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2024-05-17刘琦
[摘 要]超越发展理论从一种“泛绿的”生态观出发,对拉丁美洲的原材料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提出批判,着重探讨了中左翼政府上台执政后榨取主义发展模式依然持续的原因,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拉美地区超越发展困境的激进替代方案。超越发展理论当前还面临着诸多不足或挑战,因而不宜过分强调其成熟性和实践变革意义。对于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而言,超越发展理论对拉美激进“红绿”变革愿景的探讨与实践推动,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把握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及其政治意涵,尤其是经济社会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的前提性和重要性,以及实现此种转型对于重塑国际经济政治格局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绿色经济思想;发展主义;榨取主义;绿色左翼;生态文明建设
DOI:10.3969/j.issn.1674-6848.2024.02.002
[作者简介]刘琦,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北京 100875)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编号:2021NTSS69)
①刘琦:《拉丁美洲的超越发展理论:一种绿色左翼话语》,《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6期。
超越發展理论从一种“泛绿的”生态观出发,对拉丁美洲的原材料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提出了激烈批评,着重探讨了中左翼政府上台执政后榨取主义发展模式依然持续的原因,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拉美地区超越发展困境的激进替代方案。这一理论是由来自拉美许多国家的学者基于不同学科视角下的分析讨论共同形成的,构成了一种认知与应对拉美发展困境及生态环境问题的新思路,受到世界范围内“绿色左翼”学界的广泛关注。①概括地说,超越发展理论对拉美经济发展模式的批判性分析主要围绕着与生态环境密切关联的三个议题展开:为什么说拉美经济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哪些因素导致当前拉美无法摆脱这一不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模式?拉美不可持续经济发展模式的替代性方案是什么?本文将着重阐述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并分析其对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经济建设的启思价值。
一、榨取主义主导的拉美经济发展模式
超越发展理论作为对拉美环境议题的理论分析范式,在对拉美经济模式的反思中,首先需要从生态视角来判断拉美的发展困境及其与环境议题的关联性。超越发展理论认为,依靠“出口自然”①换取发展的拉美发展模式是一种榨取主义模式,拉美经济活动一直被不可持续的榨取主义所主导。以“榨取主义”概念为核心,超越发展理论学者分析了21世纪以来这一模式在中左翼政府执政周期内的延续,并结合其负面影响揭示了拉美榨取主义发展模式的不可持续性。
所谓“榨取主义”,是指大量开采自然资源(或只是非常有限地加工)以供出口的活动。当然,并不是所有出口自然资源的活动都构成“榨取主义”。对此,爱德华多·古迪纳斯(Eduardo Gudynas)及其团队明确了榨取主义的适用范围。他们认为,榨取主义是“对自然资源的大量和(或)高强度的占有,其中一半或更多的资源作为原料出口,而不进行加工或只是有限地加工”。②照此理解,榨取主义作为一种具有出口导向且不可持续的自然资源占有方式,与其他类型的自然资源占有方式相比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区别:一是资源的开采量或开采强度不同,这主要是从生态可承受性来区分的。榨取主义性质的资源开采量大且开采强度高:对自然资源的大量占有意味着开采的单位是以百万吨资源为规模的,榨取的强度可以通过资源被开采后所造成的环境影响加以评估,比如开采过程中的生态毒性与污染物,有毒物质、爆炸物的使用,对特有或濒危物种的不利影响,以及温室气体排放量等。③二是资源的目的地不同。榨取主义模式意味着所开采的自然资源至少有50%以上用于对外贸易,其目标是服务于外部需求或需要,而不是用于内部消费。④基于上述理解,榨取主义不仅存在于矿产资源或石油领域,还存在于农业、林业甚至渔业领域。总之,在超越发展理论看来,拉美的经济发展模式是以大规模的具有出口导向的自然资源采掘活动为主导的模式。
长期以来,榨取主义发展模式在拉美占据主导地位,并在21世纪后以新的方式得以持续。超越发展理论学者指出,21世纪以来,拉美经济发展过程中占主导地位的榨取主义模式并未得到根本改变,与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兴起的传统榨取主义相比,拉美新榨取主义的突出特征是国家调节作用的强化。⑤以传统榨取主义为主导的发展模式与新自由主义传统紧密关联,是在军政府或保守政府的推动下实施的。按照新自由主义方案,拉美新自由主义政府积极推进市场化改革,扩大企业主体(主要是外企)的自主性,并削弱国家在经济活动中的影响,国家治理能力与监管能力也因此被大幅削弱。作为上述改革方案的一部分,巴西、阿根廷及玻利维亚等国的国营企业大部分要么被私有化,要么被解散。①其结果是,外国企业在资源采掘业中的影响日益扩大,而由于此时国家缺乏监管能力,所以缺乏规约的榨取主义模式在拉美经济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
随着传统榨取主义模式影响的扩大,其弊端也日益凸显,带来了严峻的环境问题与社会非正义问题。进入21世纪以后,为规避传统榨取主义弊端,国家被要求在资源采掘业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并以此为背景形成了强调国家发挥调节作用的“新榨取主义”模式。
超越发展理论的一些学者还进一步区分了拉美“新榨取主义”的两种模式:一是在“粉红”潮中上台执政的中左翼政府所实施的“进步的榨取主义”,二是由调整后的中右翼政府所实施的“保守的榨取主义”。拉美超越发展理论学者对这两种“新榨取主义”模式都提出了批评,认为它们没有实现拉美经济发展模式的社会生态转型,反而延续和加深了拉美经济发展的榨取主义取向。
就前者而言,超越发展论者批评中左翼政府加强对采掘业的监管不是为了终结榨取主义,而是将自身的合法性建立在榨取主义的基础上。他们指出,中左翼政府虽然加强了国家对采掘业的影响,试图通过国家直接或间接监管的方式来打破外国大公司的支配地位,但并未改变榨取主义占主导地位的现状,也未改变国内畸形的经济结构,更不想推动对财富更为激进的重新分配,而是试图通过重新分配资源开采出口所获得的盈余来延缓社会需求,以获取大众的合法性支持。②超越发展论者揭示了中左翼政府在榨取主义议题上的矛盾角色:“试图将自身展现出具有革命性的拉美进步政府,却不得不赞同并推进将榨取主义作为当前经济的基本发展模式。”③他们谴责中左翼政府的上述行为,不仅无法消除榨取主义的负面社会与环境影响,还会激化社会-环境冲突。④
就后者来说,超越发展论者观察到以智利、阿根廷、墨西哥等国为代表的保守政府也调整了传统榨取主义政策,国家权力的加强表现为为企业主导的资源采掘活动保驾护航。通过施行灵活的环境标准来吸引新的采掘企业,控制公民环境抗议,以及鼓励采掘企业在自愿原则基础上承担社会环境责任以缓解企业与当地社区的冲突等形式,积极促进和发展采掘业。⑤通过国家的进一步积极介入,以原材料开采和出口为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得到维持和发展。
总之,虽然拉美各国政府施行的新榨取主义在具体路径上存在明显差异,但其诞生有着相似的生成背景,即都是在新一轮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潮背景下由拉美政府积极推动而形成的。在超越发展论者看来,新榨取主义与传统榨取主义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因为二者都把拉美发展建立在“出口自然”的基础上。
超越发展论者认为这种“出口自然”的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因为其必然给资源采掘地区乃至全国带来生态、社会、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负面影响。
一方面,超越发展论者剖析了榨取主义对当地的生态与社会影响。他们认为,榨取主义给生态环境带来了沉重的“生态包袱”。具体来说,资源开采活动对生态环境造成了直接的污染和破坏,①而超大规模与高强度的采掘活动可能导致对当地生态系统的“物理清除”,②从而造成不可逆的生态影响。榨取主义对当地社区的社会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采掘活动对生态环境造成的污染和破坏,会影响到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与健康;其二,资源开采活动无助于社区贫困和就业问题的解决。古迪纳斯及其团队的研究表明,在采矿泛滥的地区往往具有更高的贫困率。对此,古迪纳斯以秘鲁为例进行了说明。他指出,占据重要地位的资源采掘业只为秘鲁提供了211277人的就业岗位,仅占就业劳动力的2%。③不仅如此,资源采掘活动还加剧了社会环境冲突,加重了社会的对立与分裂。受榨取主义影响的社区,往往会围绕工资、劳动、安全与卫生等议题采取措施抵制开采活动。
另一方面,他们还进一步指出了榨取主义在全国层面带来的环境、社会、领土和经济等领域的负面影响。他们认为,榨取主义不仅会导致经济结构扭曲,形成资源采掘依赖的发展战略、制度和政策,还会影响到对自然、正义和民主的理解方式。④具体来说:第一,榨取主义对经济结构的负面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由于拥有高度发达生产力的采掘部门与当地的经济活动关联性较弱,难以与当地的经济活动和其他社会活动有效融合,对本国经济贡献有限,二是依赖自然出口的经济增长模式使得国家经济日益与初级资源出口绑定,从而导致国家贸易条件恶化,因为所依赖的国际原材料市场价格会随着出口量的增加而下跌,即形成“贫困化增长”(immiserizing growth)的困局。⑤第二,榨取主义使得政府日益为资源采掘业所裹挟。采掘业的发展需要国家支持,相应地,信奉榨取主义的“新企业阶层”就会拥有日益强大的影响力,并通过影响国家政策来实现其政治目的。⑥在上述利益团体的影响下,国家往往会成为榨取主义的护航者,以不同形式减少或削弱环境要求、监管或限制,甚至动用国家法律与暴力手段来保障采掘活动的顺利进行。其结果是,政府严重依赖于采掘活动以吸引投资、保证就业、稳定税收,从而将自身的合法性建立在并不稳定的基础上,而且随着不受监管采掘活动的负面影响的扩大,加之企业管理腐败盛行,国家合法性遭到进一步削弱。第三,榨取主义视野下的自然被视为资源集合体,其目标就是将自然转化为商品,因此遮蔽或剥夺了自然的其他重要属性。这种对自然商品化的理解,以功利主义的态度对待自然,将其视为可以替代和交换的资本,却忽视了自然本身的复杂性与整体性。而在此基础上的亲榨取主义政治则会削弱政治多元性,限制质疑和反对榨取主义的社会运动,从而影响到民主的实现。不仅如此,为了获取民众对榨取主义的支持,政府会利用资源采掘的盈余再分配来减少贫困以提升合法性,而采掘企业则会让渡部分收益以补偿受到采掘活动影响的群体。这些做法强化了将正义局限在经济权利层面的理解范式,忽视了正义的其他维度(如环境、教育与健康等)。①而上述理解范式又为榨取主义提供了辩护,成为其得以延续扩展的重要因素。
总之,超越发展论者分析了在拉美经济发展中发挥着主导作用的榨取主义模式的具体含义,概括了这一模式在拉美各国的当代表现,指出了这一模式对当地和全国层面上的负面影响,阐明了这种以出口自然为基础的经济发展模式的不可持续性,从而为拒斥和替代榨取主义模式提供了现实依据。
二、拉美经济深陷榨取主义模式的原因
在揭示当前拉美发展模式的不可持续性特征的基础上,超越发展论者进一步从资本积累、国际经济政治秩序演变与政治意识形态基础三个方面阐释了榨取主义在拉美固化并难以撼动的原因。
第一,榨取主义服务于中心区域资本主义的发展,或者说服务于国际资本的积累增值需要,因而是一种殖民主义的掠夺与剥削机制。
一方面,榨取主义是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确立其全球性统治的过程中形成发展的。超越发展理论认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是不平等的,其中中心国家占据着主导地位,外围国家则处于依附地位。“新生资本主义大都市的需求,导致了榨取主义资本积累模式的确立”;②而中心地区工业发展过程中对自然资源的持续需求则为榨取主义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奥拉西奥·马查多·阿劳斯(Horacio Machado Aráoz)认为,榨取主义是历史-地理政治的产物,是对美洲征服和殖民的产物,根源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地缘经济与地缘政治。③上述阐释强调了拉美榨取主义经济发展模式并不能简单归结为这一欠发达经济体本身的问题(比如“资源丰裕诅咒”将其归结为自然地理因素的決定作用),也不意味着榨取主义模式是从欠发达状态迈向发达状态的必经阶段。换言之,拉美以原材料出口为主的模式和发达国家早期的自然资源出口,在生成背景与生成逻辑上有着根本性的区别。拉美榨取主义模式是殖民历史(掠夺和剥削)的产物。
另一方面,外围国家和地区的社会政治与经济重建过程依赖于中心区域资本主义积累条件的变化。乌尔里希·布兰德(Ulrich Brand)等人从特定的世界市场结构,支撑性的政治经济和权力关系,特定的发展观念及其对社会包容性的影响,以及特定的话语理性等四个方面,将榨取主义的形成发展概括为四个历史阶段,即殖民主义的榨取主义、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的榨取主义、外围性福特主义的榨取主义和当前阶段的新榨取主义。①总之,超越发展论者通过阐明中心区域资本积累的经济、政治与社会条件及其变化,说明了拉美榨取主义模式的动态演进与全球资本积累模式变化之间的依赖关系。
第二,国际经济与政治秩序的新变化为拉美新榨取主义转向提供了动力支持,尤其是以“商品共识”为基础的经济和政治-意识形态新秩序。②
一方面,国际市场新一轮原材料价格上涨对拉美经济造成了直接影响。概言之,原材料和消费品国际价格的暴涨,使得拉美地区开启了再次初级商品化的进程。马里斯特拉·斯万帕(Maristella Svampa)强调指出,在经历了长期经济停滞和衰退之后,21世纪初开始的国际市场中初级商品价格上涨,为原材料资源丰富的拉美地区提供了新机遇。而正是在这一貌似有利的经济形势下,拉美大多数国家依靠出口自然资源实现了贸易平衡和财政盈余。这使得拉美各国政府更加重视初级商品繁荣情境下的比较优势,由此进一步强化了依靠资源采掘实现经济发展的模式,其直接结果则是经济多元化结构受到削弱,部分国家出现了再次初级产品化的趋势。③
另一方面,这一轮初级产品需求的上涨根源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的全球生产和积累模式的转变。斯万帕分析指出,从生产领域来看,跨国公司和价值链的全球性延伸,依据比较优势将生产过程的不同阶段分配给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④该进程推动了制造业向亚太地区的转移,其中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使其成为承接全球制造业转移的重要角色,也即日益成为全球经济的重要参与者。在政治领域中,世界格局也发生了重要变化,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使得两极格局走向解体,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格局形成,而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则逐渐挑战着美国的世界霸权地位。尤其是迅速崛起的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与众多发展中国家,其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快速推进,对初级产品的需求大幅度增长,带来了国际初级商品市场的空前繁荣。
正是在上述大背景下,拉美地区榨取主义模式的短期收益利好为各国政府继续推行鼓励资源采掘政策提供了动力条件。相较于从前,拉美各国政府试图通过再分配资源采掘所获取的盈余,来赎买此类活动带来的环境与社会负面影响,并适当满足社会公众对公共产品的需求。在此过程中,以初级产品出口、经济增长和扩大消费为核心要素的“商品共识”得以形成,并推动了新榨取主义模式的形成与发展。
第三,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为榨取主义模式的延续和发展提供了合法性辩护。在超越发展理论看来,正是霸权性的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为当前拉美的榨取主义发展模式提供著意识形态或大众心理基础。
一般认为,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的世界霸权确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二战后,旧殖民主义秩序被一种全新的南北架构所取代,世界被划分为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主流经济学理论的操控下,发展被简化为经济发展或经济增长,经济手段被视为从根本上解决不平等或贫困问题的选择,而经济活动对生态环境的不利影响则被忽视或降到次要地位。在上述背景下,发展成为一种线性的经济成长过程,其实现路径则是不同版本的经济效率和盈利原则指导下的自然资源开发利用,并指向对欧美西方生活方式的趋近效仿。①但事实却是,这种发展理念或模式下的各种承诺不仅得不到兑现,反而在广大发展中国家造成了一系列社会和环境问题。
基于上述观察认知,超越发展论者对西方主导发展理念提出了批评。在他们看来,当代主导性发展理念其实是一种意识形态,它服务于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逻辑,是国际资本及其集团重组世界的权力工具;它借助于一系列的话语构建和实践做法,赋予当今时代资本主义的劳动国际分工以新的合法性,从而巩固了南北等级制度。②不仅如此,拉美近年来兴起的所谓“新发展主义话语”,不过是上述发展意识形态在这一地区的当代表现,并在实质上为新榨取主义提供了合法性辩护。具体地说,它又可以分为自由主义的新发展主义话语与进步的新发展主义话语。
在保守派政府中,新自由主义话语与“商品共识”合谋,形成了自由主义的新发展主义话语。这一新发展主义话语试图从如下三个层面来应对所面临的榨取主义批判:一是借助绿色资本主义话语来应对环保主义者对发展的批判;二是通过强调企业的社会责任话语来为资源采掘业辩护;三是通过微型政治冲突解决构架的治理理念来干预社区选择,并为资源采掘项目的推进提供社会许可。总之,这一新发展主义话语通过将可持续发展、企业责任和治理与新自由主义话语相结合,为榨取主义提供了合法性辩护。
在进步政府中,信奉进步的新发展主义为中左翼政府扩大榨取主义的规模提供了辩护。这一新发展主义话语强调,原材料价格上涨、需求旺盛为拉美经济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机遇,应该充分利用这一比较优势来发展工业化。③依此,采掘业被视为发展的引擎;国家可以通过控制更多的采掘业盈余来支持一系列社会政策的实施,并对社会边缘群体给予补助。但结果却是,这一发展主义话语拒绝对生产主义范式进行反思批判,生态难题被大部分拉美左翼人士理解为“一种从富裕国家议程中引入的关切”,①进而因被视为阻碍国家工业化发展的思潮而受到批判。
总之,在超越发展论者看来,新发展主义话语不过是拉美保守政府与进步政府沿袭榨取主义模式的遮羞布。在新发展主义话语体系下,资本主义的剥夺性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得以维持,即便在中左翼进步政府治下,也不过表现为一种“仁慈的资本主义”。②拉美不可能由此实现从帝国主义全球架构与资本逻辑框架下的“脱嵌”,反而会更加紧密而深切地“嵌入”其中。
三、拉美榨取主义经济发展模式的替代方案
超越发展论者在揭示榨取主义危害、批判榨取主义负面后果的基础上,提出了寻求“发展替代方案”(alternatives to development)而非“替代性发展方案”(development alternatives)的变革目标。在他们看来,“替代性发展方案”仍在理所当然地认为发展在本质上是一个线性过程,是一种通过物质积累实现进步的认知范式,因此仍是一种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与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主导的方案;相比之下,“发展替代方案”则超越了线性进步理念,意味着对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与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超越。③
基于上述立场,超越发展论者在“好生活”这一伞形概念下系统阐发了拉美超越榨取主义模式的激进发展替代方案。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好生活”概念汇集了来自不同背景和语境的学者对超越榨取主义理念模式的理论探索,因而其意涵并不是唯一性的,同时也与原住民主义视角下强调的本质性意涵和进步政府所主张的“好生活”规划及政策有所区别。同时,作为一种激进转型方案,它理应包含着对如下两个问题的回答:一是转型的愿景构想,即未来的经济与社会是怎样的;二是转型的战略进路,即实现这种激进转型或变革的政治过渡主体、机制和战略是怎样的。
就转型的愿景构想而言,未来社会具有如下三个显著特征:
其一,在人(社会)与自然关系上承认自然的内在价值。在超越发展论者看来,确保自然价值受尊重或实现的最佳方式就是承认自然价值,肯定自然权利,而对自然权利的承认将意味着传统“环境、发展和正义等观念的彻底改变”。④古迪纳斯认为,只有实现这种观念上的根本转变,才有可能解决拉美目前严峻的环境问题,抗衡发展主义意识形态。⑤因为承认自然价值、肯定自然权利,将意味着或带来人与自然关系的根本性改变。这将不仅是对把人与自然割裂开来的二元论的超越,还是对西方人类中心主义文明观的超越,并导向基于生态正义与社会正义目标相结合的新型人与自然关系。换言之,“人类有义务保持自然的完整性,确保生物圈能源和物质的流动性”,①这同时也意味着人们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
其二,未来社会既不是现实的资本主义,也不是现实的社会主义,而是一种后资本主义与后社会主义。阿科斯塔(Alberto Acosta)指出,拉美的未来要以“克服资本主义的一切表现形式”②为目标。这意味着必须克服当前私人利润最大化与资本逻辑驱动的架构,建立一个由社会控制其经济基础的新社会。就此而言,未来社会是一个“后资本主义社会”。③但与此同时,发展替代方案也与传统社会主义、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勾勒的未來社会图景不同。无论是传统社会主义理论还是实践,都未能提供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的西方文明替代性文化愿景,而拉美的新社会运动已经超越了传统社会主义实践的范畴,④但进步中左翼政府的理论与实践并没有超越生产主义范式,并且忽视了生态环境议题和新社会运动的多元化诉求。就此而论,发展替代方案又有着鲜明的后社会主义特征。
其三,未来社会将建立在去殖民化、去父权制与跨文化的新文明基础之上。超越发展理论强调,它所构想的未来愿景建基于一种不同于资本主义文明观的新文明观。⑤尤其是,新社会将彻底超越掠夺性和剥削性的资本主义文明与西方式的线性发展观,⑥因而需要在一种社会-生态中心(socio-bio-centric)的视野下,通过去殖民化、去父权制和跨文化融合的方式进行构建。为此,需要跨文化的对话与交流来汇聚来自不同地区的各种致力于瓦解资本主义及其发展的乌托邦愿景与策略,⑦更明确地揭示和反对西方发展主义意识形态背后的殖民主义逻辑,吸纳促进女性主义在发展批判中的去父权制诉求,从而逐渐形成一种日益强大的文明变革与新文明创造力量。
在此基础上,超越发展理论进一步分析与阐发了拉美地区的超越榨取主义转型战略,即所谓的“后榨取主义方案”。该方案的要旨是实现生态正义与社会正义目标的统一。对此,阿科斯塔称之为“社会与生态平衡”,①而古迪纳斯则将其概括为“零贫困”和“零灭绝”。“零贫困”意味着要解决好民众及其社区的基本生活质量问题,并避免发生无法逆转的环境影响。“零灭绝”意味着一种基于承认自然权利的明确立场,而不是作为社会和经济发展目标实现后最终可以满足的条件。②
围绕上述目标,超越发展论者提出的大致转型思路是:逐步限制资源采掘活动的扩张趋势,以渐进方式实现对资源采掘活动的替代。这一转型战略的中心任务是“超越依赖性、不可持续的榨取主义经济,即原材料出口导向、初加工、严重贫困与社会排斥、收入与财富集中于少数人手中、严重破坏与污染环境等榨取主义发展模式”,③并具体划分为如下三个阶段:一是从“掠夺式的榨取主义”转向“明智的榨取主义”。掠夺式的榨取主义即当前的榨取主义模式,其特点是集约型采掘、地域覆盖面大,对社会和环境影响大,其发展综合效益是值得怀疑的。明智的榨取主义则大致对应替代性发展的方法,具体表现为有效运用法规、加强部门管理、使企业社会责任付诸现实等。第一阶段的重点目标是取消所有暴力采掘的行为,消除采掘过程中的侵犯人权现象。这意味着在严格高效的社会管控体系下,每个公民都能做到遵守本国社会、环境方面的法律,从而实现外部成本内部化。其宗旨是削弱榨取主义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并推动其他产业部门的发展。④二是向“不可或缺的榨取主义”转变。“不可或缺的榨取主义”意味着采掘活动继续存在,但其规模将会大幅度缩减。那些真正必要的、符合社会和环境条件的、与国家和地区生产链直接关联的活动将予以保留,并培育注重生活质量的消费网络。⑤三是向后榨取主义转变,以开启美好生活建设的大门。为此,必须在政治制度与政策方面作出必要的调整与改变。
至于转型实施主体,超越发展论者着重分析了国家、公民社会与政治联盟所具有的引领变革潜能,并对自下而上的社会运动和以社区为基础的自治实践寄予厚望。其核心要点是,进步中左翼政府必须与社会运动结成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变革联盟,而来自原住民传统与现实生活的认知智慧必须得到充分尊重。
四、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对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经济建设的启思价值
超越发展理论当前面临着诸多不足或挑战,因而不宜过分强调其成熟性和实践变革意义。
一方面,超越发展理论需要更清晰地阐明其反榨取主义主张与“好生活”愿景之间的关联。具体而言,超越发展理论将“好生活”愿景视为后资本主义和后社会主义的愿景,但是榨取主义的终结一定意味着资本主义的终结吗?事实上,从挪威、澳大利亚、荷兰等国的历史发展中不难看出,这些国家在成功转变自然资源出口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的同时,保持了原有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没有导向后资本主义和后社会主义的未来愿景。换言之,资本主义可以是榨取主义的,也可以是非榨取主义的。此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展现的图景表明,非自然资源出口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并不一定意味着是生态可持续的。那么,要实现生态可持续和社会可持续的“好生活”愿景,拉美各国的任务仅仅是超越榨取主义吗?就此而言,超越榨取主义在何种意义上构成了资本主义发展方式的替代方案?此外,将超越榨取主义作为其理论建构中心点的另一个挑战是,减少自然资源出口在经济中的比重必然导向更加公平公正的未来吗?拉美贫富分化的社会现实是否仅靠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就可以实现?这一方案无疑旨在减少榨取主义及其带来的社会问题,但是拉美社会问题只是由榨取主义发展模式带来的吗?总之,超越发展理论学者需要阐明,为什么拉美社会生态转型的核心议题应该围绕超越榨取主义发展模式而非其他议题展开?为什么超越榨取主义是迈向“好生活”的必要选择?
另一方面,超越发展理论关于拉美社会生态转型的绿色经济主张还面临着来自实践层面的挑战。考虑到拉美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所处的位置,超越发展理论低估了在单一国家中超越榨取主义所面临的巨大挑战。正如超越发展理论所阐明的,榨取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殖民主义传统及帝国主义性质紧密关联。拉美经济高度依附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作为服务于资本主义中心国家的外围,拉美地区在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领域长期受到中心地区的干预和影响,因此拉美国家的整体实力较弱、依附性较强。这就决定了在现有的国际秩序框架与拉美各国资本主义主导的经济政治制度架构下,单一国家要实现发展模式转型必然会面临来自旧秩序的巨大压力。超越发展论者将转型的希望寄托于激进社会运动及其推动下上台执政的中左翼政党。令他们失望的是,许诺“好生活”愿景的中左翼政党上台后却选择继续推行新榨取主义政策。因此,他们对中左翼政府提出了质疑与批评。拉美中左翼政治实践的确存在诸多问题,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执政左翼面临的现实政治的复杂性而高估了其变革潜能。通过选举上台的拉美中左翼政府只能在现有的经济与政治制度架构所允许的范围内行动,这就决定了拉美中左翼政府变革的限度。不仅如此,拉美政党政治的“钟摆效应”还进一步限制了拉美中左翼政府的变革潜能,而不断变化的国际环境又进一步加剧了拉美政治的不确定性。在上述背景下,中左翼政府即使拥有实现“好生活”愿景的良好意愿,但在实践层面必然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的挑战。可以想见,超越发展理论所期望和坚持的激进社会经济生态转型方案在实践中也必然受制于迅速变化着的政治机会环境,因而其变革现实的潜能有待进一步考察。
尽管拉美与中国有着颇为不同的内部条件和外部环境,但都面临着如何实现区域层面上的经济社会发展生态化转型的共同挑战。只不过,超越发展论者着力于讨论基于“好生活”理念的激进未来愿景构想和实现拉美榨取主义发展模式转型的综合性渐进过渡方案,而当代中国则初步形成了系统完整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目标路径。从社会经济生态转型视角来看,超越发展理论对拉美激进“红绿”变革愿景的理论探讨与实践推动,对于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经济建设的探讨具有重要的资鉴价值。
首先,拉美超越发展理论关于社会经济生态转型的激进取向,有助于更充分地认识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文明转型意蕴。
社会经济生态转型的激进取向意味着转型是革命的和系统全面的。之所以是革命的,是因为转型指向变革现实而非对现实(可能)的改变。具体而言,转型意味着“改变引起环境危机的社会经济条件”,①因而不单单是在现有经济社会制度框架下寻求改变现实的可能,而是要求变革不合理的社会经济制度本身。这一激进的变革目标一方面要求批判性地反思当前社会经济制度,另一方面则是对迈向“红绿”政治愿景的理论构想与实践探索。也正因为如此,超越发展论者所理解的社会经济生态转型必然是关涉发展理念、政治制度、社会治理等多领域的全面转型,而不仅仅是经济发展方式的变革。这是因为,革命性的转型——变革不合理的社会经济制度——不可能仅仅依靠某一领域的战略或政策转变就能实现,而是需要社会整体层面的综合性转变。
同理,中国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作为一种社会经济生态转型方案,不应被简单地理解为应对生态环境问题的治理术,而忽视其变革意蕴与系统综合性。更具体地说,转型不仅仅是战略、政策等局部意义上的变革,而是整体性的社会变革思维。换言之,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不仅仅是“意味着一种综合性的生态环境问题应对思路与模式,即充分利用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的经济、社会、政治与文化力量或进路来解决生态环境问题,而且意味着一种综合性的社会重构或转型目标,即逐渐创建起一整套合乎生态文明理念与原则的社会制度体系”。②社会经济生态转型的激进取向体现了生态可持续与社会可持续的新社会的自觉探索。虽然这一探索过程必然充满不确定性,但作为一种可能性政治,超越发展理论与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都彰显了一种新政治、新文明的未来指向。
其次,超越发展理论从拉美视角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生态殖民主义的揭示与批判,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世界意蕴。
超越发展理论系统地揭示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成就是建立在资本无限扩张逻辑的基础之上。这种扩张以牺牲外围国家的生态和社会可持续性为代价,服务于资本主义中心国家的利益需求,并导致了全球性生态危机。超越发展论者所阐发的“中心-边缘”论点同时是反资本主义的和反帝国主义的。如果说前者通过揭露资本主义试图使边缘地区的人与自然从属于这一剥夺性经济制度,丰富了我们对于资本主义如何造成世界范围内生态危机的理解,那么后者则通过分析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如何依靠世界范围内的“虹吸效应”来维持其霸权地位,揭示了这种世界秩序的帝国主义甚或殖民主义性质及其对人类文明所造成的破坏性后果。
虽然中国与拉美各国所面临的地缘政治环境不同,并且中国在诸多领域彰显出更高的自主性,但是中国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不是在真空中展开的,因此不应该忽视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国际维度。这意味着,不应忽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不公正性及其现实构型对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转型潜能的制约。超越发展理论表明,全球性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紧密关联。这意味着对中国生态环境问题的成因分析,固然不应回避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的直接后果,但也不应忽视中心国家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债务。同时,生态危机的全球性特征表明,生态转型不仅关涉国家内政,还需要各个国家的协同推进。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致力于改变不平等的国际经济政治秩序,那么一国生态转型的潜能必然是有限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不可行,更不是为生態环境问题上的不作为开脱。相反,这要求我们充分重视一国社会经济生态转型面临的国际挑战。这表明了“要深度参与全球环境治理,增强我国在全球环境治理体系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积极引导国际秩序变革方向,形成世界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解决方案”①的重要性。同时,这也有助于更充分地认识到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世界意义。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在短时间内取得的巨大成就,彰显了不同于西方主流绿色变革范式的中国绿色转型范式的巨大潜能。这意味着不同于西方现代文明的生态文明不仅是值得期待的,而且是可能的,当然这需要汇聚致力于推动全球绿色转型的各方力量。总之,从国际维度看,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转型意蕴表明重塑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现实必要性及其挑战,而这一转型过程的成功推进也必然会对全球文明转型作出巨大贡献。
最后,超越发展理论彰显了拉美绿色左翼知识分子基于拉美视角构建生态批判话语的理论自觉,对于建构中国自主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知识体系具有启发意义。
超越发展理论的自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始终贯穿着反现代性与反殖民的批判视角,二是对本土文化思想资源的创造性运用。超越发展理论认为,现代性的普遍意涵体现为“认为存在一种需要被普遍化的模式”,②其中西方主导的线性发展理念与进步意识形态就是现代性的突出表现。借由殖民主义,线性发展理念与进步意识形态参与到拉美关于社会、历史、知识和发展的构建中,成为拉美学界的主宰。基于上述判断,超越发展理论批判西方发展理念及其助推者——殖民主义,正是基于上述明确拒斥西方中心主义的理论自觉。超越发展理论充分地认识到非西方的本土文化思想资源所具备的范式替代潜能,并有意识地利用本土资源构建生态批判话语。超越发展理论肯定了拉美原住民的“好生活”哲学对塑造一种不同于西方的新文明范式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当然,超越发展理论学者并非原教旨主义者,他们更强调“好生活”思想文化资源的变革潜能,其“好生活”话语体现了批判反思西方文明范式、探索自身文明发展道路的理论努力。总之,虽然超越发展理论在实践层面面临诸多挑战,但其理论作为拉美左翼学者探索构建生态批判话语努力的尝试,彰显了主体性与独立性。
与超越发展理论的现实境遇不同,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迅速发展,并在短时期内取得了明显成效。如何理解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的成就并总结其经验?这需要中国学界的理论自觉,以构建中国自主的生态文明话语体系。一方面,这种理论自觉应建基于对西方浅绿话语的批判性反思。源自欧美国家的可持续发展、绿色增长、绿色经济等浅绿话语理念,在现实中往往呈现为一些“浅绿”的经济技术变革和行政监管体制改革举措,虽然确实会缓和或解决一些具体性问题,但同时也会回避或掩盖一些更根本性的问题。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是一个更加激进的政治与政策选择,意味着更深度的生态可持续性和更充分的社会公正,而且是生态主义和社会主义更自觉的结合。另一方面,这种理论自觉还应体现为对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实践的理论分析。只有对中国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与基本国情有了全面理解与深入研究,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到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的现实依托及其贡献,进而推动独立自主的中国生态批判话语体系的构建。
總之,超越发展理论对拉美激进“红绿”变革愿景的理论探讨与实践推动,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把握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理论与政治意涵,尤其是经济社会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的前提性和重要性,以及重塑国际经济政治格局的现实必要性与挑战。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首先是当代中国的一种“红绿”政治与民主选择,但其实质性推进和切实成效必须在全球语境与政治努力中加以理解阐释。
①阿尔贝托·阿科斯塔:《榨取主义和新榨取主义:同一诅咒的两面》,《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②Oscar Campanini, Marco Gandarillas and Eduardo Gudynas, Derechos y violencias en los extractivismos. Extrahecciones en Bolivia y Latinoamérica, Cochabamba: CEDIB, ODDNN, CLAES, 2019, p. 16.
③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 12.
④Oscar Campanini, Marco Gandarillas and Eduardo Gudynas, Derechos y violencias en los extractivismos. Extrahecciones en Bolivia y Latinoamérica, Cochabamba: CEDIB, ODDNN, CLAES, 2019, p. 16.
⑤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美新榨取主义及其批评:十个核心论点》,《鄱阳湖学刊》2020年第2期。
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①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p. 103-104.
②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美新榨取主义及其批评:十个核心论点》,《鄱阳湖学刊》2020年第2期;阿尔贝托·阿科斯塔:《榨取主义和新榨取主义:同一诅咒的两面》,《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③米里亚姆·兰:《文明的危机及其对左翼的挑战》,载米里亚姆·兰、杜尼亚·莫克拉尼主编:《超越发展:拉丁美洲的替代视角》,郇庆治、孙巍编译,北京:中国环境出版集团,2018年,第5页。
④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美新榨取主义及其批评:十个核心论点》,《鄱阳湖学刊》2020年第2期。
⑤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p. 103-104.
①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n América del Sur y sus efectos derrame,” Boletín (Societé Suisse des Americanistes / Schweizerische Amerikanisten-Gesellschaft), núm. 76, 2015, pp. 115-126.
②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 56.
③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n América del Sur y sus efectos derrame,” Boletín (Societé Suisse des Americanistes / Schweizerische Amerikanisten-Gesellschaft), núm. 76, 2015, pp. 115-126.
④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n América del Sur y sus efectos derrame,” Boletín (Societé Suisse des Americanistes / Schweizerische Amerikanisten-Gesellschaft), núm. 76, 2015, pp. 115-126.
⑤阿爾贝托·阿科斯塔:《榨取主义和新榨取主义:同一诅咒的两面》,《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⑥Alberto Acosta and Ulrich Brand, Salidas del laberinto capitalista: decrecimiento y postextractivismo, Quito: Artes Gráficas SILVA, 2018, p. 42.
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①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n América del Sur y sus efectos derrame,” Boletín(Societé Suisse des Americanistes / Schweizerische Amerikanisten-Gesellschaft), núm. 76, 2015, pp. 115-126.
②阿尔贝托·阿科斯塔:《榨取主义和新榨取主义:同一诅咒的两面》,《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③Horacio Machado Aráoz, “Crisis ecológica, conflictos socioambientales y orden neocolonial: Las paradojas de NuestrAmérica en las fronteras del extractivismo,” Revista Brasileira de Estudos Latino-Americanos, vol. 3, núm. 1, 2013, p. 131.
①乌尔里希·布兰德、克里斯蒂娜·迪茨、米里亚姆·兰:《拉丁美洲的新榨取主义:全球资本主义动力机制的新表现》,《国外理论动态》2018年第1期。
②马里斯特拉·斯万帕:《资源榨取主义及其替代性选择:拉美的发展观》,《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③Maristella Svampa and Ariel M. Slipak, “China en América Latina: del consenso de los commodities al consenso de Beijing,” Revista Ensambles, núm. 3, 2015, pp. 34-63.
④Maristella Svampa and Ariel M. Slipak, “China en América Latina: del consenso de los commodities al consenso de Beijing,” Revista Ensambles, núm. 3, 2015, pp. 34-63.
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①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丁美洲关于发展及其替代的论争》,《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②米里亚姆·兰:《文明的危机及其对左翼的挑战》,载米里亚姆·兰、杜尼亚·莫克拉尼主编:《超越发展:拉丁美洲的替代视角》,郇庆治、孙巍编译,北京:中国环境出版集团,2018年,第5页。
③马里斯特拉·斯万帕:《资源榨取主义及其替代性选择:拉美的发展观》,《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①马里斯特拉·斯万帕:《资源榨取主义及其替代性选择:拉美的发展观》,《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②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丁美洲关于发展及其替代的论争》,《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③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丁美洲关于发展及其替代的论争》,《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④Eduardo Gudynas, “Los derechos de la naturaleza en serio,” in Alberto Acosta y Esperanza Martínez , eds., Naturaleza con Derechos: de la Filosofía a la Política, Quito: Ediciones Abya-Yala, 2011, p. 240.
⑤Eduardo Gudynas, “Los derechos de la naturaleza en serio,” in Alberto Acosta y Esperanza Martínez , eds., Naturaleza con Derechos: de la Filosofía a la Política, Quito: Ediciones Abya-Yala, 2011, p. 245.
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①爱德华多·古迪纳斯:《向后榨取主义转变:方向、选项和行动领域》,《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②Alberto Acosta y John Cajas, “Instituciones transformadoras para la economía global,” in Carlos Larrea Maldonado, et al., eds., La osadía de lo nuevo. Alternativas de política económica, Bogotá: Abya-Yala, Fundación Rosa Luxemburg, 2015, pp. 135-197.
③Carlos Larrea y Natalia Greene,“Ecuador: inequidad social y redistribución del ingreso,” in Carlos Larrea Maldonado, et al., eds., La osadía de lo nuevo. Alternativas de política económica, Bogotá: Abya-Yala, Fundación Rosa Luxemburg, 2015, p. 19.
④Edgardo Lander,“The Bolivarian Experience: A Struggle To Transcend Capitalism,” in Miriam Lang, Claus-Dieter K[O] [ǖ]nig y Ada-Charlotte Regelmann, eds., Alternatives in a World of Crisis, Brussels, Belgium: Rosa-Luxemburg-Stiftung, 2018, p. 50.
⑤Alberto Acosta and Mateo Martínez Abarca, “Buen Vivir: an Alternative Perspective from the Peoples of the Global South to the Crisis of Capitalist Modernity,” in Vishwas satgar, ed., The Climate Crisis: South African and Global Democratic Eco-Socialist, Johannesburg: Wits University Press, 2018, p. 132.
⑥Alberto Acosta,“Buen Vivir: A Perspective for Rethinking the World,” in Corinna Burkhart, Matthias Schmelzer and Nina Treu, eds., Degrowth in Movement(s): Exploring Pathways for Transformation, Winchester & Washington: John Hunt Publishing, 2020, p. 88.
⑦Alberto Acosta y John Cajas, “Instituciones transformadoras para la economía globa,” in Carlos Larrea Maldonado et al., eds., La osadía de lo nuevo. Alternativas de política económica, Bogotá: Abya-Yala, Fundación Rosa Luxemburg, 2015, p. 136.
①Alberto Acosta, “Post-extractivismo: entre el discurso y la praxis. Algunas reflexiones gruesas para la acción,” Ciencia Política, vol. 11, núm. 21, 2016, p. 295.
②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 413.
③阿爾贝托·阿科斯塔:《榨取主义和新榨取主义:同一诅咒的两面》,《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④Eduardo Gudynas, Extractivismos: ecología, economía y política de un modo de entender el desarrollo y la naturaleza, Cochabamba: CEDIB, 2015, p. 416.
⑤Eduardo Gudynas, “Caminos para las transiciones post extractivistas,” in Alejandra Alayza y Eduardo Gudynas eds., Transiciones: Post extractivismos y alternativas al extractivismo en Perú, Lima: CEPES, RedGE y CLAES, 2011, pp. 199-200.
①菲利普·德根哈特:《社會生态转型的话语性分类》,《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9期。
②郇庆治:《生态文明建设是新时代的“大政治”》,《北京日报》2018年7月16日,第013版。
比较视野下拉美超越发展理论的绿色经济主张及其当代启思
①习近平:《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2年,第14页。
②爱德华多·古迪纳斯:《拉丁美洲关于发展及其替代的论争》,《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责任编辑:胡颖峰
责任校对:孙飞行 徐 颖
Green Economy View of Latin American“Beyond Development” Theory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and Its Implications to Socialist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Liu Qi
From an ecological perspective, the Beyond Development Theory(BDT) offers a scathing critique of the export-oriented economic development model of raw materials in Latin American countries, focusing on why this “extractivism” development model persists even after the rise to the centre-left governments. On this basis, it proposes a radical alternative to the development dilemma in Latin America. BDT still faces numerous shortcomings and challenges at both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levels, making it inappropriate to overemphasize its theoretical maturity an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path of practical change. However,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t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in China, the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and practical promotion of the radical “red-green” transformation vision in Latin America by BDT can help us more deeply understand the theoretical and political implications of socialist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specially the prerequisite importance of the green transformation of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model, as well as the practical necessity and challenging significance of realizing such a transformation beyond the scope of a single coun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