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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叙事的认知转喻研究

2024-09-24周韦

滁州学院学报 2024年4期
关键词:转喻儒林外史叙事

摘 要:从事件表征、人物塑造和背景描写三个方面论述《儒林外史》小说叙事中的转喻运作机制及其在小说叙事建构和解读中的作用。研究发现,转喻是选择叙事内容、实现语篇连贯的重要手段。转喻在《儒林外史》小说叙事中具有以下功能:(1)选择优势细节以利设定叙事焦点;(2)创造叙事空白,确保留白的可及性;(3)提升讽刺小说语言的视觉冲击力和讽刺力度。

关键词:《儒林外史》;转喻;叙事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794(2024)04-0018-05

作者简介:周韦,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安徽 滁州 239000)。

基金项目:安徽省科研编制计划项目“《儒林外史》的认知转喻研究”(2022AH051083);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大别山红色文化外宣推介辞元话语表征及元语用研究”(AHSKQ2022D189)

收稿日期:2024-02-02

一、 引言

当叙述者描述一个事件或场景时,他并不需要详细展示每一个细节,而是有选择地浓缩内容。在小说、剧本和诗歌等不同文学形式中,叙事细节是作者精心选择后呈现给读者的结果。罗钢认为,小说对于叙述空间的处理与电影的巨大空间表现力不同,其独特之处在于作者有权进行选择[1]。叙述者基于何种准则选择并组织叙事内容?读者如何能从部分细节中洞悉叙事的全貌?实际上,叙述者通常会隐藏与读者共享的信息,仅呈现事件的部分情节;而读者的转喻思维能帮助他推测出完整事件序列。叙述者在构建叙述话语时也遵循转喻的原则,倾向于选择在认知上凸显的细节来突出故事的焦点;同理,读者在解读叙述者眼里的叙事世界时,也需要运用转喻的推理方法。

《儒林外史》是清代吴敬梓创作的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小说,运用极富反讽意味的艺术手段,批判了科举制度和礼教败坏人性的现象。Jakobson指出,现实主义叙事小说的一个典型特征是使用转喻来构建故事事件序列[2]。由于转喻体现了概念之间的接近性,现实主义作家通过转喻将情节与氛围、人物与环境在空间和时间上交织在一起,从而在作品中营造出真实感;通过加强上下文中细节之间的联系,勾勒出再现客观经验的艺术客体[1]9-10。

本文旨在探索《儒林外史》小说叙事的事件表征、人物塑造、背景描写中转喻的运作机制及其作用,期望为《儒林外史》的叙事建构和解读机制提供一种认知语言学的分析视角。

二、 转喻的本质及其语篇功能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大部分的转喻研究局限于词汇、句法层面,这削弱了转喻的解释力。事实上,转喻不仅建构了我们的语言,也建构了我们的思维;我们在日常的思考、行动、说话中都会用到转喻机制[3],它是一种概念现象和认知过程。隐喻涉及相似性,而转喻涉及邻近性和认知域凸显。在基于认知域的定义观下,隐喻是涉及两个认知域的域间映射;转喻则是一个认知域的域内映射。人类天生具备通过转喻机制来概念化人与事物的认知能力,这种认知能力也是我们进行推理与判断的依据。

关于转喻的本质,认知语言学家们各抒己见。Croft提出用“认知域矩阵”来定义转喻,指出转喻是一种认知域凸显的过程[4];在Langacker的“认知参考点”理论和Lakoff的“理想认知模型”(ICM)基础上,Radden amp; Kovecses对转喻定义进行了修订:转喻是在同一理想认知模型中,一个概念实体(转喻喻体)为另一个概念实体(目标实体)提供心理可及(mental access)的认知过程[5]21。该定义概括了概念转喻的外显和内隐的两个关键方面。一是载体的“凸显性”,即载体被看作是概念性的参照点,需要是“易于理解或易被感知”且“更具体或突出”的。二是载体与目标之间的“可及性”,也就是说,两者处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中,载体的突出能够激活对目标的认识,使目标易于被理解。由此可见,在人类的思维过程中,概念转喻在理想化认知模型内运作,它在某一认知域内架起“心理桥梁”,通过一个概念域,使另一个概念域获得心理激活。

转喻是语篇生成和理解的重要认知机制,在构建语篇连贯性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李勇忠、李鑫颖指出,作者在结合自身生活经验的同时,通过转喻思维对当下情境进行捕捉和反思,选择最易被感知的凸显部分展示给读者;读者通过同一认知图式中的邻近性联想,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建构对语篇的理解[6]。Al. Sharafi提出“语篇转喻”这一概念,认为语篇转喻的指称之力可以成为实现语篇衔接与连贯的主要因素[7]。换句话说,基于因果关系和邻近性的转喻可以为构建语篇衔接性和连贯性提供一个切入点。魏在江主张转喻与语篇分析之间的界面互补研究,他认为转喻对语篇的组织结构、衔接与连贯等起着关键作用,是语篇建构的重要手段[8]。

三、概念转喻与小说叙事的交互界面

文学中的转喻思维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转喻思维大体相同,它们都基于基本的概念转喻,如容器代内容(Container for Content)、地点代机构(Place for Institution)、结果代原因(Effect for Cause)、原因代结果(Cause for Effect)、部分代整体(Part for Whole)以及整体代部分(Whole for Part)。李剑锋称,转喻不仅是一种日常语用形式,还是小说叙事艺术创新的手段[9]。其次,叙事是一种语言和思想的交流方式。它不仅反映了作者构思心理的活动,同时也能展示读者的解读能力。概念转喻是普通人(读者)和作家共同具备的一种思维模式[10]。他们都拥有自己独特的转喻观念,并基于相似的转喻概念运用这一手法。因此,读者能够解读作者所表达的转喻意义。

概念转喻在叙事构建和解读中的重要作用使得概念转喻与叙事研究交互整合得以实现。Toolan指出叙事的典型特征之一是“一定程度上的人为虚构或构建”[11]4-5,而叙事构建涉及选择相关细节的问题。Scholes and Kellogg指出叙事艺术的两个关键元素是“选择性”和“动态性”[12]211。Abbot也称“选择就是构建”,他揭示了叙事的构建是基于细节的选择,而最终选择的细节是“优势细节,这些细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对故事主人公的看法。”[13]48,如果说“选择”是叙述者建构叙事语篇的根本手段,那么叙事语篇仅呈现部分细节,是对故事的局部化叙述,而作者选择和构建叙事的基本信念是“部分代整体”。作者所选择和呈现的通常是优势细节,这些细节在特定语境中必然具有认知凸显性,作为线索发挥着提示的作用,为构建或解读整个叙事世界提供可及性。因此,构建叙事语篇所涉及到的选择性和叙事细节本身的提示性,与转喻运作的特点(喻体的凸显性)和过程(喻标的心理可及性)相契合,从而为转喻理论应用在叙事语篇中提供了通道。

四、《儒林外史》叙事方式的转喻阐释

Gibbs区别了语言的转喻性加工和转喻性语言的加工[10]329-330。关于语言的转喻性加工,他指出通过听或阅读事件序列的凸显部分,读者能够做出转喻推理,从而补全并理解叙事中的空白,并给出示例:

John was hungry and went into a restaurant.

He ordered lobster from the waiter.

It took a long time to prepare.

Because of this he only put down a small tip when he left.

上例有明显的叙事空白。读者根据对餐馆就餐这一事件的了解,事件序列一般包括进入餐馆—点餐—准备—用餐—付款和给小费—离开餐馆。显然吃饭和付款部分被省略了,但读者依然可以填补这一叙事空白。Gibbs的例子表明,我们运用转喻思维来加工和解释语篇。Gibbs的例子与Radden和Kovecses提出的事件理想化认知模型(Event ICM)是一致的:它们都反映了语言表征事件的转喻性加工。不同的是,Gibbs的例子中,有多个次事件代整个事件。所以基于Subevent for Whole Event这一基本的概念转喻,我们提出Subevents for Whole Event。

(一)转喻式事件表征

写小说时,叙述者会隐含部分信息,选择事件序列的显著部分来表征整个事件。叙述者所选择的事件必须具有认知凸显性,它们可以表征整个事件。读者依据认知背景补全叙事空白。凸显事件的选择依赖于概念转喻部分代整体,整体代部分,结果代原因,原因代结果[7]。Dirven将这种类型的概念转喻称为事件图式转喻[14]275-287。由于其凸显性和可及性,这种转喻在叙事中经常被使用。

以下示例说明叙述者是如何使用图式转喻机制来表征事件的:

又过了两年,祁太公说:“尊翁在日,当初替你定下的黄府上的亲事,如今也该娶了。”当时就把当年余下十几两银子馆金,又借了明年的十几两银子的馆金,合起来就娶了亲。[15]375

该片段是《儒林外史》第三十六回中的虞博士娶亲,吴敬梓只提到了“定下的亲事”“十几两银子馆金”和“娶了亲”。中国古代婚礼,完整的婚礼习俗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上面的示例仅展示了婚礼这个图式的开头和结尾部分,叙述者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开头和结尾部分是整个事件中最凸显的优势细节。换言之,叙述者并未对诸如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具体过程进行细致描述,而是将它们隐含在叙述架构中。这样选择叙述细节的认知理据是(始、终)次事件代整个事件(Initial and Final Subevents for Whole Event)。《儒林外史》中多次描写不同人物的婚礼,约有十四场之多。关于这些婚礼的描写或详或略,不同的是,每一次婚礼都突出了不同的叙事细节,避免了叙述的重复与乏味。

转喻在小说的叙述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杨学民从小说的叙述语式层面上将转喻划分为推理转喻、序列转喻、情节转喻以及故事转喻[16]。其中,序列转喻在小说叙事架构中运用得最多。叙述者往往利用事物之间的邻近性,运用简练、精巧的语言展开情节,赋予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如:

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携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15]347

这段写的是天长县豪杰杜少卿举家迁往南京后,与娘子一起到清凉山游玩的情景。少卿夫妇敢于突破礼法的限制,挽臂出游,赏花饮酒,这在当时绝对是骇人听闻。这一幕,若是放在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里,恐怕会大肆描写杜少卿夫妇二人的恩爱场面。但在吴敬梓笔下,仅轻描淡写地描写了部分序列:“携娘子的手”“出园门”“拿金杯”“走了一里多路”“两边看的人……”,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认知经验补全杜少卿夫妇游山这一序列,只是不同的读者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比如那些妇女的嬉笑是否还可以解释为羡慕呢?小说中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让读者有足够的想象和理解空间,不会像事无巨细的描述令人窒息。从某种意义上讲,叙述者和读者都利用转喻机制构建和解读语篇。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依据叙述者选择性地提供的部分细节,并结合自身对完整结构的认知经验来建构叙述者所期望读者构建的叙事世界。

再比如,吴敬梓写周进、范进两个腐儒的典型,叙事焦点则不同。周进中举是小说正文中的第一个故事,周进一辈子皓首穷经、沉迷科举考试,却久不得志,醉心功名而功名无望。周进中举主要故事情节包括到薛家集观音庵私塾中坐馆糊口,饱受嘲弄和冷遇→丢了饭碗,替一伙商人当帐房,在贡院参观时,痛哭撞板以致昏厥→晚年终于得志,金榜题名,且一路仕途通畅。其中,作者着重呈现了周进受秀才梅玖和举人王进的羞辱和轻蔑以及周进哭贡院事件,而中了进士的喜剧性突变,作者只一笔带过。作者之所以这样选择叙事细节,是用具有凸显性的细节强化语言的讽刺力度,批判儒林人士的趋炎附势、批判科举制度对人性的异化作用。

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15]28

这一节是《儒林外史》中的名篇,其叙述焦点是周进进入贡院后,触景生情、伤心欲绝的反应。为此,作者选择并着意刻画和呈现头撞号板、昏厥、放声大哭、满地打滚和口吐鲜血这些细节,将叙事的焦点牢牢锁定在周进久不得志的孤苦与绝望上,辛辣地讥讽了士人在科举制度的玩弄下失魂落魄的可悲、可怜和可笑。如果作者不提供这些细节,叙述焦点必然会被冲淡,语言的视觉冲击力和讽刺力度也势必会被削弱。这表明,作者能运用转喻思维有选择地呈现叙事细节,从而使叙述的焦点集中在他认为所应聚焦的行为细节上;引导读者将注意力分配在作者认为更为重要的行为细节上,服务小说对于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嘲讽。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采。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15]36

在整个周进中举事件行为脚本中,作者把叙事焦点放在事件的前段,写周进中举前屈居人下的落魄和辛酸,挫败和痛苦(遭际坎坷、受尽冷眼),在贡院撞板而倒,悲恸嚎哭;而在范进中举事件行为脚本中,叙事焦点放在事件行为的后段,即范进一朝得中,喜极而疯的丑态以及众人态度的变化。这样选择叙述细节的认知依据是它们是“优势细节”,在认知上凸显,这些细节影响着我们对于作者所描写故事中的周进、范进这两个人物的看法,并作为线索和提示为整个叙事世界的构建或理解提供可及性。作者写一个中举前的“悲极”,一个中举后的“喜极”,意在揭露人物的可悲可笑可怜可叹,从而更加猛烈的抨击了封建科举制对士子的戕害,达到趣味盎然、讽刺犀利、入木三分的艺术效果。

(二)转喻式人物塑造

Gibbs[10]61曾提出转喻式描写,即读者可以依据外貌、环境的描写推断出人物性格特征,这揭示了人物外貌、环境和人物特征之间的转喻关系。如:《儒林外史》第二回对夏总甲的外貌描写,展现了吴敬梓大师般的写实主义技巧。

正说着,外边走进来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15]16

吴敬梓运用“人”这一认知域的各构成要素,即从眼睛、面部、胡须、服饰等方面描绘了夏总甲的外貌。这些元素在同一认知范畴中共现,构成转喻关系,叙述者的转喻思维就像一台摄像机,对不同的视角进行有序的扫描,从而有效地促进了篇章的发展,保证了篇章的连贯性。当时是正月初八,集上人在村口的观音庵里议闹龙灯的事。这夏总甲是村里的官,正月里忙着给乡里县里的官员送礼。“红眼边”见其睡眠不足,“铁锅脸”显示其强悍冷峻,“几根黄胡子”不但透露出他的年纪,还显示出他不修边幅,和“歪戴”“油篓”相得益彰。语篇的生成遵循了部分代整体(Part for Whole)以及外貌代人(External Appearance for Person)的转喻原则,读者从吴敬梓先生选择的凸显细节中可以推断出夏总甲不修仪表的粗陋形象。

借助环境来衬托、渲染人物心理,是《儒林外史》中另一常用的手法。这种关联源于角色与环境之间的空间邻近性,但实际上是它们之间概念邻近性的结果:环境是角色的延伸,或者说,环境源于角色特征。这种识解方式是基于概念转喻环境代人(Environment for Person)和人代环境(Person for Environment)。如第十一回中对鲁小姐闺房的描写,写得很有意味。鲁小姐的闺房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晓妆台畔,刺绣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蝇头细批。人家送来的诗词歌赋,正眼儿也不看他。”[15]123鲁小姐在闺房里摆满男子为求功名而写的八股文,看起来那样的格格不入。读者也很容易推断出鲁小姐的人物特征:八股流毒深入骨髓;这也衬托出了她后来的命运。后来见丈夫对科举不感兴趣,大失所望,只好寄希望于儿子,每日拘着念《四书》。这也讽刺了科举制度对人性的摧残。

(三) 转喻式背景描写

叙事主要是以人物为中心来叙述事件,而描写则介绍人和物的信息。背景描写也依赖转喻机制,选择呈现具有认知凸显性的细节,以之为桥梁架起通向喻标的心理通道。在背景描述中,所选择的信息要服务于事件的发生和人物的性格特点,与主题无关的细节应予以省略,这样才能让读者把注意力集中在焦点信息上,激活与焦点信息相关的理想化认知模型,构建作者想要构建的情境。正如Sanders所说的,“好的描述不应是冗长、枯燥、机械地枚举特定序列的所有元素,而应侧重于触发记忆的关键细节,并将存储的组件组织成一种类型。”[17]吴敬梓便是这样,他将自然景物和环境同人物的心性紧密地联系起来,使之成为人物性格的补充和衬托。如:

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排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支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15]2-3

作者写王冕眼中的七泖湖,文字不长却显得清新脱俗、诗意盎然。作者选择性地描绘了一些关键意象,如“白云”“一排日光”“树枝”“荷花苞”“水滴”和“荷叶”。虽然没有描写所有细节,但这些选定的细节足以让读者构建出整个宁静和令人陶醉的湖景。王勉对自然风光之美的微妙感知,让读者认识到王冕的清心寡欲、不沾俗尘的高尚情操,以及他不趋炎附势的高风亮节。

在第十四回,写马二游西湖前,吴敬梓将西湖沿途的美景作了描绘:

“这西湖,真乃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仙境,且不说那灵隐的幽深,天竺的清雅,只这出了钱塘门,还有圣因寺,上了苏堤,中间是金沙港。转过去就能望见雷峰塔,到了净慈寺,有十多里路,真乃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处是金粉楼台,一处是竹篱茅舍,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那些买酒的青帘高扬,卖茶的红炭满炉,仕女游人,络绎不绝,真是数不尽的‘三十六家花酒店,七十二座管弦楼’。”[15]157

作者的转喻思维如同一架摄像机,对西湖的美景由此及彼地一一拍摄,推进语篇的展开,写出了西湖的景色怡人、美不胜收。可是马二先生跑了一天游览西湖,在其心里却没有半点美感。面对山光水色,他却不是一顿大嚼饱喝,就是看着那一船一船的女客,显得俗不可耐。他没有心情观山玩水,却被“楼上供的是仁宗皇帝的御书”给“吓了一跳,慌忙整一整头巾,理一理宝蓝直裰,在靴桶内拿出一把扇子来当了笏板,恭恭敬敬,朝着楼上扬尘舞蹈,拜了五拜。”[15]159这种反映如此自然娴熟,也反映出马二先生朝思暮想能有机会去朝见君主,行此大礼。西湖美景的描写,与马二先生游览西湖所见的美食、女客和请仙的情景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成为整个叙事语篇的组成要素。读者可以通过语篇所呈现的片断,根据大脑中先在的关于西湖美景的意象图式,建构起作者意欲构建的叙事世界,感受到吴敬梓对马二先生的腐、迂、呆的讽刺,以及对导致马二先生审美失常的科举制度的批判。

五、结语

本文从转喻的运作机制和语篇功能两个方面出发,探讨了转喻与叙事研究交互整合的可行性,并从事件表征、人物塑造和背景描写三个方面阐释了《儒林外史》叙事的转喻机制,从而论证了转喻在该小说叙事的建构与解读中起着多方面的重要作用。转喻是一种与叙事意图和主题密切相关的叙事方式,在叙事过程中起着调节叙事焦点的作用。转喻是建立小说叙事空白的主要手段,它不仅能使语言简练、经济,而且能为读者提供丰富的解释和想象空间。通过转喻的运用,叙述者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和过程省略掉,而只选取具有认知凸显性的“优势细节”,从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叙事焦点,增强了讽刺小说语言的视觉冲击力,提升了讽刺的力度。

[参 考 文 献]

[1]

罗钢.叙事学导论[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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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SANDERS T. The discovery of fiction [M]. Illinois: Scott, Foresman and Company, 1967.

责任编辑:李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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