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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四老爷文化品位论等

2006-01-19许锡强等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06年1期
关键词:鲁四监生老爷

许锡强等

西方人类学家雷德斐(Robert Redfield)把文化分为大传统和小传统。大传统为上层社会知识分子的精英文化,它的背景是国家权力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控制能力,所以常常凭借权力以呈现自己,并通过学校教育和正式出版机构来传播;而小传统,则是指民间特别是农村流行的通俗文化传统,它的活动背景往往是国家权力不能完全控制,或者控制力相对薄弱的边缘地带。

自西学东渐以来,“中国社会上的状态,简直是将几十世纪缩在一时;自油松片以至电灯,自独轮车以至飞机,自镖枪以至机关炮,自不许‘妄谈法理以至护法,自‘食肉寝皮的吃人思想以至人道主义,自迎尸拜蛇以至美育代宗教,都摩肩挨背的存在。”在文化上,则逐渐形成了三分割据的局面:国家权力支持的政治意识形态(或称精英文化)、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外来现代文化形态和保存于中国民间社会的民间文化形态。具体到鲁迅在《祝福》中所展示的鲁镇文化形态,既不是精英文化,也不是外来文化,而是保存于中国民间社会的民间文化形态。但说到鲁四老爷,因为小说中的“我”曾说他“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人们就往往对其文化品位作出了匪夷所思的评论——

讲理学的监生鲁四老爷,俨然是封建势力的道德化身。所谓“事理通达”,表示他是按照最规矩的封建教条办事的;所谓“心气和平”,表明他并非格外奸诈凶残之徒。对于再三守寡的祥林嫂,他用“伤风败俗”来评价她的生存,用“谬种”来论定她的死亡,均是从程朱理学的“道德心性”演绎而来,完全符合当时中国乡村小镇根深蒂固的占统治地位的伦理观念。

鲁四老爷“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案头”堆放的是“理学”著作,墙上挂的是朱子格言;孔孟之道流布于周身血脉,封建伦理浸透了通体细胞。孔孟理学、封建伦常正是他处世立身、待物行事的准则。反过来,我们正可由其待物行事,观察其主身之则。

以上评论显然误会了鲁迅对鲁四老爷书房的描写——

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百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但其书房中所有的却只是“理学”的入门书,并且还不是入门书本身,而是入门书的注释本,其水平也就可想而知。是不是他像钱钟书那样过目不忘,“化书卷见闻作吾性灵”,已经毋需借助书籍?非也。“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的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要证明中国人的不正经,倒在自以为正经地禁止男女同学、禁止模特儿这些事件上。”同样,如要了解鲁四老爷对理学的不正经,我们也可从他一本正经去做的事情上去研究。他一本正经地做什么事呢?是祝福这一旧时江南每年年终的迷信习俗。清代范寅《越谚·风俗》载:“祝福,岁暮谢年,谢神祖,名此。”小说起于祝福,结于祝福,中间一再写到祝福,情节的发展与祝福有着密切的关系。“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再寡的祥林嫂再来鲁府打工,鲁四老爷“暗暗地告诫四婶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所谓“败坏风俗”,所谓“不干不净”,其依据就是鬼神崇拜,而不是理学,理学倒是继承孔子的传统,不信奉鬼神的,张载的“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说法即为明证。但鲁四老爷虽从《近思录》上读过张载这一说法,却并不能将其内化为自己的思想,上升为信念,指导其行为。

《祝福》写到祭祀活动,鲁家防着祥林嫂污了祭祀的食物,祖宗是不吃的,因而使祥林嫂精神崩溃而被逐出鲁家,后来又在祝福时候死去而引起人们的恐慌,鲁四老爷则更是因此痛骂她为“谬种”,最后自然是鲁镇“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要对她除矣。

鲁迅这样浓墨重彩地描绘鲁镇文化的鬼魂崇拜色彩,却不忘在对鲁四老爷书房的描写中特意提到一副语出朱熹《论语集注》的对联(朱熹在《季氏》篇中“不学诗无以言”和“不学礼无以立”下分别注云:“事理通达而心气和平,故能言”;“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故能立”),一边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另一边却脱落了,而它的内容却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这神来的一笔,不正是指出鲁四老爷对理学并不品节详明德性坚定,因而“能言”却不“能立”(能行)么?所以书房中“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因而也极分明的告诉我们:鲁四老爷讲的是理学,信的却是道教。

再请看鲁四老爷的出场:

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与“我”一见而便大骂其“新党”,但鲁四老爷骂的竟还是早已作古的康有为,什么辛亥革命,什么“五四”新文化运动,他似乎闻所未闻,更不用谈对这些现代社会历史变动的理解了。为什么他对康有为那么痛恨呢?因为他是监生,在封建科举制度下,他本来是可以凭着这一身份谋求远大的发展的,即使出仕不成(明清时代,不能考取秀才者,如能获得监生资格,即可和秀才一样参加选拔举人的乡试。如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周进尽管曾在童生考试中得过第一名,但六十多岁了却依然一介童生,没有秀才资格参加乡试;后来受人资助捐得监生资格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又去会试,中了进士,从此,为御史,做学道,外国于司业,飞黄腾达),也享有一定的特权,如免除徭役、触犯刑律可不受笞刑等。还需要指出的是,监生资格和秀才相当,小说却明确交代鲁四老爷的监生身份,这显然是暗示鲁四老爷无考取秀才功名之学力,乃捐资而取得监生者也。但康有为却主张“变法维新”,改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满清政府虽然在1898年镇压了戊戌变法的头面人物,但事后却也不得不推出许多变法维新的举措,在1905年下令自丙午科起,废止科举考试,显然,鲁四老爷痛骂康有为,是因为维新运动断送了他的监生身份本来可能使他拥有的前程,其捐资而得监生则成了亏本生意也。

因此,“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这个“讲”字包寓的意思就是:他对理学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有的只是“怕”(鬼)或“利用”(理学),所以是“做戏的虚无党”或“体面的虚无党”。

综上所述,鲁四老爷并无接受理学之学力,他之“讲”理学,只是欲以科举自利,并无将其所学之理学皮毛知识内化为信念之表现:他对鲁镇之“与施行法术的民间宗教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道教文化,认同而无隔膜,与理学之攘斥鬼魂则异其趣;他对康有为的痛恨,只是由于自私心理,连反动政治热情或动机都谈不上。因此,如果要给他作文化上的定位,显然既不是精英文化,也不是外来文化,而是保存于中国民间社会的民间文化形态;而在这样的文化形态下所生存的国民,无论社会地位如何,其精神特征当然只能用“愚昧无知,麻木不仁”来修饰!

(许锡强浙江省东阳中学)

领会原理还是品味语言

——谈《米洛斯的维纳斯》的教学重点

罗文林

《米洛斯的维纳斯》现编在高中语文第二册第四单元。这篇课文选入高中教材已有些年头了,但关于本课的教学重点素有争论。其实,编者在单元提示中作了很好的阐述:“整体把握文章的内容和风格,提炼作者的主要观点,品味妙语佳句,还要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以为“整体把握”讲的是方法,不拘于一词半句,在宏观层面上理解作者所阐释的内容;“提炼作者的主要观点”是基本目的,不拘泥于零敲碎打,务求融会贯通,把握精髓;“发表自己的见解”则是必要的能力迁移,不仅能理解作者的观点,还要有自己的独特看法。基于此,我觉得应从两个层面去明确《米洛斯的维纳斯》的教学目标。第一个目标是理解作者的基本观点,领会虚实相生的美学原理,这是认知层面的。理解观点不难,米洛斯的维纳斯因失去双臂而获得非凡的美学价值这个观点作者在文中反复申述过,领会原理则要经过一番比较、抽象进而概括的思辨过程。第二个目标是实践层面的,就是能够将虚实相生的美学原理应用于自己的审美尝试中,换句话说就是“举一隅必以三隅反之”,倘能作些发散性的思考则更有益于对原理法则的深刻理解。显然,领会原理是教学的重点。

这就有个问题,热衷于对审美法则的探究和评价,那么多艰涩难懂的句子怎么办?这不是和大家们倡导的紧扣文本揣摩语言的做法相悖吗?“品味妙语佳句”的任务又何从兑现?这确实让人有些犹疑。我觉得我们可以用两句话来安慰自己。第一句话是“这种语言是清冈卓行的语言”。清冈卓行,日本当代诗人、小说家,博学多闻,远见卓识,长于辩难,敏于哲思。孔子曰“何有于我哉?”既然我们没有他那样的积累,不及他那样的悟性,能够明白意思就够可以的了,又何必苛求自己对他的一词一句发微索隐呢?即使把它掰碎了,磨细了,锤烂了,我们恐怕也难以下咽,咽下去也是消化不良。第二句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是“这种语言不是我们的学生的语言”。我们的学生还只是一个高一学生,他们的思维能力只能支持他们在具体事物与抽象观念之间建立起联系,他们还不能对这种联系进行准确的表达:我们的学生还没有系统地接受辩证法的学习,他们还无法完全理解普遍与特殊、现象和本质诸如此类的范畴。他们可能不费力就能领会那些句子的大意,但却很难借鉴那高度概括的表达形式。即使我们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琢磨句子,学生的感受充其量也就是“想说爱你不容易”,弄不好还会觉得“今天心里有点烦”。

其实,领会原理与品析语言并不对立。关于语文学科的性质素有争议,人文性和工具性分庭抗礼,但最终被新课程标准统一起来了。其实对于一线教学来说,是什么“性”也无足轻重,钱梦龙先生就曾戏言“让那些对‘性感兴趣的人去议论吧”。但是,我们却不能清楚我们的语文教学到底该做些什么。我一向把语文教学的任务理解为四个字:思想、表达。语文的一切知识都是人类思想的结晶,并借助语言的表达形式呈现出来。听、说、读、写能力可以理解为思想和表达能力,听和读,就是通过别人的表达去把握别人的思想;说和写,则是把自己的思想表达为语言,思想是先决的,表达是第二位的,思想是内容,语言是表达形式,这样说来,有了思想才会诉诸语言,作为外壳的语言必包蕴着思想内核,理解了语言能够管窥思想,理解了思想也有助揣透语言。在阅读教学中,人们透过个别的语言信息去触摸作者思想的脉搏,反过来在我们以课文整体为感知对象,借助知觉的整体性和建构性领略了课文的要旨之后,又能促进对个别语言信息的深度加工。就这篇课文的教学来说,语言抽象性强,概括性强,乍读起来似懂非懂,颇费思量,但当我们理解了作者所阐释的审美原理后,一些扑朔迷离的表达就会自然地褪去神秘的面纱,显露出庐山真面,而且在我们运用原理去尝试审美思考的时候,课文中的某些词句甚至某些句子的表达特点会作为我们的感性积累而自然地发挥借鉴效用。

(罗文林安徽省繁昌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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