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源佤族植物药命名特点探析

摘 要：佤族植物药名称是佤族医药文化的载体，其命名分类极具民族和地域特征。本文从语言学的视角分析佤族植物药的佤语名称命名方式，可以得出佤族植物药的命名特点和文化内涵。本文发现几乎所有的佤族植物药命名形式都遵循“类属词＋理据类型词”这一结构，其命名方式包括以直接观察的形态特征、气味与味道、生长环境、生物特性、颜色命名和以实践认知后的药物功用、使用方法、穿插动物名以及植物文化内涵而命名，展现出佤族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思想、善于想象与联想的民族思维、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存理念以及“药食同源”的医药文化特色。

关键词：佤族植物药 命名形式 命名方式 特点

佤族聚居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其聚居地周边的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佤族人民善于利用天然的药物治疗各种地方病、常见病、疑难病，其所用植物药70%来源于当地生态环境中自然生长的药材。佤族对于植物药的命名，真实而直观地反映出佤族先民在与疾病抗争过程中凝聚的经验与智慧，透露出其生活环境的原生状貌和民族文化传统。本文通过对沧源佤族自治县的实地调查、采访，并查阅相关佤族医药书籍，从语言学的视角对近500种佤族植物药名称进行了分析，初步总结出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形式、命名方式及特点。

一、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形式

（一）佤族植物药的基本命名形式

以语素为单位对佤族植物药的佤名进行切分，可以看到佤族植物药最基本的命名形式为“类属词＋理据类型词”，“类属词”主要表示该药物的植物种类或药用部位，如“kaox”（khau树）、“guax”（kua蕨）、“rīb”（rip草）、“hnu” （nhu藤/根）、“blix”（pli果子）、“dai”（tai花）、“hlax” （lha叶子）、“gad”（kat刺）等，其中“daex” （ta菜）这一类比较特殊，佤族在寻找食物过程中发现可作为食物食用的花草等植物皆可称之为“daex”（ta菜），而“理据类型词”是表示药物形态特征或药用功能等方面的命名依据。佤语属于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不同于汉藏语系语言的结构形式，佤语的修饰性成分通常置于被修饰成分之后。因此，佤族植物药名的基本语言结构形式为：表示类属的名词＋表示药物命名理据的名词、数词或形容词等修饰性成分。例如，“rīb njōung ia”（rip "o ia鸡脚参），“rīb”（rip草）表示鸡脚参这一药物属于“草”这一类，“njōung ia”（ o ia鸡脚）修饰“rīb”（rip 草），译为长得像鸡脚的草，表明这一草药的形态特征。此外，还有少部分佤族植物药命名形式为：表示类属的名词＋指称这类药物的专有名词。例如，“daex grei”（ta kre野芹菜），“daex”（ta菜）表示野芹菜的类属，“grei”（kre水芹菜）是指称这一药物的专有名词。以上两种形式基本囊括了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形式，“类属词＋理据类型词”的结构形式特点十分突出（见表1）。

（二）佤族植物药名的特殊命名形式

佤族植物药名的类属词通常置于修饰性成分或指称此类药物的专有名词之前，但由于佤语在与汉语接触过程中，受汉语语序影响，也出现了极少佤族植物药名的类属词置于其专有名词之后的词汇。如“vūng kaox”（vu khau野芭蕉）。另外，大多数佤族植物药名只出现一个类属词，但也有少部分药名有两个类属词，或直接以两个类属词来命名（见表2）。

由表2可知，含有两个类属词的佤族植物药名，其类属词的位置总体上变化不大，始终有一个类属词位于词首，位于词首的类属词往往表明药物的所属植物种类，居于主要地位，而另一个类属词主要用来描述这一药物的其他特征，居于次要位置。例如，“mgai kaox”（gai khau松萝），“mgai”（gai苔藓）表明松萝属于苔藓类，而“kaox”（khau树）则用来描述松萝的生长环境，即它是一种生于高山区松树或其他树上的蕨菜，因此该词仍然是“类属词＋理据类型词”的结构形式。因而，佤族植物药特殊的命名形式也符合“类属词＋理据类型词”的基本命名结构特征。

二、佤族植物药的命名方式

佤族植物药的命名方式是佤族人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对药物不断摸索而总结出的智慧结晶，大体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主要是通过直接观察可知的药物的形态特征来命名，包括药物的外形、气味与味道、生长环境、生物特性、颜色等；另一方面是根据药物的功用、使用方法以及是否可作为食物食用等来进行命名。

（一）以直接观察的植物药形态及生长特征而命名

历史上，佤族曾较长时间处于原始生活阶段，其间生产力水平较低，因而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大多是人们通过观察植物药的外形、气味与味道、生长环境、颜色以及区别于其他植物药的突出的生物特性等而得出的。这类药物命名方式源于佤族人对植物最直观的认识，体现了佤族先民对药物的命名与植物利用之间的密切关系。［1］

1. 以突出植物形态特征来命名

通过观察植物药的整体形态或花、叶、枝、茎、根等部分的突出的形态特征，佤族使用最熟悉的事物来比拟植物药的形态，并作为其名称。佤族植物药名中有许多类比动物形态命名的药物，例如，“kaox ndag si vai”（khau dak si vai刀壳树）意译为果实长得像老虎舌头的树，“guax njōung ia ”（kua "o ia金鸡脚假瘤蕨）意译为叶子像鸡脚的蕨类植物。这种类比动物形态来命名的佤语植物药名十分丰富，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佤族先民在日常生活中与老虎、鸡、狗、鱼等动物之间存在密切关系。此外，佤族还会通过描述植物药某个部位的突出特征——厚薄或毛须情况等来命名（见表3）。

2. 以植物的气味或味道命名

佤族还会通过闻气味或品尝植物药的味道来命名，药名中往往含有直接表明植物药气味或味道的“soung”（so 苦）、“braix”（prai 辣）、“jūx”（u 臭）和“si oui”（si oi有事物来气味的）等形容词，或是以其他具有同样味道或气味的事物来指代（见表4）。

3. 以植物的生长环境命名

植物药的生长依赖特定的环境，佤族会根据一些植物药的特定生长环境对植物药进行命名，这类命名方式也是佤族常用的植物药命名方式，往往体现为在类属词后加上表示植物药特定生长环境的“nbīng”（bi 洼地）、“ma”（ma 旱地）、“rang”（ra 岩石）、“dīag”（tiak 野外）、“noung”（no 箐）、“mgōng”（g "山里）等词（见表5）。

4. 以植物的颜色命名

在佤族的日常生活中，红、黑、白、黄、绿都是常见的颜色，佤语植物药名常在类属词后加上“lūng”（lu 黑色）、“raoh”（rauh 红色）、“baing”（bai 白色）等颜色词来表示此植物药花、果、茎等部位的颜色特征（见表6）。

这种命名方式除直接用颜色词表示外，还会用“bēeih” （pih 浆）、“hnam”（nham 血）来体现佤族植物药的色泽（见表7）。

5. 以植物药的生物特性命名

这类命名方式是将某些带芒刺的植物药会蜇人或粘在衣物上等生物特性凸显在名称上，往往在类属词后加“nyax”（ a 粘）、“heeig”（hik 刺）、“bīd”（pit 粘）等词，或用相似质地特性的事物来指代进行命名（见表8）。

（二）以植物药的功用、使用方法等命名

1. 以药物主治功用命名

以药物主治功用命名的形式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表植物类别或药用部位的类属词＋主治功用”，第二种是“si ndah（si dah 药）＋主治功用”，第三种是“表植物类别或药用部位的类属词＋si ndah（si dah 药）＋主治功用”，其中药名一般直接指出病名或主要症状，以描述其主治功能（见表9）。

2. 以植物药使用方法或用途命名

佤族植物药中有少部分药名以其使用方法或生活用途命名，命名形式为“类属词＋植物药使用方法或生活用途”。例如，小檗科植物十大功劳，佤名为“kaox tu ding”（khau thu ti），“tu”（thu）词义为“筷子”，意译为“大筷子树”，其茎枝在佤族民间常削成筷子，可见佤族是以其使用方法对其进行命名；马钱科植物密蒙花，佤名为“dai eeb bīd”（tai p pit），“eeb bīd”（p pit）词义为“糯米”，意译为“染糯米饭的花”，因密蒙花含有蒙花甙，可做黄色食品染料，花与糯米一起浸泡，淘出可蒸成黄米饭，因而佤族将其命名为“染饭花”，这也是以其生活用途进行命名。

3. 以动物名命名

佤族植物药中以动物名命名的药名十分丰富，主要可分为两类：一是将植物生长形态类比某动物形态而命名。二是佤族先民在与动物相处过程中，受动物启发发现某植物药的药用价值，由此以动物名命名。例如，远志科植物瓜子金，佤名为“nya līang gēed”（ a lia kt），汉语译为养活鹌鹑的草，据说是佤族先辈发现鹌鹑吃了这种植物后叫声变得非常响亮，交配也更加频繁，因而就用此药来治疗男子的阳痿、早泄等疾病，效果很好，沿用至今。

目前，许多以动物名命名的植物药名很难直接显现药名与植物药之间的联系，但从这些以不同动物名命名的植物药名中可以看出，佤族人民生活中的动物种类十分丰富，佤族的生活也与动植物联系紧密。由此，我们也可以窥见佤族“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与尊重自然、爱护动植物的生态文明智慧（见表10）。

4. 根据佤族神话传说中植物故事的文化内涵来命名

例如，西番莲科植物半截观音，佤名为“yax nang bad”（ja na pat），意译为婻用剪刀剪出的叶子，这一植物药的命名就来源于婻这一佤族女子用半截观音治疗哥哥并将其种植繁衍保留下来的民间故事。［2］

三、佤族植物药命名形式与命名方式的特点

（一）佤族植物药命名形式的特点

从佤族植物药的命名中可看出，与傣族、侗族等植物药的命名类似，佤族植物药基本的命名形式为“类属词＋理据类型词”，以第一或一、二个词素为药物的类别，以第二或三、四个词素为药物的特征［3］，基本语言结构形式为：表示类属的名词＋表示药物命名理据的名词、形容词、数词或动词等修饰性成分。对于类似植物药的命名，佤族常在共同植物药名末尾加“ding”（ti 大）或“siah”（iah 小）加以区分。而且，佤族植物药名中始终都有一个表示类属的语素位于词首，表明药物的所属植物种类，而在同一药名中出现的其他类属词时，这一语素则用来描述此药物的性状特征。

（二）佤族植物药命名方式的特点

佤族植物药的命名方式十分丰富，大体上分为直接观察命名和实践后认知而命名两种方式，折射出佤族人对植物药由直接观察到实践后探寻药物价值的认知过程。人类在认识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时，虽然会受到地域、种族、文化等各方面的影响，但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并进行描述，成为具备不同文化背景的民族共同的命名方式。［4］佤族以直接观察的突出形态特征、气味与味道、生长环境、生物特性、颜色为植物药命名和以实践深入认知后的药物功用、使用方法、穿插动物名以及根据植物故事文化内涵为植物药命名的命名方式，既与其他民族有共通之处，也有其独特之处，表现出佤族对外界事物的感知以及心理、思维等方面既有人类的共性，同时又有其独特的认识方式。

首先，佤药的命名直观而形象，佤族在对植物药进行命名时，常常发挥联想，将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与植物药的形态特征和生物特性相联系，运用比喻、借代等修辞手法对这些植物药进行命名。例如，他们用“njōung si vai”（ o si vai 虎掌）、“njōung ia”（ o ia 鸡脚）等词比拟植物药形态，用“mgin”（gin 苦胆）、“nkin”（ghin 苦胆）等词类比植物药的味道，这种生动形象的命名方式体现出鲜明的类比性思维特征，同时也展现出佤族人丰富的想象力。其次，佤族植物药的命名蕴含着“药食同源”的医药文化特色。在佤族植物药名中凡是带有“daex”（ta 菜）这一语素的植物都可以食用，而以“daex”（ta 菜）为类属词进行命名的佤族植物药十分丰富，并且佤族人常把具有祛病延年、补肾壮阳、抗衰防老、舒缓疲劳、强身保健、美容养颜等功效的植物药作为日常生活饮食和茶饮，如“daex si oui hngaik”（ta si oi haik 鱼腥草）［5］、“daex rouing”（ta roi 刺五加）［6］、“daex grei”（ta kre 水芹菜）［7］等这些药物都是佤族餐桌上常见的食疗菜肴。再次，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反映出佤药的使用具有“就地取材”的特点。佤族植物药中存在大量以生长环境命名的植物，并且这些植物药名对于生长环境的描述与划分也比较精细，能准确使用不同的语素表示植物相似生长环境的细微差异，其中展现的包括“nbīng”（bi 洼地）、“ma”（ma 旱地）、“dīag”（tiak 野外）、“noung”（no 箐）、“mgōng”（g "山里）等地域词既突出表现了佤族复杂多样的地理生活环境，同时也印证了其植物药“就地取材”的特点。最后，佤族植物药大量借用动物名来命名，间接印证了佤族“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深刻体现出其尊重自然、爱护动植物的生态文明智慧。

四、结语

对一个鲜有历史记录的民族而言，要了解其民族文化与民族心理，语言无疑是最好的工具与载体。代代相传的佤族植物药名称，既承载了佤族对植物药的认知发展，也保留着佤族先民的生活痕迹与原生状态。佤族植物药的命名形式与命名方式既有人类的共性，又有体现其民族特有的认知个性，其命名形式与佤语的结构内核具有一致性，命名方式具有规律性，大多数佤族植物药名称都透露着一定的命名理据，同时佤族植物药命名方式的突出特点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佤族先民的生产生活与认知方式。本文对佤族植物药命名形式与命名方式进行探究，有助于深入了解佤族的医药文化，探讨药物的起源，为少数民族医药的发生学研究提供帮助。

参考文献

［1］谢薇，王志红，柯瑾.佤族常用植物药命名方式探讨［J］.云南中医中药杂志，2016（1）：74-75.

［2］王志红，谢薇，杨云.阿佤山的健康智慧：佤族传统医药文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6：138-140.

［3］许德龙.佤族药命名探讨［J］.中国民族民间医药杂志，1995（5）：10-16.

［4］李薇.傣族植物药命名特点的探讨［J］.中国民族医药杂志，2018（12）：15-17.

［5］［6］［7］沧源县佤医佤药研究所.佤族民间常用植物药：汉文、佤文［M］.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34，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