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网络流行构式 “ XX刺客 ” 的形成与发展

谭路芳

【摘要】“XX刺客”，当代网络新兴构式，其基本用法作名词短语使用，同时可充当句子主语、宾语以及定语，经过词义引申与功能扩展，“XX刺客”中的“XX”已经由简单的名词向动词、形容词扩展。“刺客”常常具有[+刺痛][+意想不到][+突袭性]的语义特征，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XX刺客”，该构式用隐喻的方式将其隐秘性、突袭性的特征投射到其目标域上，表达一种对高物价的斥责态度。经过高频类推，产生了许多种类的刺客，由于“XX刺客”高频化使用词义经过不断地泛化，它的主观化程度很高，受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有些典型成员的形式和语义更加趋向词汇化。

【关键词】“XX刺客”；网络热词；构式语法；流行原因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3-013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41

一、引言

“雪糕刺客”作为选入2022年新兴的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它的发展经过了一系列产生、发展、爆红等阶段。“雪糕刺客”风靡网络后，陆续出现了“榴莲刺客”“酒店刺客”“职场刺客”等一系列“刺客”，形成了“XX刺客”的构式结构。受隐喻认知机制的影响和交际表达创新的需要，该构式得到了飞速的传播和运用，逐渐渗透到人们的网络语言生活。

本文借助构式语法的理论对“XX刺客”进行分析，并从构式理论、构式鉴定、语义类型组成等角度分析。构式语法理论强调形式与意义的结合，并把语言描写与解释结合起来。中国传统语法学以往的研究侧重于语法的分析，偏重于形式，往往忽视“我是说X”“X着X着”“XX人”这类特殊格式的内部语义分析，以往的研究也把这类格式成为新兴词缀或结构，很少从构式语法角度进行探讨，构式语法的主要特色就在于对特殊格式的解释力。

构式语法采用开放的语言哲学观，首次明确提出把词汇、语法、语义、语用这四个方面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其中langacker对构式的定义是：构式是一种语言表达式，或者是一个从许多语言表达式中抽象出来的图式，该图式可以表达该语言表达的共性，就详略度而言，该图式可详可略。从词汇到句法，结构的复杂性与抽象性逐渐增强，三者的划分是主观的，带有任意性。本文所分析的“XX刺客”也是从众多的相同语言表达式所抽象出来的，该词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社会文化的潜移默化。高物价、不明码标价、强买强卖等“刺客”式的行为存在也促进了“XX刺客”该词的大量运用，该词很好地满足了人们的表达需求，其内容言简意赅，语言形式上借用隐喻，达到诙谐的表达效果，总的来说，本文首先对“XX刺客”词义进行阐释，其次对其结构作描写分析，最后分析该词的产生原因和影响。

二、“刺客”的词义

“刺客”一词，《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源》对其解释基本一致，解释为“携带兵器进行暗杀活动的人。” ①《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指出，“刺客”是指用武器进行暗杀的人。网络解释为“刺客”是指古代时期对某个目标人物进行暗杀的一种特殊职业。在BCC语料库检索中得知，“刺客”一词总共约4575条语料，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在《史记·刺客列传》，在明清小说中，该词得到快速发展，经常用来指进行暗杀活动的人。比如：

“只见里面管家何喜说：你们三位还回来了？昨夜有三更时候，公馆闹刺客。侯爷等一听此言一愣。”（《康熙侠义传》集藏/小说）

其中“刺客”的中心义素是“刺”，《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指出“刺（cì）”一共有八个义项，其中第一个义项是指尖的东西进入或穿过物体，如刺伤、刺痛，第三个义项为暗杀，比如遇刺、被刺、刺杀等。该“XX刺客”便是用的便是第一义项和第三个义项，因此“XX刺客”最突出的意思便是指毫无防备的“暗杀”。

在网络语言时代，最先应用的便是“雪糕刺客”，雪糕刺客是网络流行语，是“天价雪糕”代名词。它隐藏在冰柜里面，当你付款的时候会发现该雪糕“价不配位”，用它极高的价格刺伤你。“雪糕刺客”在包装上往往平平无奇，但在价格上却很昂贵。有的雪糕与同低价雪糕一同摆放在一起，混迹于低价雪糕中。但不同的是，它却有着比同等雪糕贵好几倍的价格，在消费者毫无防备时给予致命一击。天价雪糕包装普通，消费者结账时才发现遭受“暗算”，仿佛遭遇“刺客”。在2022年12月26日，《咬文嚼字》公布“2022年十大流行语”中，“雪糕刺客”入选。随着“雪糕刺客”的运用，由此产生了许多其他的刺客，如“冰棍刺客”“话梅刺客”“蛋糕刺客”“酒店刺客”“袋子刺客”“旅游刺客”等等。这种表达式在网络媒体中经常使用，但是在这方面的研究关注甚少，该表达式的有效划分、语义归属、形成动因及机理等问题还有待深入研究。

三、“XX刺客”的构式鉴定

构式语法学派提出，构式是有意义的语言单位。“有意义”，指的是构式的意义不仅来自它的组成成分，而且也来自构式自身的意义。构式的整体意义大于其组成成分意义之和。②本文所应用的构式概念，是指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某些语言成分经常与其他特定的语言成分共同出，久而久之所便形成的相对固定的表达式。

具体到“XX刺客”，拿“雪糕刺客”来说，它并不是“雪糕”和“刺客”的简单相加，而是背后所体现的对“雪糕”价格的不满，在语用功能上，关键核心义在“XX”，而“刺客”更像是对“XX”的所属类别进行分类，即价格超出你的预料的东西。如：

（1）抖音上，一位博主去超市买了一盒雪糕。想着要回家和对象一起吃，于是挑了个大盒的，估摸着“怎么也得20多吧”。结账的时候，“雪糕刺客”亮剑了：160元。（澎湃新闻 2022-07-06）

（2）当看到“哈根达斯”四个字时，其价格在心中已经有数，也就不存在会被出其不意刺痛的情况。由此看来，“雪糕刺客”们如果只是价格昂贵，还不至于面临群起而攻之的局面；不讲武德，才是其受到谴责的真正原因。（《光明日报》 2022-07-22）

由此，可以看到在“雪糕刺客”这个组合关系中呈现的语法关系是修饰式的。它们之间具有不同的形式——功能配对体，具有不可预测性，它的语句具有高频和高度规约化，由此可以引申出许多“XX刺客”。“XX刺客”由可变项“XX”与固定项“刺客”构成。变项“XX”一般为双音节词，如“雪糕刺客”“维修刺客”“演出刺客”，但也存在三音节词，比如“沙尘暴刺客”“手机壳刺客”。这跟汉语主要以双音节词为主有关，可以凸显出发音和谐、书写简洁等特点。

四、“XX刺客”类型

网络流行语中产生了一种“XX刺客”表达式，其中的“XX”主要是名词，且一般为具体事物名词，由于这个构式产生时间短，适用范围正在逐步扩大，目前大致可分为三类，即食品类、物品类、商业类。其他有些比较复杂难以分类的情况这里不作说明。

（一）食品类刺客

“XX刺客”中的“XX”主要指代表一系列水果、零食等食品类的名词，比如“雪糕刺客”“蛋糕刺客”“话梅刺客”“榴莲刺客”“芒果刺客”“饮料刺客”“软糖刺客”“卤味刺客”“烧烤刺客”等等，具体如：

（3）“雪糕刺客埋伏在冰柜里，随时准备给那些随手拿去结账的人一记痛击。” 2022年夏天，“雪糕刺客”登上热搜，很多网友感慨雪糕越来越贵，在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甚至很难买到3元以下的平价冷饮。（《新京报》 2022-12-28）

（4）一袋软糖100多元？“雪糕刺客”之后，网友们发现了更多“刺客”。（上游新闻 2022-07-31）

（5）#网友遭遇话梅刺客一颗20多元#（澎湃新闻微博 2023-03-01）

（6）#女子遭遇话梅刺客半袋卖400元#（新民晚报新民网微博 2023-02-24）

（7）一男子花140元购买了一颗榴莲，却不幸遭遇“榴莲刺客”。（人民网 2023-04-25）

由此可以得知，该语言表达式在结构组成的词语选择上，大多会偏向于食品类词语。比如上文提到的“雪糕刺客”“话梅刺客”“榴莲刺客”。因为在商品方面，价格的参差不齐会更加明显，许多“刺客”式行为的存在促进了该词的进一步发展。

（二）物品类刺客

随着这个“XX刺客”这个语言公式的应用，人们造出了更多合理的句子，并由可食用的食品类衍生为物品类。比如“饰品刺客”“包装刺客”等等，比如：

（8）除了“食物刺客”外，还有一些“饰品刺客”。前不久，一位消费者在社交平台吐槽，在商场逛街时，忘带扎头发的皮筋，随手在饰品摊位上拿了个发夹就买单了，结果花了99元。（上游新闻 2022-07-31）

（9）男子称买梅子遇“包装刺客”，袋子重17克多称出近5元，涉事公司回应。（极目新闻 2023-03-15）

（10）广东一海鲜市场现塑料袋“刺客” ？一个袋子重二两“价值”26元。（极目新闻 2023-04-25）

（11）我遭遇了“大衣刺客”，今年冬装太贵了。（搜狐新闻 2022-11-17）

（12）实体店遇到衣服刺客，千万不要被割了……（小红书 2022-09-28）

由此可以得知，该构式的产生是有规律的，并且逐渐形成一种固定的认知模式，即价格出乎意料，没有明码标价的事物更容易被标上“刺客”的标签。

（三）实体类刺客

随着构式语义的发展，常项“X”在词语选择上不仅仅选择单纯的食品或物品，而是另一个范围更加大的消费行为。比如酒店、宠物医院、价格、旅游等等，可以得出“XX刺客”，比如：

（13）#夫妇遇搬家刺客收费是最初报价7倍#（新华网微博 2023-04-25）

（14）泉州严厉打击“旅游刺客”，可举报！最高罚款500万元！（晋江新闻网 2023-04-26）

（15）#你遇到过哪类宠物医院刺客#（我苏特稿微博 2023-04-25）

（16）五一假期临近，“酒店刺客”成了热议话题。（人民网 2023-04-25）

（17）为避免在海外遇到“价格刺客”；淘宝官方发布拍立淘功能升级，拍照找同款，可直接汇率换算比价。（《太原晚报》 2023-04-26）

（18）救命！北美惊现7大“超市刺客”，吃不起饭的日子还是来了…… （搜狐新闻 2023-03-29）

（19）7000块钱一次的PET/CT是不是医院刺客？

（四）其他刺客

另外，在语料检索中，还发现了一些其他“XX刺客”无法进行确切分类，这种一般不属于消费行为，如“合同刺客”“职场刺客”等等。比如

（20）警惕合同刺客，你的劳动合同可能有问题。

（21）冰箱有雪糕刺客，公司有职场刺客。

（22）在微博与小红书冲浪时，时常会看到网友们吐槽“职场刺客”：职场刺客的功力好强，根本躲不过、职场刺客不要再刺我了，求放过、职场刺客退！退！退！

通过上面分类，我们可以对该词的词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该词主要是由“雪糕刺客”走红，由此产生了许多相似的“XX刺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食品类刺客，其次物品类刺客、其他类刺客等等，该构式的发展呈现出一个放射性延伸，引申中心是基本中心义项“刺”，引出了其他相关产品的刺客义。

五、“XX刺客”的形成机制及影响

言语联系是指对相同的概念、特点的言语材料通过联想进行想象的一种关系。人们通过联想，用“刺客”一词来表示意想不到，被“暗杀”的人和事物，即把刺客行为当成言语框架，将其突袭性、刺痛性的特征填补到其他词语的空白框架中上，“刺客”具有的[+刺痛]+[意想不到][+突袭][隐藏性]的语义特征联想到具有相同特征的变项XX上，由此产生了一群具有相同行为的“XX刺客”。形成这种构式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模因机制和概念整合的推动

概念整合理论是指以框架为结构的心理空间网络。该框架是由说话人的背景知识所构建的。“XX刺客”在人们长期交谈或听话时形成的认知域中往往指的是“毫无防备的暗杀”，是一个简单的空白框架，经过跨空间映射，输入空间“XX”的元素填空到“XX刺客”的构式中，因此附带了刺客的映射义。由于模因论的类推机制，“XX刺客”不断组词，衍生。在语言模因作用下，变异模因被复制，其创造新的构词方式也被复制。由于“XX刺客”高频化使用，它的主观化程度很高，并且有些典型成员的形式和语义更加趋向词汇化，但由于“刺客”一词不具有典型性和大众性，很难发展为类词缀，但是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二）社会的潜移默化作用

网络流行语是反映社会文化的一面镜子，它可以反映不同的语言生态和社会事件。如今，国家经济不断发展快速复苏，与之相伴的是物价上涨，市场的商品不明码标价，许多经济领域不断出现“XX刺客”，率先出现的是雪糕界的“雪糕刺客”，这一词的出现迅速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关注和热议，引发了许多消费者的不满，随之对这类价格虚高，价不配质的商品统称为“XX”刺客，由此表现出语言背后的不满情绪和抵制。

（三）交流表达创新的需要

在前面的实例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语言的变化，也有社会、心理的变化。网民往往喜欢不断通过创造并使用新词来建立属于自己圈层的“语言圈子”，也可称为“网络暗语”“互联网黑话”等。简单说来，打破常规与追求新颖成了网友们的共同心理追求。这是网络流行语不同于其他社会方言而又能被大家普遍接受的一个重要原因。当代网络媒体信息更迭快、人们对新事物极其敏感，为了满足语言使用者的这种“猎奇心理”，满足人际交流中的调侃性、趣味性特点，语言表达也出现了许多新的形式。“XX刺客”就是在这样的创新表达的新需要中产生的，这不仅在日常交际中频繁使用，在书面语中也有出现。人民网、央视新闻网等有多条新闻涉及“XX刺客”，如：

（23）点外卖惨遭包装费刺客（人民网评 2023-08-28）

最后，我们利用原型范畴理论也能发现该构式的造词规律——”并列构词法”，即根据两个词语的相似性进行组成，这种构词思路是一种很经济的手段。该短语的意向延伸出隐喻机制，映射在语言上，使得部分语言带有隐喻性。

在模因机制、概念整合理论和交际表达创新的影响下，网络新词“XX刺客”出现，词义不断泛化，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展现了表达者的主观情绪，具有正面、负面的评价功能。同时，网络语言具有创造性，也具有连锁性反应。一个词的产生也会影响其相关词语的出现。比如由于“XX刺客”的出现，网友也发明了相关或对立的词语，比如，“XX悍匪”“XX护卫”。有“雪糕刺客”的存在，也有“雪糕护卫”的存在。比如：

（24）“雪糕护卫”来了，“雪糕刺客”们或将无法宰客？（第一财经官方账号 2022-07-02）

（25）“雪糕护卫”走红网络，这次的雪莲能火多。（中国网 2022-07-13）

（26）听说过雪糕刺客，但你听说过荔枝“悍匪”吗？（知乎 2022-07-26）

互联网与网络流行语密不可分，近年来，“网言网语”现象层出不穷，一个新的语言现象的产生往往会带来一些词语的连带性反应。比如由“XX刺客”产生的“XX护卫”“XX悍匪”，这都可作为语言研究和规范的对象。网络流行语不断产生与发展，但有某些网络流行语并不符合现代汉语的语法规范，甚至演变为“文字失语”“网络烂梗”。因此有必要对其使用者，尤其是青少年群体进行正确价值观的引导，拒绝“网络烂梗”“语言异化”。其次，对热门的网络流行语来说，作为使用者、学习者、甚至研究者，应该对这种语言现象背后产生的原因、特点进行分析，并给予正确价值观的引导和规范。

注释：

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

②李文浩：《基于突显观的构式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6年博士学位论文。

参考文献：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束定芳.论隐喻的运作机制[J].外语教学与研究， 2002，（02）.

[3]王寅.构式语法研究（上卷）：理论思索[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4]梁子超.汉语网络流行语模因分类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2.

[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6]李文浩.基于突显观的构式研究——以现代汉语若干“全量/强调”义构式为例[D].上海师范大学，2011.

[7]陈练军.汉语复合构词的能产性变化——以[X+衣]N构词式为例[J].当代语言学，2021，（2）.

[8]李煜，李伟.网络语言产生和传播的独特性[J].网络传播，2021，（1）：77.

[9]吴雁南.人民日报评论：雪糕刺客VS雪糕护卫，你需要怎样“雪糕自由”[DB/OL].2022-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