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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那么点儿恍惚

2017-12-07

雨花 2017年23期
关键词:小娥田小娥大卡

拖 雷

还是有那么点儿恍惚

拖 雷

1

那是个周末。周末赵大卡最主要的任务,是送七岁的女儿去万达学英语,已经一年了,雷打不动,那天就是雷打不动的一天。把孩子送进了英语培训学校后,赵大卡无事可坐,在校门口抽了根烟,抽着抽着,看见不远处那个小花园。赵大卡踩灭了烟头,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决定到那里转一转。

在花园的门口,有一排木质的椅子,有一个老汉坐在那里昏昏欲睡,暖洋洋的日光使人发困,就在赵大卡准备离开时,他看见老汉身边立着一牌子,就立在老汉的身旁,赵大卡凑近一看,是算卦的。看见这个牌子,赵大卡就有了个小想法,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老汉算算。

老汉确实睡着了,一串明亮的鼾水挂在嘴边,赵大卡咳嗽了一声,这个声响让老汉霍得一下从梦里醒来。他惊诧地看看身边的赵大卡,并意识到嘴上的口水,他慌乱地擦了一下,然后问:

“你要算卦?”

赵大卡并没急着要算,而是递给了老汉一根烟,老汉接过烟本打算要别在耳朵上,见赵大卡已把打火机的火苗递到他面前,他就点着了,两人抽上烟,就有了点温度。赵大卡开始问了几句摆摊多长时间了啦、收入怎么样之类的废话,老汉张着嘴打哈气,嘴里稀疏的几个黑牙看得清清楚楚,老汉显然没睡醒,对赵大卡的话,有的回答,有的就不说。

赵大卡问老汉算卦咋收费?老汉说一百。

赵大卡就摊开手掌,笑着对老汉说:“那你给我算一算吧。”

老汉的哈欠就不打了,他喝了口水,然后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卡在鼻子上,他一边看赵大卡的手相,一边问他的出生年月,有了出生年月,老汉就翻了下身边的书,那是一本没有封皮的书,赵大卡看不出是万年历还是卦书,看完后,他就在指头上算了下五行,算完五行,又低头看赵大卡的手相,然后给赵大卡解卦,开始也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关键是后来的一句话,老汉说:“今年你要被烂桃花缠身。”

“烂桃花是什么东西?”赵大卡有点没弄明白。

老汉看了眼赵大卡,他的眼神好像是质问赵大卡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老汉说:“烂桃花就是结了婚的女人,这个女人缠住你,你的麻烦事就来了。”

赵大卡想了一下自己交往的几个女人,有未婚的,也有已婚的,好像并没有老汉说的烂桃花。赵大卡对老汉很轻浮地说了一句玩笑话:“来吧,让烂桃花缠我吧,多多益善。”

说完,他看手表接孩子的时间到了,他就放了一百块钱,离开了。

2

他当时并没想到,烂桃花正朝他走来。

遇到田小娥是一个月以后的事。田小娥的电话很突然,突然得有点让赵大卡不知所措,当电话另一端的女人说出“田小娥”三个字时,赵大卡愣了足足有半分钟,这个十五年前就和自己分手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电话里的田小娥声音很轻松,一点不像分手十五年,好像昨天两个人还在一起看电影、逛街一样,她给赵大卡打电话的内容是让赵大卡帮她搞一张发票。

赵大卡是税务局的小公务员,十五年前是,十五年后还是,他想说老子去哪里搞,营改增后老子还得到窗口排队开。这话他没说出来,他只是说好吧好吧。

他之所以这样说,一是不想破坏两人之间美好的感情,二是如此拖些时日就是搞不上,也可以让田小娥感到他尽心了。

电话压了,赵大卡的心还在突突地狂跳,田小娥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复原,像一张素描画那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张素描画被他烧了或是撕了,田小娥早就在他的脑子里灰飞烟灭 ,现在不一样了,时间起了化学反应,他的脑海里不光是简单的黑白素描,他还赋予了色彩,有了色彩,赵大卡心上就有了温度。

田小娥那时是一家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听她说还是团里的台柱子,赵大卡曾看过田小娥的几场演出,说实话他觉得她跳得不咋地,不咋地不是她跳得不用心,她跳得很用心很努力,赵大卡想说不咋地是没让他感到惊艳,惊艳这个词也不太准确,他觉得舞蹈要么就跳成迈克尔·杰克逊那种,要么就跳成杨丽萍那种,田小娥的舞蹈跳得死气沉沉,也就是属于老汉也不爱看,年轻人也不爱看的那种。这些话他那时没说,那时他每天嘴上尽说好听的,田小娥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他好话有时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说了几年后,田小娥还是跟他分了手。

分手的原因,是田小娥怪他是小心眼。她总对他说:“我本来就是跳舞的,跳舞就得男男女女的在一起,跳舞就得和男人搂搂抱抱,这很正常呀。”

赵大卡从来也没反对她和男人搂搂抱抱,田小娥这么怪罪他,他感到冤枉,分手之后,他才意识到田小娥给出的这个分手理由很牵强,真正不和他继续下去的原因是她嫌自己没钱。这是个铁定的事实,不容推翻,田小娥身边每天围着那么多男人,有钱有势的,挥金如土的,自己呢,长相一般,赚的是死工资,自己能和人家玩下去吗?以前少不更事,玩就玩了,可大家到了该思考未来的时候,田小娥当然不甘心,当然不想落伍。这些是赵大卡后来想通的,想通了,他就找了一个适合过日子的老婆,生了娃,家里有了烟火,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在烟火中逐渐远去。

断断续续中,他听到过关于田小娥的一些事,比如她结婚了,比如她生活不幸福了,再后来就听说她离了婚等等,这些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就听了,没在他的心里驻留。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让他看清很多事。当然了,人不是机器,不是手表,说停就停,说走就走,如果说赵大卡完全不想田小娥,那也是假话。有时听老歌,或是酒醉之时,田小娥会从黑暗的地方跑过来,乖乖地坐到他的面前,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样子还是老样子,时光还是过去的时光,赵大卡就跟田小娥说话,说着说着,赵大卡就哭了,等他擦干眼泪,什么事都没发生,意念中的田小娥根本就没来,这样很好,赵大卡那时想要是她真的来了,他俩会说什么呢?这么想,赵大卡心里就变得凄惶无比。

发票的事情确实很棘手,这么多年他在单位里很少跟人来往,尤其是同事之间,不来往有他的原因,也有同事的原因,用同事的话说,这个家伙挺别的,挺别是方言,就是不合群,同事们爱打麻将,他不爱打,同事们爱喝酒,他一喝就醉,一醉就出洋相,久而久之,大家就和他渐渐疏远了。疏远就疏远吧,他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去求他们。

对田小娥的电话,赵大卡最初有点戳火,为什么戳火,就是你他妈的田小娥太势利了,再怎么说咱们俩也曾经处过对象,谈过恋爱,说起感情还是有一些吧,这么多年,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事了,你就想起老子,老子是什么人,是你的佣人,你跟老子说话用的什么口气,用的是对曾经恋人的口气吗?可他转念一想,这个田小娥不是意念中的田小娥,是现实中的田小娥,意念中的田小娥听话、乖巧、恬静,现实中的田小娥风风火火,说话就像冲锋枪,哒哒哒的,有时候赵大卡有点恍惚,他分不清自己认识的田小娥,到底是意念中的还是现实中的。

3

好了不说这些,还是说他搞发票的事,他找了好几个人,都说搞不上,搞不上就搞不上,回答他的人大多数黑着脸,好像是在说你他妈的也有求人的时候。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是他没办法,是国家政策严格,他熄灭的火又起来了,田小娥你这是让我犯错误,我只是个小职员,要是个领导呢,娶了田小娥这样的狐狸精,她今天要这,明天要那,老子迟早得蹲班房。他和田小娥的交往有这样的教训,十五年前,有一次他和田小娥游泳,有一个男的,站在三米高的跳台上,从上面头朝下扎猛子,田小娥看见了高呼太潇洒了太牛逼了,她踢了赵大卡一脚说:“赵大卡你能不能像那个男的一样站在上面扎个猛子?”

赵大卡那时刚学会游泳,学会的也不是蝶泳蛙泳自由泳,而是狗刨,狗刨就是露出头在水面上游,不会换气。田小娥这么说了,赵大卡不知道怎么一下子胆子就大了,他说:

“你等着,我给你扎去。”

他上了跳台,上了跳台他才感到后悔,台子从下面看不高,但站在上面就不一样了,像爬上了树顶一样,风吹过来,他能感觉到跳台在摇晃,他再往下看,一个标准游泳池,竟然小得像个尿池子,他想自己要是跳到水泥地上该怎么办?那样肯定会摔成一摊烂泥。

“跳呀。”田小娥在下面欢快地喊着。

他辨别了一下,才看见田小娥,台下的田小娥小得几乎看不到,要不是她的泳衣耀眼,他真找不到她。他大口喘着气,还是不敢。田小娥尖锐的声音已经穿透云朵,“你跳呀,是不是想当胆小鬼?”田小娥的话引起下面人的一片嘲笑声。

有人跟着起哄。

“跳呀,跳呀。”

他只能跳,要是从跳台上走下去的话,不是田小娥不理他,他自己都觉得没法面对她。他闭住眼,大口吸了口气,然后纵身跳下跳台,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感觉飞了起来,像只小鸟那样,就在他准备睁眼的时候,咚地一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来时,一个陌生男人在他嘴上做人工呼吸,他的身边围了好多人,黑压压的像乌云。

发票总算有了着落,一个和他是老乡的同事,告诉他,现在个人使用的发票都由邮局代开,这项业务刚刚开始,你有空去邮局看看。有了这个消息,赵大卡就直奔邮局去了,到了邮局一打听,人家真是有这项业务,要求是必须本人带着身份证来。有了这个消息,赵大卡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落下来不是对田小娥有交待,主要是跟自己有个交待。这么多年他做事的原则就是,不管给人家办成办不成事,有个回复有个交待,别人找你办事是信任你,不信任你干嘛要找你,不是对田小娥,对谁都一样。

就在他正要给田小娥打电话的时候,田小娥的电话来了,他以为是她在催促自己,心里又有点戳火,可没想到田小娥说,发票的事不用麻烦他了,她已经搞到了。这么一说,赵大卡更加戳火,什么意思嘛,老子跑前跑后,累了半天,你却说不用了,有这么玩的吗?你是不是把老子当猴耍?

这话是他的心里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意思被他带出来了,田小娥不是傻子,她通过赵大卡的口气听出来了,她说:“是不是不高兴啦?”赵大卡心里说能高兴吗,把你换成我,你高兴吗,你肯定表现得很戳火。赵大卡没吭声,田小娥就说:“好啦,这样吧,我请你吃饭,星期五怎么样?”

赵大卡含糊地答应了,压了电话,赵大卡嘘了口气,毕竟有当年的感情,再说田小娥这个人办事本来就风风火火,不风风火火她能想起多年不见的前男友吗?这么一想,心里的火就渐渐熄灭,不光是熄灭,而且还有了一层甜甜的感觉。这么多年,田小娥长成了什么样,胖了还是瘦了,大家一眨眼就是四十的人了,他确实有一肚子的话要和田小娥说说。

星期五田小娥定了一个老班长烧烤摊,那个烧烤摊位于城南的二环边上,赵大卡对吃什么也不是很挑剔的人,可烧烤摊还是让他有点意外,他觉得十五年没见,两个人应该找个类似咖啡馆的地方,喝点红酒什么的,在悠扬的音乐中,俩人渐入佳境。

“怎么会是烧烤摊呢,那种地方乱哄哄的,不卫生。”他就想起一群男人光着膀子,扣着脚丫子,吃着羊肉串的情景。

田小娥在电话里吃吃地笑着说:

“忍忍吧,这几天我就想吃烧烤。”

4

到了这一天,赵大卡把自己精心准备了一番,从头到脚,尽量得当合适。下了班,他看时间还早,就坐着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去了,到了烧烤摊,那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光着膀子的汉子到处都是,他们一边吹着牛逼,一边大口地喝着啤酒,这时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朝他招手,他走过去,穿红衣服的女人确实田小娥,她样子没怎么变。瓜子脸,脸上有一层永远在舞台上表演的表情,身材嘛,保持得还不错,比跳舞那会略胖了一些,但更丰满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坐下来后赵大卡才发现,在田小娥身边还坐着一个女的,这让他感到意外。那个女的,圆脸,看上去要比田小娥小一些,要胖一些。她也朝着赵大卡微笑着。

田小娥说:“赵处,你真是大忙人,我们等你等不上,先喝了点。”

赵大卡心里说处你妈个头,这年头不下岗就烧高香了,还处长呢?

田小娥面前的酒杯,好像已经喝了一杯了,他就不好意思地说堵车,没办法。

田小娥左一个赵处,右一个赵处的,搞的赵大卡有点心慌,自己连个副科都不是,哪儿来的处长,田小娥要这么说,他也没办法。田小娥给赵大卡介绍她身边那个女孩,“这是韩梅韩总,人家是大老板,这位是赵处。”

韩梅看样子很文静,一点不像老板,她没伸手,而是点点头。

接下来田小娥一挥手,店老板连酒带串上了一桌子,店老板很热情,看样子田小娥是这里的老顾客。既然来了,赵大卡也就不见外了,他和田小娥韩梅三个人喝起来,韩梅不像田小娥生猛,她喝酒只是象征性的,湿湿嘴唇而已。当年赵大卡管过企业,买卖人见多了,对什么老总呀,什么老板呀,快见恶心了。所以对眼前这个姓韩的女的,也没有太多的寒暄。

本来,他想和田小娥见面时说点肺腑之言,毕竟是自己初恋女友,他想办法安静下来,然后把两人说话的频道调成一个波段,这样有意思的话题才会出来。可他想错了,田小娥的话像跑水的管子,肆意横流,不着边际不说,还特别着急,一口气能说出三百词汇,她这么一急,搞得赵大卡一下子乱了方寸,没一会儿他的头有就有点发懵。

姓韩的那个女的,用眼睛偷偷地瞄他,他能感觉到。他尽量不去看她,他要努力听田小娥的话,她再风风火火,不着边际,他也得听,今天他是奔着田小娥来的,主次一定得分清楚。

夜晚降临,夜风也徐徐吹来,这确实是个惬意的时刻。这时他发现那个姓韩的女的,看自己的眼神更加不对了,比夜色都浓,田小娥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或许她早发现了,但心里并不在乎。出于礼貌,赵大卡偶尔也和那个姓韩的说几句话,话的内容像夜晚的风,轻轻的,不深入。姓韩的女人总是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说话慢条斯理,她想通过自己的言谈告诉赵大卡,自己是个有教养的女人。这一点是她和田小娥的区别。

快到十点的时候,姓韩的女人说她要走了,赵大卡喝了点酒晕乎乎的,他准备起身给这女人打辆车,女人微笑地说:“司机过来接我。”

姓韩的走后,赵大卡心里有点怏怏不快,低着头,话也不说,酒也不喝,一个人抽闷烟。田小娥看出来了,就用手拍了赵大卡的手臂:“怎么了,你这脸说变就变?”

赵大卡说:“我变还是你变,说好了,就咱们俩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什么韩屁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田小娥见赵大卡真生气了,就忙端着酒说:“我也没想到她突然约我,我没办法,就把她叫来了,反正是吃饭,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呗,再说人家也是个美女,两个美女相陪,你还不高兴呀。”

田小娥说得赵大卡无话可说。实际上也不是赵大卡无话可说,是赵大卡听了这话有点伤心,什么吃饭的事,什么美女的事,这是吃饭和美女的事吗,饭天天在吃,美女马路上天天能看到,多这一次有意义吗?田小娥你是猪脑子,这么多年怪不得你结一次离一次,全是你猪脑子造成的。

“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这会儿就剩咱们俩了。”田小娥把椅子往赵大卡身边靠了靠。

让她没想到的是,赵大卡突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5

这件事过后,赵大卡几乎把田小娥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她的电话又来了。这里说的田小娥是现实中那个顾头不顾腚的田小娥,不是赵大卡梦中的那个,梦里那个田小娥每天带着体温和他共处一起,有时候她在床上,有时候她在镜子里,有时候她在他的身边,梦里的田小娥从来不说话,只是倾听,听赵大卡的烦恼,听赵大卡的忧愁。赵大卡离异这么多年,没再找人成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有她相伴,现实中的田小娥突然出现,赵大卡不是没想过,将梦里的和现实中的合二为一,可真正见到了她,却让他感到失望,他后悔那次见面。

他接通了电话,田小娥的声音还是跟上次一样风风火火,这让赵大卡有点不快,要不是他顾及这么多年思念与牵挂,他早就压了电话。

田小娥说想跟他商量件事。

“就在电话里说吧。”赵大卡口气有点冷淡。

电话那端的田小娥没听出赵大卡的不快,她说:“电话里说不方便,这样吧,下午三点在你单位不远的上岛咖啡见。”

放下电话,赵大卡不知道田小娥要约自己干什么。这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悬挂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就是田小娥现在遇到了困难,而具体到困难,无非是缺钱,那么她要见自己的原因一定是要借钱。有了这样的猜测,赵大卡心里就有了底。

说到钱,这些年,赵大卡也是个穷光蛋,他不仅把所有财产给了前妻,还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儿,以前单位还可以,总是发这个分那个的,现在除了工资什么都没有,最难的时候,赵大卡只能通过三张能透支的信用卡来回倒腾。

他想好了,田小娥管他张口借钱,他只能借给她五千块钱,不是借,是给。

快到三点的时候,他出了单位的门,没走几步,外面的阳光就快把自己晒化了,他听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是高温橙色警报,未来的三四天都是近40度的气温。

他进了有空调的咖啡馆,觉得刚刚晒化的部分又重新凝结在了一起,他问了下服务员,田小娥有没有预定,服务员摇头说没有。赵大卡就找了一张临窗子的桌子坐下,他点着根烟,桌子上有烟灰缸,应该能抽,咖啡馆下午没什么人,服务员也跟地上的光线一般都是懒洋洋的。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田小娥进来了。

“你再不来,我打算走了。”赵大卡的声音很平静。

田小娥先是说堵车,后又是赔礼,好话说了一大堆,然后让服务员上了一壶哥伦比亚咖啡,又点了一个果盘,赵大卡呷着咖啡,这味道确实跟平日里喝的速溶的不一样,很香。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田小娥朝他笑了一下,还是舞台上的那种表情,这次光线充足,赵大卡看见她的牙上有一层不真实的白,他一下子想起十五年前田小娥要把牙换成烤瓷牙,那会儿年轻执着的赵大卡坚决反对,身上的零件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要换呢?两人争吵了几天,田小娥还是换了,换成白森森的一口牙,泛着青色的白。十五年过去,那口白牙看上去有些黯淡。

田小娥没有马上回答赵大卡的话,而是递给他一牙苹果,这个动作放在以前,赵大卡会感动,现在他却觉得是表演。

赵大卡没用嘴接,而是用手。

田小娥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漫溢出来,她说:“你觉得上次那个女的怎么样?”

这话问得赵大卡愣了一下,哪个?

“韩总,她对你印象不错。”

赵大卡想起了那晚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自己对她没留下一丝印象,什么他妈的好感不好感。

田小娥见赵大卡不说话,就继续说:“人家可是大老板,她爸爸就是蒙泰的老总,蒙泰知道吗,就是蒙泰大酒店,大酒店是人家九牛一毛,主要是蒙泰产业,听韩总说他们家的企业现在正在运作上市。”

赵大卡又点着根烟,他觉得整个下午都像烟雾一样,恍惚,不确定。

“我开了一所幼儿舞蹈学校,我跟你说过吧,可你知道吗,原来租的地方合同到期,现在要换个地方,新的地方我也找好了,就是闻华商厦七楼,那里条件非常好,又离我原先的学校不远,这样不会有损失,可你知道吗,租金太吓人了,需要六十万,我手上只有十万。”

赵大卡的手在颤抖,一缕烟灰落在他的裤子上,若不是他拍打及时,那里会烫出一个洞。

“韩总说要帮我,可她有一个条件。”

赵大卡心情开始放松,他还想再抽一根,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什么条件?”

“她让我物色一个男的,她想怀孕。”

赵大卡愣了一下,朝着服务员招了招手,旋即问:“那他找一个男朋友结婚不就行了吗?”

田小娥喝了一杯咖啡说:“她不想结婚,也不想要男朋友。”

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赵大卡问:“有烟吗?”

服务员微笑着说这里不卖烟。

田小娥又朝赵大卡笑了一下,她说:“你真幸运,真的,她看上你了,她跟我说只要能让她怀了孩子,她给你这个数。”说着,田小娥竖起两根指头。

赵大卡突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个突然的响声,把田小娥吓了一大跳,咖啡馆的服务员也惊呆了。然后是他的大骂声:

“什么破地方,连盒烟都没有。”

6

赵大卡面对田小娥已经无话可说,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脑子一定被驴踢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自从那天以后,田小娥的电话总是催促着他,不是催促他赶紧去睡那个姓韩的,而是说她的租金马上就要交了,还有几家也看对了那个地方,拿着钱排队呢。赵大卡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呢,人家韩总十一月份就要出国,出国前必须怀上。”

“这是犯法呀。”

“犯什么法,我这是帮你,你上一辈子班,能赚这么多钱?”

“要么让你老公上吧,这样你两全其美。”

“你以为我没想过,是人家没看上……”

“……”

几天下来,赵大卡身上软软的,像得了怪病。秋风紧的时候,他曾去过一趟那个公园,去了就想起那个算卦的老汉,让人家给解一解,公园那里修地铁,尘土飞扬的,木椅上的老汉早就没了踪影。

没办法,他只能把电话里的田小娥,从通讯录里拉黑,这么做对他而言有点残忍,不残忍行吗?电话没有了,可田小娥的影子还在缠着他,不管是白天,还是在夜里。

他做梦总梦到她,梦见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过多长时间,他听见一声明亮的啼哭声,然后他看见自己手上抱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洋娃娃。

说实话,面对这个虚无的大胖小子,赵大卡要是不喜欢,那是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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