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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蚕丝业近代化历史演进中的政府角色分析

2024-06-21杜小军李润泽

日本问题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政府角色近代化日本

杜小军 李润泽

摘 要:17—18世纪,日本曾大量进口生丝,造成白银资本大量外流。故此,德川幕府曾对蚕丝业出台保护鼓励政策。这可以说是后来蚕丝业近代化进程中政府保护扶植角色的预演。幕末,世界生丝市场出现的商机使日本蚕丝产品出口一度激增,但同时也出现粗制滥造、质量低下、国际信誉大幅降低等问题。为解决相关问题,并推动日本蚕丝业实现近代化,明治初期,日本政府开办官营示范工厂,进行蚕种改良等试验,引进并推广新技术,倡导结社,扮演了示范、诱导蚕丝业走向近代化的“助产士”的角色。1880年,官营示范工厂民营化处理后,明治政府又在蚕丝业产业革命进程中扮演了监督、扶植的“保姆”角色,促成日本蚕丝业在世界市场确立了比较优势的地位。

关键词:日本;蚕丝业;近代化;政府角色

中图分类号:K3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4)02-0067-14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4.02.007

养蚕、制丝是日本传统经济活动之一。蚕丝业近代化是日本轻工业近代化,尤其是纺织业近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生丝作为日本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自开港后,在日本出口商品中长期位居榜首。生丝产业对于幕末的德川幕府及明治政府来说都是扭转贸易入超,推动国家近代工业化的重要支柱产业。蚕丝业成长为近代支柱产业过程的实现主要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尽力扩大生丝、茶等商品的直接出口,降低贸易入超,争取摆脱半殖民地的尴尬贸易地位;其二是通过购进先进机械和引入新技术,推动蚕丝产业本身的近代化。

就相关问题,国内学界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两方面:其一是德川时代早期及锁国时代日本的生丝进口贸易,例如范金民的《16至19世纪前期中日贸易商品结构的变化——以生丝、丝绸贸易为中心》[1]、张劲松的《日本德川幕府锁国时期的日中、日荷贸易及其比较》[2]和张兰星的《近代日荷生丝贸易盛衰分析》[3];其二是中日近代丝绸工业近代化的比较,例如王翔的《中日丝绸业近代化比较研究》[4]通过对中日丝绸业生产和贸易发展过程的比较研究引发了对两国近代丝绸业兴衰荣枯不同结局的反思,李伯重在《明清江南生丝与丝织品的国内外市场及其变化》[5]中提到19世纪中期大量进口日本生丝对中国生丝产业的冲击。

国外的相关研究中,日本学界的研究当然更全面而深入,诸如大日本蚕丝会编《日本蚕丝业史》(1935年)、群马县蚕丝业编纂委员会编《群马县蚕丝业史》(1956年)、日本纤维协议会编《日本纤维产业史(各论编)》(纤维年鉴刊行会,1958年)、日本学士院日本科学史刊行会编《明治前日本蚕业技术史》(日本学术振兴会,1960年)、大野彰的系列相关论文等,不胜枚举;其他国家的学界也有所涉足,例如弗兰克·R·梅森在《美国丝绸工业与关税》(The American Silk Industry and the Tariff)[6]中提到美国逐渐兴起的日本生丝进口偏好等。

有关日本近代化的研究中,政府角色历来是一个重要切入点。对日本蚕丝业近代化历史演进中的政府角色的个案考察,有助于人们认识和理解后发国家工业近代化之路中的政府角色定位问题,对今后国家经济现代化及国际贸易中的政府科学、合理、适度干预也将有所借鉴。

一、17—18世纪日本生丝大量进口与政府保护、鼓励措施的出台

日本上层社会自古就养成了喜爱丝绸制品的传统,蚕丝业也成为日本主要传统产业部门之一,并形成一定规模。虽然历经日本战国时代的战乱,因战火起于蚕丝业中心的京都地区,致使蚕丝工匠们流散各地,官营手工工场有所衰败,蚕丝业受到打击。但蚕丝业作为传统产业依旧延续。进入德川时代后,政治统一,社会安定,社会经济快速恢复,不仅掌权的贵族武士,就连经济实力不断增强的商人乃至富裕起来的普通市民,也成为丝绸的重要消费者。故此,对丝绸制品的需求急速扩大。

德川时代早期,日本国内的生丝产量远远不能满足其自身消耗。据曾在长崎居住20年的西班牙商人阿比拉·希隆记述,日本每年消耗生丝约3 500毕克(1毕克约合63千克),而其自身产量在最好的年份也只有1 500~2 000毕克[7]。此外西阵等地生产的高级丝绸对于生丝原料的质量要求较高,而受限于日本本国制丝技术落后,还只能生产黄丝,需要大量购进来自中国的生丝原料——白丝[4]304。生丝与丝织品占了当时日本从中国进口商品总量的70%[8]。日本的生丝进口量1612年为34万斤,1634年为40万斤,庆长(1596—1615)至宽永(1624—1644)年间年均约30~40万斤。与此相对,17世纪中期,日本国内生丝产量年均仅9万斤[9]。

彼时,与日本进行贸易的主要是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及中国的海商。葡萄牙商人首先发现转卖中国生丝到日本的巨大利润空间,于是从广州购买生丝,以澳门为转运中心,运往长崎,并逐渐在对日生丝贸易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10]。据驻日本平户的荷兰商馆馆长干布斯(L.Camps)1616年初的调查,日本每年进口生丝约3 000担(约36万斤),经葡萄牙商人转运的占50%[11]。

为了打破葡萄牙人对日本生丝贸易的垄断,促进海外贸易发展,德川幕府将丰臣秀吉时代的朱印船贸易制度化,规定任何日本船必须持有幕府颁发的朱印状(盖有朱红印章的书状)才可合法从事海外贸易。另外,将长崎纳入幕府直辖领地,设长崎奉行所,规定所有朱印船统一由长崎出航与归航。1601年,徳川家康致信安南(今越南)大都统阮潢,要求保护日本朱印船。其后,获得朱印状的西国大名、豪商等出海前往越南、柬埔寨、泰国、菲律宾等地开展贸易。虽然当时日本同中国明朝的外交及贸易关系时断时续,但日本朱印船还是通过在东南亚及中国台湾地区与明朝商船的“相遇贸易”购得了大量生丝[12]。1604年,德川幕府任命京都、堺、长崎的御用商人为“丝割符年寄”(“年寄”为江户时代的一种官职,也指组织中有经验的领导者),与葡萄牙人交涉生丝的价格,统一购入后,再按一定比例将中国生丝分配给幕府、地方政府及持有丝割符的商人,此即“丝割符制度”[13]。

此外,为了减少生丝进口,抑制生丝进口价格上涨,1639年以后,德川幕府还颁布俭约令、禁止奢侈令,甚至多次颁布禁绢令[14]。

1655年,“丝割符制度”被废止,取而代之的是被称为“相对买卖法”(或“相对贸易进行法”)的交易方式。依据这种方法,中日商人不再以幕府官员为中介,而是直接接触,议定价格,完成交易。但由于货物价格高涨、贵金属继续外流,幕府于1672年又开始对贸易进行干涉,采取新的贸易管理方法“市法货物交易法”。具体做法是在长崎奉行主导下,根据业绩、资产等,从直辖五都市(堺、京都、长崎、江户、大阪)以及西部地区希望参与交易的商人中选出代表,组成市法会所,幕府再挑选精于贸易者任命为“货物监察”,由其先对货物进行检查、估价,再对各种货物进行投标。随后,长崎奉行参考投标价格决定进口价格并通知中国商人。如果中国商人认可,日本方面就一次性购入全部货物,如不同意,就不准进行交易,让其载货返航[15]。

关于明清之际中国输入日本的生丝数,据日本学者岩生成一统计,1637年(明崇祯十年)后中国船输日生丝量占输日生丝总量的33%,1645年(清顺治二年)至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年均14.5万余斤,占输日生丝总量的61.18%[16]。大量进口生丝保障了日本丝绸产业的发展,满足了日本国内的丝绸需求,但也给幕府及各藩带来了严重的贵金属货币外流问题。故此,德川幕府于1685年发布限制进口中国生丝的命令,限令中国商船的年交易额为6 000贯(1贯约合中国旧制银100两),额满后,再有中国商船抵达日本,一概劝返。1688年又限制每年入港的中国商船数为70艘,其中春船20艘、夏船30艘、秋船20艘[8]650。1715年,幕府采纳了新井白石的建议,发布了新商法,其中针对中国贸易船规定:(1)每年到日本进行贸易的中国商船限定为30艘,其中南京7艘、福州1艘、宁波5艘,厦门2艘,台湾4艘,广东2艘,其他还有温州、漳州等地合计9艘;(2)贸易额限定为6 000贯,每艘船约191贯,可略有出入;(3)限额内的中国商船,每年发给信牌,有信牌者准许贸易。此即“正德新令”[8]654。

与此同时,作为进口替代,从宽永(1624—1644)末期至17世纪中叶,西阵丝织业开始活跃,在元禄(1688—1704)前后,更得到了显著发展[14]19。以供给西阵丝织业的需求为目的,各藩政府竞相奖励在山林、荒地、房前屋后、旱田周边种桑、养蚕[17]。此外,促进种桑、养蚕的措施还有分配桑树苗强制种桑,免除关于桑的租税,贷付肥料购买费用等[14]21。当时起到先进引领作用的有奥州、上州、信州,再加武藏、丹后、但马等藩。与此相应,出版了《蚕饲养法》《新撰养蚕秘录》《蚕养育年鉴》《养蚕须知》《养蚕茶话》等介绍、记载养蚕法、制丝法的书籍[18]。

在上述鼓励、指导政策措施的推动下,养蚕制丝业在日本各地兴起,日本蚕丝业的产量不断提升。从庆长(1596—1615)、元和(1615—1624)年间至正德(1711—1716)、享保(1716—1736)年间,诸藩的生丝产量大约增加了1倍,而从享保(1716—1736)到文化(1804—1818)年间,生丝产量增长了4倍[4]310。

技术发展方面,受惠于中国织机及熟练工匠技术的引进与传播,再结合传统的京都西阵技术的传承,日本蚕丝技术不断进步,到德川时代末期,在一定程度上已能与中国蚕丝业分庭抗礼。18世纪至19世纪上半叶,日本的主要产丝地域包括奥羽、关东、中部和近畿,其中奥州、信州和上州尤为发达[4]344-345。

总体而言,17世纪至18世纪,针对因大量进口生丝,造成贸易入超、贵金属货币大量外流的问题,德川幕府采取了限制生丝进口,鼓励并指导本国丝织业发展的系列政策措施,以增加本国生丝产品出口,减少贵金属货币外流,这是一种类似于英国等西欧国家于15世纪至16世纪中叶曾经采用过的早期重商主义的政策实践。这样的政策实践与政府角色定位虽然是一种被动的选择,但还是形成了一定的路径依赖,成为后来日本蚕丝业近代化进程中政府角色定位的预演。

二、幕末欧洲蚕丝业危机与日本蚕丝业的机遇与问题

与工业革命相伴,随着欧美列强经济的快速发展,丝织品等原本小众消费的奢侈商品在西方社会的中产阶层中被广泛消费。当时,世界上主要的产丝国是意大利、中国、日本等,主要进口国是英国、法国、美国[19]。1845年,一场威胁到欧洲蚕丝业生存的微粒子病(微孢子虫寄生而引起的蚕的传染病)从法国沃克吕兹爆发,并传至意大利、罗马尼亚等地区,席卷欧洲大部乃至地中海东岸地区。相关国家的养蚕业都濒临崩溃。其应对之策是一方面从没有被微粒子病传染的地区引进蚕种,另一方面直接从这些地区采购生丝原料弥补欧洲市场缺额。数百名蚕种商人不断向更东边的地方寻找,从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的色雷斯地区到奥斯曼土耳其、波斯地区,沿高加索山脉不断前行,越过兴都库什山口,最后到达东亚的中国、日本。从1863年起的20年里,意大利最大的蚕种来源一直是日本[20]。而此时的中国本身就有完整的丝绸产业体系,国内自身的生丝消耗本就极大,再加上1856—1860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和1851—1864年的太平天国运动对作为生丝主要产地的东南沿海地区的破坏性冲击,中国的蚕丝品出口锐减[21]。

而在日本,虽然在德川时代后期,为了稳定农业生产,长期施行以稻米生产为基础的农业政策,严格限制种植桑树等经济作物[22]。但上述机遇还是给日本蚕丝业带来积极影响。1859年开港后,日本对欧美的蚕丝产品出口激增,并成为其主要创汇产业。开港后的翌年,经横滨港出口的生丝46.2万公斤(价值约259万美元),约占同年日本生丝出口总额的65%[14]131。1861年横滨港出口生丝33.9万公斤,1862年激增至94万公斤,1863年达117.7万公斤,1864年为60.3万公斤,1865年为97.4万公斤[14]132。

当时,日本主要出口商品为生丝、蚕种、茶、米、水产物等,其中,生丝、蚕种出口在一段时间内占到出口总额的80%以上。而一些藩政府也鼓励、扶植蚕丝业,从而在日本引起了生丝制造热。

但是,好景不长,19世纪60年代后半期日本生丝出口比19世纪60年代前半期大幅减少。横滨港出口生丝的数量1866年减少至56.3万公斤,1867年进一步减少至41.7万公斤。这从作为当时世界生丝市场中心的英国伦敦的生丝进口数据也可窥一斑,见表1[23]。

造成19世纪60年代后半期日本蚕丝产品出口大幅度降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在于:日本蚕丝业向细丝生产过度倾斜,一味地追求产量;严格监管与检查制度缺失导致投机取巧行为不断,粗劣产品横行,国际信誉度降低。

当时的世界蚕丝市场,欧洲人偏爱细丝,美国人喜欢粗丝。而日本传统上习惯使用细丝编织双重纱线以加工家族徽章或其他物品,这一习惯正好契合了当时欧洲所流行的人们喜爱用细丝编织精美图样的法国风尚。故此,日本开港后,大量细丝出口到欧洲市场,给日本蚕丝业者带来了巨额收益,但也给日本蚕丝业者造成了生产细丝的路径依赖。他们偏执地生产更多的细丝,却忽略了细丝在传统织造工艺下更容易发生断裂的情况。此外,使用细丝不仅会使后续织造过程中准备经线、纬线的时间和细丝需求量增加,还会导致频繁地中断作业,降低劳动生产率。在将断裂部分进行重新加工时,还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层丝,从而降低原料利用率[24]。

当时的欧洲拥有数量众多的熟练工人,尚可应付细丝生产的上述问题。而对于美国来说,由于其自身大机器生产和熟练技术工人相对缺少,不能充分应对上述细丝生产中的缺陷问题。与此同时,美国能熟练操作手工织机的劳动力成本是世界其他地区的2倍到10倍,由于细丝强度、均匀性不足的弱纤维特性导致的丝织机器停工费用是法国的5倍[6]118。另外,美国的生丝收购价格相对便宜,因此使用更便宜的粗丝来节省相对昂贵的劳动力成本,对美国蚕丝业者而言更能达到利益最大化。即使是在欧洲,人们对于生丝质量的要求也是丝质更强、不易断裂,而这在短期内无法实现技术突破。但在日本,从劳动力成本角度看,原本其人工成本就低,开港后也增长不多,虽然生产细丝比生产同样重量的粗丝的成本要高,但由于外商对于细丝所支付的相对价高,日本蚕丝业短期内无法摆脱偏向生产细丝的路径依赖。

日本蚕丝产品质量下降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生丝产业的暴利导致了投机取巧行为在监管缺失的情况下大量发生。如在出售的高品质丝中放入低品质的劣质丝、在生丝中混入杂物或使其受潮来增加重量[25]。而日本开港后很长一段时间,生丝生产的主要场地仍然是单门独户的农家,监管自然难以到位。日本最早的机械制丝所前桥制丝所的监理速水坚曹在1871年9月曾表示,日本的生丝生产是“户户取巧户户假”[23]153。另一方面,由于生丝购销利润巨大,日本本国的收购商和外国贸易商在前期都不太重视质量检测,专业检测与监管机构的缺失,更助长了投机取巧行为。外国商人即使有心对其将要收购的生丝进行检查,也不可能将每一包生丝都拆开,且这样做还可能导致日本生丝收购中介商们的恶意抵制,于是在一定程度上也纵容了造假等非法行为。但蚕丝商品的最终评价与选择权并不在中间商手上,作为买方市场的欧洲蚕丝市场发挥了逆向选择与评价的作用。在伦敦,甚至出现数千筐日本生丝因质量低劣而被废弃的情况[4]541。这充分证明日本蚕丝商品的国际信誉度大幅降低。

三、明治前期政府示范、诱导与欧洲先进技术和生产方式的推广

明治维新开始后,在“殖产兴业”“富国强兵”的口号下,明治政府将蚕丝业作为减少贸易入超,实现经济赶超的支柱产业,确立了依靠蚕丝业立国的大方针,开始在全国范围内促进养蚕、制丝,几乎举国一致地致力于蚕丝增产、改良[26]。为了恢复国际市场对日本蚕丝产品的信赖,避免粗制滥造,1868年4月设置蚕卵纸生丝改良所,1870年8月发布蚕种制造规则,1872年11月制定蚕种原纸规则[27]。

与此同时,明治政府决定引进欧洲先进制丝技术,并在日本推广、普及,以实现举国制造优质生丝的目标。明治政府决定先行建立官营欧式制丝工厂,为国人示范。1870年,明治政府委托涩泽荣一调查欧洲新式器械制丝技术,结果发现当时法国的相关技术最先进。故此,通过在横滨居住的法国人介绍,从法国招聘了制丝技师保罗·布鲁纳特(Paul Brunat)。随同保罗·布鲁纳特到日本的有其夫人、机械技师、医生、厨师、女工等十数人。另外,保罗·布鲁纳特到日本赴任,其所需用的一切器具都从法国调取[26]。明治政府与其签订了建立官营制丝厂的合同[28]。从1870年开始在群马县富冈町建设采用法国机械及生产工艺的富冈制丝厂,1872年7月建成,10月开始营业。日本政府在告谕中称:“官府捐巨款创此事业,绝非与民争利,意在造精良之蚕丝,以利民。”[29]明治政府同时下令让全国士族的妻女入厂学习操作。其后4年间,有2 000多名女工接受了法国技师培训[4]542。可以说,这是日本蚕丝业在近代化管理制度下大量生产高品质生丝的工厂制的开始[28]。在1879年开业七周年时,富冈制丝厂的法国制丝工艺已显得落后。故此,聘请速水坚曹为厂长,基于“制丝业就是精神之业”的理念,对该厂进行了改组,并改善了女工的生活和学习环境。结果提高了生丝品质、增加了生丝产量,经营状况转为盈余,迎来了该厂官营时代后期的黄金期。

1872年11月,由工部省劝工寮(1873年11月19日被并入制作寮)官员佐佐木长淳在东京中心地带建成使用水车驱动的意大利式的葵町制丝厂(位于现今东京虎之门一带)。该厂的制丝技术由瑞士技师缪勒(Mueller)负责,并为各县派遣的学员传授制丝技术[30]。1873年5月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办了万国博览会,佐佐木长淳受命负责日本馆工作。其间,他接受明治政府的特别命令,在德国人格拉芬(Grafen)陪同下,对奥地利、意大利、瑞士的养蚕、制丝、绢丝纺织业进行了考察。1874年1月内务省劝业寮设立伊始,便接管之前由大藏省以改良畜牧园艺为目的设立的内藤新宿试验场,设立了劝业寮新宿支厅[31]。1874年,该场新设农事修学所、养蚕试验组等,并由归国的佐佐木长淳主管养蚕试验组,国家规模的农业技术推广与更新由此开始。此外,为了促进对美国的生丝出口,明治政府于1872年在纽约设领事馆,任命富田铁之助为领事,1873年任命蚕丝业主产地之一群马县的知事河濑秀治为劝业寮领导[28]4。

1875年7月—1876年6月,劝业寮在蚕丝业方面主要做了如下工作:在劝业寮新宿支厅内培育当地的桑树,并对国内和欧洲等地的蚕种进行试验;为了解各地的桑树品种和栽培方法等,让福岛、长野、熊谷等10个县蚕业经验丰富、技艺娴熟的人汇报经验;此外进行了“轻温育”“清凉育”等养蚕方法的比较实验、信州安云郡稻核村风穴贮藏蚕种的实验;佐佐木长淳被派遣参加了1876年5月在意大利米兰举办的万国养蚕公会。

1876年7月—1877年6月,劝业寮在蚕丝业方面主要做了如下工作:用秋蚕饲育法对上州夏蚕种与稻核村风穴贮藏的春蚕种进行饲育比较实验;继续进行从1874年4月开始在内藤新宿试验场进行的防治蚕蛆病的研究;对“金生”“苍白”两种蚕种与稻核村风穴贮藏蚕种进行比较研究;建成新町纺织所;作为岩仓使节团副使的大久保利通在英、法等国参观了利用从日本廉价购入的屑丝、屑茧再生丝绸的绢丝纺织厂后感到惊奇,希望日本能引进该技术。故此,明治政府于1875年4月决定创办相关绢丝纺织厂,并任命佐佐木长淳为厂长负责建设。该工厂于1877年6月竣工。

1877年7月—1878年6月,劝业寮在蚕丝业方面主要做了如下工作:从岩代(福岛)、信浓、群马、武藏招集养蚕经验丰富、技艺娴熟的人进行“清温育”“濡热育”“清冷育”“清凉育”等养蚕饲育法实验、桑苗栽培试验。

1878年7月—1879年6月,劝业寮在蚕丝业方面主要做了如下工作:秋蚕试验;佐佐木长淳于1879年4月被任命为青山养蚕所负责人,指导该所养蚕事业,提倡“顺气育”养蚕法[30]3-6。

明治政府甚至在小学教材中加入了关于养蚕、制丝的图例。1872年至1874年,日本博物局发行了供海外展览会介绍日本产品用和供小学生教育用的木版画《教草》,其中有用图文展示养蚕、制丝的“养蚕一览”“生丝一览”[32]。

作为劝业寮官员之一的速水坚曹接受劝业寮首席领导松方正义的命令,于1876年9月提交《生丝改良基础意见书》,主张以政府之力在日本全国范围引进西洋式制丝器械,而后将其借给民众,并加以扶植,上下协同、奋发努力,以尽快制造出高品质的生丝产品[33]。在该意见书中,速水坚曹还提出对生丝产品划分等级,成立专门的生丝改良公司。不管是传统的座缫制丝者,还是新兴的器械制丝者都加入组合,才能逐渐获得收效[33]15。正是受上述制丝结社构想的影响,1877年8月,群马县南势多郡的豪农星野长太郎等组成日本最初的改良座缫制丝结社亘濑会舍(也称“亘濑组”)。该组合让作为成员的制丝家户按统一的标准制造座缫生丝后,再在水沼制丝所与同一地域的共同复摇所进行复缫,以实现生丝的高品质、高规格化【日本和中国的生丝生产过程中,由于气候湿润的原因,生丝易出现黏结固着和小框角处的断裂,因此重视节约劳动力的美国收购商对来自日本和中国的生丝提出需要进行再缫丝的工序,即将生产的小框生丝通过大的复摇框架缠绕到大框上,这一过程的不易使结社共同复摇取代个人复摇具有了可行性。星野长太郎呼吁成立的缫丝结社亘濑组是日本第一个进行共同复摇的缫丝社。】。1878年3月,在山田郡大间町,以农民为中心的改良座缫制丝结社山田组开业。4月,在势多郡荻原村,以农民为成员的改良座缫结社黑川组开业。5月,以深泽雄象为发起人,作为统辖群马县全县改良座缫结社上级机构的精丝原社在前桥设立。6月,精丝交水社成立[34]。与此同时,制定了《座缫制丝改良暂行规则》,规定制丝结社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生产品质统一的优质丝。碓冰精丝社于8月成立,并制定了《以自制茧联合座缫制丝协商约定书》,规定“将各家上交的茧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搅混后分配给女工,以统一丝的质量”,“将女工分为优等、上等、中等、下等4个等级,支给工资”[33]19。9月,以旧前桥藩藩士为成员的、名为“一番组”“二番组”的改良座缫制丝结社开业。在沼田町,以旧沼田藩藩士为成员的、名为“三番组”的改良座缫制丝结社开业。

长野诹访地区于1879年成立以共同贩卖为目的的结社皇运社,对制丝户制造的生丝的粗细、长度进行了统一,进而重视色系等问题。由检查员每月对组合员的工厂进行3次指导,以图技术统一。此外,对各制丝户的生丝定日回收,统一运往横滨。继皇运社之后,诹访地区又成立了鹅湖社、白鹤社、东荣社、确荣社、协力社、开明社等制丝结社[28]5。与此同时,原本夹于产品中,用于记录社内成员提交生丝数量,并作为发放报酬依据的名片,在被外国贸易商分类定级后成了对社内成员的收入分配加以激励的依据。而质量的控制反之也有利于结社组织的成长,开明社依托反馈的销售信息对农户做出了提高质量的要求。这种组织创新也很快被机械丝生产商运用到实践中。在长野、群马等地区,越来越多的缫丝结社组织建立起来。到1880年,改良座缫结社向全国普及[34]。

制丝结社消除了制丝户单打独斗的弊端,促进了技术体系的形成[28]5。除了对成员的激励作用,结社缫丝还极大地消除了不正当行为。一方面结社成员的加入本身就是为了利润扩大化,如果某一社员进行不正当行为,破坏了合作社的整体信誉,对于所有人都是不利的,因此成员之间会自发地相互监督。另一方面,工厂或公司出于对外信誉的保证,也出台相应的监督、监管制度来保证质量稳定,对原料茧和产品管理进一步严格化,在聘请技术人员对使用先进器械进行指导的同时,对劳务管理精细化。特别是对女工薪资设定四个等级予以支付,对产品品质低下的女工科以罚款,如果经常出现质量下降,则依据规约对其予以辞退[35]。此外,对于因为气候问题而存在的东亚地区特有的生丝边框固着问题,结社缫丝也带来新的改变,亦即复缫技术的普及。到19世纪70年代末,日本出口国际市场的生丝已主要是改良座缫制丝和机械制丝。1876年,日本全国10釜【“釜”是指生丝制造过程中使用的煮茧器。其用途是盛接和加热水来软化蚕茧,方便将茧丝拉引出来缠绕到缫丝架上。传统缫丝使用单个釜,产量低,器械缫丝则利用锅炉提供蒸汽同时对多个釜进行加热煮茧,使集中生产成为可能和必要。因此制丝厂中釜数量的增长代表了新生产技术和方式的推广普及。】以上的器械制丝厂不过87家,到1879年则激增至664家[28]7。

总体而言,明治初期,蚕丝业发展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改善日本蚕丝在国际市场上的不良声誉,提高产品质量,所以这一时期的政策措施及政府角色仍带有被动色彩。但这一时期,蚕丝业更重要的发展目标是在谋求自身近代化的同时,连带促进实现整个国家的“殖产兴业”。所以这一时期,日本政府更主要的是受德国历史学派后发国家“国家干预以实现经济赶超”理论的影响,在基于英国经验的大久保利通“尚未就绪者诱导之”的政策方针指导下,在近代化工厂设立、技术引进与推广、生产组织创新与改善方面,扮演了示范、诱导的“助产士”角色。

四、政府监督、扶植下日本蚕丝业的产业革命

随着1880年以后官营示范工厂的民营化处理,作为官营工厂的富冈制丝厂也于1893年进行了民营化竞标,结果三井高保中标。于是,该厂于同年10月1日被低价转让给三井家族[36]。在官营示范工厂与企业民营化的同时,日本产业革命的序幕拉开。日本产业革命可分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以轻工业为中心,主要是纺织业,而纺织业的产业革命又以蚕丝业的产业革命为先导。而在蚕丝业的产业革命进程中,政府也扮演了与对其他产业部门一样的监督与扶植的角色。

在大藏、内务两省及群马县政府的扶助下,1880年12月,群马县全县规模的地方性生丝直接出口商社上毛茧丝改良公司开业。该公司旗下有洋式器械制丝所、改良座缫制丝结社等87个分支机构。该公司得到受宫内厅之命在大藏省任职的前田正名的大力褒奖[34]46。

1881年4月,农商务省成立,内务省在殖产兴业方面的权限被移交该省。农商务省实行了与内务省时代同样的蚕丝业振兴政策[34]44。

在养蚕方面,1884年4月,作为农商务省农务局的一个分科,在东京府麹町区内山下町农务局办事处内设置蚕病试验场,命其进行与微粒子病相关的试验研究[27]3。

1885年,农商务省出台《蚕丝业组合准则》,对蚕丝业地方组合及中央机构进行了规范,并鼓励以组合形式促进种桑、养蚕、制丝等方面的技术交流,同时针对生丝货物的票证记录规定必须在包装上标明其组合名称、制造者或经营者姓名[37]。但是该准则没有规定罚则,对于蚕丝业管理及改良的效果并不明显。

1886年,农商务省设置蚕茶课,制定公布了《蚕种检查规则》,开始在各府县内进行蚕种检查,但是由于由各府县自己负责,规制作用并不充分。同年,由于内山下町农务局办事处场地狭窄,在京都、兵库、滋贺三个府县设立了作为蚕丝业组合联合会组织的蚕丝业管理所。作为中央团体,还设立了蚕丝业组合中央部。推进生丝直接出口的群马县的星野长太郎等人与长野县的长谷川范七等人成为干事,掌握了中央部的主导权。包含关西地区在内的后进地区的蚕丝业者也有许多加入中央部。为了强化对制品及域内从业者的管理,并改良蚕丝业,他们强烈要求强化组合组织、严格蚕种检查。例如新潟县蚕丝业管理所的负责人濑户口宗明提出应不失时机地巩固组合组织,并进一步强化对无证贩卖者的管理,对未加盟组合者加以诱导。

1888年,蚕丝业组合中央部向明治政府提交了作为蚕丝业组合准则修正案的《蚕丝业组合规则建议》。该建议强调政府应颁布具有充分制裁力的组合规则,诱导同业者遵奉之,促使蚕丝业者的方向、动作一致[38]。基于上述建议,其后明治政府多次召开蚕丝业咨询会、蚕种检查法案实施协议会等专题会议,每逢国会召开时,也对相关问题进行专题讨论。而民间蚕丝业者也掀起相关运动,例如关西地区的相关府县多次组织蚕丝业者的座谈会。与此同时,还举行了4次全国蚕丝业大会。在第10次国会(1896年12月—1897年3月)上,蚕种检查法与生丝直接出口(不以外国商馆及其商人为中介)奖励法被一起通过。另外,替代蚕丝业组合法,包含蚕丝业在内的重要出口品同业组合法成立。蚕种检查法规定:只能利用原种进行生产;检查对象除原种外,原种场合的蚕、蛾及制丝用种场合的茧都要接受检查;没有检查合格证及印章的蚕种不允许使用;蚕种检查员在蚕丝业者养蚕期间可视察饲育状况,蚕丝业者不得拒绝;通过前期检查,如果有品质不良或蚕病感染嫌疑的情况,即强制性中止生产。

蚕种检查法的实施取得了一定成效,日本全国主要府县染病蚕种的比例大幅降低,见表2。与此同时,依靠蚕种检查法强化规制,还淘汰了技术不完善、设备零细化的蚕种业者。

同时出台的重要出口品同业组合法与之前的蚕丝业组合准则相比,大幅强化了规制,主要体现在三点:(1)区域内的从业者必须强制性地加入组合;(2)对相关业者赋予法人资格,使区域内从业者纷争的调停、对组织外部从业者违法行为的诉讼成为可能;(3)对同业组合违约者征收罚金。依据上述组合法,以生产优等生丝而闻名的鸟取县的山阴制丝社社长鬼井甚三郎于1898年主导成立东伯郡蚕丝同业组合,设置了原蚕种制造所、种茧选定会等机构。京都府蚕丝同业组合联合会则多次召集近邻府县的从业者召开联合原种选定会,以图改良、统一蚕种。此外,依靠组合进行的蚕种改良、统一事业在以冈山、三重、爱媛、爱知、岛根、石川等关西地方为中心的西日本府县实施[38]95-97。

1892年,大日本蚕丝会成立,皇族伏见宫贞爱亲王担任总裁,男爵松平正直出任会长,又召集全国蚕丝业内30名有识之士作为评议员,同时广泛吸收相关学者和从业者作为成员,共同调查研究。其主要事业有蚕丝业的诸多调查研究、政府相关的蚕丝业咨询与建议、拓展海外贩卖渠道、业界内部联络交流、举办产品及生产器械的品评会、翻译或撰写有关书籍并印刷分发给会员等,并从同年4月起每月发行报告新养蚕技术和生丝需求供给情况的《大日本蚕丝会报》。

到19世纪80年代后半期为止,养蚕在日本东部诸县,以福岛为首的群马、山梨等数县高度集中,在西部诸县也开始普及[39]。1889年以后,日本每年全国种桑面积扩大到1万町步(148 755亩)[40]。

在制丝技术革新方面,1890—1900年,将器械制丝的量产化作为重点,而该技术又从缫丝器械的发明、改良开始。富冈缫丝厂在1893年民营化后,走在了制丝技术研发的最前端。

明治政府和地方政府还通过各种展会、评奖,奖励优质丝生产,见表3。

1894年是日本蚕丝业划时代的年份,在蚕茧、生丝产出量激增的同时,洋式器械制丝产量超过了改良座缫制丝产量[34]44。19世纪90年代后半期,器械制丝出口量占日本生丝出口总量的70%,到20世纪初占90%[41]。

与此同时,针对生丝出口,1895年6月18日公布了《生丝检查所法》。翌年,在横滨和神户设立了生丝检查所,对来自全国各地的生丝制品按照一定的标准煮沸、称重并测量,然后签发文件证明其数量和质量。起初由于生丝检查法规定的检查不是强制的,而且当时的外国商人和日本国内销售商都配备了检测生丝品位的机器,到生丝检查所检测者并不多。但随着生丝交易量的快速增加,商人自有设备已经不能满足检测需求,越来越多的商人将货品送往生丝检查所检测。1901年,外商送检数量已经超过了本国商人送检数量[42]。横滨生丝检查所为了满足日益高涨的市场需求,逐步扩大机构及设施规模,至1918年为止,历经5次扩建[43]。

1897年4月22日公布《生丝直接出口奖励法》。该法规定:日本国民或以日本国民为职员或负责人的商事公司满足规定条件,且直接向国外出口生丝者,依据此法规给予生丝直接出口奖励金。要满足的条件包括:在日本国内制造、登记并贴商标,按敕令规定检查合格,每次出口500斤以上者,奖励金按照敕令规定的等级及金额确定;以欺诈行为骗取生丝直接出口奖励金者,处以200日元以上1 000日元以下罚金,并命其偿还所得奖励金,以后不得申领[44]。1899年,日本又废除了蚕丝出口税,使日本蚕丝产品的国际竞争力进一步增强[45]。

总体来看,如表4所示,从1872年(明治五年)至1911年(明治四十四年),日本的生丝出口呈不断增长态势,1872年只有895 500斤(金额5 205 237日元 ),到1911年达到14 456 047斤(金额128 875 094日元)。虽然明治末年每百斤生丝平均价格出现了下滑,但出口数量却急速增加,这里高产低价的事实,实际上反映了随着产业革命接近完成,日本蚕丝生产形成规模化效应,得以用价格相对优势促进市场需求增长,工厂利润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到1911年前后,日本蚕丝业顺利完成了产业革命。

就政府角色而言,蚕丝业官营示范工厂民营化处理后,政府对蚕丝业的支持并没有减少,反而在监督、扶植上迈入了新阶段。通过颁布系列法规,使蚕丝业发展步入法制化门槛的同时,不断加强对蚕丝业组合及产业内生产过程的规范,提升蚕丝产业的整体生产技术水平,促进其健康发展。另一方面,税收优惠与发放直接出口奖励金等扶植措施,也为蚕丝业产业革命顺利进行提供了保障,进一步增强了其国际竞争力,促进了蚕丝产品的出口。

五、日本蚕丝业在世界市场的比较优势确立

优质丝生产规模的扩大与质量保证给日本生丝出口带来的竞争优势,首先体现在美国市场上。复缫丝是衡量中日生丝出口竞争力的重要指标,但中国制丝业已经陷入对欧洲市场的极大依赖。未复缫的生丝(包括传统丝和器械丝)可以被拥有大量熟练工的欧洲市场所接纳,这使中国蚕丝技术改良的动力不足,“船大难掉头”的特性也使本欲寻求新突破的上海生丝企业的复缫丝出口事业昙花一现。因此,日本在世界生丝贸易的主要市场美国的占有率不断提升,于1883年超越了中国[21]105,见表5。

另一方面,意大利养蚕业在应对蚕微粒子病过程中使用了中国蚕和欧洲蚕杂交得到的优良品种[21]90,意大利的气候还十分有利于蚕蛹的健康生长和规避边框固着的问题,因此其丝质更结实,开始受到美国市场青睐。故此,如表5所示,自1884年起,意大利对美生丝出口迅速增加,1883年还仅有7.480 4万美元,1884年猛增至238.4万美元,1885年又增至240.8万美元[6]23。但这并没有给日本对美蚕丝出口造成冲击。之所以如此,首先是由于19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美国丝织业迅猛发展的阶段,从中、日两国进口的生丝尚不能完全满足其消耗量,美国还需要来自欧洲市场的生丝补充;其次是由于美国市场繁荣还带来人们对蚕丝品质要求的升级,市场中的高级服装(如丝质女式礼服、手帕和蕾丝)对生丝的耐用性、表面均匀性、光泽度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原料成本反倒成为次要因素;最后是由于日本与意大利蚕丝产品对美国市场的定位不同,意大利更加针对高级服饰的原料供给,同时日本出口的主要是白茧丝,更适合染成浅色,意大利出口的主要是黄茧丝,适合染成深色。白茧丝和黄茧丝因染色不同而用途不同[21]113。

上述种种有利因素交互作用,使日本对美生丝出口额不断增大,生丝贸易在日本对美贸易出口总量中的占比也不断增大,1892年美国进口生丝中,日本生丝占比约52%,意大利、法国生丝占比不过21%。不仅如此,在当时的美国市场上,日本生丝即等同于优等丝[14]134。

从世界生丝市场看,日本的生丝出口额在1893年时仅次于中国、意大利,居第3位[28]9。1894年以后,随着日本蚕茧、制丝产量激增,洋式器械制丝超过改良座缫制丝,传统的制丝业府县——长野县、群马县、福岛县、京都府等,以及新兴制丝业县——山形县、宫城县、爱知县、岐阜县、三重县、兵库县、鸟取县、岛根县等,向横滨输送了大批优质的生丝[34]44。

1905年,大日本蚕丝会编写了一本介绍日本蚕丝业的书,并寄给美国丝绸协会。其中包含了日本所有生丝出口商的商标,同时附有大日本蚕丝会会长松平正直的一封信,信中欢迎美国方面及时指出生丝存在缺陷的商标,从而尽可能地警告日本国内的生丝生产商。这些措施都对蚕丝业发展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至1907年,美国近2/3的原料丝从日本进口[6]32-33。

根据兼太郎1912写的《简报册》中题为《明治44生丝年度(1911)横滨输入货物个(捆)数比较排名》的新闻,1911年时,日本全国10釜以上的机械制丝厂接近2 500家,其中前十位的制丝厂,信州(包括诹访地区)有6家,其向横滨的生丝出货量占全国出货总数的16%多。早在1897年前后,诹访系的生丝就获得“信州方面第一名”的名号。到明治末年,信州地区更是作为生丝供给基地驰名世界[28]11。此后,随着诹访系缫丝企业规模扩大,生丝产量开始急剧增加,得到品质保障和价格优势双重保证的日本蚕丝产品,凭借其强大的竞争力持续在世界生丝市场名列前茅。1900年的日本生丝出口量超过欧洲第一生丝生产国意大利。1903年,日本生丝出口赶超中国。到1913年,日本生丝出口量726万公斤(出口额9 417万美元),中国生丝出口量432万公斤(出口额4 843万美元)[14]136。1914年,日本生丝产量1 408.4万公斤(占世界总量的46.82%),中国生丝产量1 153万公斤(占世界总量的38.33%)。1915年,日本生丝产量1 517.1万公斤(占世界总量的50.38%),中国生丝产量1 193.2万公斤(占世界总量的39.62%)[14]135。日本成为世界第一的生丝生产、出口国。其后,一直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对美国出口断绝前,日本生丝出口经常占据世界第一[28]11-12。

结 语

总而言之,在日本蚕丝业近代化历史演进中,日本政府扮演了重要角色。17—18世纪,为了应对大量进口生丝,造成贵金属货币大量外流的问题,日本政府采取了早期重商主义性质的政策措施。明治初期,日本政府采取了示范、诱导等政策措施,主要扮演了蚕丝业近代化“助产士”的角色。1880年至1911年前后的产业革命阶段,日本政府则在通过出台系列法规,监督、规范蚕丝业近代化的同时,实施了税收优惠、直接发放出口奖励金等扶植政策,对日本蚕丝业完成产业革命,提质增量,扩大出口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的促进,使日本蚕丝业在世界市场逐步确立了比较优势的地位,生产及出口量实现赶超,并最终跃居世界第一。日本政府在蚕丝业近代化进程中的上述角色转变,体现了后发国家的政府与产业互动过程中,其职能不断完善和对产业发展规律认知不断加深的过程。

近代日本经济发展与产业革命中,类似的政府角色在其他产业部门中也多有体现。这一个案再次证明后发国家要想摆脱某一产业部门或经济整体的落后局面,政府干预是必要的,而其有效与否,关键看政府如何更科学、合理地进行适度干预。在产业发展的过程中,政府干预也存在着风险,若干预不当,则可能导致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从而产生不必要的经济损失。具体来看,政府干预的关键辨别点在于以下三点:(1)政府干预的目标是否和国家发展战略相一致;(2)政府干预的范围要适当,避免形成过度干预;(3)政府干预必须科学合理,保持审慎的态度。在今后经济发展中,政府如何更科学、合理地进行适度干预仍将长期作为各国产业发展需要面对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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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 丽]

Analysis of the Governments Role i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Silk Industry in Japan

DU Xiaojun, LI Runz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nxi University,Taiyuan,Shanxi 030006,China)

Abstract:  In the 17th and 18th centuries, Japan imported a large number of raw silk, resulting in a large number of silver capital outflow. Therefore, the Tokugawa shogunate introduced protection and encouragement policies. This can be said to be the rehearsal of the role of government protection and support in the later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the silk industry. At the end of the shogunate,the business opportunities in the world raw silk market caused the export of Japanese silk products to surge, but also caused the coarse production, low quality, and a significant reduction in international reputation. In order to solve the above problems and promote the Japanese silk industry to enter the threshold of modernization, in the early Meiji period,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opened government-run demonstration factories, conducted experiments on silkworm breed improvement, introduced and promoted new technologies, and advocated associations, playing the role of “midwife” to demonstrate and induce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silk industry. After the private ownership in 1880, the Meiji government played the role of a “nanny” in supervising and supporting the silk industry revolution, contributing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comparative advantage of the Japanese silk market in the world.

Key words: Japan; silk industry; modernization; government r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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