道眉毛的怪物,火锅里的气冒出来,在桌子上飘。由于酒精的作用,人就变得有点伤感,说不了两句话,眼泪就出来了。陈代理问何中贵是什么原因,何中贵也只是摇头。

陈代理的妻子百花张四姐见何中贵已经喝麻了,就喊不要喝了,找点醒酒的来,张桂花就找了几个双河石榴来剥。何中贵吃了双河石榴,想撒尿,就出门来了,秋风吹来,酒就涌上来了。何中贵在花台上弯着腰吐了好一阵,在水管上洗了一把脸,回来说,不好意思了,失态了。陈代理拍了一下何中贵的肩膀说,我送兄弟一句话“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好还是不好,一直要看到老”,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你就想想这句话吧。就这样,在何中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准备当办公室副主任的时候,他的堂兄弟何中贵每天晚上都在值班室里研究奇门遁甲和易断天机。

十三

洪静算路不依算路来,她想当兰花商场经理的愿望没有实现,兰花商场来了一个经理姓叶,人们叫他叶麻子,叶麻子是商业局的一个科长下来的,洪静到商业局去当政工科长。叶麻子从营业员中提了一个叫朱丽琼的营业员到办公室去,叶麻子经理在出差的时候,一般就带她出差了,这样一来,何中顺一天都在想像叶麻子和朱丽琼在一起的情景,就觉得有点失落了。

叶麻子到兰花商场不久,全国都卷进了股份制的漩涡,兰花商场接着就开始了改制,何中顺和何中贵的工龄都不长,两个人都才得两万多元就成了领低保的失业者。何中顺和何中贵自从到单位都是不公平的,只有这一次是相对公平的,辛苦了这么多年,就这样了结了,大家都不好接受。相比较下来,在兰花商场的几百职工中,只有何中贵觉得很平静,觉得下岗不下岗都差不多,没有得到好处,也就不会失去好处。

何中顺和杨潴留共得了四万多元,加上以前有点积蓄有两万多元,如果单位不改制,日子也还是算过得的,但单位改制后,今后如何生存的问题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可以这样说,何中顺在兰花商场几年,感觉一直很好,从来就没有什么危机感,只要把洪静服侍好,自己马上就是中层干部了,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干个副经理也是有可能的。叶麻子经理来了之后,特别是叶麻子起用了朱丽琼之后,何中顺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下岗以后,期望值和现实的反差越来越大,这种危机感就越来越重了。想想自己今后该如何做,越想越丧气,越想越心虚。那么,自己该如何做呢?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杨潴留就给他舅舅吴天发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眼前的处境。吴天发说这是大势所趋,大家都没有办法,他在马湖搞旅游度假村,竞争的多,最近转向种药材,主要是种植天麻,如果何中顺没有其他的门路,是不是可以投资跟他到马湖去种天麻,他那里搞的是股份制,入上两股,叫何中顺当副总经理,自己年纪大了,总体上把握一下,具体事情给何中顺去做。吴天发说,好好跟我干,以后还不都是你们的。

杨潴留和何中顺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将手里的几万元投资到马湖跟吴天发舅舅种天麻去。何中顺说,公司做大了,我依旧还是老板。两口子就入股和天麻问题谈了许久,一直没有睡意。天要亮的时候,何中顺说,晓不得何中贵在做啥子,这一下我看他是山穷水尽了。杨潴留没有搭白。何中顺想,一个中专生,找个蹬三轮车的农民,丢人现眼的。

此时的何中贵是不是山穷水尽了呢?不是,自己在兰花商场根本就没有风光过,也就不存在失落,好像自己从来都是山穷水尽的状况,所以,在公司改制后,他也在想自己应该如何做,好像除了像陈代理一样搞搞算命看相,自己还真的是没有其他办法。问题的问题是,陈代理已经成名了,自己无名无姓,如果没有生意,不是丢人现眼的么。张桂圆说,我看未必,天无绝人之路,蹬三轮车你都放得下面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想想也是,自己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呢?一个长期受困睡倒觉搞保卫的,竟然要为那些久困的英雄指点迷津,何中贵觉得有些好笑。

何中贵和张桂圆睡在床上,思量来思量去,话题都是跟算命看相有关的,在算一个人究竟收多少钱的问题上,何中贵和张桂圆发生了争执,何中贵准备收十元钱算一个,张桂圆说要看情况,能多收就多收,实在没有钱的就当是行个方便,等以后名气大了再看情况。张桂圆最后说服了何中贵,两口子都高兴,天都亮了还在床上反复亲热。等何中贵醒来的时候,张桂圆已经将糖水鸡蛋煮好了。

十四

既然想好了要怎么做,何中贵就开始准备上街摆摊了,陈代理为他推算了一个日子,他首先在兰花商场的宿舍门上挂了一副太极八卦图,半卷残经知祸福,三文铜钱说荣枯,表明了算命看相并开始营业的意图,在图标下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15911808094,说明自己是风水大师陈代理的高徒。第一天没有生意,恰好第二天何中顺要到马湖去出任天麻种植公司的副总经理,天晚了就和杨潴留到处走走,就看到了何中贵门上的太极八卦图,何中顺叹息说,喜鹊老鸦含来么还要张张嘴嘛,怎么尽想吃清净食。杨潴留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中午何中贵开始有生意了,只是才有一个人,是鲁甸的,名叫谭春林,谭春林本来是大理医学院毕业的,但不安心在乡卫生院工作,觉得自己手心里捏着一颗大印,是当官的材料,但一直没有动静,眼看三十几了,还连一个副科级都没有整着,心里就有些急,见了何中贵挂在门前的牌子,就推门进来,希望大师能指点久困英雄。将心比心,何中贵将谭春林以前经过的事情说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谭春林在鲁甸到处宣传说兰花商场后面有个活神仙,就有许多人从鲁甸找来请何中贵指点迷津,生意就慢慢多了起来。三个月后,何中贵印制了几百张名片到处发,月收入基本上在三千元以上,并且有逐渐增加的趋势。由于兰花商场就在闹市区,到了晚上都还有许多人找上门来。

人是三节草,不知道那节好。就在何中贵在家里逐步拓展生意的时候,他的堂弟何中顺在马湖干什么呢?马湖在金沙江对面,从江这面看去,以为江对岸都是云横雾锁的高山,但到了马湖,不知道是湖水调节的原因还是森林密布的原因,气温相反却高了。何中顺将自己手里的七万元钱全部投资到了天麻的种植上,在马湖黄琅大海村的山上种植了将近一千亩天麻,期待着天麻大丰收,期待着成为名副其实的总经理。一年过去了,到天麻收获的季节,何中顺一样都没有挖出来,所有投入全部泡汤了。天麻这个东西,在彝良的小草坝长得好得很,离开彝良周围的群山就一样都不是了。虽然都是高山,都是一样的森林密布,但毕竟气温差别很大。想

像着马湖能种出天麻来,以为能种出天麻来,结果什么都没有种出来。自己以为高出何中贵很多,结果却整了个差不多。

十五

何中顺和何中贵的状况?不是差不多,而是差得多了。就在何中顺将自己的几万元钱折腾在马湖附近的山头上的时候,细水长流的何中贵慢慢已经积攒了八万元,在挑水巷买了一套二手房,比何中顺住的还宽。何中顺已经没有了经济来源,两口子彻底地失业了,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心里没有了底,一天忧心忡忡的,脸色灰暗,就像蒙上了一层灰。杨潴留说,你去问问洪静,看他能不能想点办法。何中顺和杨潴留没有种出天麻来,就带了一袋马湖的莼菜,到了洪静家,坐了十多分钟,洪静一直不冷不热的,何中顺也就不好开腔。

洪静这里没有办法,两口子想了好几个晚上,在车站门口开了一个小吃店,专门卖肥肠米线。仙女一般的美女杨潴留变成了理猪肠子的,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做好了等待客人,眼睛都望穿了,就是没有人来。一个月下来,觉得小吃店也不是这么好开的,人整得疲惫不堪,但钱就是赚不着。何中顺开始骂吴天发害了自己,七万多血汗钱丢在马湖里,连水泡都不起一个。杨潴留看着门外流水一般的车辆,不停地叹息。

何中顺决定再去找找吴天发,看能不能多少找回两文来。等到何中顺来到马湖的时候,吴天发早回屏山去了,他追到屏山,见到的吴天发已经不是过去的经理了,由于投资在马湖种植天麻,彻底的亏本,回到屏山的吴天发每天都是醉的,看着在江边大榕树下睡觉的吴天发,何中顺不停地叹息,这就是当初的经理吗?怎么就像一条死狗一样的了呢?何中顺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听着汤汤的流水声,看着江面的水鸟出神。

就在何中顺在江边出神的时候,他的妻子杨潴留在干啥子呢?睡了一早上,慢慢起床来,饭也不想做,觉得很无聊,不自觉就来到了何中贵的门口,打了个招呼,在沙发上坐下,问张桂圆到哪里去了呢?何中贵说,张桂圆带娃娃回尼姑寨去了,她外婆的生日。杨潴留问何中贵,娃娃有多大了?何中贵说,已经三岁了。杨潴留感叹了一阵,说是何中贵命好。何中贵问杨潴留娃娃有多大了,杨潴留就叹息;问何中顺天麻种得如何,杨潴留也是叹息。何中贵就安慰杨潴留说,你现在才好大点年纪,又没有什么带头,什么都还来得及。摆了一阵闲话,杨潴留说请何中贵看看她的运程,什么时候会转运。这个时候,来了两个妇女,说有急事,要请何中贵看看。见有人来,杨潴留就站了起来,说等你得闲了再看。杨潴留走出门好几步了,又回过头来,见何中贵也在看自己,赶紧加快了脚步。

忙了一天,等算命的走完,天已经黑了,在门口吃了一碗米线,何中贵就拿着他的西施紫砂壶把玩,有敲门的声音,开了门,进来的是杨潴留。当天晚上,杨潴留就没有回去了,天亮的时候,杨潴留问张桂圆什么时候回来,何中贵说,还有两三天。杨潴留说,女怕嫁错郎,我当初嫁的怎么不是你呢?何中贵迷糊着说,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好还是不好,一直要看到老。何中贵接着想,你当初怎么会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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