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与成长
2024-07-01曹莹
曹莹
【摘要】在维多利亚时代,受到父权制社会道德标准的影响,女性的权力被侵害,身心被迫害。在《呼啸山庄》中,伊莎贝拉的自我意识因父权制社会的压制而迷惘,与此同时,她的自我意识也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得到成长。从迷惘与成长两个方面研究伊莎贝拉的自我意识,可以窥见父权制社会下女性的悲惨命运,探究在压迫中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
【关键词】自我意识;迷惘;成长;《呼啸山庄》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3-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07
伊莎贝拉是《呼啸山庄》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人物。目前,学界对伊莎贝拉的研究集中在悲剧命运、人物形象、情感、叙事、女性主义等方面,但是大部分学者都只是对伊莎贝拉的性格和行为做出简短的评价。不少学者认为伊莎贝拉的悲剧源于她自身单纯、轻信的性格,以及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与禁锢,并且肯定了伊莎贝拉不顾一切冲破社会禁忌的精神,认为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1]17。从伊莎贝拉的人生经历中可以看出父权制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压迫与思想的禁锢,可以看出女性在压迫下的迷惘与妥协,也可以看出女性在抗争中自我意识的成长。那么,伊莎贝拉的自我意识是如何迷惘,又是如何获得成长?这就值得从总体上对伊莎贝拉的自我意识进行研究。
一、父权制社会压制下伊莎贝拉的迷惘
在父权制社会中,“无论在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教育、军事等领域,还是在家庭领域中,所有权威的位置都保留给男性”[3]15,女性是被压迫的对象,要遵守男性制定的社会规则,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伊莎贝拉在婚前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感受不到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但是,在婚后,伊莎贝拉则从天堂进入了地狱,在希刺克厉夫所统治下的呼啸山庄深受压迫与折磨。
(一)伊莎贝拉身份的严重丧失
伊莎贝拉来到呼啸山庄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的身份、地位的严重丧失。
呼啸山庄里的仆人对伊莎贝拉漠不关心,她的衣食住行都要依靠自己,丧失了作为女主人应有的待遇与地位。比如,呼啸山庄里的仆人约瑟夫非常地尊重两位男主人辛德雷与希刺克厉夫,称呼他们为“主人”“少爷”,对待女主人伊莎贝拉则比较冷漠,并且称呼她为“麻烦的废物”[2]118。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女性无论是作为一个群体还是一个个人,都应当享有与男性相等的权力。”[3]71约瑟夫对男女主人称呼的不同显示出了男权制社会对女性的不公。作为女性,伊莎贝拉无法和山庄里的男主人们享有同样的地位,她处于被支配、被忽略的位置。出于对伊莎贝拉的疼爱,伊莎贝拉的父母在世时曾把伊莎贝拉划入画眉田庄财产的继承人范围,但是只有在埃德加没有儿子的前提下,伊莎贝拉才可以在埃德加去世后继承画眉田庄的财产。同样作为老林惇夫妇的子女,埃德加可以直接享受全部财产,而伊莎贝拉只能作为备选,这也体现了男权制社会对女性的不公。如果伊莎贝拉能够获得部分画眉田庄的财产,那她在与希刺克厉夫结婚后就可能不会失去她应有身份与地位,她的财产可以支持她衣食无忧,也能帮助她早日逃离呼啸山庄。
伊莎贝拉身份的丧失使她的自我意识开始陷入迷惘,但是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身份的丧失仅仅是她遭受压迫的开始,她仍然对男权制社会抱有幻想,渴望着拉近与身边人的距离。
(二)伊莎贝拉女性话语的缺失
女性话语权是指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并且这些意见和想法能够被其他人听取和尊重。女性话语权的实现需要社会和文化环境的支持,然而维多利亚时代是男权制的时代,没有支持女性发出自己声音的社会和文化环境。生活在这一时代的伊莎贝拉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男权制社会的压制,失去作为女性的话语权。在《呼啸山庄》中,伊莎贝拉女性话语的缺失体现在她遭受到希刺克厉夫的暴力伤害却无法发声、无人帮助上。
在《呼啸山庄》中,为了报复埃德加,得到田庄的财产,希刺克厉夫通过虚伪的温柔骗取伊莎贝拉的信任,诱导伊莎贝拉与之结婚。这是希刺克厉夫通过婚姻掌控伊莎贝拉,企图获得画眉田庄财产的表现。激进女性主义认为,男性通过“男性中心的婚姻和财产法、剥夺女性的生育权力、性暴力等”[3]83实践途径来对女性进行统治。在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地位极低,未经丈夫希刺克厉夫的允许,伊莎贝拉不可能通过离婚来获得自由。所以,婚后希刺克厉夫便不再伪装,显露出对伊莎贝拉的厌恶,对伊莎贝拉进行言语攻击,称呼她为“那种可怜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纯粹的白痴”[2]124。这种言语的暴力行为严重地打击了伊莎贝拉的自尊心,使她变得憔悴,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不仅如此,希刺克厉夫还对伊莎贝拉进行了身体上的暴力行为,小说中虽然没有具体的描述,但是从伊莎贝拉与丁耐莉的对话中可以窥见。伊莎贝拉说:“他是一个撒谎的恶魔!是一个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跟我说过我可以离开;我也试过,我可不敢试了!”[2]124从这几句话中可以看出希刺克厉夫曾从精神、身体等多个方面对伊莎贝拉施暴,使伊莎贝拉无处可逃、身心崩溃。希刺克厉夫声称他对伊莎贝拉的暴力行为是严格遵守法律限制的,他“一直避免给她最轻微的借口要求离开”[2]124。伊莎贝拉的哥哥埃德加是当地的裁判官,她被希刺克厉夫所虐待也是事实,可是法律却还不能保护她。进一步说明了男权制社会的法律是为男性服务的,“女性权利在不断被侵害的过程中,男性权利获得了无限制的保护”[4]40,像伊莎贝拉这样遭受暴力的女性处于失语的状态。
这种失语的状态加深了伊莎贝拉自我意识的迷惘,使她的内心受到打击、精神陷入危机。
(三)伊莎贝拉日常生活空间的缺少
在希刺克厉夫的引诱与报复下,伊莎贝拉不仅失去了她原本的身份与地位,也失去了她独立的生活空间,沦为了希刺克厉夫报复的工具。伊莎贝拉在画眉田庄时拥有自己的房间,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有可以支配的财产,所以她才可以放肆地追寻爱情。与希刺克厉夫结婚后,她失去了在画眉田庄所拥有的一切,既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伍尔夫呼吁女性拥有独立的日常生活空间,因为“女性不仅被排除在非日常生活领域,即使在日常生活领域,女性也只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代名词,笼罩在男权意识的监控下,没有一点话语权,没有自己的自主权和独立的生活空间”[5]69。作为希刺克厉夫的妻子,伊莎贝拉理应与希刺克厉夫共享一个房间,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在小说第十三章,伊莎贝拉用了“我们的”一词来形容她和希刺克厉夫的房间,结果却遭受了希刺克厉夫恶毒的言语攻击。“他赌咒说那屋子本来不是,也永远不会归我所有”[2]119,这句话更是印证伊莎贝拉在呼啸山庄日常生活空间的缺少。
“房间不仅拓宽了女性生活的物质空间,而且为女性构建精神空间提供了场所”[6]106,伊莎贝拉由于没有独立的房间,也就无法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她在这一时期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迫与束缚之下,她不得不一步步向男权制社会妥协。此时,她的自我意识更加迷惘,甚至有了以死亡来获得解脱的想法。
二、命运抗争中伊莎贝拉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
伊莎贝拉具有妥协与抗争并存的双重性格特征。她一方面在父权制社会压制下妥协,在迷惘中挣扎;一方面与父权制社会对抗,在抗争中成长。伊莎贝拉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体现在思想上的觉悟和行动上的转变这两个方面。
(一)伊莎贝拉思想上的觉悟
在《呼啸山庄》中,伊莎贝拉对辛德雷的手枪有强烈的占有欲。“我要是有这么一个武器,就可以变成强者了”[2]114,这句话是伊莎贝拉心底的呐喊,代表着她思想的觉悟。她渴望获得辛德雷的武器,希望像男性一样获得认可,期望获得与男性同等的待遇,获得与命运抗争的力量。女性主义地位期望理论认为:“男女两性在进入性别混合的目标动力群体时,由于群体对男性的期望值高于女性,就降低了女性在群体互动中的自信心、威望和权力。”[3]11小说中不止一次地描述伊莎贝拉对辛德雷的武器的渴望,武器象征着权力与力量,伊莎贝拉对男性武器的渴望就是她对男性权力与力量的渴望。有了“武器”,伊莎贝拉就获得了与希刺克厉夫抗衡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让她不用再忍受希刺克厉夫的暴力行为,获得身体以及精神上的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伊莎贝拉对武器的渴望就是女性主义者对男女平等的追求,她对武器的占有欲是她自我意识成长的萌芽。
此外,伊莎贝拉思想的觉悟还体现在她生存意识的复归上。生存意识是个体因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而自发产生的意识。在伊莎贝拉初入呼啸山庄时,她备受希刺克厉夫的折磨与生活的煎熬,失去了生存意识。“我所能想到的唯一欢乐就是死去”[2]124,这句话很明确地说明了伊莎贝拉生存意识的丧失。在凯瑟琳病情严重期间,希刺克厉夫为凯瑟琳病情烦扰而无法顾及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的生活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希刺克厉夫的暂时离开与山庄里其他人的远离,使伊莎贝拉拥有了难得的独立思考时间。波伏娃认为,“女人从孤独和隔绝中抽取出她的生活特殊性的意义:过去、死亡、时间的流逝,她对此比男人有更深切的体验。”[7]470在与外界“隔绝”期间,伊莎贝拉获得了成长,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恢复了与生俱来的恋生求生取向。“我已经不再有我最初那种甘愿被他杀死的欲望了”[2]141是她自尊自爱的体现。伊莎贝拉的生存意识展现了她积极的生活态度、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是她自我意识成长的表现。
无论是对男性“武器”的占有欲还是生存意识的复归都代表着伊莎贝拉思想上的觉悟。思想觉悟是行动转变的基础,是与命运抗争的力量来源。
(二)伊莎贝拉行动上的转变
随着伊莎贝拉女性思想的觉悟,她的行动也随之发生转变。初入呼啸山庄时,伊莎贝拉面对约瑟夫的冷漠与奚落痛哭不已,在找不到供以吃饭的房间时像凯瑟琳一样任性地发脾气,摔碎盛着食物的器具。这时的她是愚蠢的,是天真的,在行动前没有考虑过后果。凯瑟琳病情加重之后,伊莎贝拉的行为发生了转变,难得的自由时间使她的精力得到了恢复、思想得到了升华,她不再任性,甚至“可以去听约瑟夫没完没了的说教而不哭泣,而且也可以不像以前那样跟惊恐的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动”[2]142。伊莎贝拉从受到奚落痛哭不已到勇敢面对他人说教的转变说明了她的抗压能力的极大提高。她的转变是她的思想付诸实践的证明,表明她已经逐渐走向独立,体现出她自我意识的逐步成长。在凯瑟琳去世后,伊莎贝拉看出了希刺克厉夫对自己的极度厌恶,结合当时的情况推测出即使自己逃走希刺克厉夫也不会费力寻找自己。在希刺克厉夫与辛德雷发生冲突时,她用言语反击希刺克厉夫并且凭借自身的机智成功的逃脱。她的反击与勇敢逃脱是她向父权制社会发出的挑战,是她自我意识成长的另一证明。从默默忍受到学会反击再到勇敢逃离的转变表明伊莎贝拉已经从最初愚蠢、懵懂的小女孩转变成了机智、聪慧的女士。在逃离山庄后,伊莎贝拉烧掉象征着枷锁的结婚戒指,独自前往外地生活。戒指的消失,预示着她脱去了枷锁,获得了新生。
虽然前期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伊莎贝拉既愚蠢天真又懦弱胆小,但是在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之后,她完成了思想上的觉悟与行动上的转变,实现了自身的超越,成长为了聪慧、独立、勇敢的女性。
三、伊莎贝拉女性自我意识成长的意义
维多利亚时代是一个政治、经济等多方面都在快速发展的时代,工业革命的到来使女性地位有所提升。但是从总体上来看,女性的社会地位仍然是低下的。“即使女人的权力得到抽象的承认,但长期养成的习惯也妨碍这些权力在风俗中获得具体表现。”[7]14在维多利亚时代前期,虽然底层的女性可以从事简单的生产劳动以补贴生活,但是她们却无法像男性一样进入社会重点领域。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的已婚女性美其名曰是“家庭天使”,拥有较高的名誉,实际上却被束缚于家庭领域中。作者艾米莉作为一名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前期的女性,其创作的文章也只能用男性化的笔名来发表。相较之前,现代女性的社会地位虽然有了极大的提高,但是男性对女性的凝视仍然存在,女性的权力仍然未得到充分的尊重,女性在工作、家庭等领域的地位仍然不如男性。在沙特、伊朗、印度等国家,女性外出的着装依然受到严重限制,女性的地位亟待提高。艾米莉塑造出伊莎贝拉这样的具有抗争意识的人物形象是其对父权制社会的反抗,是其女性主义思想的展现。艾米莉通过对伊莎贝拉经历的描述,隐晦地呼吁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期盼女性地位的提高。伊莎贝拉自我意识的成长为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提供了范本,启示女性在遭遇逆境时要有顽强的意志,通过抗争获得话语权,为争取女性平等的权利与地位而继续奋斗。
从表面上看,伊莎贝拉的人生充斥着悲剧因素:被希刺克厉夫欺骗感情、与亲人决裂、婚姻不幸、远离家乡。从深层次看,她的人生又是幸运的,她从愚昧单纯变得独立勇敢,女性自我意识得到了成长,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从耐莉的叙述中可以推测出伊莎贝拉在逃离后一直拥有哥哥的经济支持,她没有依靠自己获得经济来源。由于伊莎贝拉在物质上一直依附于男性,她的自我意识也就不能称之为觉醒。尽管如此,伊莎贝拉的形象也具有独特的价值。像伊莎贝拉这种精神上独立,物质上依附于男性的女性形象是历史长河发展中必不可少的一类女性形象。不论她们自我意识发展的程度如何,她们都已经不再是父权制社会中的隐形人,她们挑战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反叛精神是女性解放的力量来源。
四、结语
伊莎贝拉的遭遇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遭遇的缩影,她的抗争精神是时代进步的标志之一。随着像伊莎贝拉这样的探索者的出现,女性的自我意识在男权制社会的凝视中逐渐觉醒,女性逐步实现自我的构建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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