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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激进左翼党的绿色经济政策

2024-05-17王聪聪李佳琪

鄱阳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新自由主义

王聪聪 李佳琪

Research on the Green Economy Policies of European Radical Left Parties

☉Wang Congcong & Li Jiaqi

European Radical Left Parties have shaped their core political identity and party image through their long-term commitment to basic social and economic issues. Following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and the dramatic changes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most radical left parties have undergone varying degrees of de-radicalization, evident in the moderation of their basic economic stances. Nonetheless, they continue to uphold their opposition to the capitalist economic system and their advocacy for  the principles of socialist justice. Consequently, radical left parties remain, to a large extent, traditional socialist left parties. Furthermore, most radical left parties have initiated a “greening” process, gradually integrating and promoting ecological and environmental issues within their political agendas, with a particular emphasis on the social ecological transformation of industrialized economies. However, it is apparent that traditional political identity and political image of radical left parties have not been fundamentally altered or reshaped as a whole. Consequently, the strategic shift towards a“red-green” ideology by radical left parties is neither a historically brief process nor one whose realistic political influence can be readily assessed.

DOI:10.3969/j.issn.1674-6848.2024.02.003

[摘 要]欧洲激进左翼党因对社会基本经济议题长期持有共同的立场而形塑其核心政治认同和政党形象。苏联解体和中东欧剧变之后,一方面,大部分激进左翼党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去激进化过程,体现为基本经济立场有所缓和,但总体上仍坚持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反对态度和对社会主义公正理念原则的捍卫立场,因而在相当程度上仍是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左翼党;另一方面,大部分激进左翼党还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绿化”过程,体现为政治议事日程中对生态环境议题的逐渐吸纳及其地位的提升,尤其是强调工业化经济的社会生态化转型,但总体上显然并未根本改变或重塑激进左翼党的传统政治身份与政治形象。激进左翼党的“红绿”意识形态与战略转向,不是一个在短期内就可以完成的历史过程,因而很难对其现实政治影响尤其是选举政治效果作出简单化的判断。

[关键词]激进左翼党;欧债危机;新自由主义;绿色经济政策;社会生态转型

[作者简介]王聪聪,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李佳琪,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北京 10087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全球气候治理新变局与欧洲左翼政党新变化研究”(编号:23BKS199)

①斯特凡诺·巴尔托利尼、彼得·梅尔:《当代政党面临的挑战》,载拉里·戴蒙德、查理德·冈瑟等:《政党与民主》,徐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54页。

现代政党通常具有两大功能,一是以利益表达、整合和政策制定为主的代表性功能,二是以政治招募、政治动员、组织政府为主的程序性或制度性功能。①作為社会和政府的“中介”组织,政党担负着构建政治议题以及代表并整合所代表群体利益的重要功能。群众性政党普遍拥有泾渭分明的政治意识形态,它是政党核心政治理念和价值体系的集中体现,也是区分不同类型政党的重要标志。相对稳定和统一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纲领,不仅是政党制定政策的重要指引,同时也是吸引选民或支持者的重要参照。例如,在经济议题上的不同政治偏好,形塑了左翼和右翼两类政党,它们具有显著不同的纲领性政策和社会基础。欧美政党的基本纲领和选举纲领,是我们观察政党政治定位和政策立场的重要依据,前者体现了政党的长期目标与基本价值观,后者更加聚焦于短期的、迫切需要解决的政治议题方案。

学界已有研究表明,包括政党在内的政治机构对经济增长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政党的强弱关乎经济表现。费尔南多·比萨罗(Fernando Bizzarro)等学者认为,实力强大的政党在促进经济发展方面发挥着关键性作用。①此外,经济议题也是欧洲大部分政党政策议程中的核心议题和政治关切。受意识形态、社会文化等因素影响,欧洲不同政党在经济领域的议题立场存在着显著区别,这同样体现为它们在执政时的政策偏好和政治选择。尽管欧洲政坛不断涌现出新的政治冲突和议题,但“左-右”政治分野依然被认为是最主要的政治区别。通常而言,左翼党追求社会平等,主张计划经济和集体所有权,而右翼党则认为不平等是自然的,强调自由市场和私有产权制度。

作为左翼党家族的重要组成部分,欧洲共产党受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共产主义危机”的严重冲击。虽然一些政党消失,一些政党转型成为社会民主党,但以葡萄牙共产党、希腊共产党、法国共产党等为代表的西欧共产党以及其他国家共产党的后继政党、民主左翼党,却在冷战结束之后顽强生存下来,并展现出日益强大的生命力,逐渐形成了“欧洲激进左翼党”群体。20世纪90年代后,欧洲大部分激进左翼党都放弃了暴力推翻资本主义的策略,转而支持民主议会制度,希望以议会民主的方法或竞选方式,实施激进的甚至是革命性的变革。②尽管存在着政党类型、革命策略上的差异,欧洲激进左翼党在许多政策领域却拥有较为一致的政治立场,比如反对资本主义制度和新自由主义,主张经济规制与管控等,尤其是基于对主要经济议题的共同立场而构建起独特的政治认同。2010年之后,越来越多的激进左翼党成为国家层面上的执政党或参与联合政府。随着欧洲激进左翼党选举支持率和影响力的整体提升,对这一政党家族经济立场的系统考察和分析,无论从理论层面还是实践层面上都变得更加重要。20世纪90年代以来,激进左翼党的经济理念和政策是否有较大调整与变化?它们在何种程度上回应了环境主义、气候变化等“新政治”议题?它们对主流经济政治政策的影响如何?本文旨在通过对欧洲激进左翼党在绿色议题领域中的经济立场政策进行分析,尝试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一、欧洲激进左翼党的经济立场调整及其绿化

如何从内部根本变革资本主义制度,一直是当代欧洲激进左翼党的一个关键性战略困境。在去激进化的欧洲政治环境中,绝大多数激进左翼党都承认了“议会道路变革”的必要性,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去激进化,并将制度转型视为一项长期性任务。③欧洲激进左翼党的政治纲领中大都保留了在较长时期内实现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模糊概念,尽管有些政党的意识形态是马克思主义,另一些则定位于民主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等,但这些政党都有着明确的反对资本主义的政治诉求。激进左翼党的政治方案更多聚焦于中短期意义上的反新自由主义目标,其核心是捍卫福利国家、代表工人阶级和普通民众的利益,以及发展左翼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具体政治经济倡议则通常侧重于就业、社会保障、再分配政策、加强监管等结构性措施。①值得关注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激进左翼政党开始关注绿色政治议题,并进行了相应的政策调适。

(一)苏联解体对激进左翼党经济政策的影响

西方国家政党政策取向的改变主要是为了回应外部环境的刺激,比如普通选民与政党选民政治偏好的变化、重大的选举挫败、国内外经济形势的变化等。对于欧洲激进左翼党而言,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苏联解体、中东欧剧变、柏林墙倒塌等重大事件,无疑是它们进行政党革新和政策调整的重要“外部刺激”或“冲击”。这些外部危机使得欧洲各国共产党陷入直接的合法性危机和生存危机,其传统追求的政策目标比如国有化、中央计划经济和国际主义团结也受到主流政治的质疑。因此,这些重大事变也成为欧洲激进左翼党的“关键性节点”,迫使这些政党进行不同程度的政策或战略调整,比如采纳福利国家主义和新凯恩斯主义经济议程。②20世纪90年代之后,许多西欧共产党修改了党纲,不再坚持计划经济,转向支持各种不同类型的市场经济,但仍坚持反对资本主义的政治定位,尤其是“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比如以自由贸易、市场化等为主要标志的“华盛顿共识”。

以德国为例:面对苏联、中东欧的政治剧变以及民主德国新的政治形势,社会统一党在1989年12月召开的特别会议上更改了政党名称,并转型成为一个左翼的社会主义政党。德国民社党于1990年通过了新的纲领与章程,这一纲领奠定了民社党(即后来的“左翼党”)在许多重大政治问题上的主基调和基本原则,比如更宽泛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定位和改革主义转型战略的确立,以及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文明成就的承认等。③德国民社党放弃了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同时也在纲领中放弃了计划经济、社会主义公有制,主张民主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但党内的“现代社会主义者”和“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在纲领问题上的分歧一直存在,比如对当前社会的性质和资本主义的看法、财产问题以及实现变革的途径等。④在经济和财产问题上,党内在公有制的范围或扩展方面仍然存在着分歧。例如,是否所有的企业都应该被国有化,社会主义的财产制度是否意味着所有生产方式的国有化,抑或是民主控制下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多种所有制经济?⑤2011年通过的基本纲领指出,“社会变化的一个决定性问题是财产问题”“经济民主是民主社会主义的基石”,并呼吁所有权结构的改变,建立更多形式的公共所有权,以及一个将生产和分配的市场规则置于民主、社会和生态框架之下的经济秩序。①整体而言,德国左翼党坚持其一贯批判德国社会市场经济的立场,希望通过经济民主以及社会经济体制的转型来实现对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经济道路的超越。

(二)激进左翼党经济政策的“绿化”

20世纪90年代,欧洲各国普遍将可持续发展纳入施政纲领,欧洲绿党也获得一系列选举胜利,生态环境议题受到民众越来越多的关注,除绿党之外的其他政党也开始通过革新政治意识形态和调整政策来回应民众在环境保护、气候变化等方面的诉求。在这一背景下,欧洲激进左翼党也表现出对非经济议题日益浓厚的兴趣,在政治纲领中吸纳了更多的“新政治”议题。激进左翼党的“绿化”或“绿色转向”,主要是指它们在坚守社会主义“红色”意识形态的基础上,不同程度地融合环境主义“绿色”意识形态,实现“传统的”左翼政治议题与环境保护、女性主义等“新政治”议题的结合。其中一个重要表现是激进左翼党在组织结构、政治纲领和选举政治中增加对绿色政治议题的关注,同时制定更多绿色经济政策、环保政策、能源政策、绿色交通和绿色农业政策等。

例如,瑞典左翼党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政治转型中,不仅对党纲的经济立场作了重大调整,同时通过兼容“新政治”议题而塑造一种全新的“绿色左翼”政党形象。1993年,在党主席古德伦·施曼(Gudrun Schyman)的领导下,瑞典左翼党開启了新一轮的政治变革,在更大程度上接纳女性主义等新社会运动的政治诉求,并在1996年党代会上将女性主义与社会主义一起确立为左翼党的重要基础。②瑞典左翼党向后共产主义“新左翼”政党的转型经历了“社会民主化”的过程,旨在利用主流社会民主党新自由主义化和向政治光谱右移留下的政治空间来动员对社民党失望的前选民与新中产阶级,增加大众的选举支持。③在2012年更新的政党纲领中,瑞典左翼党将自己定位于一个基于生态考量的社会主义和女性主义政党,并强调实现共同所有权和经济民主。2016年再次更新后的党纲如此阐述瑞典左翼党的新社会愿景:“我们的目标是实现一个基于民主、平等和团结的社会,一个没有阶级、性别和种族压迫的社会,一个公平和生态可持续的社会。”④成立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的葡萄牙左翼联盟为了更好地吸引年轻选民,将自己打造为一个区别于共产党和社会党的新型左翼政党,其意识形态定位是民主社会主义,其政治纲领涉及较多的“新左翼”政治议题。特别是在2007年之后,政党领导层试图减少经济纲领的激进色彩,而将葡萄牙左翼联盟定位于生态社会主义政党。①在2007年召开的第五次代表大会上,葡萄牙左翼联盟除了回应当时国家面临的失业、不稳定的增长等重大政治议题之外,还批判了欧盟的能源政策和可持续发展政策等。在2019年的欧洲大选中,葡萄牙左翼联盟指出,应对气候变化和环境难题必须被视为创造高质量工作和改善生活质量的战略重心,因而必须构建基于团结的绿色和红色经济,拒绝任何绿色紧缩政策。②

除了“新左翼”之外,一些国家的共产党也调整了自己的环境政策、经济政策与立场。20世纪六七十年代,面对绿色运动的社会动员和“新政治”话语的挑战,法国共产党最初采取排斥战略,从方法论上驳斥了生态主义者对传统技术进步、消费社会以及增长的批判,认为反增长的理论建立在一系列错误以及三个值得怀疑的假设之上,即无法忍受的人口增长、地球资源的有限性、自然承载力的有限性。③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法国共产党开始“利用”环境议题。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生态环境议题在法国共产党的基本纲领与选举纲领中的比重加大。21世纪以来,法国共产党更加重视生态环境议题,无论是选举纲领还是代表大会文件中均有对环境议题的专门阐述,强调必须采取相关行动消除环境污染和应对全球气候变化。从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葡萄牙共产党在历次大选竞选纲领中均涉及环境保护议题,其主要的政策诉求是支持混合所有制经济体系,呼吁关键性能源部门由国家控制。④整体而言,20世纪90年代以来,很多激进左翼党都缓和了此前较为激进的经济立场,支持混合所有制经济,更多以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为基础,强调完全就业和公共所有权。此外,它们都或多或少地增加了对诸如环境保护等“新左翼”政治议题的关注,并相应地对经济政策进行“绿色化”调整。但与其他类型政党相比,激进左翼政党的核心关切依然是国有化、经济管制等社会主义经济议题,以及工人阶级权益保护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方法等。⑤

(三)欧债危机对激进左翼党经济政策的影响

从2008年开始,一场主权债务危机席卷欧洲各国,南欧地区是重灾区。解决大规模失业问题并探寻摆脱经济危机的方案,成为摆在各国政党包括激进左翼党面前的首要任务。欧债危机和经济大衰退使得经济议题的重要性再次凸显,建制派政党严苛的紧缩政策招致普通民众的强烈不满。希腊激进左翼联盟、西班牙“我们能”党、葡萄牙共产党猛烈抨击欧盟精英和国际机构、国内主流政党和利益集团在应对债务危机过程中带来的经济政治后果。同时,经济危机和大衰退也成为激进左翼党家族自苏联解体、中东欧剧变以来最大的“外部冲击”。在危机期间,经济议题备受全社会关注,这也为激进左翼党以及其他左翼党将经济议题重新政治化提供了机遇。

在此背景下,许多国家的激进左翼党,尤其是南欧激进左翼党在竞选纲领中增加了经济社会议题的比重,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政策立场,强烈反对公共服务支出的削减和福利国家的缩水,反对各国政府普遍实施的紧缩政策,并提出了更加偏向福利主义和聚焦于就业与工人权利的经济纲领。①例如,葡萄牙共产党在2011年的竞选纲领中多次提到“人民”一词,较多使用了民粹主义话语和“人民”与“精英”的二元对立宣传策略,此外谴责“人民的敌人”即欧盟“三驾马车”及国内政府所實施的财政紧缩政策,表现出明显的经济社会立场的左倾化。②在此次大选过程中,葡萄牙共产党及其左翼联盟都呼吁停止公共服务的私有化和社会支出的削减,呼吁创造新的就业机会以及实现关键工业部门的重新国有化。值得指出的是,这一时期激进左翼党虽然也强调要推动能源转型和环境保护、发展绿色基础设施等,但更加聚焦于反紧缩政策、债务减免(或债务重组)、财政改革、保证所有人就业等经济倡议。

二、欧洲激进左翼党的绿色经济政策

当代欧洲各国的激进左翼党都明确反对新自由主义,反对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制度框架,希望能够加强国家对经济生产的干预和财富的再分配,增强经济民主,促进各个领域的公共所有制。欧洲激进左翼党严厉批判新自由主义信条和生态危机,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态可持续性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并呼吁通过“社会生态转型”来建立一个更加绿色和公正的社会。各国激进左翼党普遍将生态环境危机、气候危机视为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重要表现之一,因而其替代型方案中都包含着生态关切维度。概言之,它们呼吁对欧洲政策框架进行激进变革,实施以捍卫人民福利为导向、结合生态和社会需求的全面社会生态转型,摒弃以化石能源为基础的生产模式和消费模式,制定包括能源政策、交通政策等在内的绿色新工业政策。

(一)超越“绿色资本主义”

与其他政党相比,激进左翼党绿色经济政策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们的革命性。不同于既有制度下的绿色变革或经济转型方案,欧洲激进左翼党首先深刻揭示和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导致的全球生态危机、气候危机和大众消费主义的异化。此外,它们还指出了“绿色资本主义”战略与举措的内在局限性,认为资本主义的“绿色漂白”(greenwash)不可能真正奏效。在激进左翼党看来,欧盟和欧洲各国政府主张实行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了严重的经济政治生态后果,“因而迫切需要超越企业利润或利益的社会生态重组”。①为此,激进左翼党呼吁实施能使所有人受益的社会生态转型。

欧洲激进左翼党希望实现对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方式的替代。比如,“欧洲左翼党”在其成立宣言中指出,“我们主张一种替代性的方式来实现社会的、生态的可持续发展,基于预防原则来重塑经济结构”。②在2007年举行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欧洲左翼党”再次强调,左翼的替代性经济政策必须符合人类发展的趋势要求,“我们有必要采用新的经济发展观,特别是在自然资源开发方面,建立一种尊重自然环境并以人类能力发展为中心的经济模式”。③在2007年举行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欧洲左翼党”提出了一种基于可持续性和团结原则的欧洲一体化战略,即通过经济、社会文化、生态和制度四个维度的战略来实现社会与生态可持续的、和平的欧洲。其中,经济可持续性的目标是维持现有的社会“资本存量”及其社会财富;社会文化可持续性包括消除贫困,实现两性平等,公平分配财富和收入,以及提供更好的社会保障与公共福利等;生态可持续性包括保护生物多样性、大幅减少能源和材料消耗;制度可持续意味着更多的大众政治参与。④

近些年来,“欧洲左翼党”进一步提出旨在彻底改变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社会生态转型”(social-ecological transformation)方案,并认为社会生态转型本质上是一场阶级斗争。⑤这一新的发展模式的目的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满足人民需要以及实现可持续性发展。在激进左翼党看来,欧盟及各国的现行工业和能源政策由资本利益所决定,而这正是导致气候危机和生态环境危机的根源。尽管在欧洲范围内,绿党近些年来的竞选成绩显著提高,并提出了“绿色新政”的政治愿景,但在“欧洲左翼党”看来,绿党的替代方案与左翼党的社会生态愿景虽有某些相似性,但在本质上是绿色资本主义的,而激进左翼党的社会生态转型方案则旨在挑战资本主义的利润逻辑,因而本质上不同于绿党、社会民主党以及其他保守政党的绿色方案。也就是说,真正的“绿色新政”需要超越新自由主义逻辑,因而必须对当前的生产方式、消费方式和分配方式进行革命性改造。⑥

(二)绿色工业政策

在欧洲激进左翼党看来,为了达成2050年碳中和目标,有必要重新定义左翼政治的工业政策目标,实施一场绿色工业革命,创建一种既能减少失业又能应对气候生态危机的新工业模式。例如,“欧洲左翼党”指出,“我们需要改变欧盟当前的新自由主义能源模式,大幅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基于化石能源的生产已经没有未来,我们需要一个以绿色产业为重点的新的欧洲工业政策”。①在该党看来,《欧洲气候法》和《欧洲绿色新政》的目标与政策,尚不足以应对气候变化的紧迫任务并确保地球的生存;欧洲能源市场的自由主义逻辑和能源行业的竞争,则加剧了生态环境危机。

捍卫工人阶级的权利是激进左翼党政策纲领的核心主张之一。激进左翼党将工作视为人的一项基本权利,并致力于实现所有人充分和体面的就业,甚至一些政党提出“就业高于一切”的口号。例如,德国左翼党在2017年大选中将“每个人拥有好的工作”作为选举纲领中的首要倡议,丹麦“红绿”联盟、西班牙联合左翼、芬兰左翼联盟、葡萄牙左翼联盟等政党都将绿色就业作为解决失业的一个重要方案。②在这些激进左翼党看来,生态与社会维度的结合是非常有必要的,即应在绿色工业革命中切实保障工人的权益,尤其是在工业领域的数字化和生态化重组中,应确保工人在劳动力市场获得平等的就业机会和进一步接受培训的机会。此外,激进左翼党还特别强调捍卫女性的权利,消除对女性的工资歧视,呼吁对劳动力市场、社会和经济政策进行根本性变革。例如,德国左翼党指出,新的工业模式不应该以牺牲企业员工和普通民众为代价,社会生态转型计划的实施要缩短工人的工作时间并维持良好的工资水平、实现财富的公平分配,进而为人们创造安全的和有意义的工作,也就是说,向气候友好型和团结型社会的转型要使低工资部门、工业或建筑业、社会服务和基础设施等领域的员工受益。③因此,激进左翼政党的新工业模式旨在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和实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在它们看来,经济民主是社会生态转型的关键要素,工人必须在这一转型进程中发挥积极作用,能够对公司的组织管理、战略投资有更多干预权。

(三)绿色金融政策

在绿色金融方面,欧洲激进左翼党致力于实现更多符合人民共同利益的绿色投资,呼吁大型公共投资方案应在民主的公共控制下实施,以避免简单的、不平等的和几乎没有绿色的资本主义现代化。④在它们看来,很多可以保障绿色转型的资金被用来促进房地产、增加二氧化碳排放以及股市投资活动,这种情况必须被遏制,国家和政府应该通过大规模的绿色投资和新技术投资进行行业的绿色重组。正如挪威社会主义左翼党所指出的,绿色转型不能完全交给市场,国家有必要对新产业、可再生能源进行大量投资以重组经济,特别是金融行业的绿色投资可为其他行业的重组作出贡献。①基于此,欧洲激进左翼党主张修改国家的融资规则,允许绿色转型、公共服务、社会保障领域的大规模公共投资计划,同时启动针对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大规模公共投资,创建国有的绿色投资银行,为绿色转型提供长期资本。②此外,它们还倡议欧洲投资银行和欧洲中央银行将投资转向可再生能源和绿色资产领域,承担起既能创造高质量就业又能满足社会生态标准的新型经济发展模式的融资任务,并在欧盟层面终止对天然气、核能在内的化石燃料的补贴,将再融资与就业发展、实际财富创造和减少污染挂钩。

歐洲激进左翼党特别强调,禁止对能源、水供应、通信、住房、教育、医疗卫生等关乎民众生计的公共服务进行金融投机,将金融市场置于民主控制之下。在激进左翼党看来,公共服务的私有化对民众和国家来说都将是毁灭性的,只会导致各种歧视与不平等的日益增多。从成立大会到第七次代表大会,“欧洲左翼党”一直都在强调为捍卫欧洲的公共福利而斗争,其聚焦点则是反对水资源和能源供应的商业化与私有化。例如,“欧洲左翼党”在2016年举行的第五次代表大会上指出,要确保能源的公共控制,私有化进程必须被停止,已经私有化的部门必须重新回到公共所有;在国家和欧洲两个层面上捍卫与扩大公共服务是实施一种超越自由主义逻辑的新发展模式的工具,它应该以透明、民主的监督为基础。③“欧洲左翼党”在2022年举行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上也指出,“我们需要在社会公共服务基础设施,比如医疗保健、负担得起的优质住房、可持续交通、教育和文化,以及诸如水、空气、气候、森林等环境保护公域进行投资”。④芬兰左翼联盟也认为,为了实现以可再生能源为基础的经济和提高能源效率,需要在国家和欧洲两个层面进行大量的公共投资,特别是需要在绿色技术、工业生产、铁路运输和智能基础设施、住房和能源生产等方面进行投资。⑤

(四)绿色交通政策

在绿色交通政策方面,欧洲激进左翼党主张建立可持续的交通运输体系,减少私人机动交通,禁止使用新型化石燃料汽车,大力发展公共交通与铁路系统,实现交通方式的低碳化。在它们看来,交通运输部门是造成大气污染的主要来源之一,几乎占欧盟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三分之一。廉价的化石燃料的使用造就了运输业的繁荣,尽管很多欧洲国家都将化石燃料的环境成本内部化,但可持续的运输系统转型依然漫长,尤其是航空和航运部门并未因使用柴油、汽油和煤油而支付任何环境成本。欧洲激进左翼党建议在欧盟范围内禁止销售新的化石燃料汽车,而在化石燃料汽车被完全禁止之前,可以对化石燃料进行征税。①例如,瑞典左翼党在2022年的大选中倡议,对无化石产业进行大规模绿色投资,对公共交通和使用气候友好型汽车的人提供国家补贴,在2025年后停止汽油新车和柴油新车的销售等。②

欧洲激进左翼党主张设立欧洲铁路运输基金,为所有欧洲首都和主要城市之间提供价格合理的高速日夜列车,以使得欧洲铁路能较航空运输服务有更多竞争力。它们还提出,欧盟应该终止航空燃油税免税政策,为航空提出具有约束力的减排措施。例如,德国左翼党呼吁德国五年之内实现免费公共交通,尤其要改善农村地区的公共交通供应,同时希望德国铁路公司和汉莎航空公司合并,以实现从短途航班到高速列车的平稳过渡。③挪威社会主义左翼党也提出,到2025年实现100%的新型电动城市公交车。④

(五)能源政策

在能源政策方面,欧洲激进左翼党希望加强对能源的管制,提高能源效率,逐步实现可再生能源对传统化石能源和核能源的替代,将能源转型置于大众公共控制之下。在全球碳中和背景下,激进左翼党积极呼吁应对全球气候变化、落实《巴黎协定》气候目标,实施全面的能源转型战略,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很多激进左翼党都提出了2050年之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其政策目标都比国内的社民党或中右翼政党更加激进。例如,西班牙联合左翼认为,能源转型将为整个国家带来积极的外部效应,并希望西班牙能够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及100%可再生能源供应,届时可再生能源将完全取代化石能源。⑤在2019年的大选中,西班牙联合左翼和“我们能”党提出了西班牙到2040年实现85%—95%的可再生能源发电,2050年实现100%可再生能源发电的目标。在爱尔兰新芬党看来,如果要实现雄心勃勃的脱碳目标,应该尽可能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尤其需要对动力、运输和热能三个行业进行最彻底的变革。⑥

此外,欧洲激进左翼党还突出强调工人等群体在能源转型中的民主参与和权利保障。比如,在“欧洲左翼党”看来,能源转型必须体现人民民主,只有人民才可以界定公共利益、确保环境规划的实施,只有依靠人民才能拯救生态系统和实现真正的能源转型,因此,“大众参与的生态转型是我们公民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①欧洲激进左翼党希望在能源转型过程中实现可再生能源、节能减排和电力、水等资源的社会化所有,使能源系统服务于社会而不是垄断资本或市场。例如,丹麦“红绿”联盟提出,要在2040年实现100%可再生能源替代,一方面需要每年大规模扩张风能和太阳能产业,同时节约能源与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另一方面需要能源供应的民主管理,防止可再生能源供应的私有化,并提高可再生能源生产的民主参与度。②德国左翼党也强调,只有在公民自我塑造的情形下,能源转型才会取得成功,因而有必要结束大公司在能源供应中的主导地位,将能源供应贴近公民并为公共利益服务。在2021年议会大选中,德国左翼党的竞选口号即为“为了社会安全、和平和气候正义”。③在它看来,为了更好地实现整个经济的生态转型,需要一个同时兼具社会公正性、合生态性和民主性的政策体系。④冰岛左翼绿色运动党也指出,电力、清洁水、供暖和电信是现代社会的基本需求,获取和利用国家能源资源应秉持公益性,不能为了盈利而运营,因此,社会必须获得关键部门的民主控制以及生态空间内管理资源的优先权。⑤

(六)绿色农业政策

在绿色农业政策方面,欧洲激进左翼党致力于对欧盟的“共同农业政策”进行全面改革,希望建立一种气候友好型的新绿色农业模式,即一个能实现优质生产、农村再投资和生态转型,以及粮食主权和公平报酬的新农业模式。⑥欧洲激进左翼党首先希望能确保农业的优质生产和绿色生产,因而呼吁停止对有害农业产业的补贴,制定草甘膦和其他有害健康物质的年度退出计划,并停止使用农药;同时实行短生产供应链,以便更好地跟踪产品,真正实施欧盟涉及食品质量和食品安全的“从农场到叉子”战略。不仅如此,欧洲激进左翼党还呼吁保障中小型农场的权益,为农民和农业工人提供更高的社会保障,促进农业复兴和农民收入提高,按照生态转型的逻辑援助小型和家庭农场,反对以金融工具取代农业补贴;同时保障动物权利,增加农场动物福利,确保现有动物福利标准的实施等。⑦

在欧洲激进左翼党看来,当前欧盟相关的自由贸易协定已对欧洲农业及其社会模式和消费者健康构成了严重风险。此类协议不仅破坏了欧洲的农业模式,而且破坏了原籍国的家庭农业和畜牧业,以及环境和生物多样性。因此,它们倡议建立互补互进的新型合作模式,逐步取消出口补贴,以避免发展中国家市场的进一步扭曲,并与南方共同市场和其他自由贸易区谈判自由贸易协定。欧洲激进左翼党致力于发展可持续的农业模式,支持地方层面、区域层面和较小规模的农业生产,反对农业市场过度自由化的倾向。例如,卢森堡左翼党指出,农业的集中化和工业化正在欧洲许多地区造成越来越大的社会成本和环境成本,国家应该更加重视农业,并促进健康食品、环境和气候保护、社会凝聚力或区域发展等目标的实现,应该以生态和社会标准对农业进行直接公共补贴,而不是主要支持大农场。①荷兰社会党也反对集约化和大规模的农业和畜牧业发展模式,认为这是以牺牲自然、环境和动物福利为代价的,因而希望停止工厂化养殖,支持动物友好型和可持续的农业生产方式。②冰岛左翼绿色运动也强调,农业生产是冰岛建设可持续社会的一个基本要素,农业和所有其他土地利用应与环境协调发展,可持续性和自然保护应成为所有土地使用决策的首要考虑因素。③

三、欧洲激进党绿色经济政策的现实政治影响

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欧洲激进左翼政治发生了较为深刻的重组与革新,并试图成为欧洲层面上的“绿色左翼”替代选项。虽然欧洲各国激进左翼政党在政党类别、发展阶段、政治文化、组织遗产、政治策略等方面存在一定差异,但整体来说,它们严厉批判欧洲(欧盟)和国内层面上实施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以及由此导致的经济、社会、政治、生态等多维度严重危机,并致力于在捍卫人民利益、促进社会正义的基础上创建一个超越资本主义范式的、建立在团结基础上的民主的、社会的、生态的与和平的欧洲。但正如“欧洲左翼党”在2019年代表大会上所明确承认的那样,“在当前社会和政治动荡的背景下,欧洲左翼党迄今为止未能将欧洲对新自由主义政策日益增长的批评转变为一个在人民眼中可信的成功的替代性的政治選择”,④而这当然也包括经济议题领域。

通常而言,所谓政治影响力包括如下两个维度:一是直接或间接地占有政治权力及其相关资源,二是有效地运用这些资源来影响其他组织或个人。⑤在欧美政坛中,政党的政治影响可以从多个维度来考察衡量,比如推动特定议题的政治化和政治讨论、激化政党之间的竞争、参与政府的政策制定和实施等。一方面,既存的主流政党或新崛起的小型政党,可以在议会内部或议会之外推动特定议题的讨论,增加该议题在媒体、民众和政府政策议程中的显著度;另一方面,这些政党还可以通过参政或执政更加直接地影响到政府政策的制定实施。因此,对于欧美国家的政党而言,越过相关选举门槛进入地方议会或全国议会,参与地方政府或全国政府,是发挥其政治影响、实现利益表达与政策制度创建功能的两个主要途径。依此而论,政党的选举政治实力或选票支持率就成为衡量其政治或政策影响力的重要指标参照。

从选举政治层面来看,与20世纪90年代初相比,欧洲激进左翼党近30年来的选民支持率、得票率有了较大幅度提升,一些国家的激进左翼党甚至实现了对社会民主党的超越,从边缘性政党跃升为主流政党。除了中东欧地区之外,西欧国家政治谱系中普遍存在着1—2个较有影响的激进左翼政党。2008年发生的欧洲债务危机和经济大衰退,也为南欧地区激进左翼党的崛起提供了政治机遇。比如,以阿莱克西斯·齐普拉斯(Alexis Tsipras)为代表的希腊激进左翼联盟,在反对紧缩政策的斗争中获得了十分成功的选举结果,尽管欧洲其他地区激进左翼党的表现相形之下有些黯然失色。

以欧洲议会选举为例:1979—1994年间,以意大利共产党、法国共产党、葡萄牙共产党、希腊共产党等为主的“左翼联合”党团的支持率,长期维持在9%—11%之间,但1994年之后,欧洲激进左翼党的整体得票率却下降到5%左右。在2014年和2019年舉行的两次欧洲选举中,“欧洲左翼党”的得票率分别为6.92%和5.46%,欧洲联合左翼和北欧绿色左翼党团的议员人数分别为52个和41个。尤其是在2019年的欧洲选举中,除了葡萄牙左翼联盟、“不屈法国”和西班牙激进左翼党之外,大部分激进左翼党都遭遇了得票率的下滑。这主要是由于2014年欧洲选举期间,激进左翼党因为明确反对新自由主义的紧缩政策而名声大噪,但2019年选举时的境况已大不相同,许多国家的激进左翼党未能通过提出相对于新自由主义政治和极右翼种族主义政治的可信替代方案而扩大选民支持。①也就是说,激进左翼党既未能确立为一种抗拒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平衡性力量,也未能在移民、难民和气候危机等新凸显议题上作出更有效的政治回应。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再次表明,尽管个别政党或个别选举可以有着较好的表现,但激进左翼政党并没有在整体上摆脱它们的政治防御性地位,而且政党内部的各种分歧依然十分突出。②

激进左翼党的确越来越多地参与地方、国家层面上的中左翼联合政府,通过执政或参政在抵制、反对新自由主义政策方面发挥重要作用。③2010年以来,将近20个激进左翼党参与政府或提供对少数政府的议会支持。尽管少数激进左翼党依然定位于反体制目标,一些政党内部就是否参政、如何看待资本主义民主制等问题存在争论,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激进左翼党都在不同程度上调整了它们激进的政治话语与主张,在选举政治层面上采取更加灵活的战略策略。从近期来看,西班牙联合左翼与“我们能”党于2019年大选后,共同加入了由西班牙工人社会党领导的左翼联合政府。为了防止右翼联盟政府继续执政,进一步实现反紧缩政策,葡萄牙左翼联盟与共产党于2015年、2019年大选后,两度支持由总理安东尼奥·科斯塔(Antonio Costa)领导的社会党少数政府。在它看来,鉴于葡萄牙和欧洲一体化面临的困境,左翼政党有责任提出大众性替代方案以回击右翼和极右翼政党,反对保守主义、种族主义、性别暴力以及各种形式的不平等和排斥,而债务重组和公共控制经济战略部门是左翼治理的关键招数。①葡萄牙左翼联盟、共产党与社会党的合作,因财政预算等议题的分歧破裂,也使得葡萄牙大选提前至2022年1月。

希腊激进左翼联盟于2015年上台执政,对激进左翼党而言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在欧债危机时期以及由新自由主义主宰的欧洲政治环境中,激进左翼联盟领导的希腊政府一度被看作是欧洲激进左翼政治复兴的希望。2015—2019年执政期间,齐普拉斯政府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希腊的债务危机,使得希腊最终于2018年8月结束了“救市计划”。希腊激进左翼联盟于执政期间取得了一些值得关注的成就,比如失业率的降低、债务结清、最低工资的制定、集体谈判的恢复、经济活动的制度现代化等,同时在应对气候变化和能源转型、公民健康医疗保险与社会保障、教育与文化、民主政治、社会基础设施建设和税收等方面,也出台了一系列新的举措。但作为左翼联合政府,希腊激进左翼联盟执政期间未能很好地兑现选举前反紧缩政策的承诺,被迫与国际债权人签署了第三份救助协议,实施了一些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改革,由此引发民众抗议和执政危机。虽然希腊激进左翼联盟的上台执政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此前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但从执政效果来看并没有真正撼动欧洲制度化的新自由主义体系。②

此外,希腊激进左翼联盟的执政经历还引发了欧洲层面上激进左翼党内部的激烈争论。比如,希腊激进左翼联盟在上台前及整个执政期间都频繁诉诸民粹主义政治话语和策略,攻击新民党、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党等“旧建制”与国际债权人,但这样的战略也容易导致其被孤立而无法有效建立广泛的政治同盟。希腊激进左翼联盟在获得全国性选举胜利后,也并没有能够在国家和地方层面上建立起相应的分支机构和组织体系,因而党的组织架构和社会基础方面依然较为薄弱。③因此,就整体而言,尽管激进左翼党赢得了部分反对新自由主义政策民众以及传统工人阶级、中产阶级的支持,但希腊激进左翼联盟的执政经历也已表明,激进左翼党所提出倡导的政治方案包括绿色经济变革在实践层面上仍存在较大的局限性,很难成为新自由主义乃至一般资本主义经济的严肃替代。

结 论

欧洲激进左翼党因对社会基本经济议题长期持有共同的立场而形塑其核心政治认同和政党形象。苏联解体和中东欧剧变之后,一方面,大部分激进左翼党——像社会民主党一样——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去激进化过程,体现为基本经济立场的有所缓和,但总体上仍坚持了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反对态度和对社会主义公正理念原则的捍卫立场,因而在相当程度上仍是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左翼党,主张通过社会生态转型来实现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的历史性替代;另一方面,大部分激进左翼党——也像社会民主党一样——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绿化”过程,体现为政治议事日程中对生态环境议题的逐渐吸纳及其地位的提升,尤其是强调工业化经济的社会生态化转型,比如德国学者乌尔里希·布兰德近年来提出论证并得到德国(欧洲)左翼党高度认可、接受的激进“社会生态转型”理论,①但总体上显然并未根本改变或重塑激进左翼党的传统政治身份与政治形象。这就意味着,激进左翼党的“红绿”意识形态与战略转向,不是一个在短期内就可以完成的历史过程,因而很难对其现实政治影响尤其是选举政治效果作出简单化的判断。

责任编辑:胡颖峰

责任校对:徐 颖 孙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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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卢克·马奇:《欧洲激进左翼政党》,于海青、王静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62—1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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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Franz Oswald, The Party that Came out of the Cold War: The Party of Democratic Socialism in United Germany, Westport & Connecticut: Praeger, 2002, pp. 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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