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角度下“红” 一词多义现象的认知解析
2024-06-28徐瑶
徐瑶
【摘要】一词多义现象是语言经济性的体现。在日常生活中,颜色词的使用无处不在。此研究以颜色词“红”为例,从历时角度看“红”义项的变化,用原型范畴理论、概念隐喻和转喻理论解释“红”一词多义现象,旨在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对词汇教学也具有启发作用。
【关键词】一词多义;红;原型;隐喻;转喻
【中图分类号】H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24-012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38
一、引言
一词多义最早由Breal提出,一词多义是指一个词项拥有两种或两种以上密切相关的意义的语言现象。这就将同形异义排除在一词多义的研究对象范围之内。而义项,作为辞书学术语,受语义学和辞书学的双重制约。在语义学中,词在句中所能表示的意义分为词汇和语法意义两类;在辞书学中,辞书的一个义项就是一个词义[11]。
此前已有不少研究者对颜色词展开了研究,本研究以颜色词“红”为例,探讨其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且研究范围不包括同形异义,只涉及词汇意义,不考虑语法意义。前人以“红”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认知和文化两个维度。从认知角度出发,李爱华、杨丽娟、赵志梅等学者们通过分析例句,对比 “红”在中英中的隐喻异同,发现隐喻作为人类的思维方式,存在共性和个性[7][14][15]。从文化角度出发,学者刘少文、薛燕以“红”为研究对象,对比其在中英的内涵意义,并论述了产生不同内涵的原因[8][13]。
可见大多数研究聚焦于“红”的共时研究,鲜有研究从历时角度出发探究一词多义现象,且大部分研究未能从原型义项出发探析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为填补这一空缺,本研究从历时角度出发,探究“红”一词义项变化,并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解析“红”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
二、原形范畴和概念隐喻、转喻理论
(一)原型范畴理论
范畴化是人类对世界万物进行分类,使之变得井然有序的认知手段。在研究“游戏”这一范畴时,维特根斯坦发现,不同游戏的特点和目的各不相同,有的具有娱乐性,有的为了竞争等,但这些游戏有相似性,这被称作“家族相似性”[4]。在此基础上,罗施提出了原型范畴理论[3],此理论适用于解释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词义是人类范畴化的结果,一个词的各种意义构成了一个范畴。多义词以原型义项为基础,每个义项之间具有相似性,但义项间的地位并非平等,可以分为原型、边缘义项两类,原型义项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义项,一般最先产生,也是一个词的本义,而边缘义项指的是后起衍生出来的义项[10]。
(二)概念隐喻与转喻理论
Lakeoff和Johnson认为,隐喻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手段,是用另一类事物理解和经历一类事物。其工作机制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源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目标域)的映射,并且,这种跨域映射是单向且不可逆的。转喻同样能作为一种重要的认知手段,它具有指代功能,能让我们用一种实体代替另一种实体,但转喻只发生在一个概念域之中,不涉及跨域映射。隐喻和转喻的不同体现在:隐喻基于相似性原则,强调从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用具体的事物去认识理解抽象的事物;而转喻基于邻近性原则,以同一事物不同部分或相邻事物的某种特定关系为基础[2]。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就是由原型义项即义项1出发,通过隐喻与转喻两种认知手段,衍生出后起义项的过程。
三、“红”义项的历时变化与其多义现象的形成
为探究“红”一词义项的历时发展变化,研究者选取了不同时期的权威汉语词典,查询并记录“红”在各个词典中的释义作为语料。用到的词典包括:清代的《康熙字典》,20世纪20年代的《国语词典》,1980年版《新华字典》,1989年版的《辞海》,1992年版的《汉语大词典》,2016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
为探究“红”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研究者剔除各个字典中有关“红”重复义项,共收集20个义项:义项1:像血、火的颜色;义项2:草名;义项3:血的婉辞;义项4:花的代称;义项5:借指美人;义项6:喜事;义项7:利润;义项8:借指红色的布帛之类;义项9:充作礼物的红色绫罗,后借指礼物;义项10:成功、显耀;义项11:象征顺利成功、受人重视;义项12:得宠;义项13:受人注目、受欢迎的;义项14:象征革命;义项15:象征无产阶级革命和政治觉悟;义项16:象征革命、进步;义项17:使变红;义项18:红色的;19:地名;义项20:姓氏。
基于本研究的界定,排除义项17,18,19,20,只探究其余15个义项是如何从原型义项衍生出来的。
(一)“红”义项的历时变化
从历时角度来看,为探究“红”义项发生哪些变化,研究者收集不同年代的词典,并对其做了对比。《康熙字典》中,“红”有3个义项,分别为:浅赤色的帛;草名;地名。《国语词典》中,“红”有11个义项,分别为:似血的颜色;充作礼物的红色绫罗,后亦借指礼物;花的代称;借指美人;利润;喜事;使变红、呈现红色;成功、显耀;得宠、受宠;红色的;受人注目、受欢迎的。1980年版《新华词典》中,“红”有4个义项,分别为:像鲜血那样的颜色;象征革命;象征顺利成功;受到宠信。1989年版《辞海》中,“红”有6个义项,分别为:本指浅红色,后泛指血、火的颜色;象征无产阶级革命和政治觉悟;表示胜利、成功等喜事;指喜庆事;指人发迹或受上司宠信;股份制企业于年终时分配给股东的利润。1992年版《汉语大词典》中,“红”有11个义项,分别为:颜色的名称;呈现红色;变红;借指红色的花;借指红色的布帛之类;血的婉辞;喜庆的事;象征革命、进步;指得宠、出名;红利的省称;草名;姓。2016年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红”有6个义项,分别为:像鲜血的颜色;象征喜庆的红布;象征顺利、成功或受人重视;象征革命或政治觉悟高;红利;姓。梳理完各个词典中的义项,有如下总结发现:
第一,词典中的第一个义项往往是最早出现的,也就是原型义项。观察上述词典,“红”的原型义项大多是借助实物下定义的,比如布、血、火。基于普遍性原则,不妨总结得出,“红”一词的原型义项是指“像血、火等的颜色”。
第二,“红”的义项数量在各个词典中不尽相同。从历时角度来看,在6本辞书中,义项数量呈现不断递增或减少的情况,“红”一词的一些义项逐渐消失,不再为人们所使用,而一些新的义项又不断产生。例如,《康熙字典》中的“地名”这一义项指的是古代鲁国的西部边境地区,现因不常使用而消失。此外,相较于《国语词典》,1980年版《新华词典》中新增了“象征革命”这一义项,这是因为当时中国动荡的社会环境要求革命,而革命常常意味着流血牺牲,人们通过认知加工,基于“血”这一相似性,将其映射到革命这一目标域中,新义项得以产生。
第三,“红”义项的变化发展是由外部环境与人的认知共同作用形成的。随着时代在不断发展进步,人们的认识水平也在不断发展,对于一些不常使用的义项就会被剔除,逐渐不纳入词典编纂的范围之内,同时,人们对客观事物的理解也在深入发展,这也能体现在语言层面上,一个词能由原型义项衍生出其他义项,由此形成了一词多义现象。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即“现实—认知—语言”对此有很好的解释力,现实社会的不断发展决定了人们认知水平的发展,而人类的认知发展又能决定语言,语言是人们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12]。
接下来笔者将探讨“红”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过程。“红”一词多义现象是借助了隐喻和转喻两种认知手段,由原型义项即义项1“像血、火的颜色”衍生出后起义项而形成的。
(二)隐喻参与形成义项的认知理据
第一,“红”是“喜庆”。火是光和热的统一,在视觉上,给人温暖的感觉,基于“使人温暖”这一相似性,通过隐喻,映射到喜庆快乐一域,由此产生义项6“喜事”,例如“红事”。
第二,“红”是“利润”。在原型义项中,“红”可被视作火、太阳的颜色,而火和太阳意味着繁荣兴盛,基于这一相似性,能投射到“利润”这一目标域中,义项7“利润”得以衍生。例如“分红”“红利”等词都有这层含义。
第三,“红”是“成功显耀”。源域中,火的颜色是炽热无比且耀眼夺目的,基于这一相似性,通过隐喻,衍生出义项10 “成功显耀”。“红人”“走红”“大紫大红”“红得发
紫”等词都说明这一点,而义项10又可衍生出义项11“受人重视”、义项12“得宠”及义项13“受人注目、受欢迎的”。
第四,“红”是“革命”。革命意味着流血牺牲,用“血”的颜色代“血”,又基于“血”这一相似性,映射到目标域,义项14“革命”由此产生,例如“红军”“红旗”等词。革命是新旧社会形态更替的关键环节,是进步阶级推翻反动阶级的统治,用先进的社会制度代替腐朽的社会制度的根本性变革,而革命者是具有一定的政治觉悟的人,革命又能推动社会进步。因此,基于这种特定关系,义项14“革命”又可衍生出义项15“政治觉悟”和义项16“进步”。
(三)转喻参与形成义项的认知理据
第一,“红”能代“植物”。《尔雅》中记载:“红,笼古。”笼古是一种植物,它的颜色呈现出赤色,无比鲜艳夺目。赤色也就是红色,用“红”代“草名”,从而突显这一特征,义项2由此产生。此外,花朵以红色者居多,经转喻,“红”又可以指“花”,义项4得以衍生。例如,“愁红惨绿”中的“红”就指“花”。
第二,“红”能代“布帛”。通过转喻,凸显颜色,可指代“红色布帛”,义项8由此产生。在义项8“红色布帛”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义项9“礼物”,因为古时人们用红色绫罗、布帛充当礼物赠予他人,经由转喻,“红色布帛”代指“礼物”,义项9由此产生。例如,《西游记》中写道:“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酒礼。”这里的“红”就是义项9“礼物”的意思。
第三,“红”也能代“美人”。“红”这一颜色为胭脂之色,而女子以胭脂润面,经过胭脂修饰,面容姣好美丽,通过转喻的方式,义项5“美人”得以衍生,例如“红颜”“偎红倚翠”等词。
第四,“红”还能代“血”。通过部分代整体的转喻,用“像血的颜色”代指“血”。《医宗金鉴》写道:“痔疮肛肿泄痢缠,吐红溺血嗽咳痰。”其中“吐红”中的“红”这一词的意思就是“血”,用“红”指“血”的说法较为委婉,符合中国人的说话习惯,义项3“血的婉辞”由此产生。
(四)隐喻转喻在一词多义形成过程中的作用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得出,在“红”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过程中,隐喻和转喻这两种认知手段在后起义项衍生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隐喻和转喻在“红”一词多义现象形成过程中的具体分布情况为:义项6和义项10为隐喻单独作用形成的义项,义项2-5和义项8、9为转喻单独参与所形成的义项,而义项7和义项11-16为隐喻、转喻共同参与形成的。
笔者发现,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是由原型义项出发,通过隐喻、转喻这两种认知手段不断衍生出新的义项;在其形成过程中,由隐喻参与形成的义项如“革命”“政治觉悟”等更为抽象,这是因为隐喻涉及跨域映射,通常帮助人们用具体的事物去理解抽象的事物,而由转喻单独作用所形成的义项如“草名”“花”等更为具体;转喻的单独作用要大于隐喻的单独作用,因为转喻是隐喻的基础,隐喻往往通过转喻的作用才能得以形成,但两者往往也共同作用产生新的义项。
四、结语
本研究从一个崭新的视角即历时角度出发,其义项的变化发展体现了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即“现实—认知—语言”,随着外部世界不断发展,人的认知水平也在提升,这种改变能折射到语言层面上,“红”的一些义项因不常使用而消失在辞书记载中,但同时也因人们认识水平的提高而增加了新的义项。
同时,“红”一词多义现象的形成机制能由原型范畴理论,概念隐喻和转喻理论来解释:由原型义项“像血、火等的颜色”出发,通过隐喻、转喻这两种认知手段不断衍生出新的义项。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学习者能更好地理解“红”一词多义现象是如何形成的,并能充分厘清后起义项衍生出来的认知理据,从而帮助学习者减轻词汇记忆负担,同时对于对外汉语的词汇教学也具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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