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加缪《局外人》内部世界的荒诞性
2024-06-28李淑婷陈浩月
李淑婷 陈浩月
【摘要】《局外人》以零度叙事塑造了一个离经叛道、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局外人”形象。透过这一人物形象,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书中世界的荒诞性和排除异己的残酷性。在莫尔索身上,人们看到了一个极端真实的理性人格,他强烈的自我意识使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本文通过分析书中的人物形象,探讨《局外人》内部世界的荒诞本质,揭示荒诞文学中独行者反叛之必殇的真理。
【关键词】加缪;《局外人》;莫尔索;荒诞
【中图分类号】I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4-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09
《局外人》是法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的成名作,该书一经出版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作为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作之一,书里集中诠释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理念,即“世界是荒谬的”。其中无处不在的荒诞色彩,常常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冲击和深入的思考。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从主人公莫尔索的视角出发来观察世界,极力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动于衷的“局外人”形象。[1]无论是面对母亲的离世,还是面对女友的求婚,又或是身处在生死攸关的审判现场,他总是保持着一种淡然处之、事不关己的姿态。在这漠不关心的背后,其实是寻常人无法理解的通透、看透生死的漠然和对生活、对世界的彻底放弃、不抱任何期望。透过莫尔索的死,人们看到的是这个荒诞的世界对于异己者的排斥。清醒的人在这样异化的世界里找寻不到活下去的出路,只有走向死亡和自我毁灭。从本质上来讲,这个世界是荒诞的、可笑的,是一个只允许同类共存的世界,是一个被异化了的扭曲的世界。
一、个体的反叛:莫尔索的形象分析
小说的主人公莫尔索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老实而本分、生活很平淡、枯燥而无聊。他的日常除了工作和基本的生理需求,好似再没有其他的诉求。他安于现状,默默无闻地生活着。由于他对生活中的一切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对所有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都抱着随意、无所谓的态度。不论是否处于事件的中心,他都是抱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无论是关于自己的,还是关于别人的,他都漠不关心,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任凭上天带给他怎样的命运。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与世人眼中的消极应世、随波逐流不同,实际上是莫尔索逃离俗世纷扰与喧嚣的一种主观意愿的外在表现,代表着莫尔索与这个荒诞世界之间的一种“对抗”关系。
(一)荒诞的“局外人”形象
文本开篇就写道,莫尔索不清楚母亲是哪一天去世的,甚至不知道母亲的确切年龄。在灵堂守夜时,他不悲不恸,情绪毫无波澜起伏,可以自如地在母亲的遗体前抽烟、和门房交谈,仿佛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他的至亲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为母亲送葬的途中,他也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悲痛和伤感,抑或是留恋与不舍。他事不关己般、还有心思去打量田野周围的一切,甚至于密切关注着一个毫无干系的老人贝雷慈。母亲的死对他的生活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为母亲送行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完成一项非做不可的任务,仅仅使他感到累和疲倦。
按照常理而言,关于莫尔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荒诞:他明明置身于事件之中,却又是以局外人的姿态冷眼旁观。他观察的中心点全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一切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对待母亲的死是如此,对待自己的审判亦是如此。当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的罪行、决定他未来的命运时,他感到荒诞无理,却又觉得多说无益,仿佛所有的判决都与他无关,他不去争辩,不去讨好和伪装,就只是看戏般等待着判决结果。这样的态度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漠然。他将自己从事件的漩涡中抽离,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看所有的一切,只觉得荒诞、可笑,即便在众人的误解与诋毁中,他依然能淡漠地走出困境,化作一名看客。因此,所谓的“局外人”,不过是异常清醒,厌恶虚伪的社会规则,将自己从荒诞中抽离的人。
(二)异于常人的真实理性人格
在莫尔索的内心深处,他始终坚信自己是无罪的,他对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十分确信。他是理性的,他活在当下,从不幻想、从不做梦。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上帝,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把生死看得很透彻,判决既成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他绝不去做无谓的挣扎。在绝望之际,他也绝不信奉那些虚幻的假象,在他的人生中,向来只信奉自我意识。同时,他也是真实的。他拒绝伪装、拒绝去扮演一切的社会角色。即便这个荒诞的世界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也无惧,他不会因此而违背自己的本心,不会为了自保而做出任何虚伪的辩解。这种异于常人的真实何尝不是一种反叛,是对虚伪世界的无声的抗议。
莫尔索与社会的格格不入,都是源于他对自我意识的追求。在最后的审判中,其实他仍是有许多机会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只要他有心伪装一下,也许就可以免于死刑。但是,他不愿意。所有的原则规范,他都懂得并且知晓其中的意义,但他就是不想依照既定的丧葬礼俗来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也不想弄清邻居雷蒙与阿拉伯姑娘谁是谁非,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二、群体的狂欢:零度叙事下的荒唐社会
莫尔索是特殊的存在,但因为这份特殊,就应该被判处死刑吗?很明显,是那个世界容不下他。在那个异化了的世界,根本容不下一个清醒的人,容不下一个违逆社会虚伪法则的人。而那个世界所谓的“社会生存法则”,即遵守了社会既定的“法则”,才能“生存”,只有同类才能够苟活。莫尔索的一切行径都使他成为异类般的存在,所以,莫尔索的死是必然的。
(一)荒谬的审判现场:司法机关对精神道德的残杀
小说以无比寻常的笔调叙述了司法机关荒诞的审判过程。在莫尔索被捕以后,他经历了多次审讯,预审法官反复向他确认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询问他是否爱自己过世不久的母亲,是否相信并信仰上帝,仿佛这些都是影响案件审判的决定性因素。莫尔索必定是爱母亲的,只是行为举止异于常人而不被俗世所容,但这些本与案件毫无关联,却成了审判者判定莫尔索人性、评判其案件性质和杀人动机的唯一标准。
在审判现场,检察官更是不管不顾案件本身,只想凭借着预先给莫尔索设定好的结局,寻找一切所谓的“证据”将一个真实、本分的人塑造成一个天理不容、冷酷无情、蓄意杀人的魔鬼,然后理所当然地将他作为社会的危险分子铲除。可笑的是,这一场激烈的辩论中,作为被告的莫尔索成了一个局外人,甚至到最后丧失了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而真正与案件密切相关的证人证言也被视为无关紧要的妄言。此外,这一场表面激昂实际空洞无比的审判大会[2],更是将莫尔索在母亲葬礼上的种种表现视为他蓄意杀人的“预演”,如此荒谬地将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硬是扯上干系,实在荒唐至极。审判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他的一切行为举止,将他过往一切合法的行为无限放大、曲解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于是,莫尔索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最后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和生的希望。这场看起来如此荒谬的审判,在那个异化的世界里却显得司空见惯,更是令人感慨万千。
(二)伪善的人物群像:冷漠虚伪的社会人群
《局外人》用简单的只言片语描绘了一群不甚起眼的小人物,他们身在“局外”,却在故事的走向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也正是这群人的虚伪、冷漠最终成为莫尔索走向死亡的助推剂。在加缪笔下,不论是为了制造话题和噱头过分渲染案件、冷漠地将人推向深渊的新闻记者,还是作为看客冷眼旁观、看着一切荒诞地走向万劫不复、内心却毫无起伏的养老院院长、门房,抑或是像机器人般过活的“自动机械式”女人,尽管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处处体现着荒诞色彩。
此外,小说中还有予以大量篇幅描绘的一些关键人物。例如在莫尔索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再地强迫他信仰上帝的神父,又如剥夺莫尔索“被告者”身份和自我辩护权利的律师等等。这些连名字都没有提到的人,他们的存在却与莫尔索的命运走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同促成了主人公莫尔索悲惨的结局。
或许这些人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了他们认知范围内所谓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他们内在精神世界和情感上的空洞与虚无昭然若揭,甚至在书中加缪都不愿给他们留下姓名。这些人不过是冷漠虚伪的社会人群之中的代表和缩影。他们的存在,体现着书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与疏离。他们都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地生活着,却因为莫尔索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泣而站在虚假的正义上将其判处死刑,实在荒谬至极。
三、个体与社会的固化冲突
加缪在提及《局外人》的主题时,曾说道:“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3]这种荒谬的社会现象令人唏嘘,这个社会已然容不下像莫尔索这般真实而又清醒的人,更是要将所有违反社会基本法则的人处以极刑。在那样一个异化的世界中,那些被视为脱离社会常规的人,似乎注定了悲惨的结局,而莫尔索正是这种命运的典型例证。
(一)理性与非理性间无可调和的矛盾
诚然,莫尔索与那个异化的世界确实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的与众不同,更像是理性的少数人与非理性的荒诞秩序之间的一种对峙。而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隔阂和永远无法调和的对立冲突。
在这个虚构的异化世界,理性的人永远是清醒而又孤独的。在人们眼中,莫尔索的一切行径都异于常人,其思想和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范围和接受范围,违反了世人建立起来的伦理纲常,所以成为人们眼中薄情而怪异之人。因此,他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众人的谴责和法律的惩治。人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审判他、制裁他,用旁人的片面之词和一些无厘头的碎片拼凑起他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然后将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对于莫尔索而言,更加荒谬无比的是仓促武断的判决和坚定不移的执行过程之间可笑的“不对称”。他自诩善良随和,却因为这咄咄逼人的武断结论随意地了结了性命。而当噩耗来临之时,他根本无处可逃,寻不到一条生路。他当然接受不了这突然到来的命运,在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也曾苦思冥想如何逃离这注定赴死的命运,但最终还是走向了悲惨的结局。也许正是他心里所鄙夷的——荒诞的社会秩序和虚伪的群体关系,最终害死了他自己。他从未有意与世界为敌,但他所有的思想都与这整个异化的世界格格不入。而在这荒诞的世界里,只有同类才可以共存。他的死亡,其实是一种自杀式的自我毁灭,是看透世界的荒诞本质后对生活的彻底绝望。也许,这正是作者想要表达和诉说的,个体的理性与群体的非理性之间相互对抗的一种无力感将人拖入了深渊。
回看莫尔索的一生,他是普通人中理性者的代表,他所有的离经叛道都是对那个世界的无声抗议。他的一生看似冷漠地游离于社会之外,但其实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寻求自己的出路。[4]对于那个荒诞的世界和那些默许荒诞秩序的人群,他总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或许他深刻懂得,面对这一成不变、固化的社会现实,无论他怎么反抗与挣扎都改变不了世人的偏见,都无法从这复杂交错的社会关系网中逃离,只能化身孤独的“殉道者”。
(二)个体与社会群体关系的疏远与背离
书中内部世界的荒诞性,不仅体现在人与社会激化的矛盾冲突中,还可以体现在人与社会关系的疏离之中。其中莫尔索的存在凸显了个体与社会群体之间的根本疏离,他的人生历程以及他与周围人群的互动揭示了深层的社会矛盾:个体的真实性与社会的期望之间的不可调和的冲突。
通过莫尔索这一人物,加缪探讨了在一个规范化、标准化的社会中寻求个体真实性的困境。莫尔索的疏离感并非来自内心的孤独,而是源于对周围世界的超然态度,他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眼光看待社会关系。当玛丽询问莫尔索是否爱她时,他的直率回答并非出于残忍,而是他对感情的真实表达——他不愿意做出社会期望的、可能是虚伪的承诺。同样,当雷蒙提出建立友谊的请求时,莫尔索的反应再次显露了他对社会人际关系的漠然态度。
他那真实而毫不避讳的言谈举止,不仅仅是自我意识的一种体现,更显露出他对所有社会人际关系所抱有的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以及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与社会群体之间的一种疏离感。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人类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当人们面对未知时,内心往往充满了不安和恐惧,驱使他们追寻群体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这注定了从人的本性而言,人会害怕脱离群体。然而,在《局外人》里,主人公莫尔索全然没有这种群体意识,他与无数个“他者”之间一直保持着礼貌而客气的、平淡而疏远的相处模式,也从未向任何人寻求过精神层面的认同。无论是邻居、情人,还是朋友,于他而言都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这些人一直生活在他的世界外围,从未进入到他的内心深处,更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的精神和灵魂。
四、结语
作者以这样一个孤独的“局外人”形象,鲜明地展示了世界的荒诞性。无论是不容异己的社会秩序,还是冷漠虚伪的社会群体,处处弥散着荒诞色彩,体现着人与世界的矛盾冲突。由于人和世界的对立与分离,世界对于个体而言也是荒诞的、毫无意义的,导致人时常对荒诞的世界感到无能为力,甚至心力交瘁,因此不愿抱有任何希望,对一切事物都无动于衷。[5]
参考文献:
[1](法)阿尔贝·加缪.局外人[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2]张博.荒诞及其出路:作为起点的《局外人》[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0(02):164-171.
[3]郭宏安.阳光与阴影的交织:郭宏安读加缪[M].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130.
[4]章思邈.“局外人”的局外世界——浅析“局外人”默尔索的形象[J].文学界(理论版),2012,(07):116-117.
[5]黄景春.文学经典与现代人生[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106.
作者简介:
李淑婷,女,湖北潜江人,江苏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
方向:课程与教学论。
陈浩月,女,江苏连云港人,江苏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等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